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像一個被抽走瞭魂魄的木偶一樣盯著兔娃娃發呆,我的表面看似風平浪靜,但我的心裡早已掀起瞭八級大地震。
這是什麼意思?我被甩瞭?我就這樣被她給甩瞭?
我玩過這麼多女人,結果到頭來卻被一個單純到不行的小女孩給甩瞭!
她走瞭,為什麼我的心裡會這麼難受?
原來這就是失戀的感覺。
我魂不守舍地在大街上遊蕩,手裡一直攥著那個臟兮兮的兔娃娃。
她說她討厭我。她覺得我惡心。她再也不想見到我。
可是她明明說過要永遠和我在一起的。
我的心都要被她傷透瞭。
談戀愛需要兩個人同意,但是分手隻需要一個人同意。
我一直以為我可以掌控全局,我可以全盤控制我們關系的走向,可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居然大大超出我的預料。我終於明白,掌控全局的前提是……不要愛上她。
我發現我居然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愛上她瞭,也許我本來就愛她。
我知道阿譚為什麼彈鋼琴很好聽瞭,我編瞭一個冷笑話給自己——因為她是一個黑白分明的人。
而我不是,我是一個灰色的人,我做事從不管正義與否,我隻為瞭讓自己開心。
我回瞭傢,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勁頭。我又生氣,又委屈。我是一個泄氣的皮球,四片羥考酮也沒讓我振作起來。
我的手機響瞭,可惜不是阿譚打來的。是另一個手機,是我的一個老顧客,一個拜托我給他送貨的吸毒者。四分之一克海洛因。
在我去的路上他不停地打電話催我,出發瞭嗎,到哪瞭,還有多久能到。
就在我離約定好的目的地還有幾十米的時候,這個傻逼又給我打電話,在這一刻,我突然改變瞭主意。
我接瞭電話,告訴他,抱歉,我臨時有事,沒法去瞭。
他說,我操你媽。
那天傍晚,我第一次嘗試瞭海洛因。
我去瞭茉莉曾經帶我去的秘密天臺,我帶著朝聖的心情推開洞口的舊木門,鉆進瞭這個靜謐的世外桃源。這是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的禁地,此刻不會有任何人和任何事來打擾我。人生中第一次與海洛因的親密接觸充滿瞭儀式感。
又是一個落日時分,破舊的平臺被一片金光籠罩,我手裡緊緊攥著那一小包被錫紙包裹的四分之一克海洛因,以一種視死如歸的決心坐在墻角。
晚霞映襯在銀色的錫紙上,此刻它比鉆石還要奪目。
我緩緩把它打開,輕輕用手把它搓成一個小條,就像中午的可卡因那樣。
多虧我是個毒販,對那些五花八門的吸食方法瞭如指掌。
卷煙、燙吸、肌肉、靜脈、動脈……
我打算燙吸,因為我沒有鑷子,沒法把香煙裡的煙絲夾出來。
我用五元錢紙幣卷成一個紙吸管,對準自己的鼻孔,再把那一片錫紙小心翼翼地駕在我的膝蓋中間,從下方用打火機慢慢烤制。
錫紙上方飄起一股帶著強烈酸味的青煙,金燦燦的夕陽透過它,就像是鑲嵌瞭碎金箔的銀飄帶。
我的鼻孔對準紙卷,讓紙卷追逐那縷銀絲。
可千萬別被風給吹走瞭!快到我的鼻腔裡來吧!
如果我待會吐出來瞭,這就是上天對我的勸誡,是讓我迷途知返的良藥。據我的瞭解,百分之七八十的人第一次吸海洛因都會大吐特吐。在我看來,第一次吸毒吸吐的人,上輩子絕對經常積德行善,這是老天爺給你的福報,讓你對毒品產生心理陰影,他給你一次讓你後悔的機會。
可我成瞭那個最不幸的幸運兒,我沒有反胃、沒有頭暈、沒有惡心。我知道為什麼。
是阿片受體,我的身體裡有阿片受體。
我的身體裡在一年前就種下瞭阿片種子,它已經悄悄發芽瞭。
不同的毒品就是不同類型的種子,第一次吸毒難受的過程,就是你的身體在與它抗爭的過程,不論你吐還是不吐,「受體」都會在你的身體裡埋伏一輩子,你的身體已經開始與毒品「妥協」瞭。
如果你停止吸毒,它就會一動不動;如果你開始復吸,它就會肆意生長。即使你戒瞭毒,它也不會像屎尿一樣排出,它就是你的身體裡和普通人相比多出來的一個器官。
也就是說,這個後悔的機會不是人人都有,就算有,也是一生隻有一次,隻可惜這個在鬼門關踩一腳再趕快跳回來的機會,已經被我在去年給用掉瞭。那天我吃瞭兩片曲馬多,結果吐出瞭隔夜飯。
鴉片與嗎啡在我心門裡種下的種子,就像洗不掉的紋身。
最開始的一分鐘,我一點感覺都沒有,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然後……
我的皮膚突然奇癢無比,咽喉燙得快要自燃,渾身的血液都燒到瞭燃點,咕嚕咕嚕地冒泡泡,我的肺部好像盤踞瞭一條巨龍,它飛到哪裡,哪裡就會像放鞭炮一樣噼裡啪啦地亂響,巨龍不僅會騰雲駕霧,它還能潛水,它弓起自己的爪子,抖瞭抖身上泛著青光的龍鱗,縱身往海裡那麼一躍,我的身體馬上掀起瞭千層巨浪,那些浪花刷洗著我的每一個器官,連我的骨縫都被無死角地清洗瞭一遍。
你洗過自己的骨頭嗎?
平常人洗澡也就洗洗頭,洗洗身體,但我今天把自己的骨頭、血液、脂肪、內臟……我全都給洗瞭!
一扇金色的大門在我面前緩緩打開,那扇大門裡有一個飄渺的幻影,她有人形,正演奏著我今生所聽過最美的仙樂。
洗禮。我經受瞭一場洗禮。
廢棄的寫字樓天臺,就是離天堂最近的地方。
我金黃色的夢鄉。
不知道你有過這種感覺嗎?等待播放自己喜歡的音樂的感覺。
你一個人躺在自己臥室的床上,那床比雲朵還軟,你昏昏欲睡,現在是安靜的午後,突然從窗外的街道上傳來一首特別特別好聽的歌,它斷斷續續地飄來,聲音時大時小,就好像是有一個妖女坐在海岸的礁石旁撥動豎琴,她的歌聲宛若天籟。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首歌能與它類似。
你從沒聽過這首歌,但你覺得這首歌已經美妙到可以詮釋你的一生,它是你遙遠的回憶,是你回不去的童年。它能把快樂放大,把痛苦縮小。
這絕對是你從嬰兒時代到現在最幸福的一個午後。
你想知道歌的名字,這樣你就可以把它下載到MP3 上聽個夠。
可是你聽不清這首歌的歌詞,於是你打算學習演唱這首歌,你試圖哼唱它的曲調,人傢原曲是夜鶯一般的歌喉,可是你翻唱得簡直就像是一隻光屁股的野猴在山林裡嚎叫。
你沒法憑借自己的力量復原它。
這到底是什麼歌?它到底叫什麼名字?
你問遍瞭親戚朋友,都沒有人聽過你描述的這首歌,你隻好去街道裡挨傢挨戶地詢問,也許他來自一傢理發店,也許來自一傢音像店。
「你為什麼非要尋找這首歌呢?你沒有其他正事要做嗎?!」
別人被你問煩瞭,他們總是這樣說你。
一種強烈的優越感在你心裡油然而生,你笑著回答他:「你不懂,那你因為你從沒聽過這樣好聽的音樂,我不怪你。隻要有機會讓我再聽一次……」你伸出五個手指。
「我願意折壽五年。」
對方說,你真是瘋瞭。
你笑而不語,心裡暗笑道,唉……曲高和寡,對牛彈琴啊!
終於有一天,它又飄蕩在你的床邊,依舊是那個昏昏欲睡的午後,依舊是那段神秘又美妙的旋律。
是你!你終於來瞭!我一直在等你!
你趕緊平復心中的激動,放松自己的每一根骨骼,你巴不得這首歌能放得慢一點,這樣你就可以多享受一會。
那醉人的歌聲不僅飄進你的心房、你的大腦,它還鉆進瞭你的骨頭縫裡。
它懂心理學,總是在你心癢難耐的時候姍姍來遲。
你的腦神經不知不覺讓這首歌與幸福掛鉤,聽這首歌的過程,就是幸福的過程。它不能收藏、不能備份,你能做的唯有等待,它什麼時候來,你就什麼時候幸福。
如果有一天你再也聽不到這首歌瞭,其實並不會怎麼樣,你不會痛,也不會死,地球不會停轉,時間不會停止,你的人生依然繼續,但你會一直等,癡癡地等它一輩子,等待曾經的幸福從天而降,一直等到你進棺材的那天……
沒能在將死之時重聞此曲,就是你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並不是每個人都吸過毒,但做愛大部分人還是做過的,就讓我拿做愛做個比較吧。
如果把服用曲馬多的高潮比做自己對著美女掛歷擼瞭一管;那泰勒寧就好比找瞭一個漂亮的雞;奧施康定、芬太尼、嗎啡片劑,它們就相當於你終於和自己暗戀已久的女神來瞭一場雲雨之歡;至於海洛因嗎……那就是——
從前有一位王國的公主,她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而你隻是一介草民,你連看她一眼的資格都沒有,你也不配隨意和他人談論起她。
突然有一天,公主被一群三頭六臂的怪物囚禁在瞭密閉的山林裡,國王下令若是有哪位勇士救瞭公主,就把公主嫁給他,人人都不敢闖進那片地方,大傢都說去瞭就再也回不來。但是你敢,你不聽身邊人的勸告,隻身一人,帶著一把長刀和鐵盾,沖進敵人的老巢裡大殺特殺,你九死一生,臉和身體都被敵人的鮮血染紅瞭,肩膀上披著怪物肚子裡花花綠綠的腸子。
你贏瞭,單槍匹馬打瞭場勝仗,你終於要如願見到那位美麗的女神。
「謝謝你,你救瞭我。」
你低著頭,撲通一聲跪下瞭,你畢恭畢敬地說:「公主殿下,我不敢奢求其他,我今天來,隻是想一睹您的芳容。」
前方傳來公主甜美的聲音:「抬起頭來。」
你緩緩抬起頭,你終於見到瞭公主,即使用世間所有美好的詞匯去形容她,也無法描繪出她美貌的萬分之一,你從來沒見過這樣美麗的女人。
你看呆瞭,直到公主提醒你,你才想起來你要趕緊給她松綁。
你跑上前去,心跳加速,用刀小心翼翼地割開纏繞她身體的荊棘,你的雙手在發抖,生怕刀上的污血會玷污她聖潔的身體,你盡量不觸碰她雪白的皮膚,因為以你的身份,這種接觸絕對是一種褻瀆,足矣讓你的整個傢族都遭遇滅頂之災。即使國王承諾過會把公主嫁給那位解救她的勇士,但權力的壓迫讓你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就在這時,公主突然捧起瞭你的臉,她主動和你如膠似漆地親吻起來,她軟滑的粉舌蠕動到你的嘴裡,你們的舌頭攪拌在一起,她和你交換唾液,她的口中發出嫵媚的嬌嗔。
一見鐘情,公主愛上你瞭。
她火急火燎地把你撲倒在地,扒掉你礙事的褲子,掀起自己身上由頂級皇室工匠縫制出的絲絨長裙,露出自己粉嫩的處女肉穴,那裡早就是一片泥濘,滴著拉絲的淫水,她岔開雙腿,對準你充血的肉棒一下子就坐到瞭底……
後來,你和這位全天下最美麗的女人成婚瞭。
不僅是她嫁給瞭你,全天下所有的榮華富貴全都嫁給瞭你。人們將你載入史冊,世世代代的百姓都將歌頌你的光輝,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最勇敢的英雄。
這,就是海洛因和其他阿片藥物的區別。
所以,隻是身體上的爽嗎?不是!海洛因才沒那麼庸俗!
我不能簡單地將它形容為極端的生理快感,海洛因的本質其實是一種人類對於幸福的追溯。
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我突然明白瞭什麼是幸福。我突然尋找到瞭人生的真諦。
幸福是感覺,是心靈的感覺。
吸毒,就是尋找幸福。
一個追求幸福的人,他能有什麼錯?
誰能拒絕幸福呢?
所以吸毒者們總是會試圖在海洛因中找到點什麼,尋找童年、尋找幸福、尋找愛情,還有丟失的自我。
我不想當一個過河拆橋的人,我不得不說,無論海洛因給我後來的人生帶來瞭怎樣可怕的傷害,她永遠是我曾經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
永世難忘。
我度過瞭今生最美好的一天。
我從寫字樓的天臺走下來,悠哉悠哉地四處閑逛,我去瞭附近的天橋上,看渺小的蕓蕓眾生穿梭在街道和馬路上。
天橋上有個衣衫襤褸的老乞丐,他的面前擺瞭一個沾滿污垢的鐵罐,那裡邊有一些零錢,硬幣碰撞鐵罐邊緣的清脆聲響,叮鈴叮鈴,這對他來說就是世上最美妙的音符。
謝謝,謝謝。每當有人投錢給他,他就機械地說一次謝謝。那個鐵罐就是他的某一個身體器官,鐵罐上有一條神經和大腦相連。
他看起來簡直就像千年老樹成精瞭,他的頭像個從來沒涮洗過的臟拖把,他身體像一個行走的垃圾桶。如果你要和他玩捉迷藏,他隻需要往垃圾堆旁邊一站,我保證你一時半會都找不到他!
他身上的臭味隨風飄動到我的鼻腔裡,打破瞭我的美好世界。
如果換作平時,我肯定會覺得他是個晦氣的老東西,又臟又臭,還不如趕快死掉算瞭!
但我今天心情特別好,我看誰都順眼。也許他不是一個乞丐呢?沒準他是一個大隱隱於市的文學大傢,沒錯,他肯定是把自己假扮成一個乞丐,隻是為瞭感受人間疾苦。
吸毒後的我,總是能冒出許多奇思妙想。我的智慧高於常人,我能看透所有人的秘密。也許每個吸毒者都是半個哲學傢。
我大手一揮,直接丟給他一張紅燦燦的百元大鈔。
那張紅鈔票飄落在他的鐵罐裡,好紅,紅得快要發光瞭。在若幹個灰突突的硬幣裡顯得無比刺眼。
我揮金如土,根本不在乎自己花瞭多少錢,因為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成功的毒販,我今天能給一個乞丐一百塊,我明天就能賺回一百萬!
他用幹樹皮般蒼老的雙手顫抖地撿起那張百元大鈔,瞪著藏在他打結的亂發後的眼睛仰望著我,我的形象無比高大,發出一圈刺眼的聖光,我是他的英雄。
他連連以頭搶地,恨不得用頭把鋼筋水泥的天橋撞塌來表達對我的感激之情。他每磕一次頭,身上的腐臭味道都會抖動在空氣中,也許下一秒他頭發裡的虱子都要被抖出來瞭。我皺著眉頭後退瞭幾步,轉身走開瞭。
周圍的路人都在對我施以側目,有人竊竊私語,這個小夥子怎麼回事,居然給瞭一個乞丐一百塊錢!
我的身後傳來老乞丐的聲音,他幾乎是扯著他的破鑼嗓子沖我大喊:「謝謝您!謝謝!您真是我的貴人啊!祝您以後平步青雲、前程似錦、金玉滿堂!」
他祝福得不對,他說的這些我早就達到瞭,我已經是一個世界第一的巨人瞭,我已經強大到沒有任何進步的空間瞭。也許人民幣上應該印上我的肖像。
我笑著搖搖頭,跑下瞭天橋,我的身體迎著風,奔跑在璀璨的夕陽下,每跑動一步就會帶出一道金色的霞光。
我得快點離開這裡,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再晚一步,乞丐磕頭的腦袋就會把天橋撞得粉碎,所有人都會被鋼筋砸得東倒西歪,成都的晚間新聞一定會播報一起離奇的交通事故。
我會在一日之內周遊完全世界,用我的超能力幫助每一個深陷泥沼的庸人。
可惜,事實證明,即使是我這種級別的「偉人」,也會為愛受傷。
「如果我送你瞭一樣你很喜歡的東西,但是是我偷來的,你會怎麼做?你會和我吵架嗎?」
「你不是經常送我這樣的東西嗎?」
茉莉挑著左邊的眉毛上下打量瞭我一番,若有所思地笑瞭。
如果是大街上哪個陌生人敢這樣看我,我很可能會生氣,但是她這樣看我,我反而覺得有一種夢幻的親昵。
「哦——我知道瞭。」茉莉歪著腦袋,陰陽怪氣地對我說:「你被你的高中生女朋友甩瞭,因為你偷瞭東西,她接受不瞭,對不對?」
「盜竊真的很可恥嗎?」
我想轉移話題,但實際上我這個問句恰好回答瞭她的猜想。我好蠢。
兩個小偷開始討論道德問題。
「當初我偷你東西的時候,你怎麼想的?」茉莉反問我。
「我簡直要氣死瞭。你也太缺德瞭!那可是我來成都身上帶的所有的錢,那部手機我也才剛用瞭幾天。我想瞭無數種報復你的方式,如果再讓我見到你,我肯定要把你按在身下狠狠肏無數次,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說著說著,我自己就笑瞭,但我也有點想哭。
笑,是因為我意識到自己原來可以和受害者感同身受;想哭,是因為我發現自己早就變成瞭一個壞人。
時間過得好快……這一年發生瞭好多好多事情,如果我從沒來過大城市,我絕對想不到我的人生會如此動蕩不安。
成都的一年,比利姆的十年還讓人難忘。
「不行。」我掏出手機,「我要打個電話給她。」
茉莉突然把我手裡的電話搶走瞭。
「你幹什麼!你幹嘛搶我的電話?」
「別打。如果你打瞭,你就輸瞭。」
「輸瞭?我輸什麼?」
我被她搞得一頭霧水,先是說失戀,又是說偷東西,怎麼現在又扯到輸贏上去瞭?
「俄切,你相信磁場嗎?」
「那是什麼東西?」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但是它永恒地存在在男女關系中。隻有掌控磁場的人,才能在一段感情關系中占據上風。」
月光映在她深棕色的眼眸上,看起來深不可測,好像能吸進人世間所有的情咒,她看起來像一個女巫,也許她本來就是。
茉莉的人格與年齡不符。
當初在舞廳第一次見她時,我一直以為她已經二十多歲瞭。後來才知道,那時她還隻是未成年,她今年也才十八歲。
請不要誤會,我並不是說她長得顯老,我的意思是她的外表和內心已經超脫瞭人們普遍對於一個女人年齡的定義,她的容貌和氣質永遠定格在一個難以捉摸的模糊狀態,不幼稚,但也絕對不成熟。
她的靈與肉永遠都處於一個女人一生最好的狀態,所以我總是稱呼她為「女人」,而不是「女孩」,她生來就是女人,從她剛出生的那一刻她就是個標準的女人瞭,而不是女嬰,也許這一切在她爸內射他媽的時候就已經註定瞭。同樣,四五十年後她依舊是女人,如果她能活到那個歲數的話。
「我從來不信這種神神叨叨的東西,我不感興趣。那都是你們女的喜歡研究的東西,像星座一樣。」
「你到底想不想讓我幫你?」
聽到這裡,我隻好改變態度,虛心求教。
所謂磁場,其實就是一種戀愛中的心理戰術:想要一個人特別愛你,那首先要讓自己「不愛她」。在一段親密關系決裂之後,你越不理她,她就越想你。以不變應萬變,你越是什麼都不做,她越是會像瘋瞭一樣去找你。
那天晚上,我和她一起燙吸瞭半克海洛因,我們一起洞察瞭磁場的奧秘。
隨著一縷薄紗般的煙霧升騰,我和茉莉都變成瞭全世界頂尖的科學傢,明晃晃的聚光燈圍繞著我們,有許多記者都把話筒舉到我跟前,因為我們研究出瞭最新的磁場理論,他們等待我的口中吐出金玉良言,他們期待我的偉大創造造福全世界。
我會說多國語言,和許多國傢的頂級科學巨人合作,比如美國、英國、日本、法國……還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國傢,呃,抱歉,我想不出來瞭,我知道的國傢數量非常有限。
我表面上和他們合作,但是實際上我根本看不上他們,他們研究的東西對我來說都是小兒科,我在娘胎裡就是科學傢瞭,我兩歲時就有人為我樹碑立傳瞭。我早就所向披靡,已是金剛不壞之體。
我無所不能,像機器貓一樣,機器貓肯定也吸毒,不然他的口袋裡怎麼會有那麼多神奇的小玩意呢?
哈哈!除瞭我之外,全世界所有人都是傻逼!
我開始沉醉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中,成瞭一個尋找幸福的殉道者。
海洛因壓縮瞭我失戀的痛,把它壓得像一張紙片一樣薄。
其實阿譚在這期間有試圖聯系過我。
在我們吵架的第三天,她給我發瞭一條短信。內容隻有三個字:對不起。
我沒理她。
第四天她又發瞭短信給我:小熊,我們和好吧。
我還是沒理她。
後來她打電話給我,我也不接。
我就是要故意不理她,我很享受這種感覺,這種讓她打臉的感覺。
我知道,這是愛情的磁場開始生效瞭。
海洛因真是有一種魔力,它不僅能呼風喚雨,還能讓愛人回頭。
幾天之後的下午,我一個人在臥室裡激動地享受自己的「獎勵時間」。
此時此刻的我其實並沒有體癮,就算我不吸也不會怎麼樣。我隻不過是接受不瞭自己隻是個凡人的事實。我不能僅憑借自己的能力去變強大,我需要毒品給我力量。
我隻不過是想把那首好聽的歌再聽一次。
紙幣沒瞭,吸管用光瞭,卷煙的煙紙也用光瞭,我得趕快找點紙張替代它們,制作一個簡易的燙吸工具。
我不想去樓下超市買,我已經等不及瞭。
我在房間裡找瞭半天都沒找到合適的材料,最後我在床頭櫃裡意外地發現瞭阿譚送給我的那本新華字典。
我想都沒想,直接把字典翻開,撕瞭兩三頁紙,卷成一個細長的圓筒狀,用打火機在錫紙下方輕輕烤制棕白色的粉末,我把紙吸管塞在鼻孔,淡藍色的裊裊青煙被我吸入肺裡。
對不起,阿譚,我把你送我的禮物當吸毒工具瞭。
空調的風吹動字典的紙張,沙沙亂響,那本字典自己嘩啦嘩啦地舞動起來,好像米白色的裙擺,像水族館裡長著白色大尾巴的魚,我的房間變成瞭海底世界。
新華字典鼓起腮吐著泡泡,在魚群中遊來遊去,它突然停下瞭,停在瞭第一頁,那上邊留著阿譚寫給我的那句寄語。她漂亮的鋼筆字。
莫忘少年凌雲志,曾許天下第一流!
送給我最親愛的俄切。
阿譚,謝謝你對我的期望,但我已經不需要瞭,因為我已經完成瞭自己的夢想,我已經完成瞭我的凌雲大志,我已經是一個偉人瞭!我已經是天下第一流瞭!
溫熱的水浪像一雙女人的手,輕輕撫摸我的皮膚,我也長出瞭一條尾巴,變成瞭一隻漂亮的觀賞魚,我在水族館裡上班,這裡是全世界最大最豪華的水族館,這是一個海底王國,這裡的魚兒比海洋裡還多!在珊瑚叢裡長出瞭一棟高聳雲天的城堡,也許那位全世界最美麗的公主就住在這裡。
成千上萬的魚兒在水中不斷變換隊列,錦簇般的魚群好似一條旖旎的飄帶,圍著城堡穿梭翱翔。
厚厚的玻璃外擠滿瞭遊客,他們都紛紛拿出相機,企圖把這個夢幻的場景留在他們的回憶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看到瞭阿譚的身影,她正拿著一個被摔碎的相機給我拍照,我遊到她的面前,驕傲地沖她搖瞭搖我漂亮的魚尾巴,再來一個後空翻,她開心地笑瞭,用指尖戳瞭戳水族館的厚玻璃,我也用嘴隔著玻璃撞瞭撞她的手指,這是在跟她打招呼。
我用魚的語言告訴她:我是俄切,我很想你。
可惜她沒有認出我,因為我隻是一隻會吐泡泡的魚。
後來,我們的表演結束瞭,遊客們都走瞭,阿譚也走瞭,我們要下班瞭,工作人員關掉瞭管內五彩斑斕的燈,整個世界都黑瞭。
我悻悻地遊到一片珊瑚叢裡,我也要睡覺瞭。
「譚寰煐,你為什麼哭?」
我站在一間明亮的教室裡,沒有任何人能感受到我的存在。
老師正在講課,粉筆摩擦墨綠色的黑板,發出沙沙的響聲,班上大概有三四十個學生,我隻認識一個人,就是那個帶著小兔子頭花的小女孩,除瞭她以外,所有人都沒有五官,空空的頭顱就像一個肉團,中間有一個凸起的尖尖,那是鼻子。
我慢慢走近她,他的同桌反復問著一句同樣的話,我離得越近,聲音就越大,還有很大的回音。
譚寰煐,你為什麼哭?
阿譚接過同桌遞給她的餐巾紙,她說:「我和我男朋友分手瞭。」
「那你愛他嗎?」
阿譚搖瞭搖頭,「不愛。我哭不是因為我愛他,我哭是因為我後悔和他在一起。他是個很差勁的人,他傢裡很窮,他喜歡打架、喜歡偷東西……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連我的名字都不認識!他很沒文化,他都沒上過學,所以我買瞭一本新華字典送給他……我們第一天約會時,他送我瞭一個機器貓,他騙我說那是因為他喜歡機器貓,其實我知道,那是因為他隻看過《機器貓》!這個土狗隻認識這一個卡通人物,他們傢連電視機都沒有,他母親連讓他去村裡小賣部看電視的一元錢都舍不得給他!」
「那你為什麼要和這樣的人戀愛?」
「都是他逼我的,他非要強迫我和他談戀愛……他送過我很多禮物,但我根本就不稀罕,那些東西肯定全都是他偷來的。」
不是。那不是偷的,那是我買給你的。那是我認真挑選的禮物。
阿譚用紙擦幹瞭眼淚,突然抱住瞭她的同桌,「其實我喜歡的人是你,我一直都喜歡你……」
他們兩個突然旁若無人地「吻」在瞭一起,他的同桌沒有嘴,但是他們卻在親吻,阿譚用她的嘴唇親吻那個大肉球。
我感到一陣惡心,迫切地想伸手阻止他們,可是我和他們隔瞭一層隱形的屏障,我摸不到她,也無法走動,我隻能撕心裂肺地大聲喊叫:「我操你媽!你們在幹什麼!快停下!」
我驚訝地發現自己失去瞭聲帶,變成瞭啞巴,連我自己都聽不到我的聲音。
他們忘情地親吻,互相愛撫,直接在教室裡脫光瞭對方的衣服,很可惜,同桌的身體不是一個肉團,他的胯下依舊長著男人的生殖器官,並且已經完全勃起瞭。
他們在課桌前做愛,阿譚用雙臂環著同桌的脖子,坐在他的雞巴上淫蕩地扭著腰,兩瓣圓滾滾的白屁股被同桌的手拍得啪啪響,她的淫水噗呲噗呲地滴落在凳子上,她瞇著眼睛,嘴裡不斷發出淫靡的喘息聲,她甚至伸出舌頭舔舐那個惡心的大肉團,那個沒有五官的臉……
「快停下!!有人嗎!喂!有人能聽到我說話嗎!快放我出去!!」
我把手扒在透明的屏障上奮力呼叫,卻沒有人救我,唯獨他們二人的交媾聲一直像個立體大音響一樣飄蕩在我耳畔。
好刺耳。
我聽到阿譚說,對,就這樣,爽死瞭,操我,老公,繼續操我,操死我,好舒服……
我無處可逃,就這樣被困在這個無形的枷鎖裡很多很多年,它就像一個單向玻璃,我成瞭一個隱形人,再也沒有人記得我,我被這個世界拋棄瞭。
這些年裡我沒吃飯、沒睡覺、沒拉屎撒尿,我隻能眼睜睜看著阿譚和她同桌的所有點滴瞬間,我看到他們一起考上瞭四川大學,白天上學,晚上做愛。
內射、高潮,內射、高潮,內射、高潮……懷孕。
四年後他們結婚瞭,阿譚完成瞭自己的夢想,她成為瞭一名記者。她老公,也就是她同桌,他成為瞭一名報社編輯,她和她老公都是正直的新聞工作者,他們專門報道社會的黑暗面,比如說……
抓毒販。
我醒瞭,是哭醒的。眼淚像泉水一樣浸濕瞭枕頭。
現在明明是夏天,屋內的溫度卻像寒冬一樣冰冷刺骨。我把身體蜷縮成一團,裹緊被子,卻依舊感覺自己被浸泡在冰水裡。
我好像發燒瞭。
我漂亮的魚尾巴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被其他大魚吃掉瞭,我的身體化瞭膿,每遊動一下就會帶出腥臭的污血。
水族館似乎已經幾百年沒有遊客來觀光瞭,所有的魚都翻著肚子,靜靜地飄蕩在漆黑的臭水裡,我竟成瞭這片死寂中唯一的活物。
金碧輝煌的城堡再也不能煥發昔日璀璨的亮光,它陷進瞭沙子裡,像一塊滿目瘡痍的廢鐵皮。明明隻是一場冗長的夢境,但人世間已經過去瞭幾個世紀,天地之間似乎經歷瞭一場浩劫,這個水下王國已經泯滅瞭。
譚寰煐,都是她害瞭我。
我打算報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