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裴旖傢裡是開茶園的,裴氏茶行占據瞭揚州市場上半數以上的茶葉供應,還有,全市三分之一的茶樓都是她們傢開的。
顧青檀恍然大悟,“原來美人尖商標上那個女子的背影就是裴旖啊,我一直都不知道這件事。”
美人尖即是眉尖茶。
顧幽篁搖搖頭,“那你就錯瞭,那畫的是她的媽媽裴清茗。”
裴旖自幼喪父,全靠裴清茗一人將裴氏茶行的生意經營到瞭今天這個地步……在姐姐的講述下,顧青檀重新認識瞭這位奇女子,聽完之後,心中唏噓不已。
傢傢有本難念的經啊,人有悲歡離合,正如月有陰晴圓缺。
生老病死,誰能逃脫?
姐姐話裡話外都對裴傢母女很是推崇,顧青檀忍不住說道,“姐,你這是支持我跟裴旖她去相親?”
可是相親之後,隻要兩位母親都同意瞭,裴旖又是特別不討厭的他的話,那婚事基本上就定下來瞭。
裴旖聽起來是很好很好的女子,可是他不喜歡。
他暫時不想結婚,但又不能刻意的暴露出自己的缺點,那樣做太過明顯,而且會讓母親在好友面前蒙羞。
顧幽篁輕輕一嘆,“單純就事論事的話,裴旖確實配得上你,跟她結婚也不錯。”
此時此刻她的心情無比的復雜,自己雖然現在是近水樓臺,卻隻能是水中撈月。
他反問道,“姐,那你呢?難道你的想法就不重要瞭嗎?你總是站在我的角度為我考慮……姐姐,你肯定也不希望我這麼早就結婚吧?”
弟弟都說道這個份上瞭,顧幽篁索性承認道,“在裴旖這件事上,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既然你不想跟她相親,姐姐會幫你推掉的。”
倘若是出於私心,顧幽篁隻想弟弟永遠待在自己身邊,可惜這根本不現實。
顧青檀高興極瞭,毫不猶豫地就伸出手臂把姐姐抱在自己懷裡,“我就知道,姐,你最心疼我瞭。”
顧幽篁心滿意足的閉上瞭眼睛,無論如何,她隻知道現在自己最需要的就是這個——一個治愈的擁抱。
和喜歡的人呆在一起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下午五點三十分,顧青檀提出來要去接女朋友下班,原本想要加班的顧幽篁立即表示她也要去,不過要先換身衣服。
這就導致下午六點準時下班的夏望舒,一臉歡欣雀躍的來到男朋友那輛黑色的車子面前,拉開副駕駛車門的時候,卻驚愕的見到瞭一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女人正坐在上面。
隻見她斜斜地靠在座椅上面,手裡握著自己的男朋友的手,黑色的西服上衣,一粒粒的紅色寶石紐扣緊密地排列著,包裹住瞭她飽滿挺翹的胸部,下身的短裙優雅華貴,露出的半截小腿被肉色的絲襪包裹著,交疊在一起。
這位風姿綽約的小顧總,正是自傢男朋友的姐姐。
光是坐在那裡,就可以讓夏望舒覺得局促不安,自慚形穢。
顧幽篁冷冷掃瞭她一眼,仿佛漠不關心。
口出惡言未免太過愚蠢,最聰明的做法就是,視若無睹。
夏望舒勉強笑道,“你好,姐姐。”
之所以這麼稱呼,因為男朋友說過,他的姐姐將來也是她的姐姐。
顧幽篁淡淡道,“你去後面坐。”
言外之意就是,副駕駛的位置不是你能坐的。
她並沒有說什麼難聽的話,夏望舒聽瞭卻覺得無比紮心。
見女朋友依舊站在原地,顧青檀馬上出言安慰道,“望舒,工作辛苦瞭,快上車吧,我送你回傢。”
男朋友都這麼說瞭,再僵持下去就是自己的不是瞭。
可是好想坐得離他更近一些……
夏望舒先將手包放進車裡,然後邁瞭進去,坐好之後,輕輕吐瞭口鬱氣。
她一方面欣喜於男朋友剛才沒有對她“見死不救”,另一方面卻出於自卑,覺得男朋友剛才的語氣,有點像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施舍。
這一次,他都沒有下車來抱抱自己,因為被他的姐姐握住瞭手,牽絆住瞭。
想到這裡,夏望舒心裡稍微有些不舒服,不由得對搶瞭她位置小顧總有瞭一絲怨氣。
我跟青檀明明是真心相愛的,你們為什麼老是要來打攪我們的好事?
顧幽篁漫不經心道,“剛才我們說到哪裡瞭。”
“說到那個地下步行街的預算,7.2個億還是有點多瞭………”
“其實一點也不多。”
聽著男朋友和別的女人侃侃而談,談的金錢都是一些天文數字。
太有錢瞭……
可憐她還不知天高地厚的以為,他離開公司之後會短暫的陷入人生低谷,這時候自己一定要充分發揮女朋友的責任,好好地安慰他,幫助他走出困境。
看來是自己自作多情瞭。
一陣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打斷瞭夏望舒的自哀自怨。
這時顧青檀已經發動車子,掏出手機,看瞭一眼之後,遞給姐姐,“咱媽打來的。”
不知為什麼,後排的夏望舒更不舒服瞭,因為這聲“咱媽”有點刺耳?
又或者是姐弟倆之間默契配合的模樣讓她覺得十分紮眼?
顧幽篁點頭接過,“喂,媽,是我,什麼事?”
電話那端立即傳來母親大人冷清的聲音,“你跟青檀在一起?”
她“嗯”瞭一聲,“他要開車。”
“那正好,一會過來接我。”
顧幽篁掛斷電話,差點就笑出聲。
某人的運氣,未免也太差瞭。
另一邊,顧青檀也聽到瞭,他覺得這個時間點,著實是有些微妙。
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要帶望舒去見母親,攤牌瞭嗎?
無謀之舉!
母親她根本不會同意吧……
這種時候,跟女人講道理是行不通的。
如果自己說不帶望舒去見傢長,那一定會傷害到她的自尊。
想瞭又想,顧青檀最終還是決定把選擇權交還給瞭女朋友。
他溫和道,“望舒,你想跟我去見我母親嗎?就是一起吃個便飯……”
聽到男朋友的邀請,夏望舒心臟突然一陣狂跳,像是被猛獸盯上般,心生恐懼。
不能答應!
千萬不能答應!
她是個預感很強的人,預感現在告訴她,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如果自己現在回頭瞭,不去挑釁的話。
那位應該不會跟自己一般計較。
夏望舒強笑道,“還是算瞭吧,今天狀態太不好,不想這樣去見阿姨,人傢還想給她留個好印象呢……”她下意識捏緊瞭拳頭,指甲刺進肉裡,留下深深的白痕。
放棄之後,竟然覺得松瞭口氣。
“你去接阿姨吧,我自己打車回去~”
說罷,夏望舒直接下瞭車,沿著馬路自顧自的往前走。
顧青檀有些心疼,本想停下車子追上去再想跟她說幾句話,卻被顧幽篁一把按住。
“你給我坐下!”
顧青檀嘆瞭口氣,“姐,見瞭面之後,你還是不喜歡她嗎?”
顧幽篁狠狠剜瞭他一眼,“我不喜歡她又不是一天兩天瞭,從你對我說,要和她交往那一天開始,我就不喜歡她!現在,已經有開始點討厭她瞭……”
“不過,她還知道暫避鋒芒,這一點倒是值得誇獎。”這是姐姐對她的最後評價。
不管姐姐怎麼評價,顧青檀在來的路上其實已經想的很清楚瞭。
他喜歡望舒,就算是她有那一丁點兒小私心,那也並不能就此就否認她這個人,否認她對自己的愛是假的。自私是本性,人如何會沒有私心呢?
一個女人是否真心愛你,和她同床共枕的時候就能看清楚,根本騙不瞭人的。
她把什麼都給自己瞭,如果這樣自己都不願意相信她,那未免也太悲哀瞭。
夏望舒低頭走在回傢的路上,一輛黑色邁巴赫從她身邊駛過,沒有絲毫的停留。
望著遠去的車影,她的心裡又在想些什麼呢?
在公司接到瞭母親之後,顧青檀熟練地打著方向盤,開車往回傢的方向行駛。
正值下班的高峰期,路上車如流水,時不時就要等一個紅綠燈。
他雙手按在方向盤上,隨手打開瞭車載音響,純凈的旋律盤旋在車內,縈繞不去。
一首簡單的純音樂,名字叫做煙雨青黛。
車座前排隻剩他一個人,姐姐已經不在副駕駛,她被母親要求去後面跟她一起坐。
後排的擋板已經放下瞭,隔絕瞭一切聲音和視線。
顧青檀隻當她們要聊一些母女之間的體己話。
山雨欲來風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
他並不知道一場暴風雨已經猝然而至。
深沉如海,顧幽篁覺得這就是現在的媽媽,帶給自己的感覺,讓人感到敬畏。
海是波瀾壯闊的,但也有陽光照射不進的、季風吹拂不到的深海。
海底之下,究竟潛藏著什麼樣的終極恐懼,或許隻有溺水的人才能深切體會到。
“你跟他上床瞭?”
顧蘭芝朱唇輕啟,輕描淡寫說出的話卻像是山火一般熾烈。
很難想象這樣的話語會從她這樣一位女神的口中說出來。
顧幽篁的反應也很不對勁,她既不驚訝,也不羞怒,美眸一轉,盯著一邊靠在座椅上風華絕代的媽媽。
“我其實很想回答‘是’,可惜我並沒有,我沒跟弟弟上床,也沒有犯規。”
她不無嘲諷的說道,“媽,你是根據什麼做出瞭這種錯誤判斷?”
母女關系可以說是人類最復雜的關系之一,她們兩個之間的關系也並不像是表面上那麼簡單。
母親的反應沒有如女兒設想的那般失態,她隻是默默遞過自己的手機來,女兒接過,上面是一段監控錄像,內容就是她上瞭兒子的車。
過瞭一會,車身就輕輕搖晃瞭起來。
當時的情況是,姐弟倆正在車裡嬉笑打鬧,不過有一說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在車震呢。
顧幽篁眉頭緊鎖,這件事剛剛發生不久,母親就拿到瞭這段視頻,這說明分公司裡還有她的“內鬼”。
“不是就你想讓我這麼認為的嗎。”
顧蘭芝面色平靜如水,“疑兵之計用的不錯。”
被媽媽拆穿瞭,顧幽篁索性承認道,“是媽媽你先動的手,誰讓你派人監視我的。”
顧蘭芝像是在教她做事一般,冷哼一聲,“那你不會把所有的高管都換一遍?全部換成你的人?”
顧幽篁冷冷地笑瞭,反駁道,“這種事我當然知道!可是如果他們聯合鬧起來,那被換的人就是我瞭!”
顧蘭芝不屑一顧,“我難道會聽一群失敗者的牢騷?”
她眼神睥睨,居高臨下,“如果我的公司不能如臂使指,無論我做什麼都要被各種監視,就連安插自己人在重要的崗位上都做不到的,那我寧可不要它!”
顧幽篁氣惱道,這到底怪誰?還不是怪媽媽你!
最後,顧蘭芝下瞭定論,“單論壯士斷腕這一點,他要比你強的多!”
既然媽媽先提到瞭青檀,那她也就不客氣瞭。
顧幽篁質問道,“媽,你究竟是把弟弟他當兒子在養還是當男人在養?還有,我究竟是你的女兒還是你的兒媳婦?你到底想要我怎樣?一方面允許我親近他,一方面卻又不讓我跟他真正的親熱,還要把他推給別的女人!”
她甚至懷疑,母親這是在刻意戲耍她。
顧幽篁其實一直都知道,雖然弟弟他總是認為是小時候自己想要找個玩伴,所以母親才會收養瞭他,可是事實恰好相反,其實他才是備受寵愛的那一個。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才是他的“童養媳”。
自她懂事那天起,母親就經常拿著弟弟的相片,對她灌輸“要好好陪這個男孩子長大,他是你的弟弟,將來也有可能會成為你的老公”,所以她才會對弟弟百般寵愛。
這些年來,弟弟他一直都以養子的身份謹小慎微的活著,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會喜歡上那個普通人傢的女孩子。
顧蘭芝淡然道,“一切都看你自己的本事,如果你不用狐媚手段,就爭不過裴旖的話,那你就做小,就這麼簡單……當初她媽媽裴清茗就輸給瞭我,你若是我的女兒,就不可能輸給她的女兒!”
“你們老一輩的恩恩怨怨還真復雜!還要牽扯到我們下一代。”她長長的嘆瞭一口氣,“攤上你這樣的媽媽,我還真是倒黴。”
顧蘭芝挑眉道,“你已經比絕大多數人幸運多瞭,沒資格抱怨自己不幸。”
這時,車子進別墅區,駛過瞭大門,穿過瞭花園,在車庫緩緩停下。
顧青檀已經紳士的走過來幫母女倆開車門。
母女倆都知道該暫時休戰瞭。
下瞭車,顧蘭芝婀娜多姿的走在前,顧青檀挽著姐姐走在後面,默默凝望著母親的背影。
黃昏的晚風徐來,草木的香氣夾雜著的一種幽香一陣陣飄來,那是母親身上掩蓋不住的香氣,忍不住輕嗅瞭一下。
姐姐似嗔非嗔的瞪瞭他一眼,他輕咳瞭一聲,停止瞭自己的胡思幻想。
來到瞭傢門口,發現傢裡的保姆靜姨已經打開瞭房門,站在那裡迎接著他們。
大傢走瞭進去,靜姨已經像往常一樣,幫他們擺好瞭拖鞋。
顧蘭芝換好瞭鞋,以平靜的口吻問道,“飯做好瞭嗎?”
靜姨微笑著回答道,“都做好瞭。”
顧蘭芝淡淡笑瞭一下,“那就吃飯。”
她邁著優雅的步子走進餐廳坐下,靜姨默默跟在她的身後,為她奉上瞭一杯泡好的熱茶。
一股濃鬱的茶香飄蕩在空氣中。
姐弟倆也隨之跟瞭過來,依次落座,青檀在母親的右手邊,幽篁在她的左手邊。
靜姨在不遠處的廚房忙碌著準備端菜。
一時之間,歲月靜好。
趁著上菜的功夫,顧蘭芝言把自己的茶杯遞給兒子,言簡意賅,“嘗一嘗,這盒茶葉是你未來的丈母娘下午剛派人送過來的。”
顧青檀嘗瞭一小口,雖然味道有些清苦,但絕對是好茶。
他有些不確定道,“眉尖茶?”
顧蘭芝微微頷首,“是最上好的美人尖,估計還是她親手摘的,看來她真的很中意你這個未來女婿。”
美人尖之所以被叫做美人尖,是因為采茶的少女每天都要伴著清晨的霧氣下茶田,按照既定的標準進行采摘。
而她們采摘回來的鮮葉還需要經過她們的親手攤曬,挑揀,去蕪存菁,經過道道工序,最後再進行評級,最後才能成茶,故名美人尖。
裴清茗親手采的茶,可以說是十分的珍貴瞭。
顧青檀確實有點受寵若驚,既有些高興,又有些不安。
看來,裴阿姨她本人是很想跟母親結成親傢的,才會極力撮合這門親事。
可是自己畢竟是不能娶她女兒的,收下瞭這份珍貴的見面禮,不免有些心虛。
顧青檀不由得輕嘆一聲,等明天見瞭面,再跟她當面道歉吧。
他跟姐姐商量出來推脫的辦法,其實還蠻簡單的,就是“事業未竟,何以為傢”那一套,創業不成功暫時不考慮結婚,也不好耽誤人傢。
大傢開誠佈公的談一談,相信對方也能體諒。
在此期間,靜姨把菜一道道都端瞭上來。每一道菜,都是她精心烹制,很合大傢口味。
她剛想轉身回廚房,就被顧青檀叫住瞭。
“靜姨,菜上齊瞭,不用忙瞭,坐下來一起吃吧。”
她在顧傢做瞭十幾年的傭人,一直保持著單身,從小就照顧他和姐姐,對姐弟倆來說,她就像是親人一樣。
靜姨扭頭看瞭顧蘭芝一樣,發現她沒說什麼,隨即笑瞭笑,拉開椅子在青檀身邊坐下,心裡有一絲絲幸福的感覺。
顧蘭芝那邊已經開始為兒子簡單介紹裴傢的情況,雖然大多數內容他下午已經在姐姐口中聽過瞭一遍,但是經過母親的講解,他的對裴傢的生意瞭解的更深入瞭一些,她們傢有的茶隻要幾十塊錢一斤,有的好茶卻要幾萬塊一斤,低端茶具一套幾百,高檔茶具就能賣幾十萬,甚至連一場茶藝表演都要上萬元的門派,不得不說是溢價嚴重的暴利行業。
不僅如此,這行裡面還有許多門道,就比如茶評,裴清茗本人還是揚州茶社的社長,每年負責邀請專傢評定十大名茶品牌,這些都是無形資產。
有錢人喝茶,已經不單單是為瞭喝茶,還有人情世故。
靜姨往顧青檀的碗裡夾瞭一塊東坡肉,然後感慨道,“我也是下午才聽說,原來青檀就要結婚瞭啊。”
顧青檀一愣,“您說什麼?”
“下午來送茶葉的那個女孩子,可是叫你姑爺呢。”
顧青檀有些驚訝,怎麼好像身邊所有人都默認自己要娶裴旖瞭?
除瞭姐姐。
她不屑一顧,“八字還沒一撇的事……”
顧幽篁心道,裴清茗那個女人還真是會造勢啊,在無形之中就形成瞭一股壓力。
聽完解釋之後,靜姨一臉奇怪,“是這樣嗎?原來隻是相親呢,我還以為有娃娃親呢。”
顧幽篁的心收緊瞭起來,情況倒也差不多。
“誰知道那邊怎麼想的!”她氣惱道。
顧蘭芝停下筷子,打斷道,“吃你的飯。”
於是姐姐不說話瞭,低下頭認真吃飯。
為瞭緩解尷尬,顧青檀笑道,“姐,嘗嘗這個,很好吃。”
看到弟弟的笑容,顧幽篁忽然就消氣瞭。
想想也是,她已經霸占瞭弟弟人生的前二十年,現在對手如果不使一點手段,怎麼跟她來搶弟弟往後的時光?
哼,自己難道還怕她嗎?
吃過晚飯,收拾好餐桌,母親跟靜姨耳語幾句,她便轉身去瞭廚房,不知道在鼓搗什麼。
姐姐說瞭聲“我去洗澡”便回到瞭自己的房間。
顧蘭芝把兒子單獨留下來,托著腮靜靜看著他。
“媽,您還有什麼事嗎?”
顧蘭芝微微一笑,“今晚給你補補課。”
顧青檀怔瞭怔,等瞭一會,靜姨托著茶盤走瞭出來,還有幾塊茶點。
原來是這個補課啊……
他微微有些出神,好像看到瞭娘傢人擺茶,自己答不上來就不讓入洞房的未來。
靜姨拿起其中一盞,遞到顧青檀面前,“嘗嘗。”
他端起茶杯,一股熟悉的香味沁入心脾,抿瞭一口,肯定道,“西湖龍井。”
“對瞭。”
靜姨又給他換瞭一杯。
“普洱。”
他的記性很好,喝過的就不會忘。
一共十盞茶,他說出瞭一大半,說錯的都是之前沒喝過的,比如武夷巖茶。
靜姨笑道,“我就說不用試,他肯定都記得。”
顧蘭芝贊許道,“不錯。”說罷,她也起身離開瞭。
顧青檀望著母親的背影,一襲黑色將她的身影襯得有些冷艷,但他卻從她身上感受到瞭一絲柔情。
謝謝您,母親。
他正要起身離開,卻被靜姨按住肩膀,餐廳裡隻有兩個人,她看他的眼神似乎變得不一樣瞭。
“喝瞭那麼多茶水,晚上該要睡不著瞭。吃點水果和點心。”
顧青檀回握住瞭她的手。
他們之間,有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年年少,靜姨蹲下身子幫他洗澡的時候,他看著身下女子青絲綰起裝在發套裡面,頎長的玉頸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散發出誘人的光澤。
他覺得滿臉發燙,不可避免的升起瞭欲望,好像漂在熱水中,暖暖和和的……
自此她對他更加用心。
據史料記載,很多皇帝的第一次對象都是他們的奶娘。
青春期的少年多數都喜歡開大車,而且欲望很強,一開就是一整夜,這一點不論古今皆然。
作為皇帝的第一個女人,她們多數都會被遺忘。
不知道皇帝坐在龍椅上翻著牌子的時候,是否還會想起當初的那份緊張和青澀?
雖然自此上瞭大學之後,也就自然而然地和靜姨斷瞭那種關系,但顧青檀依舊會不時夢到她。
想著想著,下腹竟然繃緊起來。
靜姨心中有些好笑,和他同床共枕這麼久,自然也不是白混的。
她輕聲道,“要姨幫你嗎?”
顧青檀沉默瞭一下,“我怕我以後忍不住。”
靜姨理解的點點頭,溫柔道,“一切都依你,無論你想要什麼,跟姨說,姨都會給你的……”
顧青檀直接抱住瞭她,頭埋在她頸窩裡,呼吸帶著一股灼熱的風。
“謝謝。”
室內一片溫馨。
是夜,顧青檀失眠瞭,不知道是因為茶水還是因為別的緣故。
勉強入睡之後,他的夢裡都是各種各樣的女子,然後各種的甜蜜與恩愛。
第二天一早,他頂著黑眼圈醒來的時候,被眼前的一幕嚇瞭一跳。
姐姐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躺在他的身邊,夏天穿的少,她睡覺又不老實,睡裙都翻到瞭腰間,露出半截白皙的大腿,內褲也看的清清楚楚。
他隨手幫她整理好睡裙,下瞭床,踮著腳輕輕地走出屋子,輕輕關上瞭門。
下瞭樓,母親正坐在沙發上,靜姨就坐在她的身邊。
她抬起頭,發現瞭他,笑容意味深長。
“昨晚沒睡好,緊張瞭?”顧蘭芝笑道。
看來是真的心亂瞭,他可不像是個會失眠的人……
“不是媽。”顧青檀連忙擺手解釋道。
顧蘭芝也不追問,“洗手吃飯吧”。
旁邊的靜姨沖著他溫婉一笑,莫名有些牽動他的心神。
顧青檀心裡有些自嘲的笑瞭笑,不是什麼?
他的心確實亂瞭。
昨晚少年時代的香艷記憶如同放電影似的一幀幀重映……那晚,他把燈關上,直接鉆進靜姨的被窩裡,她一點反抗都沒有,微笑著默許,到最後發現她竟然還是處女。
因為代入感實在過太強烈,簡直歷歷在目,即便是春夢,都如此盡興,以至於成年人的克制內斂竟然有些抵不過少年人的血氣方剛。
他很感謝靜姨為他做的一切,他無以為報,永遠也償還不清,可他不承認這是愛情。
這段感情又能為靜姨帶來什麼呢?隻是他單方面索取好處罷瞭。
兩人之間根本沒有什麼愛情,隻滿足瞭他自己下半身的需要。
靜姨要的幸福,終究不是他能夠給的。
顧青檀陪著母親在餐桌坐下,早餐是經典的中式湯羹。
不多時,姐姐也下瞭樓。
她的步伐輕快無聲,黑色的裙擺蕩漾,如精靈一般。
顧蘭芝柳眉微蹙,“去換身衣服。”
顧幽篁腳步一頓,不由得撇撇嘴,回房間換瞭一身衣服。
那是一件佈料輕薄的奶白色居傢服,下半身也不再空蕩蕩的露出來白皙的大腿根。
健全的服裝讓她整個人都多瞭一絲少女俏皮可愛的軟萌味道,少瞭一絲壞女人的性感嫵媚感覺。
昨晚姐姐不在,今早才來。
她本想喊弟弟起床,但是一靠近他的床邊,看著那英俊清秀的五官,睡相平穩,就忍不住想陪他再躺一會。
後來,弟弟睡醒之後溫柔的為她收斂裾裙的時候,她其實是醒著的。
弟弟從沒把她也當成可以上的女人看待,說實話,這點多少她身為女性的自尊心有些受挫。
雖然媽媽不準她作弊,或者打擦邊球進行邊緣性行為,但是她無時無刻不想著要反抗媽媽,又怎麼會一直老老實實的呢?
源自內心深處的渴望讓她想要一場放縱的情愛。
因為大傢各懷心思,餐桌上陷入瞭沉默。
以前每當這時,青檀都會努力找些可以聊的話題,可是他今天沒有這個心情。
早上那段時間,母親對靜姨說瞭什麼呢?她的表情有點不對勁……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
吃過早飯之後,母親和姐姐換身衣服都去瞭公司上班。
現在傢裡就隻有他和靜姨兩個人。
顧青檀坐在沙發上,靜姨給他端來兩盤水果,然後依舊做著原本自己應該做的傢務——拖地,先用濕的海綿拖把拖一遍,再用幹抹佈擦一遍。
三百平米的別墅,需要八個傢政阿姨打掃足足兩個小時。
不過,也不是每天都需要徹底打掃,基本上是一周一次。
顧青檀總覺得她正在假裝很認真、其實心不在焉的做著一些事,比如故意在面前背對著他,壓低著身子,展露著渾圓飽滿的曼妙身姿和吊鐘似的渾圓柔媚。
有一句話很適合形容她,身上雖是荊釵佈裙,但卻難掩姝色。
夏天是情感勃發的季節,適當裸露的肌膚,因為出汗而臉色緋紅也顯得更加嫵媚,還有鼻翼間隱隱傳來的熟悉香味,在顧青檀眼裡,這些顯得格外性感。
“靜姨,母親她有沒有跟你說什麼嗎?”
顧青檀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
她直起腰,如實回答,“有些事,姨不能說。但以後你會慢慢明白的。姨跟太太,都不會害你的。”
顧青檀若有所思,心中的疑慮卻更重瞭。
差不多快到瞭約定的時間,他裹瞭件最常穿的七分袖的西裝外套,提前出瞭門。
說起來,姐姐她總是喜歡把西裝披起來穿,有種“大佬”氣質,他學不來。
他驅車來到瞭裴傢的茶樓,門面是古香古色的仿明建築,掛著一塊四四方方的匾額,上書“茶仙居”三個大字。
所謂茶仙子,其實是茶界享有美譽的青年女茶藝師,是業內人士送的雅號,是變著法子誇她們像是清雅到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顧青檀走進茶樓,裡面的裝修倒是很現代,放眼望去,檀木的屏風將大廳隔成瞭幾個區域,都擺放著實木的茶幾還有沙發,上面擺著茶臺,甚至還有茶寵。
有的茶樓不光賣茶,也賣吃食,諸如蟹黃湯包之類的,但是這傢“茶仙居”隻賣茶兼營各種精致的茶點,屬於清茶館。
來喝茶的人寥寥無幾,大廳看上去空蕩蕩的。
顧青檀知道,這裡隻是休憩的地方而已。
真正的包廂在二樓,那裡的裝修更加講究。
他來到前臺,一位女子穿著十分合體的黑色旗袍裝,胸前的衣領開得恰到好處,露出一道幽深白皙的乳壑。
“先生,你找誰?”
顧青檀表明瞭身份,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是來相親的……”
“原來是顧先生,請您跟我來。”
旗袍女子在前面領路,顧青檀跟在她的身後,看著她滿頭的青絲用一支木簪子盤起來,心下有些感慨,果然細節是魔鬼。
“揚州慢”包廂裡。
堪稱歷代最美茶仙子的裴清茗已經靜候多時瞭。
身穿著素白漢服的她依靠在一把藤椅上面,上身是紗質的上衣,美妙的身子完全包裹在裡面,抹胸隱約可見,下身則是一條襦裙,翠綠色的腰帶卻系的很是往上,幾乎到瞭椒乳之下。
一雙素手拿著長嘴壺,輕輕傾斜,金絲黃玉般的茶湯潺潺傾泄而出,絲毫不撒的全部倒在茶盞裡面。
穿上漢服,綰髻簪花,蛾眉淡掃的她,在氤氫的霧氣中,飄飄欲仙,疑是廣寒落九,半點沒有已經為人母的模樣。
今天,本不該是她坐在這裡的。
憑她的身份,已經沒人能讓她表演高山流水或是鳳凰三點頭的絕技瞭。
可是女兒今早竟然給她發條信息說“去朋友傢避難瞭,後天回來”,然後就消失不見瞭,明擺著是不想相親。
倒不是說她對男方有什麼意見,隻是暫時還不想談戀愛,不想找男人。
“死丫頭。”裴清茗忍不住伸手揉瞭揉太陽穴。
下次見到瞭,一定要好好揍她一頓屁股才解氣。
幾乎所有的記憶都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逐漸變淡慢慢消失,但是那些銘刻在骨子裡的記憶永不磨滅。
即使你已經刻意不去想起某個人,某一天他/她又會從腦海裡冒出來,好像一直就在那裡一樣。
包廂裡面,顧青檀和裴清茗終於見瞭面。
兩人的手簡單搭在一起握瞭握,然後快速分開。
她側過頭來打量著他,倒是個英俊瀟灑,儀表堂堂的美少年。
與此同時,他也在打量著她。
身穿齊胸襦裙的她,宛若畫中飛仙,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精致的鎖骨和白嫩的肌膚,長裙下的那雙長腿並攏,站得筆直一絲不茍,尤其是那正在審視自己的眼神,嚴肅又透著這個年紀少有的一種韻味,很難想象她竟然是自己的同齡人。
顧青檀率先開口,“你好,裴旖小姐,我是你的相親對象。”
裴清茗覺得有些好笑,眼眸深處不由得閃過一絲羞意。
自己都多大年紀瞭,這孩子居然還會把她認錯成自傢女兒?
說起來,母女倆是有些神似,走在街上經常會被錯認為一對姐妹花。
青檀的話,讓裴清茗的少女心得到瞭極大的滿足,因此她並沒有第一時間出言糾正。
等她反應過來,最合適的時機已經錯過瞭,索性將錯就錯。
有一件事,她其實一直很在意。
裴清茗仔仔細細的看著他,好像在努力翻找著往昔昨日的甜蜜記憶,將跟眼前的他,和記憶中男子重疊在一起,而她本人仿佛也陷入瞭某一種回憶之中一樣,久久無話。
眉眼是有些像,得其神韻,但終究不是他。
“請坐。”裴清茗悵然若失道。
顧青檀聽出瞭她語氣裡的那一絲不滿和幽怨,這似乎是對自己很失望?
他不以為意,這樣一來,大傢正好好聚好散。
顧青檀半開玩笑道,“裴旖小姐,我一直覺得一見鐘情是一件很扯的事情……”
裴清茗不禁多看瞭他兩眼,這孩子的搭訕方式未免也太過蹩腳,而且略顯輕浮。
下一句話是不是“見到你之後我便相信瞭”。
她靜靜地把玩著茶盞,纖細的手指與其如出一轍的珠圓玉潤。
裴清茗自認為已經過瞭想要聽花言巧語的年紀,無論這孩子說出什麼傻裡傻氣的肉麻情話,她都能一笑置之。
然而事情並沒有按照她預料的方向發展。
顧青檀溫言如玉,“我是個現實的人,隻相信日久生情。因此我也並不相信沒有感情基礎的聯姻能夠長長久久。”
裴清茗神色微變,這孩子說日久生情才是真愛,這一點她倒是深有感觸。
年輕時,她曾經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哥哥”,對她極盡溫柔體貼,結果卻被顧蘭芝那個女人橫刀奪愛,最後哥哥成為瞭她的丈夫。
顧青檀笑著提議道,“我相信裴旖小姐應該沒有也想要跟我培養感情的意思吧,不如這樣,我們回去各自告訴自傢母親,說我們性格不合,相親也到此為止,你意下如何?”
裴清茗眼睛裡湧現出著一絲惱怒,這孩子竟然跟自傢女兒是一個想法?虧自己還給他送茶葉喝!
還好沒讓他們串供成功。
“你是看不上我女……我嗎?”
她伸手摸瞭摸自己的臉頰,冒充女兒的身份問這樣的,難免有些羞赧。
攻守之勢異也。
“不,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坦言道,“有哪個男人不喜歡漂亮的女孩子呢?”
你倒是很誠實,裴清茗又忍不住開始猜度這孩子接下來又要說什麼歪理,君子好色,娶之有道?
但是他的理由更加現實一點,“相親就是為瞭結婚,可我現在不想結婚。”
“為什麼?”裴清茗順著他的話繼續問下去。
他笑道,“不想結婚就是不想結婚啊,無非就是還沒有準備好這種無趣的理由。”多說無益。
裴清茗十分敏銳的發現瞭一件事,於是她媚眼如絲地嗔怪道,“你有喜歡的人瞭?難道她比我漂亮嗎?”
女人天生就是出色的演員,裴清茗似乎已經漸入佳境。
顧青檀沉默不語。
真要說的話,他現在的心理其實非常矛盾,一方面不斷地期待愛情,渴望跟漂亮女孩子邂逅,一起體味愛情的甘美;另一方面又怕自己背叛一段感情之後會愈演愈烈,最終不再相信愛情。
見他不肯說話,裴清茗默認他愛上的是顧蘭芝的親生女兒,他那位的義姐。
換句話說,她要輸瞭。
裴清茗臉上的輕笑漸漸暗淡,變得面無表情,“這樣啊,我知道瞭……”
顧青檀微微發怔,這麼抽象你都能明白?我很好奇你明白瞭什麼……
她望著前方,目光有些失望和迷茫,心道,原來青梅竹馬是能贏的嗎?那豈不是說明,當年青梅敵不過天降,單純就是因為自己手段和心智不如顧蘭芝嗎?
裴清茗暗咬銀牙,本想順從兩個孩子的願望,放棄那個荒謬的賭約,內心卻又極為不甘,柔腸百結。
終於,她似乎做出什麼重大決定似的,用種一種嫻靜溫婉的語氣介紹自己,“重新認識一下吧,我是裴旖的媽媽,裴清茗。”
顧青檀愕然,感覺莫名其妙,這是唱的哪一出?
“裴旖呢?”
裴清茗說謊的時候眼也不眨,“她生病瞭。”
話說到這裡,顧青檀已經信瞭大半,畢竟對面那個女子身上雍容的氣質是根本無法作偽的。
於是他鄭重其事地說道,“那裴姐姐您能不能當做剛才什麼都沒聽到?我們重新開始……”
聽到他竟然叫自己姐姐,還要跟自己重新開始,這話充滿瞭歧義,裴清茗掩嘴一笑,隨後反問道,“你說呢?”
顧青檀想瞭想,肯定道,“當然可以。”
裴清茗輕嘆一聲,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知羞的男孩子。
她站起身,雙手撐著桌子慢慢靠過來,仿佛要看透他一般,語氣帶點調侃和無奈,“你這孩子,將來一定會很有出息。”
“那倒是,借您吉言瞭。”
說著,他隱晦地提醒對方,這個姿勢很容易不小心走光瞭,用一種十分委婉的方式。
要知道,女孩子的第六感很強,隻要你把目光聚焦到不該看的地方盯著看一會,用不瞭多久她就發現瞭。
裴清茗臉頰微紅,抬起手輕輕在他腦袋上敲瞭一下,微怒道,“壞東西,你平時就在這麼對女孩子的嗎?”
很難想象那位傳說中的裴清茗,竟然會在顧青檀面前毫無顧忌地展露出這種親昵的小女兒姿態。
這一點其實是雙向 。
顧青檀其實也很想弄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裴姐姐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覺。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我好像忘記瞭什麼,到底忘記瞭什麼我也想不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我怎麼可能忘記!
我過目不忘……
裴清茗馬上收回向前探出的身子,雙手捂住高聳的酥胸,美目含嗔瞪著他。
顧青檀略感尷尬,隨即坦然致歉,“抱歉,我一般不會這樣無禮。”
今天不知道是怎麼瞭,難道是接觸的多瞭,讓自己的心裡積攢起來一些未曾釋放的欲望?
“哼,隻占我的便宜是吧?”
她脫口而出,本來隻是隨口一說,無心之言,說完之後她卻覺得臉頰滾燙。
這句話有些曖昧不清的調情意味藏在裡面。
語言像一粒種子,一旦說出口,原本在思維裡轉瞬即逝的詞匯,立刻落地生根發芽,造成的後果無可挽回。
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這就好比男孩子們長大之後,每次回想起自己那些的年少輕狂的中二吹噓,總有一種回到過去掐死自己的沖動。
裴清茗現在大概就是這種心情。
她後悔自己真的不應該跟他這麼隨意調笑,口無遮攔。
可他身上好像有一種近乎魔力的吸引力,讓她情不自禁地有些親近著對方,自然而然的對他產生好感。
似是故人來。
看著裴姐姐臉頰上殘留的那一抹紅暈,顧青檀隻能裝出恍若未聞的樣子。
她一時沒有從偽裝的身份中走出來,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兩人的身份不同,裴姐姐她可以大膽的調戲自己,自己卻不能主動去招惹她,這是禮貌。
為瞭掩飾尷尬,顧青檀隨手從桌上拿起一盞茶,剛要放到嘴邊。
“給我放下!”
隻聽得裴清茗嬌嗔一聲,顧青檀當場愣住,慢慢放下。
緊接著,她又瞪瞭他一眼,“那茶都冷瞭,你還喝。等著,我重新給你續一杯。”
那茶本來是她隨手斟著玩的,既然他叫自己一聲裴姐姐,那她絕可能不給他喝這樣的茶,這不是待客之道。
原來是這樣,顧青檀恍然。其實他不怎麼講究這些細節,熱茶雖好,涼茶尤佳。
裴清茗心中其實另有圖謀,她打算要給這孩子表演一下自己的絕技,讓他總不至於在心裡輕賤瞭自己。
裴傢世代種茶,裴清茗本人也是最一流的茶藝師,當年一場公開表演出場費就要幾萬塊錢,足以稱得上是“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而且一切還要看她的心情,要她親手奉茶更是想都別想。
現在風頭更勝的是她的女兒裴旖,至於她本人則是已經十幾年沒有公開表演過瞭,因此被大傢所遺忘也是正常的。
正所謂女為悅己者容,端茶倒水也是如此,沒有瞭那個人,她又奉茶給誰喝呢?
裴清茗從紅泥小火爐上拿起一壺熱水,先燙瞭一遍茶杯,然後雙手握著向顧青檀展示一下杯底,隨後便準備開始正式沖泡茶葉。
所有沖茶手法中,最具觀賞性的還是“鳳凰三點頭”。
隻見裴清茗右手拿起裝清水的長嘴壺對準大茶杯,滾燙的開水一條白練飛流直下,她手腕微抖,三起三落,竟然恰好註滿,一滴不灑,手法十分純熟。
茶葉迅速的舒展開來,在杯中浮沉。
隨後裴清茗用茶蓋刮去浮沫然後蓋上,再以沸水淋於其上,過瞭一會,她又將茶水分別入小茶杯中,斟滿七分,置於顧青檀面前,淡笑道,“請用茶。”
顧青檀受寵若驚,雙手拿起來,先是聞瞭聞,茶香隨著熱氣進入鼻子,那股與眾不同香味觸發記憶,於是他便知道這杯茶與昨晚母親推給他的那杯無異,都是她親手采的茶。
茶是好茶,水也是好水,即便是他這樣半懂不懂茶道的人,也能嘗得出來,咂嘴品味著泉水的甘甜和茶葉的芬芳,即使已經咽下,微微的回苦也依舊充著口腔的每一個角落。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唇齒留香”。
裴清茗嘴角微微勾起,自謙道,“怎麼樣,這點微末技藝,是否還入得瞭你的眼?”
顧青檀不由感慨道,“物有所值。”
裴清茗臉上頓時有些難看,一臉嫌棄道,“哼,俗不可耐!”
她甚至些氣惱,沒想到他就是這樣評價自己的,物有所值?明明是物超所值,話說這孩子真的不是故意惹她生氣的嗎?
顧青檀輕聲道,“因為我本來就是一個世俗的人啊。”
“我並非生而高貴,即便現在已經今非昔比,依舊不能理解身邊很多事情……”
他卻神情自若,平靜地訴說著往事,仿佛那是不知道從哪裡聽來別人的經歷,“裴姐姐,你知道嘛,一塊錢,就能讓一個三歲大的男孩子度過難關,不至於餓死。”
裴清茗捂著嘴驚訝的望著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復雜情緒正在醞釀,半天說不出話。
她能理解他並非刻意煽情賣慘,博取同情,隻是言至於此,有感而發而已,其實她以前也在圈子裡多少耳聞過他的慈善事跡,現在一切都串聯起來。
原來正因為曾經從暴雨之中走出,所以如今才會想著給別人撐傘。
顧青檀才發現裴姐姐有些發愣的看著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也失言瞭,於是喝瞭口茶,不再言語。
與人相處,切忌交淺言深,這是成年人應有的自覺。
可是他們今天卻犯瞭同一個錯誤。
“不說這些瞭。”他望著她笑,為瞭轉移話題,故意賣弄道,“裴姐姐,附庸風雅我也會的,我給你倒著背《茶經》吧,焉備終始之《經茶》是於……”
書聲瑯瑯,一字不差。
裴清茗默默又給他斟瞭一杯茶。
其他追求者,即使背上一千遍《茶經》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她的一次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