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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卌七折、劍出蘭若·鬼騎接親

  五人踏著門板沖出破廟,運古色玩上瞭癮,棗木棍尖伸入門板下一挑,颼颼兩聲,將厚重的廟門掀回院裡,舉重若輕,江露橙暗自咋舌:”奇宮門下,果然藏龍臥虎!“再不敢小瞧這模樣寒磣的瘦子。

  運古色把木棍一搠,雙掌連推,也學著應風色喊”天地無極乾坤借法“,隔空轟得廟門內火光四起,煙硝味與焦肉的臭氣直竄鼻腔。玩瞭一會兒興致漸低,忽起一念:”不知在其他地方有沒效果?“轉對四面樹木,隨意發掌,”破破破“喊瞭半天,自是悄無聲息,咂嘴道:”果然就沒什麼道法,全是套路。“

  應風色靈光一閃,擊掌道:”正是如此!這樣一來,就全說得通瞭。“龍大方雖不明所以,猜是師兄想通瞭解令的關竅,趕緊拉江露橙上前。他倒不是有意吃師妹豆腐,真要說的話,此舉占的卻是應風色的便宜。

  龍大方身為結盟的核心環,毋須擔心師兄對自己有所隱瞞,且不論第二輪才進來的江言二姝,師兄肯不肯透露給運古色知曉,尚在未定之天。未及商議就拉上江露橙,多少是希望師兄看在自己的份上,別讓師妹和蔚佳色他們一樣掙不到足夠的點數,死於羽羊柱前。

  應風色未露慍色,反而招手讓運古色帶言滿霜一起,五人圍成小圈,齊齊轉過輪面。

  ”因地輪顯示為’乾‘的緣故,看來咱們運氣不佳,攤上的是第一個玄衣令,不僅要解令,還得多掙其他輪面的點數,以補地輪不足。“應風色環視眾人,正色道:”江、言二位師妹初至降界,不曉得我們首輪降界的生還者已結成同盟,以增加生存的機會。雖全員未齊,若二位同意,我就當你們也加入瞭同盟,一同分享情報,相互扶持。“二姝求之不得,趕緊點頭。

  應風色又道:”根據上一輪我同鹿希色試驗的結果,隻要彼此間有聯手之意,口頭上完成約定,則所得的點數皆能共有。你們,願意和我同享解開玄衣令的成果麼?“

  這個提議連運古色都無法拒絕——正因盯上瞭應風色誇張的點數進帳,他才在顧春色糾纏下,勉為其難前往風雲峽,而有其後結盟之舉。四人無不頷首,由龍大方起頭,逐一道:”願與師兄同解此令!“

  應風色滿意點頭,娓娓續道:”依照我的推測,我們須完成《倩女幽魂》的故事,才算解瞭這個蘭若寺的玄衣令。在評書故事裡,姥姥並沒有死掉,而是被燕赤霞以雷釘釘住舌頭,破瞭千年修為,重傷逃逸,然後才輪到黑山老爺粉墨登場,上演壓軸的鬼娶親戲碼。

  “但,我們僅是逃出蛇陣圍困,別說破陣瞭,這些個長蟲行動雖遲緩,再等上一段時間,終究要爬出廟門的。換言之,我們並未制住姥姥的’舌頭‘,這事還不算完。”

  龍大方會過意來。“這麼說來,我們還得找那撈什子雷釘……對罷?”

  “不止,但我們得先找到雷釘。托運古色之福,我大致猜到雷釘藏在哪裡。”

  運古色一臉懵逼。“我都不知道我說瞭什麼讓你’正是如此‘……等等,莫非你是指這個?”攤開印有雷法的掌心,作勢朝四面轟出,卻被應風色阻止。“別做這麼危險的事。瞧我的。”

  青年四下打量,直至一株老幹前停步,伸手輕推樹幹,又拔下一枚半黃的樹葉嗅瞭嗅,隨手揉碎,發出輕細的喀喇脆響。“這樹是新近才枯的,我猜是樹幹裡藏瞭東西,水脈中絕所致。大傢退遠些。”運起神鋒,勁力之所至,樹幹斜斜分斷,枯萎大半的枝冠傾落於地,沙沙作響。

  應風色從斷面取出一隻尺半長匣,遞給龍大方,忽聽江露橙驚呼:“它……動瞭!筒上的轉輪……自己動瞭起來!”高舉藕臂,顧不得薄紗袖管滑落香肩,露出腋窩,並著訶子裹不住的大片側乳。寸草不生的光潔腋窩既有少女的清純,抑或有更誘人的解釋——懂得刮除體毛的,絕非是懵懂無知的小丫頭——極是引人遐思。

  運日筒上,物輪從“乾”轉到瞭“兌”。五人皆是如此。

  江露橙與言滿霜是首次目睹,轉輪鬼使神差般自行轉動,萬般駭異,運古色卻是見怪不怪,一門心思隻在匣上,疊聲催促龍大方打開。

  匣中的錦緞內襯間,嵌瞭根長約一尺、徑未盈寸的鋼釘,通體鐫滿術法符篆,密密麻麻,陰刻的籙紋溝槽間填著涸血般的暗紅墨跡,湊近似能嗅到一股血腥氣,說不出的猙獰,至為不祥。

  飛雨峰和絕蜃嶺都沒有特別鉆研術法的傳統,運古色所知有限,匣蓋一開,見應風色與龍大方雙雙色變,蹙眉問:“有這麼厲害?”

  “不好說。”龍大方下意識地將長匣拿遠瞭些。“上頭的符篆我看不懂,但弄成這樣肯定不簡單。這個是山上的術法?”最末一句卻是問師兄。

  應風色指著釘尾的術式結構。“這裡依稀看得出是雷火之法,前頭還有疾行律令、山川潛行之類的遁術軌跡,然而其復雜的程度已遠超我所知,是不是山上的系統我也說不準。唯一確定的,是此物曾進行過血祭儀式,威力絕不容小覷,和我的猜想相去不遠。”

  運古色眉毛一挑:“你知道這玩意兒怎麼用?”

  龍大方沒好氣道:“都刻瞭疾行律令和遁法,扔出去就行,雷釘受術法牽引,自個能去該去的地方。”運古色隻是不信,冷哼:“這麼厲害,不如讓它唱支歌來聽聽?”

  “都退遠些。”應風色率先退出三丈外,餘人紛紛挪後,誰也不敢站得比他靠前。“兩位師妹請捂上耳朵,略微背轉身去,少時火光一起,莫教灼傷瞭眼睛。”運古色陰陽怪氣道:“我不用捂麼?”龍大方冷笑著抬起一條胖腿:“不如我幫你啊,正好鞋底閑著。”

  應風色沒理他倆的夫妻相聲,審慎取出雷釘,潛運功力,摒氣凝神,心氣之所至,掌中鋼釘忽然震動起來,灼燙得幾難握持,填滿幹涸血跡的符篆溝槽中似綻紅光,恍若有生。那種精力飛快流失、到瞭脈中隱隱作痛的感覺,令人心驚膽戰,果然是以血祭煉成的邪器。

  青年不敢久持,揮臂擰腰,朝廟門內擲去,鋼釘脫手即失其形,化作一抹熾紅火線,穿過偌大的庭院,直奔大殿。轟隆一響火光沖天,屋頂被焰柱炸上瞭天,緊接著無數火線蔓延而出,越燒越旺,眨眼工夫整座廟陷入火海,焦臭的脂肪血肉炙燒氣息隨濃煙卷至,五人再退幾丈,眼睜睜瞧著“蘭若寺”成為一團巨大的火球,在夜風裡熊熊燃燒。

  火勢一起,才發現破廟周圍早已佈下瞭止火線——一道寬兩尺、深三寸的淺淺斜溝,溝外還灑瞭整圈石灰,即使未能點燃地底硝藥,也沒有蛇蟲能爬出去。這下連蛇帶廟燒個精光,陰謀傢縱使曾留下什麼蛛絲馬跡,最終也隻剩一片餘燼。

  “真是縝密的算計啊。”應風色被火光映紅面孔,逆風微瞇著眼,喃喃道。

  他畢竟不是優柔寡斷的脾性,在想到解法的瞬間,已知幕後之人技高一籌,假解令者的手毀跡滅證;感嘆不過瞬間,便即來到刻有“蘭若寺”三字的石碑前,抹去碑上臟污,赫見在刻字的上方,有一枚小小的坐佛浮雕,背負日輪趺於蓮座,雕工粗糙,卻是形象宛然。

  “設計這使令之人,看似粗疏,其實每個環節無不經過精密算計,如右廂房的朱砂硯臺、香爐底部的反刻雷法等。”應風色手扶石碑,隨口解釋:“搭配各人蘇醒時所在的位置,以及衣衫的分配,我們遲早會把紅印和符篆聯想在一塊兒,從而發現破解蛇陣的方法。”

  “師兄你忒謙瞭。我雖也學過術法皮毛,但就算把腦袋壓蛇陣裡,也決計想不到硯臺和香爐有這等用途。”龍大方代眾人講出心聲,運古色卻是一臉惡寒:“住口,我腦子裡都有畫面瞭。”

  應風色微微一笑,續道:“這裡自非真的蘭若寺,既如此,何不把原本地藏廟的楹聯取下,裝也裝得更像些?”江露橙“啊”的一聲,順著他的話說:“是啊,這又是為何?都做到這等境地,總不會是犯懶罷?”

  “所以,楹聯是有問題的。”應風色道:“但我檢查之後並無所得,楹聯若無機關設置,那麼真正有問題的,就隻有這塊刻有’蘭若寺‘三字的石碑。”

  這個“二律背馳、非黑即白”的概念,對江露橙來說太過抽象,聽得少女有些懵懂,面露迷惘之色,就連龍大方和運古色也隻是隱約抓到一點什麼,真要進一步解釋,難免磕磕碰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應風色於思辨上的訓練,得自風雲峽書庫裡的小乘佛教典籍,即所謂的“因明論”:“因”是原因,“明”是闡明,以條理陳述萬有緣起,深入思索一法與另一法間的相屬、相違、因果等關系,窮究其之所以成立的理由,此即為學問僧人人鉆研的因明論。

  此際便想細說,時間上也不允許,應風色將眾人的反應全看在眼裡,留意到某個微妙的現象,卻無意在這時候戳破,徑以微笑帶過,繼續說道:“除瞭石碑,還有另一個突兀之處,那就是運古色身上的這套木蘭衣。我們四人所扮演的角色,皆是《倩女幽魂》中有本的人物,缺的姥姥、黑山老妖等均是魔頭,料想該是守關之人,原不該由解令的九淵使者來扮演。

  ”但《倩女幽魂》中,並無僧伽一類的角色,若是指續集中的十方和尚,為何沒有同故事裡的其他角色?這點委實不通,直到看見這碑上浮雕才恍然大悟。“

  龍大方擊掌道:”我想起來啦,那個評書……十方小和尚同他師父護送一隻金佛,途經蘭若寺,才生出後來許多事端。這小小的佛像浮雕,莫非指的是金佛?“其餘三人沒聽過,露出茫然之色。

  ”沒錯。“應風色站起身來,橫持半癡劍,眾人見狀紛紛退開,卻不知他想幹什麼。”在續集之中,十方不小心摔壞瞭金佛,將佛像摔成兩截,差不多是這個位置。“一指浮雕,果然有條裂痕橫過坐佛腰際,將雕像一分為二。

  龍大方蹙眉。”所以,放一套小和尚穿的木蘭衣,是要把我們引到這兒來找佛雕。找是找到瞭,但這條裂縫能幹嘛?就算要塞紙頭進去,隻怕稍嫌輕淺。“

  應風色笑道:”忒淺的痕跡塞不進紙片,當作刻度標尺,卻是綽綽有餘。“羽劍半癡橫裡一揮,”嚓!“一聲撕紙般的細響,已將碑頂薄薄地削起瞭一片,厚約寸許的石蓋應聲飛去,碑中忽發出沖天金光,一抹爍亮的狹長金影筆直竄起,發出鏗啷啷的清脆響聲,石碑竟是中空的。

  應風色踏碑躍起,攫住金影落地,瓔珞似的脆響始終不絕,一振手裡的暗金色長劍,朗聲長笑:”惟此劍方可解令!這下風雲際會,條件總算齊瞭。“迎風虛噼幾記,混著叮叮咚咚的清音碎擊,劍刃震顫,柔韌中帶有一股剛性,但看此節,便知是好劍。

  劍出一霎,五人的物輪也從”兌“齊齊轉到瞭”離“,取得重要道具的一百點獎勵於焉入手,果然是無分軒輊,雨露均沾。

  龍大方張嘴撟舌,目瞪口呆:”師兄!這……這是什麼劍?為何……為何蘭若寺的石碑裡,會有一……一把劍?“應風色倒轉劍柄遞去:”自己瞧。雖沒見過,是不是有些熟悉?“

  那劍光劍刃就超過三尺,劍柄也較尋常青鋼劍更長,幾可雙手交握,算是一柄大劍,卻不如看起來的沉重;通體暗金,扁圓元寶也似的劍鍔穿得兩孔,孔中各有三環,仿佛僧侶所用的錫杖。再加上塔型的鏤空劍首,與柄鍔上似佛字又非佛字的紋路,說是劍器,其實更像佛具。

  龍大方從未見過此劍,不知怎的越看越有股熟悉之感,仿佛在哪兒聽人形容過這樣一把劍,想起玄衣令脫胎自《倩女幽魂》,靈光乍現:”是瞭,這是燕赤霞的劍,收在木匣之中、須以黃符起出,最後用來殺死黑山老妖的法器!“

  ”沒錯。“應風色斂起笑容,沉聲道:”法器既出,使令的最後一關怕就要來啦,大傢打起精神,全力應付。“

  石碑放出的金光沖上雲霄,地面綻露出龐雜的術式結構,一股奇異波動蕩漾四散;金光隱沒的同一時間,遠方道上忽響起噠噠蹄聲,驟起的夜霧間透出幾騎的黑影,居間似簇擁著什麼龐然之物,即將穿霧而至。

  (……來瞭!)

  眾人摒息以待,龍大方本要將金劍交還師兄,應風色卻搖瞭搖頭。

  ”按故事發展,最終是甯采臣持劍殺瞭老妖,這劍還是交給你罷。“

  評書當年他是和師兄一起聽的,記得清清楚楚,在冥府對抗黑山老妖時,甯采臣與燕赤霞雙雙被擒,最後分明是聶小倩持劍飛身,貫穿瞭黑山老妖的眉心,以師兄心思縝密,決計不能弄錯,明白他”肥水不落外人田“的用意,沒敢違拗,乖乖收下,將原本用的長劍交給江露橙防身。

  敵人終於穿出霧區,卻是六名黑衣黑甲的騎士甩動飛撾,拋向前頭的一輛四乘大車,一副路匪打劫的架勢。那車髹滿朱漆,結掛紅彩,左右所懸的囍字燈籠都作緋紅色紗面,喜氣洋洋的大紅占據整輛馬車,不知怎的卻有血染之感,教人打心底不舒服。

  而車後追趕的六名騎手,毫不意外地戴著金色的鬼牙半面,鞍上掛有鯊皮烏鞘長刀、鉤鐮短槍、雕弓箭壺;頭戴精鋼護額,黑巾裹頭,黑甲在月下回映著皮質的亮光,不止有護胸圍腰,兩臂更有披膊遮護,說是”全副武裝“也不為過,遠非第一輪院生所化的鬼牙眾可比。

  最奇特的是:騎手們的右腕上俱都鎖著一隻帶釘腕輪,與鬼牙半面的金色質地相近,恰成一套,猙獰處亦如半面,則是首輪鬼牙眾所沒有的。

  ”……瞧著是硬點子啊!“身後運古色啐瞭一口,冷笑道:”正面肛麼,麒麟兒?“

  龍大方本要吐槽”你從背面才能肛“,話到嘴邊想起江師妹在一旁,差點沒把自己噎死。卻聽應風色道:”按血字之意,那輛送親的馬車才是本輪的重中之重,若教鬼兵扯瞭個四分五裂,如何’杏林接親,百年好合‘?依我看,須先除追兵,救援馬車才是。“接著分配各人任務。

  他與運古色分據大道兩旁的樹頂,負責截停;龍大方所持的赤霞劍——眾人決定以燕赤霞之名稱呼此劍——負有幹掉黑山老妖的重責大任,不宜輕用,遂與雙姝埋伏在草叢中,伺機而動。

  黑夜馳馬不若白日間,速度頗受限制,但六名鬼牙騎手均未舉火,放蹄狂奔,仿佛擁有夜視眼一般,更增幾分森森鬼氣。應風色跨腿於老樹椏杈間,凝眸遠眺,隻覺六人騎術堪稱頂尖,換瞭他夜裡馳騁,萬不敢這般沖刺。

  帶頭兩騎追得極近,已至馬車後一臂之遙,其中一名騎手解下鉤鐮短槍,似欲鎖拿車體。情況雖危急,應風色卻還不能出手,當務之急,必須先消減敵人數量,若這幾人訓練有素,聯轡沖鋒,十個應風色也抵擋不瞭。

  兩騎一車轟隆隆自樹間馳過,隨後又兩騎奔至,”……就是現在!“眼看馬頭將過,應風色握住左腕縱身躍下,自甲中伸出的鋼絲繞過枝椏,於兩樹間繃成筆直一線,”嚓嚓“兩聲,削落兩枚鎖著鬼牙半面、頭裹黑巾的腦袋;失去頭顱的黑衣騎手兀自於鞍上抽搐,頸血狂噴,卻未落馬,就這麼繼續向前狂奔。

  ”運古色,截下馬來!“

  對面樹冠間人影一晃,運古色腳踏樹幹,如箭射出,仿佛人棍合一,飛也似掠向那兩匹載著無頭騎士的健馬。

  應風色收卷鋼絲擎出癡劍,踏樹躍起,驚險萬狀地避過迎面馳來的第五騎,半空中羽刃加速旋掃,將鞍上的騎手從右肩到左腰斜斜分斷;顧不得激射而出的熱血臟穢噴得滿頭滿臉,左手及時攀住鞍上系帶,用盡餘力甩上馬背,跨坐在隻剩半截的屍身之後。

  (還有……還有一騎!)

  他一抹臉上血污,本想轉身擲劍,將尾隨的第六騎幹掉,又不想冒著失去神兵的風險,收攏羽刃負於背後,抄短槍入手,夾馬腹降低速度,待頸後幾能感覺到馬口的濕熱腥息,才回身一搠,搶在兩馬相撞前飛身離鞍,看著第六人的胸口被短槍貫穿,以及他死前因驚恐而極盡圓瞠的黃濁眼瞳。

  (不一樣。這人的眼睛……和之前的不一樣!)

  首輪降界,無論鬼牙精兵或卒子,都是無知無識、狀若癲狂,既無人智,遑論溝通言語,狼鬼就更不消說。但奪走這人性命的瞬間,應風色清楚看見掠過對方眼底的驚恐、駭異,自知必死的絕望哀戚……那是理智尚存的證明。

  ——還能對話……不,須得從他們嘴裡撬出些什麼,關於這該死的幽窮降界的一切!

  應風色背嵴著地,一磙即起,顧不得滿面血污,提氣大喊:”棍下留人!“揮散黃沙發足奔去,卻見馬車不知何時停已然住,就在燃燒漸止的”蘭若寺“前,以鉤鐮槍搭住車頂車架的兩騎仍維持原本的姿勢,腦袋軟軟垂落,鎖住半臉的鬼面下鮮血垂溢,胸口突出小半截箭鏃。

  運古色和他做瞭一樣的判斷:跨上無頭騎士的座騎,取下鞍側弓箭,從後方一人一枝,登時瞭帳。應風色從不知這廝的騎射如此優異,疾行間開弓放弦,身前還有無頭屍礙手,一命竟毋須二射,考武狀元盡都使得,還來混什麼江湖?

  阻之不及,應風色懊惱停步,扶腰喘息,心中五味雜陳,莫可名狀。

  龍大方帶二姝趕至,見兩人攜手,眨眼間連殺六騎,佩服得不得瞭。還來不及開口,驀地江露橙低聲驚呼,嬌軀緊繃,這才認出眼前一身狼籍腥臭、形容恐怖的血人,竟是英俊溫文的應師兄,沒敢再近,掌裡言滿霜的小手亦是冰涼濕冷,不住輕顫。

  ”幽窮降界就是這樣。“應風色並未生氣,隻是看上去有些疲憊蕭索,淡淡說道:”要趕快習慣,不要成為別人的負擔。“

  馬蹄喀噠喀噠地響,言滿霜抬頭望去,終於”嗚“的一聲哭出來,運古色竟牽瞭一匹載著無頭騎手的健馬折回,斷首之屍的淋漓血腥與鞍上失禁的排泄物臭氣,熏得人直皺眉。

  龍大方正欲斥喝,卻見運古色陰沉著臉,以棍尖敲著屍身的大腿。”這很不對勁啊,風雲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棗木棍底發出悶鈍的金屬聲響。定睛一看,鬼牙騎手的大腿俱被精鋼鐐銬箍在鞍上,馬鐙更是與所穿的鐵鞋牢牢鎖在一起,六人竟被拘於鞍頂,宛若囚徒。

  ”……他們是打算攔截,還是隻被載著瞎轉?你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