她搭乘雲梯回到雁青峰時,已過子時。
月落星稀,庭中寂靜,燈花揺落。
室內還亮著燭火,謝錦茵推門而入,便見謝瑾正坐在案前看書。
燈火勾勒少年人俊美的輪廓,他聽到開門聲,便從書頁中抬起視線,與進門的謝錦茵對上視線。
謝錦茵這才留意到,他面前的桌案上放著一碗陽春面,隻是時間有些久,面已經涼瞭。
“小瑾……”她想起先前對謝瑾的囑咐,說會很快回來,讓他為自己煮碗陽春面等他,結果卻是食言瞭。
謝瑾並不在意,放下手中書卷淡淡道:“無妨,我再為母親做一碗。”
“不必,我打算休息瞭。”謝錦茵連忙叫住他,因為食言,她說話有些不利索,隨口轉移話題,“小瑾,你怎麼還沒有休息?”
“因為您還沒有回來。”謝瑾眉目低垂,音色沉淡,聽不出喜怒,隻是轉而道,“您,今年也去見他瞭是麼?”
“誰?”
“母親心下清楚,您每年都會去見他。”
“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本能令謝錦茵矢口否認。
“母親以為,我想的是哪種關系?”謝瑾湊近一步,眸色幽沉,似乎早已看穿她的掩飾。
“……或許先前不是,但如今,已經是瞭。”
謝錦茵聞言一怔,秀頭微蹙,杏眸氤氳秋水,無意間流露出無措模樣反而看起來更加惹人憐愛。
是啊,她早知道小瑾聰明,即使她什麼都不必說小瑾也都會知道。
可她拘束於母親的身份,總是不願真的朝他流露她最真實,最恣意妄為的那一面。
但事已至此,謝錦茵不知該說些什麼,也隻能幹脆承認:“是我食言瞭,沒能及時回來。”
她默認瞭他話中隱喻。
片刻的沉寂之後,謝瑾依然抿唇不語,隻垂眸看她。
大抵是因為她肌膚嬌嫩,對方雖已溫柔至極,脖頸側還是留下瞭零星極淺的紅痕。
他們是如何做的,又做瞭多久,僅從這些曖昧痕跡中,便可以猜到幾分。
謝瑾微抬視線,目光上移,落在她的耳垂上。
這處沒有留下痕跡。
少女的耳垂瑩潤如玉,像是一直被包裹在柔軟貝肉中的珍珠,永遠白凈,沾染不上半點塵埃。
她永遠不會老。
這些年她隨母親走遍紫微界,他漸漸從稚童長大,母親的樣貌卻與他兒時無改。
他尚在牙牙學語之時,牽著她的手隨她四處遊歷之時,周遭之人想與他這個孩童攀談,時常和藹地問起二人的關系。
那時,他總是會笑著回應說,她是小瑾的娘親。
後來,他逐漸長大,他的身量逐漸高過她許多,他們的年歲看起來越來越相近,他已不是那個被她牽著走四處遊歷的孩童,甚至他已有足夠的力量,可以輕而易舉地抱起她。
而當旁人再問起二人的關系時,他再不能那樣自然而理所當然地開口回答。
她是我的母親。
——母親。
不用在別人面前喚她母親,這既令他解脫,又覺痛苦。
就好像他不用再這樣稱呼她,他就可以自欺欺人,二人相連的血脈並不存在,他和這世上任何人一樣,有能夠愛她的資格。
但終究,隻是自欺欺人罷瞭。
他永遠,沒有以一個男人的身份愛她的資格。
他伸手輕扶她鬢角散亂的發,輕輕道:“沒關系,您不必道歉,反正我會永遠會在您身邊。”
反正我會永遠在您身邊。
一句話虛虛渺渺,謝瑾分明離得很近,聲音卻又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
這份落差感,令謝錦茵好奇他如今是何神情。
所以揚起頸想看他的臉。
卻沒能看清。
燈火在他身後明明滅滅,唯有少年人的影子從上方覆瞭下來,將她遮蔽在屬於他的影子之下,而他清秀的五官隱藏在晦暗的陰翳之中,令她看不分明。
“母親,我真希望……”
一句話,有頭沒尾,餘下的字音似也被吞噎進這方陰翳之中,悄無聲息。
謝錦茵不喜歡這種欲語還休藕斷絲連之感,剛想追問,溫熱柔軟之物卻在此刻貼上她眉心,代替瞭回答。
如晴風過竹,夜月當花,少年人這一吻克制而憐惜,如同在這暮色以後,吹進香幔中忽至的夢境。
這一觸轉瞬即逝,等她回過神來,謝瑾已經轉身離開,隻留下一句話。
“夜已深,母親早些休息。”
落下音色清冷,如簷上霜雪。
他並沒有為自己方才的行為多做解釋,隻是就這樣轉身離開,就連他此刻流露的神情,都沒能令她看到半分。
隨著吱呀一聲,門扉被掩上。
直到謝瑾離開,謝錦茵才後知後覺的用手按在眉心之處,那處還殘留著唇瓣溫軟的觸感,她用手反復摩挲,不敢相信方才發生的一切是真實的。
並且,大抵是因為太過驚愕,胸腔之下心跳劇烈,幾乎要不受控制地越出她的胸膛。
這一吻……究竟是什麼含義?
她惴惴不安,實在,不敢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