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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特別篇:她

  我回來繼續更新這篇文瞭,好幾個月沒更瞭,如果還有人看的話,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前邊的劇情瞭。

  最近實在是太忙瞭,真沒想到這兩萬字被我慢吞吞地寫瞭兩個半月…我本來的計劃,是在放寒假前寫到嫂子登場的段落,事實證明,我低估瞭我的拖延癥,也高估瞭自己的寫作能力。

  其實這個特別篇也沒有非常特別的地方……不是番外,就是把好幾章的內容合並到一起去瞭,並且用數字小節隔開。

  如題,這章隻講一件事,那就是——她的變化。

  祝大傢新年快樂,也祝阿譚和俄切在2003年新年快樂。

  《她》

  -01

  她的愛情回來瞭,用一種扭曲的方式。

  我還記得那天,我第一次領她來守宮的倉庫的那天。

  她一直怯生生地躲在我身後,緊緊捏著我的手腕,我看不清她的臉,但我可以猜到她的神態,她一定低著頭,緊張地望著白色的帆佈鞋頭上那塊擦不掉的污漬。她不敢看大傢,因為註視惡人,那是一種老百姓的罪過。

  守宮把我喊到一邊去,小聲對我說,「你怎麼隨便把人帶進來?」

  我嘻嘻哈哈地回應,「她不是外人啊,她是我女朋友,她不會亂說的。」

  「她是你女朋友?還在上學?」

  「對啊,還在上學,七中的,好學生!」

  「怎麼騙到手的?」

  「我沒騙,她喜歡我。」

  守宮很驚訝,沉默瞭好幾秒,最後隻得憋出一句,「她跟你這種人談戀愛……圖你什麼?」

  我得意地笑,「那人傢就非要和我談呢,我有什麼辦法?」

  倉庫裡的夥計們一起扭頭看向阿譚,我也和他們一起打量著她,就好像我從未見過她一樣。

  那一刻她一定害怕瞭,一定比剛才更害怕瞭,我——她最親密的人,和在場的其他人一起,用同樣的眼神望著她,我們不懷好意地笑。

  她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在腦海裡重新審視瞭我,盡管她早就掙紮瞭無數次。她的眼神很快就軟瞭下來,她再一次選擇瞭相信我。

  註視老百姓,尤其當這位老百姓是一位漂亮的女學生時,這是一種惡人的凌辱。

  守宮慷慨地送給阿譚瞭好幾盒安定片,這是給她的見面禮。

  她總是像個跟屁蟲一樣跟著我,無論我去哪裡。她再也不敢放手瞭,似乎隻要超過一段時間看不到我,我就會真的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這個世界就是一面多彩的菱鏡,我們總是先看到這個社會上的自己,再通過自己的眼睛看到別人,所以人活著便有瞭千萬個選擇,我們會選擇朋友、選擇工作、選擇人生。

  沒有人生來就是壞人。

  當女高中生在毒販的倉庫裡被大傢施以善意和關懷時,她生命的鏡子開始出現裂痕。

  她依舊會每天早晨背著書包乖乖去上學,但她也會偷偷吃幾片安眠藥,托著下巴看著黑板上的粉筆字舞動,一切美好都會在頃刻間紛至沓來。

  她不再去晚自習,而是每每放學後都來倉庫裡待著。在這個烏煙瘴氣的小天地裡,她見識瞭形形色色的人,還有形形色色的事,比她人生前十幾年見識的都要多。

  她聽著大夥們嘴裡平平淡淡地說出那些離奇命案,就發生在成都,就發生在她身邊,誰誰誰被綁架瞭,誰誰誰被輪奸瞭,誰誰誰遭人暗殺瞭……

  她在這裡領悟到瞭不一樣的世界,與她在學校的世界正好相反。

  她終於受夠瞭平淡又枯燥的人生,被我激起瞭壓抑多年的冒險精神,她嘗到瞭叛逆的滋味,並且很快沉淪於此。

  我們吸毒,她在一旁寫作業。有時學無聊瞭,就磕上幾片安定,趴在作業本前發呆。

  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些表現欲,她也不例外,總是喜歡不經意間彰顯自己獨特的身份,所以她喜歡講學校的事,講那些對於我們來說遙不可及的喜怒哀樂,所有人都洗耳恭聽。

  大傢總是一起聊天,好像總是有說不完的話,每個人也都同樣自私,總是想講自己的故事,每個人都喜歡打斷別人說話。

  她不知道一件事,也許大傢並不是對她講的內容感興趣,這一切僅僅都是因為吸完毒的人喜歡跟人沒完沒瞭地講話,哪怕別人在你耳邊念經你也覺得好聽。愛溜冰的人話最多,能說上三天三夜。

  她在這種聒噪的環境裡學習,罪惡的天地裡綻放潔白的花,她永遠是那麼恬靜又乖巧。

  大傢會誇她可愛、誇她漂亮、關心她、捧著她,把她當成一個小妹妹去對待,鼓勵一個自卑的人,這無疑是一劑催人奮進的春藥。

  很可笑吧,她的成績居然沒有下降,安定片是造夢的神,懸崖邊的抱負如烈火般燃燒。

  天下第一流!

  「你們和電視上的壞人不太一樣……和我想象中的壞人也不一樣。」

  「那你倒是說說,你想象中的壞人的是什麼樣呢?」

  明亮的黑眼珠轉瞭又轉,她搖搖頭,無法回答,隻是將天真的笑容掛在臉上。

  是毒販和妓女們治好瞭這位優等生的抑鬱癥。

  「你們吸毒不要吵到別人好學生學習好不好!你不學別人還學呢,人傢還要高考呢!」

  飛仔這個人雖混蛋,卻總是喜歡說玩笑話。

  她總是和我們一起哈哈大笑,笑到晶瑩的淚珠都在眼角藏不住。邪惡的知己,還有偽善的愛人。錯誤的友誼,但卻是真正的快樂。

  就連我也會沉迷於那段時光,世界被蒙上一層藍色的霧,那是黎明前的短暫幻夢,是海洛因讓我們真正團結。

  從那一刻起,她再也不會戒備罪惡。

  她也依舊以一種扭曲的方式保持著最初的純真與善良,她依舊真誠地對待每一個人,可隻有我一個人知道,當我站在校門口見到她時,她天真的娃娃臉上悄悄地對身邊的同學露出不屑的神情,一閃而過。

  我知道那種表情,我也知道那種藏不住的高傲和偽善,逃不過我的眼睛,因為我曾經就是那樣,就像我第一次從成都回利姆時那樣。

  一年前,坐在貧瘠的土地上,吹風。我們一起抽劣質的煙草,在同一個天地,說兩個世界的話,做小時候常做的事,模仿牧羊人,卻好像是粗礪的廢渣洗刷我的肺腑,我開始思念起大麻的味道。

  他們不會說,兄弟,傳一口。

  她和當初的我一樣緘默,開始逐漸對自己班上的同學嗤之以鼻,安眠藥侵蝕女高中生的大腦,可笑又抑制不住的自負如影隨形,直到她的世界觀在此刻開始逐漸地發生動搖,曾經那個無比正義的她慢慢不復存在瞭。她融入瞭毒販的大傢庭。

  她一定很想炫耀,自己有一幫又酷又奇怪的朋友,可是她答應過我要永遠保護我們的秘密,這種優越感永遠說不出口,最後隻剩下眼神裡無聲的嘲諷。

  我們會談論夢想,沒錯,吸毒的人也會談論夢想。

  茉莉想開一傢寵物店,小寧想成為一名醫生,飛仔想當成都市市長。

  阿譚也依舊記得自己的夢想,每當她吃完安定片之後,她都會毫不吝嗇地把它講給每個人聽。她一直都想當個記者。

  隻可惜那個時候的我沒有夢想,那是後來才有的事。至於我到底打算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我以後再告訴你。

  我們說瞭很多,但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夢想是去戒毒。

  我還記得有一天飛仔很高興,拿著阿譚的草稿紙亂寫亂畫,甚至還一本正經地做瞭幾道算術題,最後他突然扶著她的肩膀,激動地說:「好學生,你可要答應我們,以後你當瞭記者,可不許舉報我們!我想上電視,你帶我上電視好不好?」

  毒販的倉庫裡編織可笑的夢,這是糜爛卻夢幻的理想主義,誰也不會去打破。

  成癮是一件溫柔又浪漫的事,就像孩童時代母親的撫摸。

  從她開始對安定片產生依賴的那一刻起,我就得到瞭對她近乎於百分之百的控制權。

  我依然會對她好,依然會和她拉著手逛街,接她放學,但隻有我們兩個心裡清楚,這一切早就不一樣瞭。

  她變瞭,我也變瞭。

  這姑娘表面上看起來聰明伶俐,實際上蠢得要死。一想到她為瞭挽回我居然毫無底線、不惜一切代價,甚至願意倒貼錢讓拉龍操她,我就覺得有點惡心。

  也許是我上次突然發脾氣打她嚇到她瞭,她開始異常低眉順眼。

  她的情緒完全被我操控,有時我隻需要對著她輕輕皺一下眉頭,她就會驚慌萬分,趕忙自問是不是哪裡做錯瞭。

  她越是粘著我,我就越煩她,但我並沒有打算甩掉她。

  說實話我很享受這種感覺。

  我和很多女人都有過情感關系,但是從沒有哪個女的會像阿譚一樣把我當祖宗供著。

  我開始大肆利用她的脆弱。大多數時間冷落她,甚至有意無意地貶低她,再偶爾對她熱情一下。她根本就摸不清這其中的規律,可她對我的愛卻從未減過分毫。

  「抑鬱癥是什麼感覺?」

  我曾這樣問她。

  不是痛苦,不是絕望,僅僅是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看著脫落的墻皮不規則的邊緣,就這樣持續幾個小時。感覺自己被封印。

  她告訴我,抑鬱是一種「空」。

  有一條無形的鐵鏈一直拴著她,一旦她想逃離,心就會被撕扯。

  先痛苦、再快樂、再痛苦、開始尋找解藥、再一次快樂、又痛苦、開始尋找更高級的解藥……

  我說的不是我吸毒的過程,我說的是阿譚是如何給自己「治療」抑鬱癥的。

  在這段時間,我對於她的感覺一直在變。

  從最開始的厭惡,再到得意,得意的勁頭過瞭,就變成瞭無所謂。

  當我意識到她從今以後永遠都屬於我之後,她就不再神秘瞭,我再也無法在她身上找到那種狩獵的快感瞭。

  阿譚對我來說不再是一個心愛的女友,而是一個好玩的玩具。

  我開始不再珍惜她。

  她也因此開始再一次想方設法引起我的註意。

  比如開始對美麗產生懷疑。

  她讓茉莉陪她去商業街給自己穿瞭耳洞,還買瞭漂亮的耳環,不上學的時候,她的耳邊總是掛著亮閃閃的飾品,也許是我還沒看習慣,總覺得有些不和諧。

  她也開始學著化妝,開始學著畫眼影,開始學著塗口紅,隻可惜那些妝容總是浮在她的臉上,仿佛閃亮又僵硬的面具。

  她總是費盡心思地打扮自己,可是她越用力,就越事與願違。

  她根本就不明白,女人的漂亮從不是裝扮出來的,即使她化再濃的妝,穿再驚艷的衣服,也永遠不能帶給我當初在校門口初次遇見她時的感受。

  她也總是主動找我求歡,曾經那個清純又保守的她開始把自己的肉體作為展現自身價值的籌碼。值得一提的是,安定片這種藥物吃完女人很容易達到性高潮,經常沒到幾分鐘她就泄瞭。

  高潮過後的我們一起躺著,陷入沉思,但我保證沉思的內容絕不相同。

  愛情從來不是討來的,可她卻再也沒有餘力去思考這些。倘若真是如此,坐在天橋上乞討的流浪漢才是世間最大的情聖。

  沒有人會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可是她不明白。

  為情所困,為情犯錯,為情糊塗,這就是她。

  也許勞拉西泮才是唯一的解脫,這是能讓她在短時間內忘卻煩惱的唯一途徑。她再也不會遵醫囑瞭,從最開始的一次一片,到一次四五片,再到一次將近十片。

  對一個正常人來說,這明明是可以殺人的劑量,而她隻不過是平靜地度過瞭幾個小時的虛妄。

  常人對毒品總有著千百萬種誤解,這就是其中之一,人們總覺得一個人隻要接觸毒品一次就萬劫不復,從此之後隻要離開它就會被戒斷反應折磨地痛不欲生。

  其實它遠遠沒有那麼猛烈,尤其是最開始的時候,它總是靜悄悄地,溫和地可怕,許多毒品根本就不存在戒斷反應,至少我的體感是如此,但我也從未真正離開過它們。

  那是一種難以捉摸的「精神控制」,一種身份上的認同,一旦身體和心靈經歷瞭那種動蕩,就再也無法直視生命的平凡。

  人們習慣於把它稱之為心癮。

  阿譚有一個粉紅色的小藥盒,上邊貼滿瞭我送她的卡通貼畫,藥盒裡裝滿瞭安眠藥。

  上勁之後的她常常瞇著眼睛坐在那裡發呆,她總是用手緊緊攥著藥盒,輕輕搖晃它,讓藥片碰撞盒子,就能發出沙沙的響聲,最好再打開蓋子,仔細數一數還剩幾片,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讓她感到真摯的平靜。

  她再也不會對藥物濫用感到恐慌,她隻不過是一個抑鬱癥患者,她隻不過是吃瞭醫生開給她的藥,這是完全合法的,從法律角度上講她沒有吸毒,她沒有做錯什麼。

  隻可惜安眠藥不會永遠拯救她。

  擁抱勞拉西泮,就意味著擁抱地西泮、擁抱三唑侖、擁抱思諾思、擁抱佐匹克隆……她用盡全力擁抱危險和錯誤。

  過量服用安眠藥可以殺死任何人,卻無法殺死一個嗑藥成癮的女高中生。

  我們都管安定片叫幼兒毒品,開玩笑說那是吸毒的小寶寶才吃的東西。

  每到這個時候,我們總是哈哈地發出一陣怪笑,吸毒後的人總是這樣,一句話,或者一點莫名其妙的小事都可以讓他開心很久,那時候我們都在笑,笑得好開心,沒人關心她真的難過。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她的抑鬱癥再也好不瞭瞭。

  幸福就像過山車。她的快樂到瞭頂峰,現在要下坡瞭。

  患得患失,越害怕就越需要,她對我的態度逐漸從順從變成瞭病態的依賴,甚至到瞭連我都有些困惑的程度。

  她愛我,當然也愛毒販的小倉庫,即使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對她表現善意。

  有些男人,可能是守宮的朋友,也可能是他手下某個發貨的人的朋友,總之我跟他們也不是很熟,在他們無聊時,總是喜歡趁著阿譚寫作業時在一旁說說笑笑,即使他們開瞭言語上冒犯的玩笑,甚至有些人會故意悄悄跟她制造一些肢體接觸,阿譚也從未表示過她討厭這裡。

  似乎沒有什麼能阻止她愛上這個地方。這就是她的第二個傢,一種生命中的習慣。似乎有什麼東西,有一種無形的魔力在一直勾著她。

  我不知道。

  -02

  生日蛋糕靜靜地立在倉庫的中央的玻璃茶幾上,飄來一股甜膩的味道,潔白的奶油上裝點著粉紅色的裱花和糖豆,裹著亮晶晶的糖漿的草莓上沾滿瞭椰子粉,白白的,細細的,就像……

  「我約好瞭和媽媽打電話,我忘記瞭!」

  她望著手機上閃爍的白光,無助地看向大傢。

  「我現在要回傢瞭,我可以打完馬上回來的。」

  「你可以直接用這裡的電腦。」守宮對大傢做瞭一個小聲的手勢,「我們都不說話。」

  互聯網可真是偉大的發明,它可以打破空間和晝夜,讓隔瞭千萬裡的親人在電波裡團聚。

  我們每個人都屏住呼吸,再時不時互相做個鬼臉,憋笑。女兒的聲音讓她感到溫暖,甚至是窒息的擁擠,隻因那裡撒滿瞭安眠藥味的謊言。

  一場難得的語音通話,來自這個世界上真正無條件愛她的人,隻可惜我從她的神情和語氣裡感到瞭微妙的恐慌和應付,她隻想趕快掛掉電話。

  女高中生是一個差強人意的小演員,扮演曾經的自己,扮演從沒遇見過我的人生。我在傢,剛回來,剛下晚自習,一切都好,奶奶睡瞭,攝像頭壞瞭,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明明昨天還好好的!

  當嘈雜的電流音平息,她終於長舒瞭一口氣。

  小寧說,你媽媽好愛你啊!

  她卻反問,難道你們的爸爸媽媽不愛你們嗎?

  「哈哈……」飛仔把袖子擼起來,苦笑,鼻子出氣,「我媽死啦!」

  「抱歉……」阿譚小聲說。

  「有什麼抱歉的,要不是她有癌癥,我上哪裡搞止痛劑的處方呢?她的麻醉卡我現在還能去醫院裡開出東西呢!」

  阿譚欲言又止,尷尬地笑。我早就習慣飛仔這樣瞭。

  蠟燭閃著紅彤彤的火焰,把每個人的瞳仁都照得明亮,我們其餘的人把一小塊載著海洛因粉末的錫紙放在蠟燭上烤制,燒起青煙,這是我們獨特的慶祝方式。

  「生日快樂!」

  我們一起大聲叫喊,錫紙上半透明的煙霧籠罩在她的臉頰上,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她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許瞭願望。

  可是就在她睜開眼睛打算吹滅蠟燭的時候,她的眼眸中突然閃過一絲驚恐,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她突然暈倒瞭。

  我被嚇到瞭,使勁晃她的肩膀,可她就像一個壞掉的提線木偶一樣始終耷拉著腦袋,她的身體很燙,臉頰被染成桃紅色。

  所有人一下子都慌瞭神,其中最緊張的就是我。我用手托著她熱乎乎的脖頸,一直喊她的名字,茉莉去衛生間拿來過瞭涼水的毛巾敷在她的額頭,可是她的雙眼緊閉,怎麼都醒不過來。團結被捅瞭窟窿。

  我的慌張並不是裝出來的,我承認我很自私,我確實有擔心她,但也不完全是,也許更多的是擔心我自己。

  一個省重點的女高中生被一群社會人員教唆吸毒,搞不好要上報紙。

  「飛仔,是不是你?你是不是給她下藥瞭?」

  「你有病吧?你懷疑我做什麼?你現在裝起來好人瞭?再說老子憑什麼偷偷給她下藥?對我有什麼好處?她給我錢瞭嗎?」

  「那她為什麼暈倒?」

  「我他媽哪知道?!」

  是啊,飛仔一向把錢看得最重要,這不是因為他貪財,他並不愛錢,他隻愛海洛因。他怎麼可能把自己吸毒的錢拿來給別人下藥?

  我陷入沉默。

  謝天謝地她很快就醒瞭,跳動的眼皮是生命的開關,少女做瞭有史以來最長的夢,嬰兒般的睫毛遮擋佈滿血絲的雙眼,我們趕忙詢問她,就好像是真的心疼。

  「怎麼回事?你怎麼瞭?」

  她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光潔的臉蛋上擰起皺紋。

  「我怎麼瞭?」

  「你剛才昏過去瞭,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就是突然好暈……」

  「你有亂吃什麼東西嗎?」

  「什麼?」

  「就是倉庫裡的東西。你有吃什麼嗎?」

  也許她想要使勁搖頭,殘留的眩暈感卻隻能支撐她晃瞭晃臉頰,有一種怪異的美顯現在她身上,那是少女的迷惘。

  海洛因篡改瞭我的味蕾,現在我最愛吃甜食,我喜歡吃糖、吃巧克力、吃果凍、吃奶油蛋糕,要不是有其他人在,我可以一個人把這一整個蛋糕都吃完。

  當阿譚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她的生日蛋糕隻剩下幾根燒瞭半截的蠟燭。

  沒人意識到有些東西在靜悄悄地改變。

  -03

  我們本來約好瞭在校門口見面,我去瞭,可她卻不在學校。我等瞭很久都沒等到她,打她電話,也是關機。

  我迫不及待地回傢,因為我的獎勵時間要到瞭。

  在上樓的時候我就開始急不可耐地掏鑰匙,但我走到門口的時候,發現屋門居然是開的,根本就用不到鑰匙。

  我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確認傢裡是不是真進賊瞭,而是趕快去床頭櫃上瞄一眼那包錫紙還在嗎?

  不在瞭。

  衛生間裡有動靜,門縫虛掩。

  我悄悄拖動著步子挪到門口,發現馬桶前跪著一個人。

  是一個女孩。她梳著馬尾辮,頭上別著粉色發夾,穿瞭寬松的成套校服,褲腿和膝蓋被地上的水浸濕,我聽見扳動打火機的響聲,她弓著背,趴在馬桶蓋前不知在擺弄著什麼,鬼鬼祟祟的樣子就像一隻偷油吃的大老鼠。

  熟悉的背影,但我卻覺得詭異又驚悚。

  「你在這裡幹什麼?」

  我已經記不清這到底是第幾次對她感到陌生,但我能預感到這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穿著校服的老鼠愣住瞭,停下瞭手裡的動作。

  「你傢,我不能來嗎?」

  老鼠的語氣很鎮定,很緩慢,好像所有情緒都被熨鬥撫平,我卻毛骨悚然。

  「能來。但你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呢?打你電話關機,你怎麼自己回來瞭?所以呢?你在這幹什麼呢?」

  我上前一步,掰著她的肩膀讓她轉過身,「你是不是動我東西瞭?」

  我看到瞭她的臉,還有她手上的東西,她手裡拿著我放在床頭的打火機,還有那張錫紙,但錫紙上已經什麼都沒瞭,錫紙也糊掉瞭,也許是她的手法有問題。

  她一臉愧疚地望著我,眼睛裡掛著淚。

  我驚訝地望著她針尖樣的瞳孔,那一瞬間我好像突然明白瞭什麼。

  當潘多拉魔盒被打開的時候,不聲不響。

  我突然明白她為什麼總是纏著我、為什麼她對我總是有著誇張到令人捉摸不透的依賴感,為什麼總是在我燙吸的時候粘在我身邊,為什麼總是執著於在倉庫裡寫作業,為什麼沒有我的存在會讓她焦慮又煩躁。

  海洛因的味道很難聞,那是泛著金屬味的酸,就像浸在醋裡的鐵皮。

  起初她無比討厭這個味道,大概也就是不到一周的功夫,她不僅不再抱怨,還總是主動湊過來,乖乖地靠在我的肩膀上,一起靜靜地看著小小的房間被升騰的銀白色魂魄占領。

  大概從那個時候我開始產生瞭一種微妙的錯覺,那就是我覺得她懂我,她好像真的能捕捉到我的喜樂,甚至是毒品給予我身體的反應,我焦慮,她也焦慮,我平靜,她也平靜,我快樂,她也快樂。尤其是在我燙吸的時候,我們有一種可怕又難得的默契,我們的命運相連。

  現在想想那絕對不是錯覺。

  這東西就類似於二手煙,但殺傷力無限大於後者。

  她對我的愛戀浸泡在海洛因升騰的煙霧裡,那些青灰色的薄紗終於成瞭幸福的依戀,這就是困擾瞭我許久的答案,我終於知道瞭她為什麼如此害怕失去我,即使我早已不像當初那樣待她。

  我後來瞭解到一種叫做費洛蒙的東西,那都是後話瞭。

  簡單來說,如果你愛他,說明你在生理上對他的氣味不排斥。

  我們隻是互相看著對方,沉默瞭好久好久,宿命感早已勝過千言萬語。

  甜蜜的雨季,青春的哀痛滴答作響,好像有什麼東西澆濕瞭她的心房,曾經充滿陽光的地方長出瞭黴菌,有一種迷霧般的罪惡在肆意生長。

  少女無助的抽泣聲響徹我的房間,帶來濕漉漉的潮氣,我們的心也跟著冷瞭。

  「俄切……如果我變成她們那樣,你會重新愛上我嗎?」

  -04

  從她的瞳孔變小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需要安定片和抑鬱癥處方瞭。

  人生的災禍就像溫水煮青蛙,起初並沒有什麼天翻地覆的變化。

  甚至可以說相當不錯,因為她的日子突然有瞭盼頭。

  每個開始吸毒的人其實都能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完蛋瞭,他們唯獨能在一種東西上找到人生的平衡,那就是可笑的優越感,一種無形的盾,斬斷回頭的路。

  她沉浸在一種虛無的偉大中,一切夢想都成真瞭。

  要知道阿片類的藥物都會有一個共性,那就是那就是會身上癢癢,全身都癢。

  她總是克制又矜持,除非那股奇癢席卷全身。到瞭那個時候,她一定會拋棄一個天真的女孩本該有的廉恥。

  她會在任何場合抓癢癢,哪怕是人滿為患的街道。

  哪怕她穿著連衣裙,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把裙擺掀到肚臍以上,露出小腹和蕾絲內褲,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自己雪白的皮膚抓得滿是紅痕。一點都不難為情。

  在這種「危機關頭」,她毫不在乎普通人怎樣看待她,她隻在乎團夥裡的大傢怎樣看待她,尤其是我。

  她最開始的量不大,甚至不需要花錢,她會像拾破爛一樣把我們用掉的錫紙攢起來,用指甲一點點把錫紙縫裡的粉末刮出來。她可愛的粉色藥盒裡不再隻裝著安定片,那裡還有成疊的二手錫紙,還有救急用的曲馬多、羥考酮、還有嗎啡緩釋片。

  過去的她很溫柔,可是現在的她時不時就會變成一隻焦躁的小獸,她開始變得陰晴不定,小獸有時會夾起尾巴悄悄哭泣,有時也會露出獠牙想要咬人。

  至於我為什麼開始註射,還要從一場「意外」說起。

  當時我正用打火機烤錫紙,阿譚在旁邊催我快一點,她急得推我,東西全灑瞭。

  我大腿上有傷,粉末混雜著汗水滴進瞭我的傷口,很快就順著皮膚和血液鉆進瞭身體內部,先是一陣劇烈的哆嗦,我疼得低頭咬牙,緊接著世界就馬上清澈瞭。

  那隻是一點點的量,不到我平時用量的一半!

  「俄切……你還好嗎??對不起,我剛才不是故意的,你疼嗎???」

  她急得快要哭出來,而我隻是定在那裡呆呆地傻笑。

  「你別嚇我!」

  我感覺真他媽的好。

  在誤打誤撞間,我窺探到瞭血與毒交融的秘密。下一次,我打算紮一針試試。

  得益於販毒之初幫人紮針的經驗,我早就是找血管的專傢,肘窩處那條青灰色的凸起,就是通往天堂的道路。

  人人都說註射更爽,當然還有一個更實際的因素,那就是更省錢。註射隻需要燙吸四分之一的量。

  如果你讓我用最簡短的語言概括註射的感覺,我想說……

  震撼。

  沒錯,超前的震撼。無與倫比的震撼。

  我曾經想象過無數次它到底是什麼感覺,但在我真正完成第一次註射時終於感慨道——人類的想象力是十分有限的。

  我曾經不懂小景、不懂僵屍男、不懂飛仔、不懂吳垠,在這一刻我終於懂他。

  吳垠死得壯麗又快慰。

  所以人們傳遞註射器,就是傳遞幸福,就像運動員傳遞奧運火炬。

  我說,幸福是感覺,是心靈的感覺。

  註射四號。它是宇宙中最柔軟的物質,卻擁有毀滅一切的能量。它起初會沖擊腿腹,接著是脊背,肌肉變得像棉花,潮水在骨骼間蕩漾,永遠改變我的基因。

  我看到瞭很多東西,好像是膠卷長達億個光年的電影。

  我看到我的所有人生,看到熠熠生輝的金色夢鄉,看到宮闕和星宿,看到宇宙的最高峰,那裡平平靜靜。

  它是黑洞,讓我進入記憶的最深處,帶給我最原始的恐懼,但我絕不會反抗掙紮,我也不介意失去所有,那是一種極致的「空」,一場甜蜜的殉葬,溫柔又恬靜,我敢說,沒人能拒絕光榮赴死,那裡有我全部的幻想。

  我隻能告訴你這些瞭,很抱歉,這世上總有東西是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因為它是奧秘,讓人領會它是可恥的!那是一種侮辱!

  我突然明白瞭很多事情,禁毒——人們之所以禁毒,不是因為毒品太壞瞭,而是因為它太好瞭,它太他媽的好瞭!

  所以人們都嫉妒它、詆毀它、抹黑它!

  我知道成都一直流傳著一句話,這是專門獻給「打針仔」的。

  點點滴滴在心頭,一絲一毫不浪費!

  -05

  當你知道你手頭有持續的毒品供應的時候,你會有一種莫大的安全感。

  阿譚總是感到焦慮,因為她沒有一個可以養活這種可怕的需求的「工作」。

  從這方面來說我比她強,但也沒好到哪去,我常常還不上賒貨的錢,還不上錢,我就沒法拿貨。我連我自己的都沒搞到,我哪有空管她?

  以販養吸沒那麼容易,更何況我現在要一個人承擔我們兩個人的毒資。我很快就撐不住。

  茉莉會分我一點,我都管她要過好多次瞭,但實際上她能給我的也就這點東西瞭,守宮又不會每個月給她發工資。

  我身邊的人也經常管我借錢,反正我從來不借,大傢都一個比一個窮,我的朋友們幾乎都在販毒,但我沒見過他們有誰靠販毒發傢致富的。

  一個人可以靠毒品維持幾年,這不好說。

  我見過吸毒十年的,也見過一針就死的,它首先取決於金錢,其次取決於一個人的運氣。而前者至少是實實在在的。

  至於具體需要多少錢,你大約需要一座金山,一座無窮無盡的金山。它最好能比你邪惡的欲望繁殖地更快。

  所以她總是準時出現在我面前,大約是下午四點,卑微得像一隻流浪狗。

  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沒有我,她根本活不下去。

  向來都是誰出錢誰就是老大,既然是我花瞭錢,那肯定是先由著我來。

  我確實承諾過會按時分給她,畢竟我是毒販,而她隻是個學生,可事實上我們在關於分贓的事情上吵瞭無數次的架,我越來越自私,越來越煩她。

  她就像個吸血蟲一樣討人厭,那都是我辛辛苦苦賺來的,憑什麼分給她?

  揍她一頓也不能讓她閉嘴,她隻會沒完沒瞭地哭。

  那時的我把自己紮針的行為歸因於女高中生對我的拖累,而非我自己不堪的境遇。

  我會把自己包裝成一個受害者,無賴地對她大喊大叫:「我紮針都是因為你!」

  「你不是因為我!你是為瞭你自己!」

  「為瞭我自己??那你他媽就自己想辦法!」

  那天我沒有分貨給她,丟下她自己走瞭。

  回到傢之後我脫下外衣,距離迎接偉大隻有一步之遙,可眼前的景象卻讓我冷汗直冒。

  外套口袋的拉鏈上方被劃瞭一個口子,周圍有不規則的燒焦的痕跡,我太熟悉這樣的痕跡瞭,是扒手專用的能把別人衣服燎一個大洞的小刀。有人偷瞭我的東西。

  這下天真的要塌瞭。

  我並不是第一次被偷被搶,但是在這最緊要的關頭簡直比殺瞭我還難受。

  我就是接受不瞭。

  我接受不瞭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接受不瞭自己沒能站在最高的山峰上,我接受不瞭我一個老練的扒手也能犯這種低級錯誤,我接受不瞭自己住在潮濕破敗的出租屋裡,我接受不瞭我會因為洗澡水突然變涼而暴跳如雷,我接受不瞭自己吃辣吃多瞭會拉肚子,我接受不瞭我隻是個普通人,一個和其他人一樣普通的人,我接受不瞭我和其他人活在一個地球,一個國傢,我接受不瞭和他們一樣需要吃喝拉撒,我本該是個遺世獨立的天才,我不想和任何人一樣,我他媽的接受不瞭平凡,我就是接受不瞭!

  我像瘋瞭一樣在房間裡翻箱倒櫃,終於在沙發腳和墻壁的縫隙裡找到瞭兩片占滿灰塵的白色藥片,從藥片上刻的字母可以依稀辨認出,這是高純度的奧施康定,精麻藥品的天花板。

  曾經我把它視為珍寶,比嗎啡緩釋片還讓我欲罷不能,我們習慣把它掰碎瞭口服,或者碾成粉鼻吸,但它早就隨著時間的推移成瞭淘汰品。

  我把奧施康定片放在一張餐巾紙上,再拿一張餐巾紙墊在上邊,用煙灰缸粗暴地把它們敲得粉碎,我懷疑這麼點不夠用,就從床頭櫃裡翻出瞭守宮給我的玻璃碴子,這是不得已的最下策。

  這東西本身是用來降純度用的,可以讓毒販們多賺點錢,我每次都偷偷往貨裡摻,那些不識貨的傻逼根本就辨別不瞭,因為碾碎的玻璃碴在註射的過程中會刺破血管,讓毒品進入身體的反應更劇烈,他還覺得是自己爽瞭呢。

  別人買到臟東西關我什麼事?我又不強買強賣,可真沒想到我也有把玻璃碴子往胳膊裡打的一天。

  起初很順利,或者說太順利瞭,我不確定到底是我紮針太快瞭,還是說奧施康定這東西根本就沒法直接打到胳膊裡,心臟部位很快就出現一種不可抑制的痙攣,我本能得想要雙手抱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當時的我認為這種強烈的感受會危及我的大腦,可我發現連帶著我的整條左臂都跟著麻痹瞭。

  我突然想起吳垠。在那一刻我明白瞭一件事,一個人不僅會死於毒品太純,還會死於毒品太臟。

  也許我已經永生瞭,我煎熬瞭好幾個世紀,時光永遠停留在瞭白晝,痛苦在無休止地流轉,窗外的天空卻從未黑過。

  鑰匙強奸鎖眼,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房間的門突然開瞭。

  我以為是警察來抓我瞭,或者房東來催我交租。

  但我卻聽到輕盈的腳步聲,溫柔又毫無攻擊性。

  我看到有個女孩站在我面前,烏黑的頭發,紮馬尾辮。她穿瞭藍白相間的校服,淡粉色的運動鞋,白色的雙肩背包,背包上掛瞭一個毛絨小熊的吊墜,吊墜隨著她的身體輕輕擺動,晃地我眼暈。

  女孩站在陰影裡,我看不清她的臉,窗外的光照耀她頭頂的發絲,形成一圈發藍的光暈,像數碼相機裡拍出的對焦失敗的照片。

  這絕對算是我這輩子最孤獨無助的時刻之一,也是我這輩子最害怕的時候之一,我怕她恨我、怕她報復我、怕她在我最無力還手的時候掐死我。

  可是她沒有,她隻是溫柔地對我說,俄切,你還好嗎?

  我當然不好,我感覺很不好。

  她的手裡似乎一直攥著什麼東西,指縫裡閃爍著璀璨的光。

  「我也不想一直欠你的,這是我還給你的。」

  我的眼好像快要瞎瞭,雙手在地板上胡亂地摸,卻什麼也摸不到,她彎下身子,輕輕把鐵勺和註射器遞給我,還有那包明晃晃的小方塊。

  被疊成正方形的銀色錫紙小包掉落在我的掌心,那是我靈魂的一部分,維持我生命的基因碎片。

  我們的肌膚接觸,少女趕緊把手縮瞭回去,她的手好像摸起來黏糊糊的。

  「你哪來的錢?」我沒有說謝謝,隻是質問。

  「管別人借的。」

  「不可能,你撒謊,沒有人會借這麼多錢給我們……你說實話,」我猛吸鼻涕,翻起眼皮望著她,「你到底怎麼搞到的錢!」

  「幫別人……」

  「幫誰?」

  「你不認識的人。」

  「幫什麼?」

  「幫他用手……弄出來。」

  我雙手顫抖地拆開那包錫紙,我懷疑我真是眼花看錯瞭,這量可真不少,夠我紮好幾天的針瞭!

  我大叫:「你他媽開玩笑,你用手幫他擼出來就掙這麼多?」

  「我這都是為瞭你!」

  「為瞭我?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

  「你別沒完沒瞭瞭!我不想跟你吵架!」

  她賭氣地把書包丟在地上,去瞭衛生間。

  你他媽還不是為瞭你自己。

  這句話在我心裡,但我並沒說出口。我沒有力氣和她頂嘴瞭。

  天使拯救我,用最骯臟的手段。

  從那一刻我才開始真正心疼她,但我卻並沒打算改變什麼。

  別無選擇,我想都沒想就接受瞭女高中生的施舍,痛痛快快地紮瞭一針,她救瞭我的命,我重新活過來瞭。

  我坐在房間冰冷的地板上,靜靜地感受體內的細胞死灰復燃,洗手間的門半開著,水池裡不斷傳來水聲,她始終低著頭,用肥皂死命地清洗雙手。

  當她回到我身邊的時候,她的雙手通紅。

  -06

  女高中生告訴瞭我全部真相。

  在她身無分文的時候,一邊哭一邊在街邊亂轉,突然有一輛灰色的奔馳車停在她面前,車窗緩緩搖下,有一位老男人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助。

  她說她有急事,需要一百塊錢。

  老男人笑笑,眼角擠出褶子,從皮質錢包裡拿出瞭一張嶄新的百元大鈔,遞給她。可就在她快要拿到錢的時候,老男人突然把手收瞭回去。

  他問她,小姑娘,你確定你隻需要這麼多嗎?一百塊錢夠嗎?

  她猶豫,卻連連點頭。夠瞭,一百塊夠瞭,謝謝您,我會想辦法還給您。

  他把錢給她,同時緊緊抓住瞭她的手。少女驚恐,那隻大手的力度卻讓她難以逃脫。

  她說自己感到極度不適,僅僅是被他撫摸瞭手,連靈魂也跟著被猥褻。

  「上車吧,我可以幫你。」

  一百塊當然不夠。

  小轎車發動,駛離瞭街道。

  -07

  女高中生總是喊他叔叔。

  我們不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到底是幹什麼的,他隻是一個慷慨的搖錢樹,隻要阿譚見到他,仿佛就能感覺到阿片精靈在身體裡翩翩起舞。

  他願意支付一筆不少的錢,就比如他第一次遇到她那次,僅僅是讓她坐在車裡給自己手淫就給瞭她八百塊錢。結束之後,他會再開車把她送回來。

  那老男人對她很包容,他對阿譚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服務的時候必須穿著校服。

  從手淫到口交,再到做愛。這是她唯一能快速搞到錢的手段,她別無選擇。

  我也曾想過好好培養她一把,讓她去偷去搶,就像茉莉當初教我那樣,雖說賺得沒有販毒多,但至少能搞到點錢是一點啊。

  可惜她根本就不是偷雞摸狗的料,膽小的要死,我常常被她那該死的同理心搞得無話可說,讓她去南站附近的女廁所搶包,她不敢,讓她去出站口騙錢她也不敢,讓她去偷她也找不準最好的時機,有一次我都把贓物交到她手上瞭,她居然又良心發現,追上人傢說您的錢包掉瞭,竟然又主動還回去瞭。

  胳膊肘往外拐,我氣得想當場揍她。

  我罵她活該,寧可去賣逼都不肯偷別人的東西,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08

  「我堅持不住瞭。」

  她把叼在嘴裡的吸管遞給我,皺著眉。

  我打斷她,繼續把吸管插在她嘴唇上,「你舉手,我就停。」

  這是抽冰毒的人給同伴的慣用信號,你舉手,我就停火,或者你敲桌,或者你拍拍我。

  自從她從老男人那裡賺到錢後,我很快就嘗到瞭甜頭,也算是體驗到瞭被人包養的感覺,我遊手好閑瞭好多天,不去販毒,也不去當扒手,我要麼躺在床上睡大覺,要麼去倉庫裡看電視玩電腦,直到把她的錢花得一分不剩,我才不情不願地去發貨。

  既然清醒隻會讓她感到扭捏和痛苦,那就讓她徹底摔碎好瞭。

  少女撩人的哼哼聲從嗓子眼裡擠出,每被雞巴插一下就輕叫一聲,晶瑩的愛液順著大腿內側打濕床單,在我幹她的時候,我突然冒出瞭一個好主意。

  溜完冰的人總是特別執著,我今天倒非要看看我對她的調教有沒有成效。

  我打電話給拉龍和所惹,讓他們兩個來一起操她,也算是履行瞭我的承諾。

  射瞭精後我跑去一邊紮針。床上一直傳來斷斷續續的哼哼聲,她始終像個鴕鳥一樣把頭埋在枕頭裡,雪白的屁股高高撅起,像是在憋尿一樣摩擦著雙腿。

  我給拉龍使瞭個眼色,他立馬就懂瞭,脫瞭褲子跑到她身後,兩隻手扶著她的腰,用早就充血的肉棒戳瞭戳她的屁股。

  她感到自己的肌膚被觸碰,立刻把雙腿叉開,黏糊糊的精液從她的蜜穴口溢出,拉龍用她脫在一旁的內褲簡單擦瞭擦,當他們的性器對在一起時,阿譚主動把屁股向後撞,噗呲一聲就把整根雞巴吸進去瞭,把拉龍都嚇瞭一跳。

  不僅床技好,她的口交技術也真是越來越好瞭,所惹用勃起的肉棒頂住她的嘴唇,她居然直接就張嘴一口吞下,我看到所惹好像往自己的陰毛上倒瞭一點什麼東西,弄得少女鼻子癢癢,她想要打噴嚏,嘴卻被一根雞巴死死塞住,隻好聳動瓊鼻嗅來嗅去,面部的肌肉頻頻抽動。

  就這樣持續瞭十分鐘左右,他們兩個根本就沒怎麼動,一直是阿譚在主動夾著拉龍的雞巴扭著屁股左右晃,交合的私處不斷發出噗噗的響聲,淫水混合我剛才射進去的精液,她的兩腿間馬上就白乎乎一片。

  拉龍拍拍她的屁股,「你別光哼哼呀,像豬一樣,你說句話我聽聽,爽不爽?」

  她的嘴裡正含著所惹的雞巴,一吹一吸地快要把自己憋暈過去。

  拉龍給所惹使瞭個眼色,讓他把雞巴從阿譚嘴裡抽出來,濕漉漉的龜頭戳著她的臉蛋,少女深吸一口氣,卻喊瞭我的名字。

  「俄切……好舒服,好爽……」

  拉龍被逗得大笑,用手粗暴地抓起她的頭發,掰著她的腦袋往回看,少女的眼神迷離,柳葉一樣的眉毛被緊繃的頭皮牽引出更大的弧度,掛著汗珠的睫毛像是隔絕悲喜的屏障,無論這世界是怎樣的風景,從此都與她無關。

  「你仔細看看……看看我是誰?」

  阿譚的反應讓拉龍也感到驚訝,他問所惹:「你往你屌毛上塗瞭什麼?」

  所惹笑嘻嘻地回答:「智慧開悟粉!」

  這是我們前段時間給K粉起的新外號,那時的我們並不知道,這個名字會被吸毒者們口耳相傳,從成都遍佈全中國,一直存在很多年。

  那是一種解離的真實,她在性愛中搖曳,反復確認著那個模糊又扭曲的人形,直到她確認那不是我,瞳孔替代嘴巴吶喊。

  她看到我坐在沙發上,不緊不慢地清洗著註射器。

  「你他媽是傻逼嗎??你難道沒反應過來有兩個人在操你嗎??」

  拉龍吼她,她嚇得一怔,就好像是做錯事的小孩被長輩訓斥,哇地一聲哭瞭出來。

  「俄切……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她向我道歉,扭屁股的幅度卻變大瞭。

  所惹嘲諷她:「如果你不想被操,你可以喊停的。」

  「不停……不停!!」

  「你說什麼?」

  「不停!!我說不停!!」

  她使勁大叫,濕漉漉的頭發絲掉進嘴裡,她說我還想做愛,我想一直做愛,高亢的叫床聲撞擊我的耳膜。

  從那時我就知道,媚態會刻在一個人的骨髓裡,純真開始變得虛假。

  在我模糊的印象裡,那晚她被幹瞭很多次,從來沒有求饒。

  鄰居砸門,在門口大聲叫罵,卻沒人搭理。

  兩位頂尖大廚正在烹飪。

  這是吸毒者的黑話,我們管用打火機烤勺子的行為叫「做飯」。

  少女聞到瞭鐵銹的酸味,兩個瞳孔膨脹得像吸盤,像狗一樣搖著屁股爬到拉龍身邊,諂媚地用頭在他胸口前亂拱,還探出粉嫩的舌尖舔瞭舔他的乳頭。

  「給我一份好不好?」

  「這就是給你的啊。」

  她看到拉龍用註射器把鐵勺裡的液體抽瞭精光,愣住瞭,連連搖頭,拉絲的鼻涕亂甩,掛在下巴上,瞇著眼,半撒嬌半求饒,「我不打針,不打針。」

  「由不得你!」

  拉龍並不領情,把她使勁按在床上。

  「不打針的話,不夠分啊!你來挑吧,你想要左胳膊,還是右胳膊?啊……不對……」

  拉龍若有所思地停頓,眼神直勾勾地在她赤裸的身體上掃蕩,最後把目光停在那對圓潤的乳房上。

  拉龍用手捏住她左邊的奶子,當阿譚發現那閃著銀光的針頭靠近她發硬的乳頭時,嚇得渾身哆嗦。

  「我不要……不要!別打我那裡,我不要打針……不要!!」

  她的額頭佈滿汗珠,使勁用牙齒咬緊嘴唇,好像下一秒就擠出鮮血。

  「快停下……停!!」

  針頭粗暴地刺入乳尖,大約進去瞭不到一厘米。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絕望的尖叫,像動物一樣嘶吼,眼白上的血絲快速繁殖,一直蔓延到烏黑的眸子,少女淒慘的求饒聲穿破夜空,還有嬌嫩的乳頭,稚嫩的血肉。

  往奶頭裡打針不太順利,拉龍氣得抓著針頭到處亂戳,所惹在一旁幫倒忙,一邊摳著她的逼一邊抓著那個被針頭註射的奶子又捏又擠,搞得單邊的乳頭立刻極度充血,比另一邊的大瞭快一倍。

  「推不進去瞭,針頭堵住瞭。」

  「推不進去你不會使勁嗎?」

  「媽的,你說得簡單,你來試試,再推針筒就爆瞭!」

  兩個小夥子把一個活生生的少女當作試驗品,比待宰的牲口還不值錢,僅僅是好奇,為瞭看看這樣打進去她會有怎樣的反應。

  「這一針少說二百塊錢呢!你這麼愛你男朋友,這東西可是他辛辛苦苦發貨搞來的,把好東西浪費瞭,你就不心疼他?」

  三具赤裸的身體在床上亂成一鍋粥,我趕緊過去幫忙。

  「拉龍,把血抽一點出來,不然打不進去。」我提醒他。

  俄切……少女喊瞭我的名字,用微弱的聲音,我用餘光看到她在看我,但我並沒有看她。

  她希望我像當初在校門口那樣,像一個英雄一樣挺身而出,把那幫壞蛋打得滿臉是血,然後溫柔地用紙巾擦擦她的臉,替她拉上校服外套的拉鏈,刪除相機裡的羞辱。

  她希望這一切都隻不過是個荒誕的夢,第二天我會準時出現在她校門口,買一個機器貓的氣球,親手系在她手腕上。

  不進就退,我按住她的膝蓋,骨骼咔地一聲作響,她的腿抽筋瞭。拉龍把註射器往外抽,有一條薄紗狀的絲帶在針管內散開。那是美麗的紅,在冷色的臥室裡明亮又刺眼。

  她使出全力驚叫,但很快就變成瞭呻吟。

  驚恐終於被遏制,連時空都跟著凝固瞭,宇宙很寂靜。

  這是她的第一次註射。

  「我操……這回算是打進去瞭吧?」拉龍擦瞭擦額頭的汗,愜意地欣賞著自己的試驗品,「你爽不爽?逼都爽麻瞭吧?下次直接打你逼裡試試?」

  兩片嬌嫩的陰唇早就被操到紅腫外翻,洶湧的愛液咕嚕咕嚕地向外冒,誇張地一張一合,替女主人呼吸。

  雪白的酮體癱軟到像一個沒有悲喜和痛癢的植物,肌膚上佈滿瞭雨後的露珠。

  少女不說話。

  「我就說嘛,當初在校門口就應該輪奸她,你繞這麼大彎子。」

  拉龍對我戲虐地笑。

  所惹抬手使勁扇她的奶子,插在奶頭裡的針筒像遊戲廳裡的搖桿一樣在空中亂晃。

  偉大的滋味久久不能散去,她的乳房上留著一個沾著血痕的巴掌印,拉龍把紮在她奶頭裡的針抽出來,在那過程中不知是不是針頭裡殘留的溶液再度沖刷瞭她的傷口,她的身體不停地亂扭,嘴裡嗯嗯啊啊地不知在說什麼。

  她側躺身體,如襁褓中的嬰兒般蜷縮,為來世的重生做準備。雪白的身體上沾滿污垢的體液,卻不是母體中的羊水,乳頭裡的血汩汩往外冒,污染本就臟的床單,拉龍雙腿叉開坐在她臉邊,她微微仰頭,慵懶地伸出舌頭輕輕舔舐著他的睪丸。

  難聞的腥味灌滿房間,卻再也沒什麼東西能補缺她破碎的靈魂。

  這是我能回憶起的最後一個畫面。

  我是第二天中午醒來的,她還在睡。

  紅彤彤的乳頭高高腫起,清晰的針眼,乳暈外沿泛起青紫色,周圍還有斑斑血跡,一直蔓延到紋著我名字的位置。

  我的心中突然有種空落落的感覺,在清醒之後才依稀感受到。

  毒品總是讓傷痛延遲。

  -09

  你真的是學生嗎?

  總會有男人這麼問她。

  「她們都愛這麼說……說自己是學生,實際上都是初中都沒讀完就出來賣逼的賤貨。」

  我和那些客人們拍胸脯保證,這絕對是正兒八經的高中生,最重要的一點,她學習成績特別好。

  她現在隻剩下兩個選擇,要麼像我一樣開始打針,要麼就多讓別人操幾次。我相信體會過打針的人都不會拒絕前者。

  她的大腦開始麻痹,唯有酸澀的液體流淌在她的血液裡才能讓她的靈魂感到豐沛。

  從此之後她就開始瞭雙重生活。

  在守宮的倉庫附近有一間單間在出租,租金低廉,從倉庫走過去隻要兩三分鐘,我租瞭下來,讓那間屋子當她的炮房。

  她在那裡出賣靈與肉,換取骯臟的欲望。

  她不需要自己攬客,比站街女幸福一百倍,那些客人是我幫她找的,或者小寧她們介紹給她。她能做的隻是等待,等待和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做愛。

  她穿著漂亮的少女裙子,化著精致卻艷俗的妝,被困在那間昏暗的小房間,就像玻璃櫥窗裡展示的玩偶,一個任人擺弄的芭比娃娃。

  這個世界上的嫖客分為三種,值得推薦的、不怎麼合適的,還有絕對不合格的。當然這種評價系統是我自己發明出來的,這關乎妓女和皮條客的利益。

  其中有那麼一個人可以撐得上是絕對不合格的模板。

  由於我總是宣揚她是好學生,和其他的雞絕對不一樣,有個人居然在去操她之前真的去書店買瞭本高考練習冊,讓她先做幾道題看看,做不對就不給錢。

  她做瞭,也都做對瞭,可她感覺自己受到瞭莫大的侮辱。事後她把自己接客穿過的衣服全都扔掉瞭,這讓她覺得惡心。

  因為這件事我們也鬧過不少矛盾,吸毒的人都是小心眼,喜歡把錯誤丟給別人,我們總是用最惡毒的言語詛咒對方,然後很快又和好如初。

  吵架的內容分為兩種(這依舊是我發明的),一種是沒用的,一種是有用的。

  沒用的,我會變著花樣侮辱她祖宗十八代,這隻是單純泄憤用的。

  至於有用的,我會逼她還我錢。

  她本來就欠我很多錢,她以前吃藥和吸毒花的都是我的錢!是,我的錢要麼是偷來的贓款,要麼是販毒賺來的毒資,但那終究是我的錢!她憑什麼坐享其成?

  我在小屁孩時代就是這樣,你要和我絕交是吧?那好!你把我請你吃的好吃的全都吐出來!

  少年的我依舊如此。

  我知道這是她的弱點,別人可以虧欠她,但她絕不可以虧欠別人。

  激將法對她有用,因為她真的會去。等她回來的時候,她會硬氣地把一小包錫紙摔在我臉上,就像以前她用小兔子玩偶扔我,她會沖我大喊:「還給你!行瞭吧!」

  說實話我們兩個真的很幼稚,更何況我們本就是「孩子」。

  我們總是很自私,總是覺得對方把自己給坑瞭。

  海洛因就像是一種腦內的寄生蟲,它最先改變的不是軀體,而是一個人的精神和靈魂。

  你會變成精神分裂癥,變得無比虛偽又無情,但你也會在必要的時候悔恨,做一些無濟於事的功德。

  所以我們總是虧欠對方,再互相用無恥的手段彌補對方,然後等待下一次的吵架和和好,惡性循環。

  有時我去發貨,她也會跟著我,這讓她有安全感。

  我才是那個唯一能保護他的人。毒品是一種材質無比堅硬的透明手銬。

  她討厭那種被所有人都盯著看的感覺,在她穿著鑲嵌著蕾絲花邊的幼稚少女服裝的時候。

  大多數小姐厭惡她,其實是害怕和嫉妒,她們害怕這位新來的女孩會搶走她們的生意。

  她去買瞭幾條鑲嵌著亮片和水鉆的緊身裙子,漏胸又露屁股,還有一雙品紅色的細跟高跟鞋,第一次照鏡子時她羞紅瞭臉。

  她有一個白色的塑料袋,稍稍動一下就嘩啦啦地發出噪音,那裡裝著她出門要換的亮閃閃的裙子和高跟鞋,還有吸毒的工具,她會再把塑料袋外邊套一個書包,平時背著書包出門,沒過多久塑料袋就皺皺巴巴,像蔫巴的花骨朵。

  她學會在不同的場合改變著自己的身份,僵硬的後腰就像被人擰上瞭發條,連路都走不穩,幼稚又可愛的臉蛋總會讓人誤認為是一個孩童穿著大人的衣服。

  等她回傢的時候,她會提前在廁所把她本來的衣服換好,好像這樣就能掩飾她的所有過錯。

  我們總是拉著手,那感覺卻再也回不到從前。

  她在嘈雜的環境裡有嚴重的分離焦慮,哪怕我隻是去撒泡尿,她也要反復地向我確認,俄切,你到底要去哪?

  如果你害怕,那就和我一起。

  男廁所,女生也可以進,我這樣告訴她。

  廁所裡的男人看她,但她閉上眼。

  也許那時的她已經沒有那麼喜歡和我呆在一起的感覺瞭。她隻是害怕失去我。

  那種由屎尿、嘔吐物還有消毒劑混合形成的臭味,她再也聞不出瞭。

  成都七中的優等生在為毒品賣淫,聽起來就像雪山上的熱帶魚。

  從人民南路到廣和一街,窈窕的倩影穿梭在成都南站附近的歌舞廳,仿佛暗夜裡的美麗昆蟲,我總是一眼就能認出她。

  也許冬日並不是她該生存的季節,剛剛蓋住屁股的裙子,冷風吹拂帶著微微細閃的薄款絲襪,皮質的高跟鞋噠噠響,匆匆忙忙地鉆進充滿煙酒味的溫暖容器裡。

  天花板上懸掛的迪斯科閃光球就是舞廳裡的太陽,它總是把每個人都照耀得亮堂堂,她的裙子真好看,五彩的光束照著她,比鉆石還要閃耀。

  賣淫女的皮囊,卻是純潔的心靈,在這種地方,她隻有穿得暴露,才能真正透明。

  漆黑的夜,隻剩下打火機的火苗,還有銀錫紙的反光。

  沒人願意,或者說沒有人敢,沒有人敢去思考我們的未來,在你沒有力氣去改變它的情況下。

  現在回想起那段時光,我和她每天都活在極端的狂喜和焦慮中,無形地加大著劑量。

  我的胳膊上出現瘢痕。

  -10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母親。我躲在遠處悄悄地看。

  阿譚的媽媽在冬天回來,並且決定不再回去瞭。

  紙包不住火,「抑鬱癥」終究還是被她知道瞭,她決定要一直留在成都陪伴女兒。

  這無疑是個噩耗。

  舉止優雅的中年女人,皮膚白得能看清血管。

  如果我沖上前去,精準地在她雪白的脖頸上紮一針,她一定能洞察一切,一定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瞭解女兒的所有哀愁。

  女人穿瞭一件褐色的毛呢大衣,我猜那件大衣上一定有泥土和花草的清香味,如果疏離是一種氣味,那一定是這個味道。

  她們擁抱瞭很久,無條件的愛,最親密無間的距離,卻好像隔瞭一片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阿譚的淚水浸濕母親的大衣,隻有我知道她為什麼哭,隻有我知道女高中生的秘密。

  談論阿譚的母親是一種禁忌。

  她開始編織無限的謊言,對母親撒謊、對醫生撒謊、對老師撒謊、對班上的每一位同學撒謊。她繼續按時服用著抗抑鬱的藥物和安眠藥,早已成為一種機械的習慣,吃多吃少都無所謂,因為永遠有一個偉大的東西在等待她。世界上最偉大的藥物。她必須等待偉大降臨。

  海洛因。

  過年對她來說是最難熬的,先是客人變少,接著她的行動也被受限。

  吉祥的顏色裝點街道,黑漆漆的夜晚轟隆隆地響,空中綻放漂亮的煙花,大多數人,我們鄙視的大多數人,在歡天喜地中團聚,那聒噪的幸福快要把每個吸毒者的神經震碎瞭。

  母親想要多陪伴她,她給她做好吃的、帶她去商場逛街、帶她去湖邊劃船、感受大自然,可她卻一點也快樂不起來。

  之前接客攢下來的錢很快就花完瞭,而現在的她卻失去瞭自由。

  是那個猥瑣的老男人救瞭她。

  她打電話求那位叔叔幫幫他,可不可以先給她一點錢,等過一段時間一定補償他。

  那老男人說給錢可以,需要拿她的內褲來換。

  居民樓一樓的窗戶上貼瞭兩個血紅色的窗花。

  一個是腦袋著地的「福」字,另一個是一對胖娃娃,一男一女,男娃娃抱著一塊元寶,女娃娃提著一盞燈籠,他們圓潤的身體好像吸幹瞭本該存在在我體內的脂肪,邊上有一串空心字,像水蛭一樣粘在窗花邊緣,那上邊寫著:羊年大吉。

  「羊」這個漢字,長得就像一支胖嘟嘟的註射器,那一豎就是針頭,有三橫,那就是兩格,兩格就是兩毫升,兩毫升就是兩天,她兩天的生命。

  突然嘩啦一聲響,拉回我的思緒,是少女打開窗戶,拉開窗簾,她看起來疲憊,穿著成套的帶有小貓咪印花的睡衣,臉蛋白得像瓷器,眼角掛著幹掉的黃色眼屎。

  女孩焦急地問:「怎麼樣?你拿到瞭嗎?」

  我無奈地對她搖搖頭,不合格,人傢要的是她穿過的。

  她暴跳如雷,說他是個惡心的老變態,一翻抱怨過後,她還是乖乖地扶著墻,把睡褲和內褲一起脫下。

  她把帶著花邊的白色內褲遞給我,那上邊殘留著少女陰部的溫度,襠部有些潮濕,一小塊半透明的分泌物,展開一看,內褲上面有一個卡通小熊圖案的刺繡。

  「你確定要送他這條?你有沒有別的穿過瞭還沒洗的?」

  她卻反問,那種無所謂的神態讓我感到驚訝和厭惡,「這條有什麼問題嗎?」

  這條內褲讓我想起夏天。

  我想起空調吹來的涼風,想起拉龍的望遠鏡,想起新華字典,想起我們在她傢樓梯口的第一次吻。

  「你在想什麼呢?俄切。」

  沒什麼,我說。

  我把回憶裝進口袋,重新找到老男人,拿瞭錢,買瞭二分之一克帶給她。

  「太好瞭,太好瞭……」她的雙眸被點亮,欣喜地朝我伸出手,「上來,俄切。」

  我握住她的手,扶著窗臺縱身一躍,翻進少女的房間。

  在2003年的春節到來之際,我們終於變成瞭童話故事裡的主人公,騎士翻越瞭城堡的高墻,帶著定情信物和心愛的長發公主相見。

  客廳裡傳來電視機裡的罐頭笑聲,我們悄悄鎖門,把自己困在裝點精致的粉色房間,被機器貓守護的粉色房間,還有漂亮的大鋼琴,防塵佈上有一層薄薄的灰。

  我們一起躺在床上,紮針、發呆、聽自己的心跳,誰也不說話。

  新華字典在貼著碎花壁紙的穹頂下旋舞,那晚我們都是水族館裡的魚,長著漂亮的長尾巴,用腮呼吸,我們在水下擁抱。

  「新年快樂!俄切。」

  「新年快樂。」

  我們成瞭一對毒鴛鴦,同病相憐的雙子星。越墮落就越快樂,一直墮落就一直快樂。

  她正在陪著我一起腐爛。

  用臉盆裡的水隨意清洗註射器,來回抽個幾次,把裡邊的污血洗幹凈。滿墻的紅紅的獎狀上總有幹掉的血痕,那是我們隨手滋上去的,但倘若你不仔細看,你一定發現不瞭。

  再後來,那位慷慨大方的金主人間蒸發瞭。我們再也沒能打通他的電話,也再也沒能見到那輛銀灰色的奔馳車。

  原因很簡單,他要找的是女高中生,而不是妓女。

  -11

  「你他媽怎麼才到!」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罵人。透明的鼻涕填滿她人中的那道溝壑,粘稠的水滴懸掛在粉嫩的上唇珠上,她抬起胳膊用袖子胡亂地擦瞭擦,卻隻是把水樣的鼻涕蹭到瞭臉頰上。

  今天我照舊是來給她送貨的,母親帶她去串親戚,大年初五,她花光瞭所有壓歲錢,我們在一傢西餐廳碰頭,她緊張地環顧四周,把那包錫紙攥在手裡。

  「你快走吧。」她換瞭平和的語氣,站起身,似乎是打算去衛生間過把癮。「媽媽馬上就回來瞭。」

  她去瞭衛生間,兩三分鐘後回來,小獸的躁動被海洛因安撫。

  白皮膚的中年女人脫掉大衣,平整地疊在腿邊,望著女兒,一聲三嘆。

  我沒走。我把鴨舌帽的帽簷往下壓瞭壓,坐在瞭她們後邊的位置。西餐廳的沙發很寬敞,仿真的芭蕉葉摩挲我的脖頸,我一扭頭就可以從縫隙裡看到她們,卻沒人能發現我。

  母女倆不咸不淡地聊,她回答得總是很敷衍,語氣裡滿是疲憊和不安。

  「媽媽覺得……你最近有些怪怪的。」

  我的臉頰抽動瞭一下。

  「什麼東西怪怪的?」阿譚愣瞭兩秒鐘才回答,語氣緊張,擺弄湯匙的聲音也跟著戛然而止。

  「我猜你有小秘密,對嗎?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一直瞞著媽媽?」

  「為什麼要這樣說?」

  「寶貝,媽媽是你最親密的人,如果真的發生瞭什麼事,如果你真的遇到瞭什麼難處……你可以告訴我的,媽媽永遠站在你這邊……」

  「我談戀愛瞭。」阿譚突然搶先一步說。

  「我知道。」她母親的語氣平靜。

  「你知道?」

  「嗯,你的筆記本裡貼瞭一張你們的合影。」

  「誰讓你亂動我東西的?!」

  一句帶著怒氣和緊張的質問,空氣開始變得焦灼,有其他客人聞聲扭頭看她。

  她意識到不妥,語氣軟瞭下來,降低音量,帶著一絲委屈,「這是我的個人隱私,我不喜歡別人亂動我的東西。」

  「我沒亂動。」她母親解釋,「我幫你收拾房間的時候,照片從本子裡掉出來瞭。」

  「以後我的房間我會自己收拾。」

  「可是你已經很久沒有……」

  「我知道!我隻是太累瞭……我沒有時間。」

  根本站不住腳的解釋,她愧疚又窘迫。

  也不知過瞭多久,母親終於打破沉默。

  「可以給我講講關於你談朋友的事嗎?」

  「他對我很好,他年紀跟我一樣大,他學習也很好,我們會一起考大學。」

  阿譚強行擠出瞭笑,似乎隻要樂觀就能把謊言變成真的。隻可惜假的終究是假的,她的情緒不堪一擊,當母親沒有給她正向的反饋時,立刻就變成一隻刺蝟。

  「你好像很不高興。」

  「因為我擔心你。你們……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夏天。」她抬頭,「媽媽,你怕我學壞嗎?」

  「我當然怕。」

  「煐煐……」中年女人開始緊張,「是不是真的發生瞭什麼事?可以告訴我嗎……」

  「媽媽,你覺得你瞭解我嗎?」

  「不瞭解。」

  「對,你不瞭解。」

  「是的,我不瞭解你,但我更不瞭解你男朋友。」

  她又開始拿著勺子在空蕩蕩的碗裡戳來戳去,發出刺耳的噪音,「嗯。」

  「那你能不能告訴媽媽,那個男生……他父母是做什麼的?他傢住在哪裡?他是哪個學校的?他的為人怎麼樣?」

  「你在查戶口嗎?」阿譚的語氣充滿瞭攻擊性。

  「媽媽隻是怕你被騙瞭,怕你遇到不好的人,你還太小,沒有分辨的能力。」

  「可能隻是你自己想太多瞭。」

  「我但願如此。」母親嘆氣,「那你還有什麼……是沒有告訴媽媽的嗎?」

  「有。」

  中年女人屏住呼吸等待。她想知道,卻害怕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和他,那個瞭。」

  「什麼?」

  「就是那個,我和他,做愛瞭。」

  母親心中有風暴,面容卻平靜地像沒有風的湖水,隻是她的肩膀和鼻尖終於止不住地顫抖,鏡子表面才終於蕩漾起咸濕的波瀾。

  服務員打斷瞭她們,上菜。

  牛排發出滋滋的響聲,稀釋瞭哭聲,母女倆把白色的方巾紙擋在臉前,隔絕瞭表情。

  「我們戴瞭安全套。不會懷孕。」

  她突然平靜地可怕,頗有一種視死如歸的決心。

  「你不是總覺得我有心事,總覺得我有什麼事情瞞著你嗎?現在我告訴你瞭。」

  少女敞開她的伊甸園,交出那個已經咬瞭一口的蘋果,母親隻得悲哀地望著蘋果上氧化發黃的果肉和牙印悲嘆,殊不知蘋果的背面早已腐爛,爬滿瞭蠕動的小蟲。

  「煐煐……為什麼?」

  「不為什麼。」

  「你怎麼可以這麼傻!」優雅的中年女人提高音量,「你怎麼知道他到底是怎樣的人?你才這麼小,你為什麼要這麼輕易就和他……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你怎麼知道他是不是真心對你?如果……如果他害瞭你怎麼辦?」

  母親想表現出長輩的威嚴,可潛意識裡流露出的恐懼卻讓她的語氣裡帶著哀求。

  「和他分手,好嗎?」

  「為什麼?」

  「因為他配不上你。」母親咬著牙,「因為他隻會拖累你,你心情不好都是因為他,你得抑鬱癥也都是因為他,你們還都是小孩子,什麼都不懂,他也根本不會對你負責,再這樣下去……你隻會越來越……」

  「我不許你這樣說他!他真的對我很好!」

  「好,就算他真的對你好,那也是因為你本來就很好,你本來就值得別人對你好!你不能因為一個男生對你獻點殷勤,就……」

  「我真的……很好嗎?真的很好嗎?」她反復自問,終於忍不住哭,「我覺得我好糟糕,我是垃圾,我是廢物,我一點都不好,沒人喜歡我!」

  「你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母親手忙腳亂地拿起手邊的餐巾紙,刀叉也跟著叮鈴咣鐺地亂響,紙巾摩挲少女的臉頰,卻止不住泄洪的淚。

  「你當然值得別人對你好!因為你善良、你溫柔、你懂事、你漂亮,所以很多人都愛你,都喜歡你,在我眼裡你身上有數不盡的優點!」

  「是,你們愛我,但有任何人在第一時間保護我嗎?如果你們做不到,又憑什麼指責他?」

  「保護?什麼保護?到底發生瞭什麼?」

  「我不想告訴你!你不配知道!誰都有資格指責他,但唯獨你們沒有!!如果你們一直陪著我,那這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

  「煐煐,你……你不要激動,我們有話好好說好不好……是媽媽不好,是媽媽對你的關照不夠,是媽媽錯怪你瞭,媽媽以後都會好好陪著你的,爸爸也要回來陪你瞭……好不……」

  「我不要!」她哭著大叫,徹底失控瞭,「我不要你們!這都是你們的錯!你們什麼都不懂!」

  她把臉埋在手心,趴在桌前嗚咽,散落的發絲都掉進碗裡,餐廳裡的眼睛都齊刷刷地望著她們,母親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直到小獸的恐懼完全消退。

  我說過,溫柔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極端的東西。

  「媽媽,對不起……我剛才不是故意的……」

  她母親哭,淚裡卻帶著笑。

  「不是你的錯,媽媽也對不起你。」

  「你原諒我瞭。」

  「我原諒你瞭。」

  「答應媽媽一件事……」母親繼續說:「如果你真的遇到什麼危險,你會告訴我嗎?」

  秒針比高山更沉重,阿譚的聲音突然噎住瞭,她突然抬頭,透過芭蕉葉的縫隙看到瞭我,我們的眼神對視。

  我們有世界上一模一樣的瞳仁,縮小地像針尖一樣的瞳孔,毒品的歡愉在彌漫,無知的母親被迫夾在中間,這是她永遠不會懂的震撼,無聲的暗語。

  她說:「我會。」

  你真的會嗎?

  「媽媽,無論發生什麼,你都會愛我嗎?你永遠都會愛我嗎?」

  「我當然會。我永遠都會。」

  她在母親面前伸出小拇指,對方詫異,「這是要幹什麼?」

  「拉勾上吊。」

  母親伸出手和她勾起,她的心卻在海底拋瞭錨。

  「媽媽……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我身後的母女在哭泣,聲音連成片。

  也許牛排已經涼瞭。

  -12

  她有一件外套忘在我傢,我隨手翻瞭她的口袋。我想確認她身上有沒有碰巧可以救我命的東西,這樣我明天就可以少開點「工」。

  錫紙被壓得癟癟的,打開之後我無比失望,那裡邊什麼都沒有,別說讓人爽瞭,連讓人止痛的劑量都不足夠。

  那張皺巴巴的錫紙上隻有一行工整的鋼筆字,用來慰藉少女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靈。

  媽媽,我永遠愛你。

  -13

  自從那次爭吵之後,母親終於給瞭她「喘息」的機會。

  她放寬瞭對女兒的約束,不再要求阿譚必須做什麼,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一切都是為瞭讓她能開心一點。

  她想出門就可以出門,隻要她提前告訴母親自己要去哪,去找誰,去多久,幾點鐘回來。

  她母親接受我的存在,不再強迫她和我分手,僅僅是出於對女兒抑鬱癥的一種妥協,我和她母親從未正式見過面,我知道她也根本不想見我。

  她總是重復著那個美麗的錯誤,獨自出門幾個小時,謊稱散心,實則是賣淫和紮針。

  抑鬱癥是她的擋箭牌,撒謊是她的安慰劑。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也是世界上最差勁的媽媽。

  偉大的母愛,被欺騙的母愛,可笑的母愛,諷刺的母愛。

  -14

  也許雨快要停瞭,我沒帶傘,街道散發泥土和草木的汗。從倉庫走到她接客的地方。

  我帶瞭她需要的東西,屋裡還沒結束,從門外能聽到兩人的說話聲。他們沒有做愛。

  其實我也沒那麼喜歡偷聽別人說話,但我在門口站瞭好久,大約已經超出我們約好的時間瞭,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便好奇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我把耳朵貼在門上,先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我對他好像有點印象。

  那男人說,我是真的很心疼你。我很想幫幫你。你讓我幫幫你好不好?

  「謝謝你。」阿譚說,「你已經在幫我瞭。」

  唉,你知道我說的幫不是這個。

  一陣響聲。

  你的手怎麼瞭?你手上和胳膊上,這是什麼?

  「沒什麼。」

  你對我還是這麼戒備嗎?

  你給我看看。

  「哎呀!真的沒什麼!」

  你是被逼的嗎?你男朋友,他是不是在逼你?他逼你出來賣嗎?他給你下藥瞭嗎?

  「我是自願的。」

  你怎麼可能是自願的?

  我不相信!你願意讓我幫你嗎?

  「我……」

  他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我實在搞不懂,你為什麼要和那樣的人在一起?

  怎麼會有人讓自己的女朋友出來賣呢?

  男人越說越激動,你可以跟我說實話嗎?我可以帶你去報警,把他抓起來,你告訴我,除瞭他還有誰?

  你媽媽知道這件事嗎?你一直瞞著傢人對不對?我們不是在短信裡說得好好的嗎?隻要你願意,我們都可以救你!

  你願意把一切都告訴我嗎?

  我心裡莫名不爽,直接拿鑰匙開瞭門。屋裡的兩人都嚇瞭一跳,阿譚趕緊用被子遮住身體。

  「怕什麼,是我,又不是掃黃的。」

  「你他媽有病吧!你搞什麼!」

  男人看到我闖進來,氣憤地大喊,我什麼都沒說,直接上前一步掏出折疊刀指著他,他嚇得臉都白瞭。

  阿譚看到是我,遠不如剛才那樣緊張,而是滿臉堆笑地對我說:「俄切……他……他說他要包夜……」

  「包你媽的夜!」

  我沖上前去抓住她的手,拿起她掛在床邊的大衣就把她往外拽,她跌跌撞撞地穿好透明的高跟拖鞋,就這樣裸著身體在昏黃的走廊裡披上瞭大衣,我拉著她越走越快,我抓得很緊,她掙脫不瞭我。

  我們出瞭大樓,穿過巷子,來到橋邊,人很少的地方,她大叫,白皙的身體在寬松的大衣裡若隱若現,即使在冷灰色的夜裡也顯得閃亮。

  「你幹什麼?!」

  「你說我幹什麼?他什麼意思?!難不成你打算舉報我嗎?看我被抓起來,你他媽就滿意瞭??是嗎?!」

  「俄切……」

  「你回答我!」

  我使勁抓住她的手腕,「你給我記住瞭,這他媽都是你自己自找的,我們本來都已經分手瞭,是你主動回來找我的,是你主動要燙吸的,也是你主動要拉客的,更他媽是你自己主動紮針的,我逼你瞭嗎?我他媽逼你什麼瞭?!」

  她又要哭瞭,鼻子發酸,「對……是我自找的,我活該。」

  「把你手機給我。」

  「你要幹什麼?」她嚇得後退半步。

  「你說幹什麼?我看看你們短信裡都說瞭什麼!」

  「我們什麼都沒說!」

  「什麼都沒說為什麼不給我看?你緊張什麼?」

  她不說話。

  「快點,我數到三,把手機給我,別逼我跟你動手。」

  她搖頭,接著後退,口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響,我知道是那瓶救急用的小藥盒,貼著可愛的卡通貼畫的小藥盒。

  我靈機一動,伸手把藥瓶從她口袋裡拿出來,戲虐地舉到她眼前反復地晃,像是在逗狗一樣。

  「三……」

  嘩啦啦,嘩啦啦,是命運的鐘擺在催眠。黑乎乎的瞳孔越變越大,這是讓她欣喜又恐懼的聲音,她早已形成瞭條件反射,永遠拒絕不瞭。

  真是太可笑瞭,你真的以為自己能輕易擺脫我嗎?

  「……二……」

  電話突然響瞭。

  「誰打的?」

  她掏出手機,在另一個口袋。

  「他打的。」

  「接。」我命令她。

  然而,就是她接下來一個微小的動作,讓我的怒氣在一瞬間一掃而空。

  她把手機上的掛飾取下來,三分之一手掌大小的小兔子吊墜,那是在「玩偶事件」之後我送給她的,依舊是那傢店,依舊是我偷來的。

  她曾經對我說過,隻要是我送給她的東西,她都會好好珍藏的。

  下一秒,她突然像瘋瞭一樣,神經質地把手機向橋下的河水裡扔去,把我都嚇瞭一跳,她的手機屏幕還亮著光,空中有一道銀色的拋物線,啪嗒一聲,天使墜落瞭。

  寂靜的雨夜,白色的索尼手機在水下歌唱。

  「以後我再也不會聯系他!」

  茉莉曾說過小小的手機裡藏著每個人的秘密,現在這些秘密將永遠變成被時間溶解的電子垃圾,一塊永遠都無法打開的廢鐵盒。

  「現在可以瞭吧!現在你滿意瞭吧?!我他媽不想活瞭!!都是你的錯!都是你害瞭我!」

  她光著屁股跪在橋邊,崩潰地胡亂抓著頭發,透明的風裡沒有嗎啡,卻讓邊哭邊吸氣的她陷入譫妄,因為她本就不清醒。

  也許是我理虧,由她自顧自地嗚咽,大喊大叫,形象全無,但我卻什麼都沒說,從外套裡掏出湯匙和註射器,打火機的火光在風中凌亂,她屏住呼吸,身體被按下瞭平靜的開關,準備好隨時迎接最極端的震撼。

  那一針打在她光潔的屁股上,推進去後她馬上就安靜下來。她舒服地哼哼瞭幾聲,涼風吹拂她的長外套,春光一覽無餘,露出她雪白卻帶著淤青的臀部。細細的血流掛在上面,形成一個好看的半圓。

  她愜意地扭瞭扭屁股,放松身體,熱乎乎的淡黃色液體從那條嬌嫩的小肉縫裡流出,順著大腿內側一直蔓延到膝蓋,地面潮濕一片,空氣中彌漫著泛咸的騷味。

  遠處有小孩子看到瞭這一幕,驚訝萬分,他剛想張嘴說點什麼,被他母親趕快拉走瞭。

  可是阿譚並不在乎。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在公共場合出醜瞭。

  「抱怨有用嗎?」

  「沒用。」

  「還抱怨嗎?」

  「不抱怨瞭。」

  「你自己也犯法瞭你知道嗎?」

  「我知道。」

  「你會報警抓我嗎?」

  「我不會。」

  「你剛才錯沒錯?」

  「我錯瞭。」

  「你錯哪瞭?」

  「我沒有聽你的話。」

  「沒有聽誰的話?」

  「沒有聽主人的話。」

  「你會離開我嗎?」

  「我不會。」

  「永遠不會?」

  「永遠不會。」

  少女抬起頭看著我,凌亂的烏發蓋住眼眸,娃娃臉在冷風中蒼白得幾近透明,泛著珠光的藍色眼影,她的雙眼脫瞭妝,黑色的睫毛膏被淚水融化,染黑瞭淚痕,形成兩條平行的黑色的軌道。

  陌生的女孩,柔弱、悲哀、破碎,我好像回到瞭我們初次相遇的夜晚。

  天真爛漫終於變成瞭遙不可及的記憶。

  我彎下腰,把小拇指伸到她跟前。

  「拉勾上吊。」

  永遠不會。兩根冰涼的手指扣在一起,海洛因讓我們的命運永遠相連。

  「拉勾上吊。」她回答我。

  漆黑的夜,雨滴打濕雪白的肉,所有植物都在偷偷生長,風靜靜地吹,無序又灑脫,涼爽的空氣中有嶄新的植被味道。

  春天就要來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