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冷占據瞭我,是春天那麼遙遠,是天堂沒有的幸福,是地獄沒有的痛苦。是我在等著你,是苗苗的唱盤在唱機裡旋轉,是那個我忘記姓名的女孩在唱歌。窗口上的那塊白是黎明還是黃昏,我再也不能分辨。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瞭多久。正月十五已經過去瞭,苗苗,你的手機又一次停瞭。手機在上午十點的時候突然響瞭,我抓起來,以為是苗苗,顯示的卻是翟際的號碼。翟際問,你在哪裡?我說,我已經到瞭。翟際開心地說,真的啊?我說,我到瞭。翟際說,我也剛剛到啊,我就在小房子裡,你快回來吧。我說,好。
我走上瞭大街,苗苗沒有來,翟際來瞭。每一班開來的公交車上都拉著許多Z大學的學生,他們背著各自的行囊,滿頭大汗地前往各自的宿舍。
橘子街71號到瞭,我走進院子,走上樓,門開著,翟際就站在門口看著我。翟際胖瞭,才回傢瞭二十多天她就胖瞭,她吃的一定很好。翟際投進我的懷抱,她說,你來怎麼不告訴我。我說,告訴你幹什麼。翟際說,告訴我你來瞭,我也就來瞭,我天天在想你。我就和翟際在床上做愛,從中午做到晚上,做瞭四次。每一次她都激動得渾身發抖,她喊得也比以前更加放肆和響亮。陳春蘭好象從我們的門前走過兩遍。我對翟際說,你不喊不行嗎?翟際說,我喊瞭嗎?
翟際和我同居瞭。
她興奮地把自己的衣服抱進我們的小屋,還買瞭可以折疊的衣服架子。她看我拼命寫散文,就不再打攪我,她問我,咱們做飯好嗎?我說,好。她就一個人去市場上分好幾趟買回瞭鍋碗瓢勺。
樓下的石棉瓦棚子下全是這個院子裡的學生開的小廚房。這些廚房沒有墻壁,各傢做飯的時候彼此可以觀看,你吃什麼飯,別想隱瞞誰。一到做飯的鐘點,特別是中午和晚上,棚子下就熱鬧瞭,男的洗菜,女的掌勺兒,或者相反,要看各傢情況而定。就我們傢的翟際沒有人幫忙,但她很勇敢,我偶爾放下筆走到門口向下看一眼,她忙活得頭頭是道,切大蔥,打雞蛋,往鍋裡放油,關掉煤氣罐。她正要對著二樓我們的窗口大喊“房爬爬下來端飯”,一下子看見我站在門口正看她,她就把聲音調到瞭最低,她說,爬爬,我做好飯瞭。我就走下樓,洗瞭手,翟際已經跑到街上把饅頭買瞭回來。我們坐在小屋裡的桌子前吃飯,翟際問我,香不香?我說,比狗屎還香。翟際就放下饅頭說,我不吃瞭。我問她,為什麼?她說,誰讓你說狗屎瞭?我說,狗屎就是我媽包的餃子。翟際就又拿起饅頭咬瞭一口說,哦,原來狗屎是咱媽包的餃子呀。我說,我不和你一個媽。翟際就撒嬌地放下筷子,拿著饅頭摟著我的頭說,我不嘛,我就要和你一個媽嘛,你再回傢的時候,我就跟著你回傢叫媽去。我說,好瞭,好瞭,吃你的吧。翟際說,你得刷碗。我說,好。吃完以後我站起來收拾碗筷,翟際就笑著過來說,還是我去刷吧,哪能讓未來的世界文豪刷碗呢,真不像話,真不像話。
到瞭三月,我徹底對苗苗失望瞭,她怎麼不來上課瞭?我把她的被褥和衣服,還有許多零碎都搬進瞭橘子街71號的小屋。我把苗苗和我曾經住過的帶有暖氣的房子退掉瞭。也許苗苗不愛我,她不再來見我瞭。翟際因為這件事情,也就是我收留苗苗衣服這件事情,和我整整鬧瞭一個星期,非要把那些東西扔出去不可。我急瞭,就對她說,你還回你的宿舍住吧。翟際就平靜瞭下來。我對她說,她要是不回來,這些衣服我會收留一輩子的。
張朵又開始追求新的女朋友瞭,並且帶著那個女孩到橘子街71號的小屋見我。女孩叫鉛。鉛對著我好看地笑一笑說,我早就想認識你瞭,張朵說你是他最好的朋友。鉛長著一張善良而溫和的面龐,大大的眼睛,短頭發,高高細細的身材,我覺得比喬敏漂亮,起碼她給我留下的印象比喬敏好。鉛和翟際很快就成瞭朋友,她們談得很投機。我們四個人找瞭一傢飯店吃飯,鉛和翟際坐在我和張朵的對面,我和張朵喝著酒,看著對面的女孩。
鉛是在校報上讀過張朵寫給喬敏的詩歌後愛上張朵的。為瞭得到張朵的電話號碼,她把電話打到瞭校報編輯部。張朵第一次接到鉛的電話對鉛說,我剛剛失戀。鉛就暗自高興起來,鉛想,這下希望更大瞭。而鉛並不知道張朵長的什麼樣子,鉛很自信,她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沒有問題,那麼張朵是什麼樣子呢?鉛想,張朵的樣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健康,會寫浪漫而抒情的詩歌。張朵見到瞭鉛,張朵喝瞭一口酒對我大聲說,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硬瞭。鉛和翟際都有些不好意思。張朵說,所以,我愛上她瞭。而鉛的敘述還在進行。鉛說話的時候嘴角好看地蠕動著,不時對著我笑一下。鉛就開始和張朵約會,鉛很快看到瞭張朵寫給她的詩歌,鉛幸福得失眠瞭。那都是去年冬天的事情瞭。那時侯我和苗苗在一起,張朵和鉛在一起,我是不知道的。張朵的嘴靠近我的耳朵對我得意地說,她還是個處女,前些日子我剛上過她。我說,**,什麼好事都被你撈瞭,你別說瞭,小心我揍你。翟際好奇地問我,爬爬,什麼好事啊?我說,這種好事我在你身上已經得到過瞭,你不必知道瞭。鉛很聰明,她低頭笑瞭。
春天還是來瞭,我從南門走進學校,抬起頭,看見那棵歪脖子柳樹再次綠瞭起來。我對著一個傻乎乎的漂亮女孩說,那棵柳樹綠瞭。她在我的身邊停下來,上下打量瞭我一眼問,你在和誰說話。我說,我在和你說話。她甩瞭一下頭發說,我們不認識。我說,春天都來瞭,你還說這些話有什麼用。女孩往前走瞭,她不再理我。我站在柳樹下想著什麼,也沒想著什麼。過瞭一會兒女孩回頭哈哈大笑著說,房爬爬,春天真的來瞭嗎?我說,我不騙你,要不你自己問問春天。女孩就向我飛奔過來,她一頭紮進我的懷裡說,我相信你,我相信春天來瞭。我捧起女孩的臉,親瞭一下。女孩癡迷地問我,爬爬,我叫什麼名字?我說,你叫翟際。女孩說,你這麼快就追上我瞭,還知道瞭我的名字,剛才我們還互不相識呢。我說,沒看看我是誰。我和翟際就笑起來,她對我說,我發現你泡女孩子真的很有經驗。我說,哪裡話,就泡我的小際際還行,真有個女孩子從這裡經過,我告訴她春天來瞭,她是不會說話的,她一定會飛快地離開這裡,直到她回頭的時候再也看不見我。翟際說,那不一定,我要是碰見這樣的男孩子,我就會愛上他。我說,在這個世界上,這樣的男孩子隻有一個,他叫房小爬。
桃花開滿瞭桃樹。
苗苗來信瞭,她把信寄到瞭橘子街71號。我回到小屋的時候是下午,翟際把信遞給我說,你的舊情人寫給你的情書。我一把撕開瞭信,翟際支著腳和我一起看。我坐在床上,幹脆摟著翟際一起看。我不想隱瞞什麼瞭,我覺得翟際她應該容忍我,如果她不能,她可以走開,我也許會很難過,但翟際可以走開。我不會攔住她。苗苗的信寫得很用力,有些紙都被鋼筆劃爛瞭。
(信文見下。)
我們的傢還是那樣溫暖嗎?
多想和你一起在我們的傢裡,讀這封信,多想讓你抱著我。可是我不能,再也不能瞭。你給我發的短信,總共十九條,我都用筆抄在日記裡瞭,我看著那些字,整天看著那些字,我下定決心不再給你寫信,就這樣安靜的遠離你。可是我還是不能,我知道你看到這封信以後會更加的想念我。我想念你。你會來找我,你找不到我。我找不到我。你愛我。我愛你。我們愛過,而且一直在愛,記住我。記住是我追求的你。
你發給我的十九條手機短信,我抄錄在下面,也許你都忘記瞭。不要忘記。
1.苗苗,現在是大年初二的凌晨,有些冷,我們傢的蜘蛛網很多,但看不見瞭蜘蛛。
2.時間停滯瞭,苗苗,時間停滯瞭。
3.今天很冷,你們那邊冷嗎?多穿衣服。
4.兒時的夥伴都結婚瞭,他們不來找我玩瞭。
5.要是一步就能走到我的面前,苗苗,你是不是天天過來找我,陪我度過這個假期。
6.你不在電話旁邊嗎?為什麼不接電話?
7.苗苗,你在逗我玩嗎?為什麼你又關機瞭?
8.我想背著你去看看那些老頭,想背著你走在陽光裡,去學校食堂吃飯。
9.寂靜是人的傢,如果傢裡有瞭苗苗和爬爬,就會充滿幸福的喧嘩。
10.苗苗,你給我回個電話吧,給我回個短信吧,我想你瞭。
11.我想給你洗衣服,你曾經給我洗瞭那麼多衣服。
12.天空沒有太陽的話,你就對著天空笑一笑,太陽馬上就會出來的,太陽會照亮你。
13.就算你逗我玩,也該到頭瞭。
14.親愛的苗苗,你不愛我瞭嗎?
15.你是不是已經回到瞭學校,在傢裡等著我。
16.我和母親商量,明天就回學校。
17.苗苗,你還是告訴我你此刻在哪裡吧?老媽說讓我吃完那些雞魚再走。
18.我等著你畢業,我帶你去北京好嗎?
19.親親我的苗苗,再親親你,我就要返回學校瞭,西門外的傢,我們相聚的地方,等著我。
下午我把回給你的手機短信抄錄在這裡。你肯定沒有收到,因為我是用鋼筆寫在日記本子上的。我有些累瞭,需要睡一會兒。
好瞭,現在是下午四點鐘,你給我發瞭十九條,我也給你回瞭十九條,你可以對照你發的短信來看我的短信,那樣你才能看得更明白。
1.爬爬,蜘蛛幾條腿?
2.爬爬,那樣我們就永遠年輕瞭,也可以永遠相愛瞭。
3.爬爬,我不冷,你冷嗎?要是我的手能夠恢復力量,我會給你織件毛衣的。
4.爬爬,你會娶我嗎?
5.爬爬,要是我的腿這次可以恢復,走一億步我也會天天去找你的,陪你度過這次人生。
6.爬爬,我把手機調成瞭振動,把它放在胸口,我喜歡你讓它反復地搖擺。
7.爬爬,別生氣,我今天太疼痛,想靜下來。
8.爬爬,我多想在你的身邊,讓你繼續背著我,知道嗎?我又不能走路瞭。
9.爬爬,我們喧嘩過,寂靜過,還不夠嗎?看著我。
10.爬爬,我也想你瞭,我不知道說什麼。
11.爬爬,你的衣服以後就讓翟際洗吧,我的衣服扔掉吧,別讓翟際看見,我穿不著瞭。
12.爬爬,太陽是我們的,太陽照亮苗苗也照亮爬爬,我們在一起。
13.爬爬,我沒有逗你玩,我天天想著你的樣子哭。
14.爬爬,我愛你,我不在瞭,你要好好活。
15.爬爬,原諒我,我回不到學校裡瞭,我們的傢,散瞭吧。
16.爬爬,多在媽媽身邊待會兒,她是真不想讓你走。
17.爬爬,把那些雞魚都吃光,媽媽也嫌你瘦瞭吧,我在一間幹凈的散發酒精氣味的房子裡。
18.爬爬,知道嗎?昨天爸爸用車子推著我去天安門瞭,我就在北京呀。
19.爬爬,我也親親你,我再親親你,我無數次親親你,再見吧,我的愛人,我的今生。
上面的那些字,我寫到瞭天黑。我累壞瞭,我該吃藥瞭,明天如果我好一些,再接著寫。你現在和翟際在一起嗎?
現在是中午,趁爸爸不在,趁媽媽睡著的時候我趴在病床上給你寫信。
小爬爬,那是怎樣的一個早晨呢,我躺在床上反復地思念你,你說話的神態,你的樣子,你是那樣的善良而正直,我覺得宿舍裡空蕩蕩的,覺得一切都落滿灰塵。那時侯我想,如果你在的話,該有多好,你不在,你怎麼可能在呢?我當時想,我一天不走近你,你一天就不能看見我。我整天照鏡子,覺得自己不夠漂亮,眼睛不夠迷人,嘴唇過於濕潤,我覺得你不可能喜歡這樣的女孩子,更重要的,你有翟際。但我就是這樣一種人,我愛上,我就不管,我什麼都可以不管,我可以為他死。
逐漸的,我發現你並不討厭我,再往後,我知道你是愛我的,所以我更加目空一切瞭,我看不起所有接近你的女孩,甚至包括翟際。我下定決心要把你從翟際的手中奪過來。我病瞭。我沒有奪你,你就自動屬於我瞭。我真的幸福。
在你背上的那些日子,在你的每一步裡,都有我對你的愛,你不知道有好多次,我的眼淚落在你的脖子裡,你抬起頭看天,你說下雨瞭,於是我就嘻嘻笑著告訴你那是苗苗流的口水,你那個時候裝做生氣的樣子,非要把我扔進垃圾堆裡不可。我覺得你越來越強壯,搬到西門外之後,你背著我出門,好象穿瞭一件稍微厚點的衣服一樣,你大步流星地朝前走,還對著陌生的女孩子吹口哨。我趴在你的背上,我很驕傲。我是一個女孩子,我不能走路,可是我的男人背著我。我很驕傲。我很想要那些玩具狗,很想要那些卡通衣服,但我知道,就是買回傢我也不能下地上玩。
那時侯我想到我會死,你背著我去看那些老頭,我羨慕他們。我也想和你一起老去。可是如今我不用想瞭,一切都已註定。我始終都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麼病,爸爸媽媽肯定都知道瞭,他們以為我睡著瞭,他們偷偷抹眼淚的時候都被我看見瞭。我沒有什麼遺憾。我愛過兩次。但請你相信我小爬爬,你比汪紅強更加地令我疼痛,令我幸福。人生在世,雖然區區數十年光景,但我還是無比的留戀這裡。我已經擁有瞭一切,親情和愛情,雖然我還沒有什麼事業,但女孩子嘛,我已經很滿足瞭。
我有些不放心你,我舍棄不掉你。此刻我的心沒有瞭,全部飛離瞭身體,朝著Z大學西門,朝著我們的南方飛去。你一定在等我,一定一個人躺在那間屋子裡反復地聽那些我們喜歡的歌曲。小爬爬,讓我緊緊地抱著你,你抱著我,讓我們最後一次在極度歡樂中睡去。再讓我們進入一次高潮。寫到這裡,我想要你,你知道嗎?那多麼的美好,多麼的不可思議,你汗水和淚水中的臉,我在發狂地思念你,我的愛人。在西門外我們的傢裡,在雪花飛舞的校園裡,在琵琶街40號我們的宿舍裡,在爬爬的背上,我愛著過去,愛著你,老天啊,為什麼不能讓我回到那裡?回到爬爬溫暖的懷裡。
再寫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瞭。
小爬爬,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甜蜜的永遠屬於你的苗苗,已經去瞭……我走過我們冬天的雪地,走過我們房子的窗口,我會經過你,最後看你一眼,親你一下,就一下,比風還輕,不會攪擾你的夢。我不能去北京火車站接你瞭,你自己要多多保重。我站在午夜寂寞的風裡,想和你再喝醉一次,想聽你憤怒地把酒瓶子拋向空中,再拋向空中,讓更多的酒瓶子在空中相互碰撞,我想聽那反復的爆炸,那些玻璃碎片冰雹一樣落下來,照亮瞭馬路。我想和你在那時狂笑,狂吻。我不知道自己最後會在哪裡,我也從來沒有想過。又累瞭,爬爬,我又累瞭,我用力地寫,寫爛這些紙。
那些醫生剛才給我註射瞭很多藥物,我現在舒服多瞭。對瞭,我不知道自己度過瞭多少天,但這封信還在繼續。我本來想就寫幾句話呢,可是我忍不住多寫,我想對你說的話太多瞭。我覺得自己太羅嗦,也是最後一次在爬爬面前羅嗦瞭。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也很羅嗦,我講那些過去的事情,也用瞭很多的口水,我喜歡對著你不停地說話。
爬爬,不要太難過,我也不難過,我都想開瞭,我都笑瞭。下午三點多鐘的時候,我竟然看見瞭三隻大鳥從窗外飛過,那是爬爬派來的嗎?那三隻大鳥可是爬爬對我說的“我愛你”呢?真的好想再次聽見你說,你對我說,我也對你說,真的好想再一次夢見你對我說九遍“我愛你”,聽你對我說天長地久。我想再給你通一次電話,爸爸答應瞭。我想瞭半天,我說我又不想打瞭。我真的怕聽到你的聲音,真的渴望聽見你的聲音。我怕我會更快地崩潰。我想慢下來。慢下來。讓我用靈魂感受一下過去,感受一下我們相愛的那些時光。讓我再回憶一次那些街道,那些胡同,那些我們采摘的花,我們笑過的和哭過的聲音,風的聲音,一切我們聽到過的聲音……爆米花的爐子刺破城市天空的聲音,那些香味,更多的春天的芬芳,都毀滅吧,讓我輕輕地對你們說,對我的爬爬說,再見。再見。
我的爬爬,真的很遺憾,我不能跟著你去看大海瞭。我已經決定讓爸爸媽媽帶我去瞭。我告訴他們我喜歡大海,喜歡波浪終年喧嘩的聲音。我還告訴他們,我有一個朋友叫小爬,本來可以讓他帶我去看大海的。爬爬,我到瞭那裡,就再也不會回來瞭。我想我還會喜歡上海鷗,喜歡上路過的漁船,船上可愛的漁民。我想我會喜歡上那裡的一切,海上的日出和夕陽,所有看得見的光芒,黑暗。黑暗。爬爬,我最愛的人呀,有一天你去吧,你去隨便哪一個海,你對著大海喊我的名字,你叫曾再苗,你叫再苗,你叫苗苗,你叫苗,你什麼都不叫,你就喊一聲,你甚至可以不喊,你就站在那裡,我就會出現,我一定會讓你感受到我的,我還會讓你聽見我說話的聲音。如果你去的時候天很冷,我就吹幾口暖風遮蓋你的身體,如果你去的時候天很熱,我就吹幾口涼風遮蓋你的身體,如果天氣不冷不熱,我就會用眼睛看著你,像我從前用眼睛看著你一樣。我看著你。你看著我。天黑的時候我目送你離去。爬爬,我此刻感到幸福而迷茫,我躺在這一年整個的春天裡,對你說,我的愛人,再見瞭。
這封信就寫到這裡。
等我走後,爸爸會把它寄給你。我會親手把它裝進信封,親手貼上郵票。我就用橘子街71號這個地址吧,就算你不在,翟際也會在的,她會把信轉交給你。爸爸建議我寄張照片給你,我沒有同意,我知道爬爬不會忘記我的樣子。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不是嗎?他畢竟愛過我,和我一起經歷過。照片就不給你瞭。讓我想想再給你說點什麼……對瞭,要是有來世的話,我還能找到你嗎?
我的爬爬,抱著我,我又累瞭,我又開始瞭那無邊的疼痛,春天也會下雪對嗎?要是我一直沒有站穩該有多好,知道嗎?我想靠在你的胸口,聽著你的心跳睡去。我不想在這裡,這裡一片空白,使我不能分辨回去的方向,回去的路。小爬爬,求你一件事,你不要再改名字瞭好嗎?我還會叫曾再苗,那樣我們就能更容易找到對方瞭。找到你,你還會愛我的,你要是不認識我,我還會像在Z大學一樣,重新追求你,在你的面前哭鼻涕,天天跟著你,直到你再重新愛上我。我要做一個健康的女孩,我要和你盡量長久地愛下去,我們一起到老,一起淋在雨中,曬在太陽下,被世界遺忘在風裡。爬爬,快一些,抱緊我,用完你所有的力氣,記住我,記住我,我是你生生世世的……苗苗。
(信文完畢。)
我讓淚水兇猛地撲向那些信紙,我甚至忘記懷裡還摟著翟際。整整九頁,每一頁都能看到苗苗艱難的停頓,我不知道她該會疼成什麼樣子。翟際也趴在我的懷裡哭起來,她哭什麼呢?她不是最恨這個叫曾再苗的女孩嗎?我輕輕地把翟際推向一邊,拿著信到瞭窗戶邊,我的兩手扶著桌子,顫抖得如風中的草。我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我在模糊的淚眼中飛快地重讀那些文字,以為苗苗在騙我,在給我開玩笑。苗苗,你在給我開玩笑!我終於放聲大哭起來,連桌子上的書都掉瞭一本,我叫著苗苗的名字,我輕輕地叫著,惟恐驚動她,我意識到她聽不見後就歇斯底裡地對著窗外大喊瞭起來,苗苗,苗苗--你在哪裡!
翟際從後面摟著我的腰,使勁地靠著我。
我找出陳琳的磁帶,那首苗苗最愛聽的《變臉》,我把音量調到最大,音箱開始振動,那個叫陳琳的女孩,她歌唱的聲音瞬間填滿瞭那間悲傷的房子,絕望而淒涼的歌詞:我看不見陽光,我聞不到花的芬芳,沒有色彩的灰色大地,好荒涼……是誰改變瞭世界,世界失去原來的臉,當你發現它的淚,會不會,後悔,已來不及,安慰!
苗苗,我此刻又能對你說些什麼?一切都嘎吧一聲成為沒有的過去,一切都已終止。就算世界變臉,就算人間充滿魔難,我對你的愛一如從前。
黑夜很快侵襲瞭我們的小屋,翟際睡著瞭。我把被子幫她蓋好。我自己坐在黑暗裡,任記憶在腦海裡奔騰。滿屋子都是苗苗的笑聲,滿屋子都好象有花在開。我再也不能見到你瞭嗎?這個春天,到底有多少淚水,這個春天,到底有多少消逝的聲音。一切都猶如夢裡,一切都不是真的。我在黑暗裡撥著那串熟悉的手機號碼,反反復復地撥,反反復復地聽裡面的女人說:您所撥打的用戶因故停機!
天亮瞭,天真的亮瞭。
翟際翻瞭一個身沒有摸到我就醒瞭,她看著我,半天才問,你夜裡沒睡?我沒有說話。翟際再次大聲地問我,你夜裡沒有睡嗎?我沒有說話。翟際生氣瞭,她大喊著說,你為什麼不睡?你為什麼可以為她這樣,她已經死瞭!我看著她輕聲地說,閉嘴。我聽見我的喉嚨響瞭一下,眼睛發麻,淚水就又下來瞭。翟際說,你不要再這樣瞭,我害怕。
翟際下樓給我做早飯去瞭,一會兒她端著兩個炒青菜上來,她對我說,我去買餅。我說,我不吃。翟際說,吃吧,你昨天中午沒吃,昨天晚上沒吃,你不吃我也不吃瞭。過瞭一會兒我對她說,你去街上隨便吃點,別耽誤上課。她說,我不上瞭,你這樣我怎麼去上課。我說,我沒事。翟際說,我陪你,你要哭我就陪你哭,雖然我沒有你傷心,但我也很難過,我也不知道她的病會那麼嚴重,年前她不是已經好瞭嗎?我揮瞭一下手說,別說瞭,我不想聽。翟際買回瞭餅,我為瞭哄她去上課,就勉強吃瞭點,那餅像利刃一樣割著我的喉嚨,使我難以下咽。翟際說,我要留下來陪你。
我站起來說,走,我送你去上課。翟際跟著我下樓,她在大門外等我,我拿鑰匙開瞭自行車,走出去騎上,她摟住我的腰坐在後架上。我蹬得很慢,還沒有散步快,但我騎得很穩當。我載著翟際從東門走進學校的時候,發現東門外兩邊的飯店和書店全被人拆掉瞭,“真好吃”飯館也沒有瞭,那些人都去瞭哪裡,他們還會開飯店,還會做蒜苗炒雞蛋嗎?曾經在這裡吃飯的人,在這裡狂醉的人,如今都在哪裡?這裡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樣子,這裡已經空空蕩蕩,像一個記憶中的廣場。
我把翟際送到藝術樓的前面,把自行車鎖好,把鑰匙交給她說,你下課要是想讓我接你的話,打我手機。翟際問,你去哪裡?我說,我哪裡也不去,就在這個校園裡走走。翟際說,你千萬別讓我放心不下。我說,我還能自盡不成,再見。我看著翟際走上藝術樓的臺階,看著她走進去,看著她回頭看著我,我對她揮著手,再見。翟際也揮瞭揮手,轉身往裡走瞭。
我到瞭那個園子裡,苗苗曾經帶我來過的園子,我又看見瞭那塊我們坐過的石板,看見那棵會開花的樹已經死瞭。我在那塊石板上坐瞭一會兒,苗苗好象還在講著自己高中時代的故事,她好象還沒講完,後來又去123宿舍繼續講。我什麼時候愛上她的呢?我自己也想不起來瞭。我離開瞭園子,走在春天的校園裡,陽光非常的明媚,陽光像苗苗一樣往我的懷裡鉆。苗苗無處不在。我走到瞭那條碰見翟際的路上,就是去年冬天我背著苗苗碰見翟際的那條路上。就是在我站住的那個地方,我看見瞭前面的翟際,我握著那把龐大的紅傘,雪花好象還在不停飄落,並有風吹落瞭翟際的圍巾,苗苗趴在我的背上幾乎停止瞭呼吸。苗苗,我背著你來過這裡嗎?翟際,你在這裡碰到過我們嗎?並沒有誰站出來回答我,死去的苗苗已經死去瞭,活著的翟際正在藝術樓的某個教室裡上課。我想瞭想就自己回答自己,房小爬,你確實在去年冬天的那場大雪中背著苗苗在這裡碰見瞭翟際,這沒有錯。
有個女孩在我背後說,這不是房小爬嗎?一個男孩說,我不認識他。我回過頭,看著女孩和男孩,不敢確定他們所說的房小爬就是我。女孩戴著一副墨鏡,男孩估計有1米85,滿臉的疙瘩,把我嚇瞭一跳。女孩看到我就更加確認我是房小爬瞭,她把眼鏡扶到額頭說,房小爬,你在這裡站著幹什麼呀,找靈感呀?我說,你怎麼有點像馬冬梅?她說,什麼叫像馬冬梅,我就是。我笑著說,我說呢,你原來就是馬冬梅。馬冬梅把男孩拉到她跟前對我說,這是我男朋友,帥嗎?我看著男孩,那傢夥竟然還有些靦腆,我對馬冬梅說,你這不是拿導彈在手槍面前示威嗎?他當然比我帥。男孩就嘿嘿地樂起來,他伸出大手說,握握手。我說,握握手嗎?好的。我伸出手和男孩握瞭一下,他的手肥大而有力,像把鉗子。馬冬梅說,你又不寫散文瞭嗎?我說,寫瞭很多,還沒有修改,等修改完瞭,再寄到電臺發表。馬冬梅說,怪不得呢,我好長時間沒聽到你的文章瞭。我說,聽不到我的文章不是很正常嗎?這個世界又不是我一個人在寫散文,去書店轉一圈,也花不瞭幾個錢,就夠你十年八年看的。馬冬梅說,那不一樣,你描寫的畢竟是我所熟悉的生活,我喜歡。男孩在一邊插不進嘴,他開始東張西望。我說,那你們慢慢玩去吧,我也自己慢慢玩去。馬冬梅從書包裡掏出筆說,你搬到哪裡去瞭?我也找不著你瞭,好不容易才在校園裡看見你,你把你的電話給我。我就把手機號碼說給她,她說,成,改天有時間我請你吃頓飯,順便向你請教一點寫散文方面的訣竅,經常聽你的文章,聽得我也想寫瞭。我說,沒問題,絕對全盤推出,不收學費。馬冬梅就開心地拉著自己男朋友的手向北走去瞭,沒走多遠又回過頭來對我大聲說,他叫……馬冬梅說的一定是那個高個男孩的名字,但從她嘴裡一出來就被我忘記瞭。我幹嘛要知道他的名字?我知道馬冬梅的名字就夠瞭。
我在校園裡流浪瞭三天。
第三天下午的時候,我碰見瞭孫月亮。她出落得更加水靈瞭,她看見我後像看見一個十年沒見的老朋友一樣,滿臉都是激動的笑。孫月亮說,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瞭,以為你已經離開這裡瞭。我說,哪能呢,我還是比較留戀這裡的,怎麼樣,你過得怎麼樣?孫月亮說,還行,我又有男朋友瞭,想聽我們的故事嗎?我說,找個地方坐吧,或許我聽過之後多點小說素材,我準備轉行寫小說瞭,寫散文不能施展我大好的才華。孫月亮笑著說,那我就等著看你的小說瞭,但你寫我的時候不要用我的原名呀。我說,怎麼,你不想出名嗎?孫月亮說,那可是一個女孩的私生活。我說,就用孫月亮這個名字,多棒的名字,聽到你的名字,我都不想叫房小爬瞭。孫月亮一邊跟著我朝西門走,一邊問我,那你想叫什麼?我說,我想改名叫房太陽。孫月亮哈哈哈哈地笑起來,看樣子她的這個男朋友對她是忠心耿耿瞭。我們在西門外的一傢茶館坐下來喝茶。
這個男孩子是我們班的,你也不去上課,你肯定不認識他。他嘛,個子和我差不多,挺黑的,一個普通得扔到垃圾堆裡都找不到的男孩子,我竟然愛上瞭他。那天晚上我在西門口買肉夾饃,一個矮個兒男孩突然給我打招呼把我嚇瞭一跳。他也是買肉夾饃的。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看到我才去湊熱鬧的。那天老板沒有錢找我,他就獻殷勤幫我付瞭,我一邊啃著饃一邊對他說,明天上課我還給你。第二天上課的時候,那個男孩找到瞭我,並沒有想要帳的意思,而是嬉皮笑臉地和我聊學習和考試。我還給他錢,他對我說,就當給我妹妹買的,不要瞭,你要是想吃,我可以天天把你當我妹妹,天天給你買。我心裡說,你就別做夢瞭,想揩本姑娘的油。他見我對他不熱情就退下去瞭。有一天我上課,沒有時間買早點瞭,都開始上課瞭,我的肚子還在叫喚。他進教室以後就伸著脖子四處張望,看見我後就跑到我跟前坐下瞭,他的嘴上全是油,他對我說,我剛吃飽,你吃瞭沒有?我說,我沒有時間吃瞭。老師正在上面講馬克思的哲學,他卻回過頭來對我認真地說,孫月亮,我聽見你的肚子叫瞭。我有些生氣,白瞭他一眼。下課後他逃避我罵他一樣,第一個沖出瞭教室,一會兒他提著餅大搖大擺地走進瞭教室,同學們都在看他,他走到我的跟前把油餅放在我面前的桌面上說,吃吧。我本來想拒絕,但我確實餓壞瞭,拿起來咬一口嚼著問他,多少錢?他笑著說,妹妹,哥哥不是說瞭嗎,不收你錢。我說,誰是你妹妹?他說,我今年25瞭,你肯定得叫我哥哥。我對他說,你要是80我就得喊你爺爺嗎?你什麼邏輯?他就不吱聲瞭。
就這樣,他老往我跟前湊,我們也就成瞭朋友瞭,他說話特別有意思,我漸漸發現他其實挺可愛。他有一天對我說,孫月亮,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我搖瞭搖頭說,不知道。他就告訴我說,我叫仇明星。我哈哈笑起來,我說,你別逗瞭,什麼時候取的?他就把他的身份證拿出來讓我看,還真是那個名字。他對我得意地說,我們是一傢子。他上課去得特別早,有時候老師串講,別的班也有很多學生去聽,就沒有位置瞭,他總能給我占到一個位,我打心眼裡感激他。後來我不想住宿舍瞭,想出去租房子好好學習。我自己找瞭一天也沒有找到,也不知道哪裡有房子,就想到瞭仇明星,我打瞭他的電話,提出讓他幫忙,他跑得比兔子還快,一會兒就出現在瞭我的面前。他很機靈,人很精明,他帶著我隻找瞭半個小時就找到瞭房子,而且我十分滿意那間房子,他把房價跟房東搞到瞭最低,還掏錢為我付房租,我說還是算瞭吧,這樣的妹妹我可當不起。再後來他就經常提著水果什麼的去我租房的地方找我,請我吃吃飯,看看電影什麼的,問我都是需要什麼,他可以幫我弄到手。我告訴他我什麼都不需要。他很壞,不久就在我的小屋裡抱瞭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渾身像觸電瞭一樣,他第一次抱我就占有瞭我,我覺得特別好,於是他就經常去我的小屋裡,就這樣他得意地對我說,我終於把你追到手瞭。他不在乎我不是處女,反而對我更加體貼瞭。我漸漸地和他好上瞭,並且覺得自己深深愛上瞭他,他想把我領回傢讓他爸爸媽媽看看,我沒同意,我想我爸爸媽媽是絕對不會喜歡他的,我爸爸是有名的美男,我媽媽也是大美女,你說他們能讓自己的女兒找一個又醜又矮的男朋友嗎?我覺得我們希望不大,但他很有把握的樣子,說自己要用事業征服一切,他要為我創造無盡的財富,讓我幸福美滿,不愁吃喝的過一輩子。你說這傢夥對我到底是真是假?
聽完孫月亮說完這些話之後,我對她說,這個叫仇明星的男生要比你的第一個男朋友好上十倍,他可能沒有第一個形象好,但絕對比第一個更愛你。孫月亮說,我也感覺到瞭,他幾乎把我捧到瞭天上,我們一起同居瞭,他天天為我做飯,什麼都不讓我幹。我說,這就是一個男人愛你的表現。孫月亮說,邊走邊看吧,實在不行,我就跟著他遠走高飛。我說,有性格,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女孩。我看瞭一下時間,想著翟際該下課瞭,她回傢要是找不到我,又該急得連飯都做不瞭瞭。我站起來對孫月亮說,這碗茶水算在我身上,我該走瞭,你可以記一下我的手機號,改天再聊。孫月亮拿出筆,我對她說瞭一遍,就去結帳瞭。在茶館門口我對孫月亮說,我有預感,你和仇明星一定可以花好月圓。孫月亮說,我也希望,呵呵。我說,如果你們生個兒子就叫仇太陽吧,生個女兒也叫仇太陽,我還叫我的房小爬。孫月亮樂呵呵地說,你的建議我會著重考慮。孫月亮朝著自己租房子的地方走瞭,我從學校西門走進校園,再從學校東門走出校園,徑直朝橘子街71號趕去。我特別的想念翟際,才一個下午沒有見到她我就想得受不瞭瞭。
翟際每天上課挺累的,晚上一躺到床上就會睡著。我們養成瞭早晨做愛的習慣。有天晚上我去市場上買瞭隻雞回來做給翟際吃,我學著母親的樣子做好瞭雞,效果特佳,翟際高興得手舞足蹈。她說,呀呀呀,小爬爬學乖瞭,他竟然會做飯給我吃瞭。我們就在黑暗中吃雞,晚上我討厭燈光。每次吃完好一點的東西,翟際都不會放過我,她撒嬌說,你都補過瞭,得好好和我打一炮。就這樣,晚上我們也會做愛。我們幾乎每天一次,從不間斷。翟際的身體我更加熟悉起來,失去瞭原來如火的激情。我們把愛做得像聊天一樣,同樣的話題卻讓她反復飛離瞭床鋪,帶著我升到瞭神仙一樣的境地。
我把那些散文陸續投到瞭阿桂那裡,她又開始深情地朗讀那些散文,開始每個星期按時給我郵寄稿費瞭。我的生活逐漸有瞭規律,每天早晨起床,送翟際去上課,然後回到小屋讀書,讀著讀著就覺得書裡的那些文字在胡說八道,我就有一股想反駁的欲望,這種欲望一旦產生,我就會拿出筆和紙寫文章瞭,寫成的文章經過修改,發表之後就能得到一些稿費。我覺得這種生活還算不錯。再後來,我開始寫短篇小說,寫這些小說我不準備發表,就是為以後寫長篇小說提前伸伸腿,活動一下筋骨而已。我把寫成的那些短篇小說讀給翟際聽,她總是贊不絕口,她對我認真地說,你把這些小說寄到美國最好的文學刊物上發表,中國的刊物不敢發。我問她,你這話什麼意思?她說,沒什麼意思,中國人會認為你寫的這些東西不健康,色情文字比較豐富,容易腐化群眾和官員,誤瞭國傢的大好前程。我又問,那你說寄到美國為什麼可以發表?翟際說,美國人民早就習慣這樣的生活瞭,所以他們看見這樣的文字以後不但不影響工作,而且還能激發他們更有創造性地工作,等他們賺足瞭美圓以後,好去更有條件地尋歡作樂。我想瞭想說,你說的也對,那就留著以後在美國人民那邊發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