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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卌九折、欲綰青絲·巧結雙平

  巨漢與幼女隔著長逾三丈的鋼絲對峙,懸殊的體型連“拉鋸”二字都說不上,絕望到令人心碎的地步。

  言滿霜將破魂甲內藏的絲索悉數拉出,前端鋼釘打入一枚拳頭大小的石塊裡,權作拋擲的重心。即便如此,拋索本身就是門技術活兒,“黑山老妖”所穿的黑甲是有盆口也似的護頸圈領的,與鎖在頷間的鬼牙半面上下一夾,露出的脖頸還不足兩寸,要將極細的鋼絲纏卷上去,應風色自問沒把握能做得到,女童一擊得手,隻能說是運氣好得不可思議。

  但好運也僅到此為止。

  巨漢盯著嬌小的對手,濃眉下的銳眼露出殘忍笑意,右臂連圈帶轉,將鋼絲在臂鞴上纏瞭幾匝,每一動都扯得言滿霜平移尺許,綠繡鞋在地上曳出兩道淺溝,無論她再怎麼使勁,渾圓小巧的翹臀幾乎坐到地上,仍是頓止不住。

  這簡直是猛虎和松鼠間的對決。

  應風色掙紮坐起,潛運內息,隻覺經脈中磕磕絆絆,行之不順,仿佛原本平滑的管徑內憑空生出無數肉瘤凸起,雖不致害生,一時卻難以暢行,而言滿霜已沒有時間;靈光一閃,運起“天仗風雷掌”第十九式“雷風欲變”的心法化柔為剛,硬碾過各處阻滯,以打通血行鬱結。

  黑山老妖一點一點將言滿霜拉近,女童全無抵抗之力,眼看兩人相距隻剩兩丈多一點,言滿霜試圖踩抵突出地面的樹根,借以穩住身形,豈料巨漢鐵臂一掄,將她扯得離地飛起,小小的身子被拋過樹頂,頭下腳上撞向地面!

  “……滿霜!”

  應風色隻差一點便能打通阻塞的經脈,見狀幾欲脫力,忽覺有一絲不對。

  言滿霜面對破廟裡的蛇陣時驚呼不絕,此際卻極之安靜,倒栽蔥似的體勢也極不自然,仿佛她早有準備,是以並不驚慌。但,這有可能嗎?如此造作,是為瞭對付如巨靈鐵塔一般、身負怪力的持斧巨漢?

  嬌小的女童如一枚小小鉛錘從高空墜落,肩腰微動,敏捷地讓過一根橫裡岔出的粗大枝椏,手裡的鋼絲掛上橫枝,等巨漢會意時已然不及,言滿霜的體重再加上墜勢的加乘,將巨漢拖得雙腳離地,被纏住頸臂的鋼絲吊上橫枝!

  ——好聰明的丫頭!

  應風色沖開經脈阻滯,起身一撲,及時抱住將被巨漢體重吊起的言滿霜,運起“千斤墜”之法拿樁坐馬,卻幾乎穩不住身形,巨漢竟比他倆加起來還要重得多。千鈞一發之際,腰後被人向下一拖,卻是運古色恢復行動能力,連滾帶爬,撲前添加斤兩,江露橙也從後頭抱住女童,合四人之力拖住巨漢,不讓落地。

  “麒麟兒!”身後隻聞運古色沉聲切齒:“你要是敢放屁,老子同你沒完!”

  江露橙一陣顫抖,白皙乳瓜的震動透過言滿霜的嬌小身軀,一絲不漏地傳將過來。“運師兄!這種時候就別說笑話啦,我……我手抖抓不牢。”

  應風色抱著言滿霜的肩膀,另一手環住她的腰,將女童摟個滿懷,倒非有意輕薄,而是唯恐抓不住她的身子,復令巨漢再踏實地。

  江露橙從身後抱住言滿霜,小腹壓上應風色的手背,她這麼個雙峰偉岸的豐腴身形,小腹卻平坦如削,竟無餘贅,雪肌絲滑,隔著衣佈也能充分感受其膩潤。

  少女似是緊張過甚,毫無所覺,緊緊將腹間摁於男兒手背,身子偶一上提,緊致結實的肌感忽成瞭一團嬌腴綿軟,帶著纖茸柔卷的刮刺手感,鹿希色的恥丘與這醒發雪面一般的飽滿蓬松完全不同,令應風色不由得稍稍分心,才留意到是她。

  被吊起的黑山老妖奮力掙紮,圍腰和層疊的裙甲似乎限制瞭他抬腿的幅度,無法踩蹬樹幹掙脫吊掛,但這也隻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應風色勻不出手來,驀地想起另一人,回頭大叫:“龍大方,赤霞劍!”

  適才黑山老妖三度嗚吼,龍大方首當其沖,正面受到無聲音擾的沖擊,比運、江二人趴得更久,這時才好不容易掙紮起身,聽得師兄叫喊,不假思索,挺劍踉蹌沖至,朝巨漢腹間使勁一噼,暗金色的劍尖在層疊的甲片上劃出一條不連續的輕淺痕跡,莫說破甲,連系甲的紐索都沒能削斷。

  “難怪……難怪這麼重!”應風色驀然省覺:“這黑鎧絕非尋常革甲,同鳳頭偃月斧一樣,也是千載難逢的神器!”

  被高高吊起的巨漢似也吃瞭一驚,銳眸由驚詫、恍然轉為兇狠猙獰,一腳踹向還沒反應過來的龍大方。

  龍大方料不到他身上這副泛著烏亮漆光、皮革也似的護甲,砍落竟是青銅鐘鼎般的手感,被震得手腕生疼,差點握不住劍;怔愕之間,已遭巨漢起腳踢飛,落地連滾幾匝,嘔出大口鮮血。

  “……龍大方!”“龍方師兄!”“再上啊!老子……快頂不住啦!”

  龍大方摸索著金劍,撐拄起身,頓覺五內翻湧,地轉天旋,模糊的視線裡隱約見得巨軀扭動,下頭四人拉之不住,黑山老妖擺蕩起來,差一點就能踢到師兄的腦袋——韋太師叔說過,一個人一生中,至少會遇著一次成為英雄的機會,隻消不惜此身、全力以赴,就能以英雄之姿為世人所銘記。“那為什麼……”他記得師兄如是問。“不是每個人都成瞭英雄,滿街俱是好漢?”

  韋太師叔笑瞭。“因為’不惜此身‘和’全力以赴‘,都不是容易的事。更麻煩的是:挺身而出的機會,不總在你準備好挺身而出時到來,它出現的時機,往往是你不方便、不願意,或者有更好的選擇的時候。這樣你都選擇瞭挺身而出,那才叫英雄瞭得。”

  “或者是運氣很好。”師兄喃喃說道。

  “對。”老人笑瞭。“或是運氣使然,在那個當下,沒有比成為英雄更好更迫切的選項。”

  所以你運氣不好啊,黑山老妖。

  員外郎似的白胖書生一抹頷漬,隨著胸中熱血滾沸,丹田裡似有一股邪火在隱隱竄升,他雙手握著赤霞劍,胸口那種悶重的感覺就像初次見到江露橙時那樣,悸動到會覺得疼痛的程度。這是錯過不再、好到沒法更好,一生隻能遇上一回的好機會。當著江師妹之面,隻能做英雄瞭啊。

  “般若波羅蜜,般若波羅蜜……”龍大方輕輕念誦,邁步俯身,拖劍朝巨漢奔去,手中所握,仿佛是團烈火,炙卷須眉,蒸發汗漬——直到踩著樹幹一躍而起,迎著獵獵勁風睜眼,才發現赤霞劍真裹在熊熊赤焰裡,劍柄劍鍔的紋路綻出熾芒,灼痛瞭握劍的手掌。

  但處於一生一度的英雄時刻,龍大方凜然無懼,從天而降,衣發逆揚,一劍標向那獰笑昂首、滿目譏誚的黑山老妖,從直欲脹破的丹田裡爆出驚天怒吼:“……死來,妖物!”

  卷著赤紅火焰的金劍“剝”的一聲刺入鐘鼎似的黝黑頭盔,從楔形帽沿一貫而入,陡自盔後穿出,熱刀刺牛油般,滑順得無以復加。龍大方連人帶劍重重撞上巨軀,沖擊力道之強,底下拉著鋼絲的四人抵受不住,甲內的固定鎖扣松脫,絲索抽離,拉鋸的雙方倏然兩分。

  應風色在半空中奮力扭轉,以背門著地,撞得眼冒金星,總算護住懷中女童。

  忽覺觸手處又綿又軟,肉感十足,決計不是幼女的身板,本能地掐握瞭一把。言滿霜一驚,捂胸坐起,臀下又被某個勃然而起的壞東西頂瞭一下,堪稱是雙重打擊,忙不迭地逃瞭開去,小臉酡紅,垂落的散亂發絲掩去大半張臉,看不清表情,單薄的背心輕輕起伏著,不知是驚是怒。江露橙摟她肩膀細聲撫慰,兩人始終沒往應風色處瞧來,料想是言滿霜並未告狀。

  回想起來,坐於他兩腿間的綿股渾圓有肉,絕非幹巴巴未發育的幼女,那異常豐滿的乳房手感也是。應風色不知如何才得藏起這般傲人的雙峰,但言滿霜從頭到尾都沒提過自己的年紀,是眾人瞧著她嬌小的個子與稚嫩的長相,想當然爾地將她當成幼女;寬松突兀、宛若小孩偷穿大人衣裳的打扮,想來也是為瞭遮掩發育良好的身材,所做的偽裝。

  江露橙對她的關懷不似作偽,應該也被蒙在鼓裡。言滿霜的實際年紀,若連女子都不易看穿,這可不是一句“陰錯陽差”就能揭過。應風色越想越覺這位言妹妹在裝小的演技上委實不容小覷,眼角眉梢等細微處格外有戲,毋須開口就能暗示周遭之人“我是小女孩喔”,自然而然,像入骨髓,堪稱神技。但她有什麼難言的苦衷,須得對初識之人隱藏年齡?

  也可能是她早已習慣如此。

  個中必有蹊蹺,然而卻非此際最重要的事。

  應風色拾回半癡劍,謹慎地靠近雙手大開、仰躺於地,頭顱連著銅飾方盔被赤霞劍貫穿的巨漢,仿佛要確認他是否已經死透。金劍上的火焰熄滅,劍刃透著些許暗紅,白煙縷縷,熱氣灼人,夾雜著創口肌肉炙熟的焦臭。

  青年撕下袍襴裹手,拔出赤霞劍,驚覺劍柄之燙難以久持,隻能先擱在一旁,提起半癡劍,將黑甲鏈接處一一削斷,甲片散落一地。

  “堂堂風雲峽的麒麟兒,居然幹起這等劫屍撿骨的勾當,你不是連這種黑心錢都要賺罷?還是這也能加撈什子點數——”運古色嘖嘖有聲湊上前來,驀地臉色大變:“不是吧,需要這麼變態麼?”

  應風色癡劍一揮,剁下巨漢的頭顱,因新死不久,屍身血液未凝,大把的暗紅烏濃從斷口激射而出,持續片刻才轉弱。應風色不理運古色大呼小叫,提著沉重的首級避至一旁,刃尖由下而上,深入鬼牙半面與頰頷間的縫隙裡一削,另一邊也如法炮制,取下瞭半面。

  首級兩側的頷骨上,各凸出小半截鐵釘似的異物,平滑的簇新斷面閃著金屬銳芒,自是半癡劍所致,敢情這副半面以鐵釘一類的物事鎖入頷骨,才無法以徒手取下。這殘忍的手法連運古色都被震懾,一時忘瞭叫嚷,瞠目片刻,回神時已冷靜下來,沉聲道:“你是為取面具才砍的頭?”

  並不是。應風色在心裡說。

  他是為確認巨漢的長相,才鐵瞭心取下半面,在與面具奮戰的過程中,發現從上方的空隙削不斷固定之物,下方又不免被身軀阻擋,才不得不砍下首級,卻順著他的話說:“至少其他的鬼牙眾不必再試瞭,這鬼牙半面與頭顱的連接點,無法輕易從外部破壞。”

  被裝扮成“黑山老妖”的巨漢面孔扭曲,變形嚴重——畢竟額頭先被赤霞劍洞穿,又遭半癡劍斷頸——形貌與生前的模樣必定天差地遠,就算相熟之人也未必認得,隻能說聊勝於無。

  巨漢須發作暗黃的枯草色,比褐色更淺,又說不上金黃,從眼口深鐫的皺紋判斷,年紀不會太輕,該是天命以上,未至耳順;眉毛異常粗濃,鼻梁軟骨有數處斷掉又長回去的痕跡,宛若斷崖棱峭;右頰有道從眼角拖至下頷的刀痕,傷疤並未畸肉橫生,可見刀快。整體來說,是一張特征多到極易辨認的橫暴臉孔,應風色完全理解陰謀傢用半面加鑿骨鋼釘這般粗暴的手法,以掩其真容的必要性。

  他將半面上的鮮血抹凈,塞進懷裡,擱下頭顱,拖著屍身離開血泊,動手卸甲除衣,尋找其他可供辨認的特征。

  運古色以為他在劫掠寶物,回想方才交戰的驚險情景,黑山老妖周身算得上是寶的,除瞭那五柄鳳頭斧,當屬身上這襲烏不溜秋的甲胄,不想讓應風色獨吞瞭好處,隨手提起一片披膊,暗忖就算拿不瞭整套甲,好歹入手幾塊部件,占個份子,讓應風色吐點什麼交換。豈料一提之下差點扭瞭膀子,不禁咋舌:“好……好沉!這不是皮甲麼?”屈指一敲,“當”的悶鈍聲響近於瓦片,指甲卻彈得隱隱生疼,觸感近於鑄鐵,但尋常鐵器決計沒有這般堅沉。龍大方的赤霞劍堪稱神兵,也隻能在上頭劃出一道貓抓似的淺痕,若非那死胖子走瞭狗屎運,從楔形盔沿插將進去,這會兒五人早已完蛋大吉。

  黑甲若全是由這種異材鍛成,也隻能給熊穿瞭,起碼他運掩古色穿不瞭,披上整個人怕不是得大字形癱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滿懷恨意地去翻屍身背上斧匣,認真思考“要不拿柄斧頭也好”。

  應風色解下黑甲,劃開衣佈,巨漢渾身佈滿數量驚人的陳年傷疤,除瞭顯而易見的刀劍金創,也有拔出箭鏃造成的外翻式傷痕,說一句“身經百戰”絕非誇誇其談,比起比武成名的江湖好手,此人更可能出身軍旅,且是歷戰劫餘的沙場老將。

  除此之外,還有另兩處吸引瞭應風色的目光。

  巨漢左臂有明顯的駁續痕跡,骨胳錯位之大,已不能恃以動武,而上臂的肌肉較右臂發達得多,代表巨漢本是左撇子,因為慣用左手,久經鍛煉,筋骨才強於右臂,隻不知何故被人廢去左臂,改以右手持斧;廢臂的時日不算長,約莫在這三五年間,故左臂的肌肉未見萎縮,仍能一眼辨出原本的慣用手。

  以他斧法之強、實戰之難當,居然是以非慣用手來應敵,應風色不敢想像在巨漢左手未廢之前,對上他將是何等慘烈。而軍伍遠較江湖更封閉,即使卸甲歸田,也有自己的小圈子交換人脈,未必會在武林中拋頭露面,亮出字號行走;考慮到這點,另一項發現就益形緊要。

  巨漢的左上臂有個比掌心略小的鳥形刺青,怎麼看都不像鷹鷲之類的猛禽,拱翼屈頸、長喙銳目,咬著一尾扭曲毒蛇,說不出的險惡。即使刺青隨著歲月增長略顯歪斜,那種令人不適的異樣感覺仍十分強烈。

  搜索告一段落,見運古色還抱著斧匣嘀咕半天,沉吟未決,上前道:“你這樣不是辦法,我教你個法子。”雙手執斧,運勁交擊,鏗的一聲龍吟激越,其中一柄居然被另一柄砍卷瞭口子,再抽一柄如法炮制;三擊之下,最終僅一柄完好如初,暗金色的鋒銳斧刃絲毫無損,吹毛可斷。

  “麒麟兒,你他媽賠我三把斧頭來!”運古色哇哇大叫,不依不饒。

  “你傻瞭麼?”應風色正色道:“這種神兵利器,最好一傢夥能造出五把一模一樣的。隻有這一把是正品!其他全是仿造的西貝貨,要是不嫌累贅,你就扛著練身體罷。”

  在運古色的世界裡,就不知“丟臉”二字怎麼寫,聽他說自己確實撿瞭寶,還不用背上三柄破銅爛鐵,整個人都舒服瞭,收起那柄銅燦燦的正品鳳頭斧,裝模作樣道:“死羊頭就是不實誠,分明就不是成套的,幹嘛硬湊成一套的樣子?”

  應風色微怔,驀地靈光閃現,擊掌道:“正是如此!老運,多得你一語驚醒夢中人!”取下那頂青銅鐘鼎也似、造型怪異的方形頭盔,反復檢查,在盔帽裡扳得幾下,喀喇一聲輕響,取出一枚掌心大小的骨白方塊來。

  “你的’正是如此‘,我他媽永遠聽不明白。”運古色露出自暴自棄的疲倦笑容,湊近腦袋端詳。“這是什麼,加分大禮包麼?算我一份啊。”

  那方塊六面雕滿古樸的紋飾,與盔帽相似,明顯出自一匠之手,其中一面刻成鬼臉的模樣,剩下五面依稀能辨出手腳、尾巴、腹部之類,整體並不恐怖陰森,反而有種討人喜歡的童趣。果然傳看到江露橙和言滿霜手裡,雙姝皆未排斥,江露橙還好奇地把玩瞭一陣;考慮到是從斷首的頭盔中取出,這反應算是不錯瞭。

  “運古色無意間指出瞭一個關鍵。”應風色趁傳看之際,向眾人解釋:“我們以為頭盔和甲胄是成套的,事實上並非如此,刻意染成黑色,有著近似的紋飾,材質卻不盡相同。正因為這樣,龍大方才能一刺得手。”怕連巨漢自己都不知道,頭盔並非同黑甲一般,是用足以抵擋刀劍的異材鍛成,見赤霞劍砍不壞裙甲,以為方盔也有同樣的防禦效果,而未積極閃避第二次攻擊,以致被一劍貫破腦門。

  “……就跟斧頭一樣。”運古色恍然而悟。“有背匣收容,看起來像是一套五把,其實原本就隻有一把,匣子跟其他四把是後頭追加的假貨,全是套路。”

  應風色點頭。“頭盔既是刻意的偽裝,裡頭藏有觸發隱藏任務的道具,想來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鬼面方塊入手,五人的事輪居然有兩百點的進帳,猜測應是“觸發血衣令”和“首度觸發血衣令”的獎勵。龍大方雙掌被赤霞劍燙脫瞭一層皮,受創不可謂之不重,但英雄的待遇畢竟不同一般,江露橙將披帛撕成長條,為龍方師兄裹傷,照拂可說是無微不至,備極關懷,言笑晏晏,胖采臣快活得差點靈體出離,莫說手掌剝皮,便剝全身的皮他都肯幹,樂呵呵得像個傻子也似。

  言滿霜照例窩在江露橙身邊,宛若依人小鳥,包含運古色在內都認為她以鋼絲加石塊纏住黑山老妖的脖頸,爭取到後續龍大方得以擊殺變異魔物的寶貴時機,是至極的勇氣與絕好的運氣之展現,大大誇贊瞭她一番。隻應風色抱持不同的看法,持續暗中觀察著。

  斬殺老妖不久,那輛大紅馬車突然自己動瞭起來,向前駛入夜霧。

  應風色心念微動,抄起半癡劍掠向一匹無主健馬,嚓嚓幾聲,削斷瞭把鬼牙騎手固定在鞍頂的鐐銬,拖落屍首,揚聲道:“大夥兒上馬!咱們跟著馬車走。”將韁繩遞向江、言二姝。

  紅馬車持續加速,眾人沒有太多時間猶豫。水月停軒位於斷腸湖畔,門下弟子撐舟泅泳那是不成問題,但騎馬可不是件容易的差使,江露橙有很大的機會不諳此道,應風色原本想借此撬一撬言滿霜的底,豈料江露橙竟不遲疑,拉著女童接過韁繩,先幫她蹬上馬鞍,跟著翻身直上,跨坐在言滿霜身後,熟門熟路,顯然也通馭術。

  應風色暗暗稱異,面上自是不動聲色,與龍大方、運古色各拉一騎,半癡劍、赤霞劍與鳳頭偃月斧均是削鐵如泥的利器,利落地卸下鐐銬殘屍,四匹健馬迎頭追趕。

  應風色騎在最前面,距馬車始終有一箭之遙,所幸沒有跟丟,緋紅色的囍字燈籠未出視界,清晰可辨;龍大方與江露橙並轡於後,運古色押隊,避免敵人突然沖出,殺得眾人措手不及。

  他趁著馬匹還未放蹄狂奔,取出銀色半面戴上,又撕下衣擺裹起破魂甲,後頭諸人見瞭也依樣畫葫蘆,取佈條裹住臂甲。按應風色所想,若此輪鬼牙眾和他們一樣,也是被羽羊神抓入降界儀式,身不由己,有沒有可能這些個鬼牙眾也有使令要解,也須掙點數求生?這麼一來,鬼牙眾和九淵使者就是彼此競爭的關系——為瞭弄清楚這點,他故意戴上銀色半面,卻把臂甲遮掩起來,如果後頭出現的鬼牙眾因此躊躇,那就坐實瞭應風色的假設。料不到隊友們有樣學樣,應風色回頭瞥見,頓有些哭笑不得,要解釋也已來不及,索性將錯就錯。

  夜間馳馬十分危險,控韁的四人沒敢分神開口,全神貫註;穿過一片乳色濃霧後,紅馬車又慢瞭下來,直到一棵光禿禿的大樹前才完全靜止。那樹的樹幹堪讓三四名成年男子伸臂合圍,高逾兩丈,恣意指天的枝椏猶如鬼爪,無比磣人。

  “這是什麼鬼地方?”運古色縱馬上前,環顧四周,壓低聲音問。正巧天際飄過一片雲,遮去皎潔的月光,再加上霧露初散,燈籠的光照未能及遠,三丈開外的東西隻能看到些許輪廓起伏,委實不知此身何在。

  應風色在夜風裡嗅到一股異味,那鐵銹般的氣味似血腥非血腥,像在血裡摻瞭什麼似的,忽聽江露橙驚呼:“動瞭……它又自己動瞭!”連忙舉起運日筒湊近眼前,果然輪面再變,這一掉頭的卻是地輪,由“幹”轉到瞭“兌”。

  這代表他們來到第二個玄衣令的任務地點麼?應風色暗自沉吟。

  要真是這樣,敢情第二輪降界的玄衣令是線性結構,使者們被扔到一條線上的各個點,而終點就是最後那一處,隻要跟著大紅馬車走,就能抵達目的地。應風色他們的運氣最背,被扔去的“幹”卦是第一個玄衣使令,相當於起點的位置;起點若是“倩女幽魂”,那這裡又是什麼?

  光禿禿的鬼樹下似乎立著一塊碑,應風色翻身下馬,不敢大意,提著劍緩緩接近,樹影連囍字燈籠的光都遮去大半,鼻尖幾乎要貼上石碑,手眼並用,才勉強辨出是“涇陵界”三字。

  “涇……陵……界……”一陣乳脂溫甜的幽香竄入鼻尖,卻是江露橙湊上來,小手在碑面一陣摸索,偶與應風色的指掌碰觸,也大大方方地毫不拗捏,兩丸白水銀似的翦水瞳眸回映著若有似無的幽微月光,在樹影裡分外晶亮。

  應風色卻陷入沉思,無暇理會少女小手的溫軟膚觸。

  看來,第二枚玄衣令所借是“柳毅傳書”的故事瞭。

  相傳金貔朝有書生名喚柳毅,趕考不中,在返鄉的途中經過涇水,遇見一名容貌絕艷的牧羊女,正自傷心垂淚。柳毅甚是不忍,上前詢問,牧羊女自稱是央土泊陵湖龍王三公主,依媒妁之言,嫁與涇河龍王二皇子,豈料丈夫風流無行,婚後不履行夫妻的義務,反與婢女侍妾胡天胡地,冷落正妻;龍女向公婆哭訴,公婆寵溺愛兒,不肯主持公道,將她拘禁在涇水畔。

  柳毅聽得義憤填膺,為龍女千裡送信,返回泊陵,泊陵龍王的弟弟灌塘君生性暴躁,聞訊立刻飛至涇水,生吞瞭薄幸的涇河二皇子,救回龍女,因龍女對柳毅暗生情愫,最後更撮合二人,玉成美事。

  “這顆光禿禿的大樹,該是柳毅掛物求見泊陵龍王的’社橘‘。”應風色心中暗忖,卻沒有說出口,思緒忽被不祥的預感所攫,此地既是第二枚玄衣令的舞臺所在,為何不見有九淵使者?難道……全被殺瞭麼?當中有沒有鹿希色——雲破月來,皎潔的銀色月華遍照荒野,赫見前頭十餘丈處遍佈屍骸,鮮血與殘肢飛散在白茫茫的大地上,那怪異的白霰覆滿野草泥土,閃閃發光,勝似瑞雪,但這時節是決計不能下雪的。

  “我肏!是誰幹的……”運古色熱血上湧疾沖而出,忽又停步,忍不住揉揉眼睛,瞠目結舌:“等、等一下!怎地死的大多都不是人,那是——”話沒說完,旁邊傾圮的木板墻底“嘩啦”地一掀,竄出一條披著連帽鬥蓬的人影,呼嘯著一杖朝他腦門掃落!

  同一時間,“社橘”的禿樹頂和樹根裡的埋伏齊出,各自盯緊瞭目標,五對五一個也沒落下,敵暗我明,偷襲的一方占盡先機,包圍圈倏地收攏,完全是不留活口的狠厲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