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院子裡傳來李伯不緊不慢的聲音:「來啦來啦,什麼人啊這是?俺們的大門都要被錘破瞭。」

  過瞭一會兒,府門吱呀的一聲打開一道縫,隨即被人大力推開,然後就聽見李伯驚慌失措的叫聲:「夫人!夫人!老爺出事瞭!」

  蘇凝霜的房門砰的一聲打開,隻見蘇凝霜散披著外袍頭發蓬亂的快步走出來,臉色蒼白的問道:「夫君怎麼瞭?出什麼事瞭?」

  與此同時,李天麟和月兒同時吃瞭一驚,顧不得其他,急忙也推開門來到院子裡。

  一輛馬車在幾名壯漢的簇擁下沖進府門,為首的正是楊文博,隻見他面容憔悴,眼中佈滿血絲,衣服上掛著斑斑血跡,眼看著蘇凝霜一臉愧疚:「弟妹,韓兄弟出瞭意外。」

  蘇凝霜腦子裡嗡的一聲,眼前一黑,險些跌倒,腳底下如同踩瞭棉花,歪歪斜斜的幾步奔到馬車前,掀開佈簾,隻見韓劍塵正躺在車裡,身上蓋著一層被子,面容蒼白的像白紙一樣,眼看夫人來到面前,勉強笑瞭一下,聲音低低的說道:「霜兒,讓你擔心瞭。」

  蘇凝霜伏在韓劍塵身上嚎啕大哭。

  楊文博雙眼泛紅,道:「弟妹,別在院子裡呆著,韓兄弟現在受不得涼。」不由分說指揮幾個人抬起韓劍塵,小心翼翼的送入房中,輕輕放在床上。

  李天麟一把抓住楊文博:「楊大俠,這到底怎麼回事?」

  楊文博目光呆滯,澀聲道:「我們追捕玉蝴蝶,原本已經快要將這惡賊擒住,誰知他後來來瞭幫手,給我們設瞭埋伏,殺瞭我們很多人沖出重圍。韓兄弟為瞭保護兄弟們,跟數名高手搏鬥,收瞭重傷。」

  月兒花容失色,顫動的說道:「那我爹爹傷勢怎樣,會……會死嗎?」

  楊文博苦澀的說道:「韓兄弟受傷過重,隻怕是……,他強提著一口氣讓我們送他回來,就是為瞭能夠見你們母女最後一面。」

  月兒臉色慘白,身子晃瞭晃,一旁的李天麟急忙將她扶住。

  月兒穩住身子,忽然眼中湧出淚水來,雙手揪住楊文博的衣領,嘶聲喊道:「你們害瞭我爹爹,你們害瞭我爹爹……」

  楊文博面容苦楚,一動不動。

  正在這時,隻聽屋子裡蘇凝霜喊道:「月兒,天麟,楊大哥,夫君請你們進來。」

  三人急忙快步走進屋中。

  隻見韓劍塵躺在床上,上半身被枕頭墊著勉強直起來,臉色已不似剛才那麼蒼白,有瞭一絲紅潤,目光也有瞭些精神。蘇凝霜坐在床頭,一面流著淚,臉上卻掛著一層劫後重生的喜悅,為瞭夫君能夠好起來而慶幸。

  楊文博心中一沉,蘇凝霜不通武功,自然不知道此時韓劍塵已經是油盡燈枯,回光返照之象,隻待這一點精氣散去,便神仙難救瞭。

  當下楊文博走到床前,低聲道:「韓兄弟,你有什麼事要囑托嗎?隻要哥哥有一口氣在,拼死也會幫你完成。」

  話音剛落,蘇凝霜臉上已是一片慘白,目光中滿是絕望,身子晃瞭兩晃,渾身輕輕顫抖起來。

  韓劍塵喘瞭兩口氣,才道:「楊大哥,小弟要處理幾件傢中事,請楊大哥做個見證。」

  楊文博應瞭一聲:「請說。」

  韓劍塵道:「我去瞭之後,傢中一切產業,都歸夫人所有。待到喪事過後,夫人可以另配他人,韓傢上下人等不得有絲毫阻攔,請楊大哥見證。」

  蘇凝霜叫瞭一聲:「不!!」伏在韓劍塵身上放聲痛哭。

  韓劍塵顫抖著手撫摸著蘇凝霜的面頰,柔聲道:「霜兒,是我辜負瞭你啊。」說著話,一行眼淚流下來。

  蘇凝霜伸手握住韓劍塵的手,雙眼直直的盯著對方的眼睛,淚水滾滾而下,泣不成聲。

  韓劍塵接著說道;「第二件事,天麟,過來,跪下。」

  李天麟走上前來,跪倒在地。

  韓劍塵道:「天麟,你自幼便在韓傢長大,與月兒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如今你們兩個都已經長大瞭,今日我便將月兒許配給你。待我走後,也不必拘於俗例守孝三年,尋一個好日子將月兒娶過門吧。」

  李天麟流淚道:「是,師父,弟子一定好好照顧月兒,不讓她受一點苦。」

  月兒突然嚎啕大哭,撲到父親身前,抱住韓劍塵的身子:「爹爹,不要丟下我們。」

  韓劍塵臉上現出一絲柔和,嘆瞭口氣,道:「月兒,我一直都想著能看著你跟天麟成傢,幸福美滿一生,可惜再也沒有機會瞭。以後要懂事些,不要在調皮瞭,知道嗎?」

  月兒隻是痛哭,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韓劍塵對著李天麟道:「天麟,你以後是傢中唯一的男兒漢瞭,要照顧好月兒和師娘,不要讓他們受一點委屈,否則……」下面的話戛然而止,目光黯淡下去,手臂無力的垂下。

  「夫君!」「爹爹!」「師父!」

  三聲悲痛的叫聲響起,撕心裂肺。

  三人哭瞭不知多久,到最後還是楊文博看不下去,苦勸著將三人強拉著出去,又趕緊找人佈置喪禮。韓傢隻有兩個婦人,一個少年,而且一個個都悲痛欲絕,哪裡還能夠處理這些事情。而楊文博因為自己相邀才使得韓劍塵喪命,心中愧疚,絲毫不敢懈怠。好在他與韓傢常常來往,傢中仆人都相熟,忙瞭大半天,掌燈之後,靈堂終於佈置起來。

  靈堂中,韓劍塵的屍體被停放在床板上,蘇凝霜等三人一身喪服,跪坐在旁邊。李天麟,月兒還好些,哭瞭半晌此刻已經有些緩解,蘇凝霜卻是呆坐著一動不動,如同木雕一般,目光無神,淒涼的樣子讓人心碎。

  李天麟強打精神,讓人熬瞭些粥,喂瞭月兒小半碗,然後端著碗送到蘇凝霜唇邊。蘇凝霜如同木偶一樣,被李天麟叫瞭幾聲都回不過神,李天麟無奈,隻好暗暗搞瞭個罪,強行給蘇凝霜灌瞭幾口,卻大部分都灑出來,衣服上沾滿瞭湯水,蘇凝霜卻呆呆的一無所知。

  等到第二天,棺材鋪送來瞭棺材,韓劍塵的屍體終於入殮。原本按照禮儀,屍體應該停放五七天才能下葬,但楊文博看這蘇凝霜不眠不休不飲不食的麻木樣子,隻怕出瞭什麼不詳之事。與李天麟商議後,屍體隻停放瞭三日,便草草下葬,好在韓傢人丁單薄,沒什麼親戚,自然也沒人跳出來挑理。

  饒是喪事一再精簡,仍然是耗盡瞭人的精力。蘇凝霜在這三天裡寸步不離棺木,水米不進,木偶一樣仿佛自己的靈魂也隨著夫君的棺木埋進瞭地裡。直到喪事完畢,才略微回過神來,喝瞭幾口參湯,還吐瞭大半,隻能勉強支撐,卻還是精神恍惚。

  楊文博這幾天也實在是累的夠嗆,此刻也松瞭口氣,眼見蘇凝霜略微有瞭些精神,才道:「弟妹,韓兄弟人已經去瞭,你以後還要好好保重身體,不為自己,也要為女兒著想。月兒丫頭已經沒瞭父親,可不能再沒瞭娘啊。」

  聽到月兒的名字,蘇凝霜略略添瞭幾分精神,看瞭月兒一眼,澀聲道:「月兒,給我尋一把剪刀來。」

  月兒嚇瞭一跳,問道:「娘親,你要做什麼?」

  蘇凝霜道:「我跟你爹爹說過,要是有一日他去瞭,我就剪瞭頭發出傢為尼,終身為他念經祈福。」

  月兒頓時嚎啕大哭,抱著母親的身子不松手。李天麟也在一邊苦勸。

  楊文博嘆道:「弟妹有這心倒不是不好,隻是月兒隻有你一個親人,你如果出傢瞭,讓孤零零一個女兒如何?依我看,你可以在府裡起一座佛堂,帶發修行,既完成瞭為夫祈福的夙願,也能照顧女兒。」

  李天麟和月兒又是一陣苦勸,蘇凝霜才勉強答應下來。

  楊文博又道:「韓兄弟生前已將月兒許給瞭天麟,弟妹,你怎麼看?」

  蘇凝霜看瞭看李天麟和月兒,道:「天麟和月兒自小一起長大,本就要許給他的。等到守孝三年後,自然令他們完婚。」

  楊文博道:「可是韓兄弟本意是要他們盡早完婚的,不必要守孝三年。」

  蘇凝霜斷然拒絕道:「守孝三年乃是禮數,怎可不遵?」

  楊文博遲疑道:「弟妹,依我看,韓兄弟這個決定恐怕其中深有它意。」眼看著蘇凝霜目光銳利的盯著自己,狠瞭狠心才道:「弟妹新寡,天麟已經長大成人,如果遲遲不能完婚,恐怕會遭人口舌。」

  話說到這地步,蘇凝霜臉色驟然一紅,顯然已經知道楊文博所指,略一思量,才道:「至少守孝半年,半年後便讓他們完婚便是。」

  楊文博松瞭口氣,又說瞭幾句話,蘇凝霜便請楊文博離開去忙自己的事。

  楊文博也知道韓劍塵因自己而死,其夫人自然對自己心中怨恨,又說瞭幾句閑話,便借故離開韓府。

  眼看夜色深沉,月兒道:「娘親,夜深瞭,您早點休息吧。」

  蘇凝霜答應瞭一聲,起身走瞭幾步,忽然身子一晃,險些跌倒,一旁的李天麟急忙將蘇凝霜扶住。

  月兒急忙喊瞭一聲:「娘!」正要起身,隻覺得頭暈眼花。這幾天母女兩人都是不眠不休,飯都沒吃幾口,早已處於崩潰邊緣。

  蘇凝霜道:「我沒事。」又走瞭幾步,卻腳下發軟,頭昏昏沉沉的,支撐不住。

  李天麟扶住蘇凝霜,回頭對月兒道:「月兒先等一下,我先送師娘回房。」

  蘇凝霜被李天麟扶著,慢慢向自己的臥房走,起先還能勉強挪動,後來卻幾乎近於昏迷狀態,整個身子都掛在李天麟身上。

  李天麟扶著蘇凝霜,越來越吃力,眼看師娘雙眼緊閉,神智已經不清瞭,終於咬瞭咬牙,雙臂用力將師娘抱起,送入房中。

  臥房內燈燭昏暗,行將熄滅。李天麟將師娘輕輕放在床上,脫去鞋襪,又給她蓋上被子。轉身剛要離開,衣襟卻被一隻手拉住。

  蘇凝霜雙眼緊閉,手卻僅僅抓住李天麟的衣襟,口中喃喃自語:「夫君……不要離開我。霜兒,霜兒不要你離開……」

  李天麟的眼淚幾乎留下來,輕輕掰開師娘的手指,將她的手臂塞進被子,吹熄瞭燈,關好門離開。

  來到大廳,隻見月兒伏在桌子上已然入睡。

  李天麟將月兒抱起,一路抱進閨房,放在床上。正要離開,卻見月兒睜開瞭眼睛,眼中淚光盈盈。

  「師兄,」月兒抽泣著:「爹爹,沒有瞭。」

  李天麟俯身在月兒面頰上吻下去:「別怕,有師兄在。」

  月兒嗯瞭一聲,閉上眼睛,一隻手卻拉住李天麟的胳膊:「師兄,今晚不要走,月兒好怕。」

  李天麟猶豫片刻,終於點瞭點頭。

  月兒身子向床裡面挪瞭挪,李天麟脫掉鞋子,躺在床上。

  月兒閉著眼睛,身子慢慢靠過來,貼在李天麟的身邊,將頭埋在師兄的胸前,一隻手拉瞭拉被子,將兩個人蓋住,嬌小的身子在被子裡瑟瑟顫抖,長長的睫毛上沾滿瞭淚珠。

  李天麟俯下頭,輕輕的親在月兒的額頭上,伸開雙臂,將無助的少女緊緊抱住懷中。

  懷中的少女身子漸漸停止顫抖,過瞭片刻,終於陷入瞭沉沉的夢鄉。

  李天麟的嘴唇慢慢的從額頭劃過臉頰,劃過少女秀麗的後頸,自己也慢慢閉上雙眼。

  燈燭搖曳,最終熄滅,一切陷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