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降臨,鄉紳富豪以為官老爺購置取暖木炭為名,紛紛向自己的靠山孝敬錢財,此謂“炭敬”,有詩證曰:“瑞雪逍遙下九重,行衙吏部掛彩燈。頻叩朱門獻暖爐,玉做火塘熔炭紅”。
夏日來到,又有個為官員消暑降溫的名堂,再次獻禮孝敬,此謂“冰敬”,有詩證曰:“赤日炎炎似火燒,京裡老爺錦扇搖。欲得晴空展雙翅,納來寒玉配君腰”。實際上“冰敬”“炭敬”就是夏冬兩季行賄的別稱。但是既不提到“錢”“財”二字,無絲毫銅臭之氣,又兼有體貼入微之意,令人感服。
結拜後第四日深夜,豫州最大藥商王福文府邸門外,風江二人藏身暗巷之中,均掩頭蓋面一幅夜行打扮。
風勝雪盯著兩個壯漢挑著的箱子問道:“大哥,這便是那王福文準備送給太守的所謂‘冰敬’?”
一手按住躍躍欲試的少年肩膀,他寒聲道:“正是,他們官商勾結,壟斷藥材,哄抬價格。多少人僅僅因為尋常的燒熱傷寒吃不起藥飽受折磨甚至病亡。你可知這個箱子裡裝的不是銀子,是人命!”
風勝雪有些摩拳擦掌,他問道:“我們給他劫瞭再分給窮人?”
江聽濤搖瞭搖頭:“不可,你信不信今日劫瞭銀子,明日藥材立時漲價?再者我們身在州府,拿著那麼大箱子豈不是招搖過市?還沒等你分完,成千上萬的官兵就攆著我們屁股跑瞭,更遑論還有那虎魄刀門的一眾好手在城中,牽一發而動全身啊!”
風勝雪有些不解:“那大哥先前不是劫瞭王福文五大車藥材嗎?”
江聽濤解釋道:“那不一樣,那五車藥是他們自外省廉價購入的,我是半路劫道。十幾個虎魄刀門幫眾和這守衛森嚴的郡城如何能比?”
“不若我們現在就沖進去結果瞭那條貪婪的老狗?”少年做瞭一個摸脖子的動作說道。
江聽濤依舊搖頭:“不可,風險太大,雖然那林海已被我擊斃,但虎魄刀門可不止他一個高手,鬼曉得這院子裡能蹦出多少人。”
風勝雪年少沖動,急切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們來此就是眼巴巴看這兩個漢子把銀子送走嗎?”
同時他心裡想著,還是因為自身實力不夠強,若是娘親在此,漫說這區區王傢,便是太守府也能一劍掀瞭,哪裡需要這般畏首畏尾。但一會他便釋懷瞭,畢竟自傢母親是這天下獨一份,和她沒法比。
江聽濤輕拍少年肩膀安慰:“兄弟莫慌,我自然有辦法讓你嘗嘗這替天行道的滋味兒。”
翌日辰時,風勝雪看著鏡中的自己一時發怔,差點沒忍住喊瞭聲娘親。這和母親九分相似的美貌少女竟是自己?若是有熟識洛清詩的故人看瞭,怕是會以為清詩仙子練瞭什麼返老還童的邪功。隻不過雖模樣相似極瞭,可氣質確實大大不同。洛清詩從少女到現在都是生人勿近的清冷孤傲,可“風姑娘”確一臉天真浪漫的嬌憨模樣。
他一個好端端的俊少年在江聽濤的巧手之下竟便成瞭美嬌娘!風勝雪驚嘆於大哥的手藝:“大哥當真好巧手,我都覺得自己是個女人瞭。不過你一個男人怎有這等弄粉調朱的手藝?”
想起這手藝的由來,江聽濤有些黯然,隻是說著“藝多不壓身”敷衍少年。
他不在這個問題上停留,轉身取出一套女子衣裙扔給風勝雪:“把這個換上。”
風勝雪還有些有些舉棋不定,他苦著臉說道:“大哥當真不是消遣我?我扮女人和你出去轉轉再出城便能殺瞭那老狗?”男扮女裝對於他來說需要莫大的勇氣。
江聽濤折扇輕搖:“這王老狗好色,尤其好淫人妻子,隻不過他太虛偽,永遠摘不下偽善的面具。所以他會等我們出城後遣人尾隨。”
風勝雪問道:“他未必親身跟來,更有可能是派人‘擄走’我。”
江聽濤好像早就知道他會這麼問,從容道:“無妨,無論是哪一種,他最後都是要在城西郊外的別院辦事的,哪裡等若是他的銅雀臺。囚禁的都是他四處擄掠的人婦。還有出瞭這個門你記得喚我夫君。”
風勝雪緊瞭緊嗓子眼,讓音調更尖細:“妾身曉得瞭,夫君。”說著還以袖遮面,一幅含羞帶怯的模樣,當真是我見猶憐。
二人出門後特地跑去王傢大院門前一傢胭脂鋪逗留晃蕩瞭一會,果不其然便有傢奴去向自傢老爺稟告,說他們發現瞭一個極品小娘子。王福文聞訊趕忙出門一探究竟,當他看到小娘子的絕美仙姿時差點流瞭一地口水。
王福文賞瞭幾錠銀子給一眾傢丁,吩咐他們務必要探明這小娘子的住處。幾個奴才拿瞭賞賜便盯起梢來。
而風江二人餘光瞥到那大腹便便的王福文後便知計已成,不疾不徐的朝著一傢酒樓走去,準備用午飯。
傢丁一路跟隨,也進瞭酒樓入座,胡亂點瞭兩菜開始慢慢吃起來。他豎起耳朵聽著二人的交談,聽瞭一會就明白原來是前來州府省親的小兩口,今日用過午飯便要回返。他吩咐同行一人回去向老爺稟明情況,自己則是在這裡等候下一步指令。
當王福文得知小兩口非是本地人,大喜過外,直接讓傢丁帶著十數護院去往酒樓等候,隻待他們出城便將人擒至西郊別院。
果不其然,當風江二人出城行至人煙荒蕪之地時便被十數條手持兇器的蒙面大漢攔住瞭。他們不由分說上來就擒住瞭風勝雪,毫無還手之力的“小娘子”被他們粗魯的套進瞭麻袋。
“小娘子”那文弱的相公見勢不對立馬拔腿就跑,顧不得半分“夫妻恩情”。
一眾人皆腹誹他當真是個沒骨頭的軟蛋,這小娘子瞎瞭眼尋得這麼個窩囊廢夫君。
半個時辰後,風勝雪被帶到瞭王福文別院的一間房內。從麻袋裡鉆出的他一眼便看到瞭迫不及待的老色鬼。
王福文正欲上去撕扯“小娘子”的衣服,卻見緊鎖的房門被人一腳踹開,走進瞭一個儒雅俊朗的青年。他頓時大驚道:“有刺客!”
一旁的“小娘子”已經脫下衣裙,抹去脂粉,恢復瞭男兒姿態。他調侃道:“老爺說笑瞭,他是我的‘夫君’,可不是什麼刺客。”
王福文看著變成男兒郎的風勝雪,滿臉不可置信:“你!你是男人!你們……”這下他如何不明白自己是上瞭人傢的套,別院的護衛恐怕已經被那破門而入的青年料理瞭。
看著滿臉戲謔笑意的二人,他知道今日自己栽瞭。但他卻並不如何害怕,他以為對方所圖不過錢財,要多少給他們便是。隻要自己活著,隻要他還是這豫州的藥材寡頭,便不愁銀子賺不回來。
“今日王某認栽,二位好漢盡管開價吧!”
江聽濤看到從容不迫的王福文,臉上笑意更濃:“這價可有些高啊!就怕王老爺舍不得!”
王福文輕蔑一笑:“哦?還有王某給不起的價?你盡管說!”
“如此豪爽,足見王老爺底氣之足,傢資之巨。就是不知老爺這些錢財是啃噬瞭多少百姓的骨血得來!今日我兄弟二人非是圖財,而是要你的狗命!”風勝雪再也沉不住氣,一陣咆哮震得王福文雙耳轟鳴。
王福文再也不復老神在在的模樣,驚慌道:“你們到底是誰?”
“你不是遣那林海夥同森羅宮賁虎追殺吾嗎?如今卻識不得吾?”
看著眼前折扇輕搖的翩翩青年,王福文驚訝道:“你是江聽濤!他們二人合力竟殺你不死!”
“欸!王老爺不該思考吾如何不死,當下緊要的是你想要死在誰手上?速速決斷吧!”
不是死在誰手裡的問題,問題是王福文不想死,這種問題讓他如何回答?風勝雪見他沉默便主動提議:“我看老爺不如選我,休看我那兄長儒雅斯文,其實他兇殘狠毒,面善心惡說的就是他。若是你選他,恐怕你的死狀會很淒慘,想您體面瞭一輩子,橫不能最後一遭晚節不保吧?”
江聽濤反駁道:“面善心惡?此言差矣,和賢弟比起來我不過相貌平平,而且我心地也善良得很哩!”
而後又看向王福文抖如篩糠的肥胖身體:“王老爺可休要聽吾弟胡言,他年幼淺薄,經驗不足,恐怕一下殺你不死反倒讓你多受折磨。吾則不同,你這般豬狗吾殺得多瞭,經驗老道的很吶!”
王福文此刻嚇得屎尿橫流,再不復往日風度,他知道若是江聽濤要殺他便再無回轉的餘地,也不向他討饒,而是跪著爬到風勝雪面前,雙手扯著他的衣擺勸說道:“小兄弟,他與我有舊怨,可為你我確是素不相識啊?你才這點年紀,造瞭殺孽可是要背一輩子的啊!若是今日救我一命那便是大大的功德。”
少年隻是冷喝:“不要用你的臟手碰我!”而後隻見寒光一閃,王福文兩隻肥手齊齊落地。風勝雪眼疾手快,不待他發出殺豬動靜便點瞭他的啞穴。
人在垂死之時往往能爆發出驚人的潛力,哪怕王福文雙手俱斷鮮血橫流,痛得渾身冷汗,他還是頑強的拖著肥胖的身軀往屋外跑去。隻不過一隻腳剛踏出門外便摔倒在地,原來是被江聽濤甩出的鐵扇削去瞭一足。
江聽濤很貼心的封住他七大要穴替他止血,不讓他昏死過去。然後再折磨瞭他半個時辰後將出氣多進氣少的一團爛肉扔在瞭風勝雪面前,示意他將其瞭賬。
看著王福文的慘狀,風勝雪心裡有些發怵,畢竟是一個未滿十三歲的孩子。
他能將自己認定的惡人折斷手腳或者廢去武功,可殺人這種事從內心還是有些抗拒。
看著遲遲不願動手的少年,江聽濤也不著急,而是問道:“勝雪可是下不瞭手?人總是要邁出這一步,隻要我們的心內還有正義和善良,那麼殺人就不是罪過。我等之所以要取他狗命,那是因為他萬般該死卻還活著,而且活的比許多人都要好。”
“嘶!呼!嘶!呼!嘶!呼!……”風勝雪深呼吸好多次後,似是終於下定瞭決心。他咬牙說道:“也罷!世間若無判官在,我便拔刀成閻王!”話畢,猛揮寶刀斬下王福文那顆碩大豬頭。
初嘗殺人滋味的少年並沒有驚慌後怕或者自責的情緒,而是苦惱於日後該怎麼跟母親“匯報”。風勝雪對母親向來不瞞著任何事情,殺人這等大事自然也會如數稟報,他有些擔心母親知道自己殺瞭人會不痛快,畢竟在母親的心中他是如白月光一般純潔美好的存在,猶勝寒冬的飄雪。
山野萬萬裡,餘生路漫漫,天下無不散之宴。江聽濤不可能一直陪著風勝雪,人總是要學會獨自成長,二人又相伴月餘之後終究是分別瞭。他告訴風勝雪若想尋他便在每年九到十二月去荊州溳水盡頭,那裡有一處沉香小築便是他的居所。
當筵意氣凌九霄,星離雨散不終朝,分飛楚關山水遙。
八月十五,本該人月雙圓的日子,互相牽掛的母子卻天各一方。風勝雪在客棧寫好傢書便去往驛館投信,因為自傢小院外有奇門遁甲隱蔽內有母親所佈劍陣,生人接近不得,故附上的是師父的住址。
而後兩個月風勝雪頻繁活躍在武林之中,闖下瞭不小的名聲,有好事者為他取號為疏狂刀,對此他還是有些許興奮,畢竟也算小小揚名瞭,隻不過無人知他名諱。
因為長相太過俊美,往往風勝雪走在路上都會有引起不小騷動,於是他也學著母親備上一頂帷帽,甚至還準備瞭一張面具。每每行至熱鬧之處,他都會將自己偽裝起來。
這日風勝雪方剿滅瞭一幫流寇,正在樹林中趕著路。欲在太陽徹底落山之前尋到一處住所,走著走著卻被一陣打鬥聲吸引。他循聲上前,卻見是兩名少女戰得難舍難分,她們皆是沉魚落雁之姿。
身著綠色絲綢的少女約莫二八年華,生的俏皮可愛,是典型的的江南小傢碧玉女。另一名少女一身勁裝,氣質冷冽,滿身殺氣,一幅冰美人的模樣,年歲較之前者稍長些許,但也未及雙十。
風勝雪目睹她們鬥瞭三十餘合,那勁裝少女招招都是殺人技,綠衫少女面對她以傷換傷的打法有些難以發揮,綠衫少女逐漸落入下風。
心態上的差異,此消彼長之下綠衫少女越發陷入頹勢,從開始的拼招拆招到現在隻有招架的餘地,甚至快要招架不住。內心的慌亂讓她漏洞頻出,被對方虛招所晃,手中繡劍一個刺空,來不及回防的當下身前空門大開。勁裝少女手中彎刀瞬間貼近她姣好的面容,眼看頭顱就要一分為二。
就在綠衫少女即將香消玉殞的瞬間,灌木叢中無端射出一道劍氣,將彎刀擊飛數丈外。勁裝少女頓時警覺,兩個閃身拾起兵刃,進入全神戒備的防禦姿態。
她冷喝道:“誰?”
“這位姑娘處處留手,閣下卻要趕盡殺絕,甚至刀刀往人臉上招呼。女人的花容月貌豈能如此糟蹋?閣下同為女人,未免太過歹毒瞭。”此時的風勝雪帶著假面,沙啞著嗓音,一幅隱士高人的作態。
綠衫少女見救星到來,大喜道:“晚輩寧馨月,謝前輩救命之恩。”
對此風勝雪隻是擺瞭擺手,一幅淡漠的樣子。心裡確是暗爽,他算是體會到瞭義兄當初救他的心情。
勁裝少女不甘任務失敗,說道:“想救她,需先取我命!”然後不顧實力差距殺向瞭來人。
然而不過三十合,風勝雪就在不傷她的情況下斬斷瞭她的武器。此時勁裝少女柔嫩的脖頸上架著一把刀。
勁裝少女依舊淡漠,身為殺手她早就做好瞭被殺的覺悟,她冷淡道:“技不如人,前輩要殺便殺吧!”
風勝雪卻收刀入鞘,背著雙手說道:“花有從開日,人無再少年。如花似玉的女娃,屬於你的時代才剛開始,就此止步豈不可惜?卿本佳人,奈何……”
裝模作樣的話還沒說完,因為劇烈打鬥而導致系帶松垮的面具就在此時脫落瞭。面具下是少年絕美的面龐,當真是:翩翩濁世佳公子,秋水為神玉為骨。
本以為是個前輩高人,料不到卻是一個超凡脫俗的俊美少年。若是二女有江聽濤的文采說不定會當場吟道:“公子隻應見畫,此中我獨知津。寫到水窮天杪,定非塵土間人。”話說回來,便是有此才華還需一定的勇氣,畢竟少女面薄,如此直白的示愛需要莫大的決心。
二女一時間呆立當場,似乎連彼此間的仇怨都忘卻瞭。而發現面具脫落的風勝雪也是一幅不知所措的模樣。尷尬!除瞭尷尬還是尷尬,他把頭垂低,好似在找有沒有可以鉆進去的洞,腳趾也快要摳穿鞋底。
死一樣的寂靜仿佛凝結的空氣,傍晚的樹林中隻有三人細微的吐息聲,靜的可聞落針。
寂靜終究是被寧馨月清脆的嬌笑聲打破瞭,初時強忍笑意忍到嬌軀微顫,而後掩嘴輕笑,最後竟是絲毫不顧禮節笑的前仰後合。而勁裝少女定力雖好卻也被笑得淚流滿面的寧馨月牽動瞭情緒,最後也如她一般捧腹放肆大笑。
看見二女不顧儀態的放肆模樣,風勝雪終於開口瞭:“那個……兩位姐……姑娘,冤傢宜解不宜結,此事便翻篇如何?”
少女們看瞭他一眼,笑得更歡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