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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求子疑案

  那日天氣晴和清涼,村裡幾位婦女上門向原婉然討教針線,事完瞭,時辰尚早,大夥兒不急著趕回傢作午飯,便搬瞭椅凳到屋外吃茶閑話曬太陽。

  正值棗熟時節,沿著韓傢院子對過到曲尺小徑,成排棗樹伸展繁葉密枝,像一片濃綠的屏風,點點綠意底下探出飽滿的紅果。原婉然讓鄰傢丫頭引弟拿竹竿打棗,給大傢分嘗並且帶些回去。

  淡褐的竹竿伸進樹裡探打,枝葉沙沙作響,紅瞭的棗子像粗大的雨點,噗噗落地。眾人顧看著打棗,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直到鄭大娘道:“京城出瞭件大事,你們曉得嗎?”

  婦人們長居鄉間,生活平淡,都願意聽些外間事,何況鄭大娘由在京城謀生的丈夫那兒,聽過許多奇聞軼事,此番有事叫她說得重大,那便必然非同小可,當下眾人都請她說。

  鄭大娘張口欲言,突然瞟向在座的紅姑和其他兩個大姑娘,道:“你們看著引弟打棗子,她人小玩心重,萬一下手沒分寸,打傷棗樹就不好瞭。”

  其實鄉人對打棗這等農事從小便拿手,鄭大娘這話不過婉轉示意她將提的事不方便大姑娘們聽,姑娘們便離座找招弟。

  鄭大娘方才同其他婦人說:“京城有座十法寺,你們聽過不?”

  眾人思索著,其中一位拍大腿道:“求子很靈驗的那座是不?據說婦人生不出孩子,上那裡沐浴齋戒,獨個兒住進靜室幾日,走運的遇上神仙下降,便能懷上。”

  另一個婦人聽說,道:“對瞭,村頭的王二就帶媳婦求過,寺裡看不上王二給的那點香火錢,齋飯沒奉上,閉門羹倒是給瞭夫婦倆一人一海碗。小兩口回來唉聲嘆氣好些天,說人窮,連神佛都不佑。”

  鄭大娘道:“虧得他窮,才沒吃大虧。”

  眾人忙問其緣故,鄭大娘啜口茶,又說:“前陣子,有戶宦傢媳婦,過門幾年都不生養,便進十法寺求子。頭一天她在靜室睡到半夜,黑漆漆的屋裡冒出一個男人,說自己是禿頭羅漢,受那媳婦求子之心誠摯,十分感動,由天界下凡,賜她子嗣。”

  眾人你問我,我問你:“‘羅漢’我們聽過,可裡頭有禿頭羅漢這一位嗎?”,個個搖頭聳肩,說不知道。

  鄭大娘等眾人議論稍停,續道:“禿頭羅漢又說,必須祂們一神一人陰陽交合才能把子嗣度到婦人肚裡,那媳婦信以為真,從瞭那羅漢。如此住上幾日,那媳婦接過幾次神仙下降,漸漸品出怪異:每回禿頭仙與她交合,似乎都有些不一樣。比方說,昨晚禿頭仙身量瘦些,今晚卻胖些;剛剛那回金槍不倒,這回才進洞便軟瞭。”

  婦人們吃吃羞笑,其中鄧大娘脫口道:“喲,禿頭、那話兒還不行,跟我傢死鬼差不離。”

  婦人們哄然大笑。

  鄭大娘笑道:“小心你當傢的晚上找你算賬。”

  鄧大娘嘿嘿道:“我倒盼著死鬼從地底爬出來,當年他揍人,老娘還剩幾拳沒還回去。”見原婉然靜靜倒茶水,鄧大娘突然好奇這小媳婦腦袋裡想什麼,便問:“小韓嫂子,這事你怎麼看?”

  原婉然沒料到話鋒轉到自己身上,愣瞭愣,因事涉神明,她斟酌半晌,方道:“這禿頭羅漢,跟別的神仙不大一樣。故事、戲曲都說,我們凡人想脫離肉身得道,須得清心寡欲,那禿頭羅漢既然成仙,怎地還……還沾惹女人身子?古往今來,好多大人物受胎,都傳說有神仙現身,可那多是托夢給大人物的父母,說天將賜他們貴子,這樣而已。非得天神親身下降,同女子做那等事才能賜給子嗣……我見識少,沒聽過。”

  婦人們點頭,“不光是你,我也沒聽過。”

  “是啊,是沒聽過。”

  鄧大娘想什麼便說什麼:“說不定那禿頭羅漢根本不是神仙?”

  旁人遲疑問道:“大娘,你這是疑心,外頭禿頭男人冒充神明,夜裡撬門開窗闖進屋?”

  “絕不是從外頭開門窗進來,”鄭大娘肯定道:“每個婦女進靜室,都由丈夫親自送進屋裡,用傢裡帶來的門鎖鎖上,貼牢封條。我說的這個媳婦,隔日起來,她的丈夫來送飯,門鎖和封條全好好的。”

  鄧大娘不服氣,辯道:“或許那男人本來就藏在屋裡旮旯兒角落,等夜瞭出來?”

  鄭大娘搖頭,“丈夫鎖門離開前,慣例持香進屋繞一周,看得真真兒的,那靜室就床椅桌幾,北面墻壁安瞭神龕,裡頭放著真人大小的羅漢塑像。這就是說,靜室除瞭他夫婦二人,並無第叁人。還有,這一個丈夫分外精細,敲過床板、地板探過有無暗道。”

  鄧大娘沒話可說,眾人問:“豈難道真遇仙瞭?”

  “遇劫瞭,”鄭大娘道:“那媳婦傢去,同丈夫講起蹊蹺處,她丈夫讓官府暗中派人調查,一查之下不好瞭,夜裡那男人壓根兒不是禿頭羅漢,是一群禿驢。”

  婦人面面相覷,為鄭大娘吐露的真相嚇住舌頭。素來心大的鄧大娘好半天吶吶道:

  “鄭嫂子,你的意思是,十法寺和尚——一群出傢人——打著禿頭羅漢的名號,奸污瞭上香的婦女?”

  鄭大娘沉重點頭,“就是這話。”

  有人奇道:“不能吧,明明屋裡沒人,床板地板沒問題,門窗封鎖得好好的?”

  “門窗、床板、地板確實沒問題,”鄭大娘答道:“可神龕出瞭問題。那神龕設下機關,能前後推動,夜裡那些殺千刀的賊禿就推開神龕從屋外進來,輪流幹壞事。”

  鄧大娘吐舌:“乖乖,好深的心計。一般人防屋裡躲人,全留心床底暗處,誰會懷疑神龕?香客見佛像神龕,隻懂拜,哪敢摸它動它,這便更加戡不破機關瞭。”

  另一人道:“毀人傢好女子的清白,撒下孽種,還當成神跡宣揚,唉,人心怎能這樣壞?”

  眾人有的靜默,有的嘆息,有的念佛,說冒用神仙名義作惡,定要下阿鼻地獄。

  “鄭大娘,”原婉然輕聲問:“去過寺裡求子的婦人,還有她們的孩子,後來都怎麼瞭?”

  “小韓嫂子果然年紀輕,”鄧大娘嗐聲,搶在前頭說:“這還用問嗎?污瞭身子的女人、來路不明的孩子,往後日子難過瞭。”

  原婉然默默點頭表示受教,卻不能死心,又看向鄭大娘。

  鄭大娘的目光憐惜撫過她,“你鄧大娘說得輕瞭,事情鬧開,那些進過寺求子的大戶人傢,面子等於掉進糞坑。求子婦人自盡的、發瘋的,都有。有的人傢好面子,報官說媳婦‘暴病身亡’,其實大傢心知肚明裡頭貓膩,隻是不捅破。——唉,也不知道那些自盡的,究竟是自願呢,被逼呢?孩子更甭提瞭,傢裡不認,親娘又死瞭,能好嗎?”

  又道:“莫說那些求子婦人,京裡各式傳言滿天飛,連去過十法寺上香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有人懷疑不幹凈。大姑娘還能驗身證明清白,小媳婦?遇上多疑的公婆丈夫,渾身長嘴都說不清。我當傢一朋友,因為兒媳過往常上十法寺拜神,傢裡鬧得天翻地覆。”

  鄧大娘憤憤問:“那些賊禿呢?”

  “斬立決,”鄭大娘道:“劊子手一天斬百來人,刀子換瞭幾把。”

  “嘖,怎麼不判凌遲呢?”鄧大娘埋怨。

  眾人聊瞭一陣,有人道:“還是我們武神廟可靠,廟雖然小,可保庇村裡這些年風調雨順。”

  “廟不在大,有神則靈。”鄭大娘頜首贊同:“廟祝也正派,官大爺幾十年來埋頭幹活,從不作妖。”

  鄧大娘接口:“可不是,老爺子為人本份,又是啞巴不會說話,大傢對他可放心瞭,向武神爺講什麼求什麼都不避忌他。”

  “不對,官大爺不是啞巴。”鄭大娘反駁:“他會說話,隻是絕少開口。”

  鄧大娘皺眉,“嫂子,你記錯瞭,官大爺從來沒說過話。”

  “你才記錯瞭……”

  武神廟廟祝官大爺究竟啞巴與否,這問題先在兩位大娘之間掀起爭辯,稍後其他婦人也加入戰局。

  原婉然在旁怔怔想著十法寺案子裡,被污婦人和受到波及的女子,忽然一把嬌膩聲線,蛇一樣冰冷黏膩鉆進耳裡。

  “婉妹妹。”

  原婉然還沒反應過來,僅僅聞聲,背脊便泛起一陣惡寒。

  循聲望去,嫂子蔡氏和原智勇笑嘻嘻立在不遠處,身旁跟著幾位村裡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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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⒈這一章跟主要劇情無關,跟下一章有關,所以得寫。

  ⒉文中僧人奸騙婦女的案子,原型故事出自公案小說,不隻一本提過,彼此概梗相仿,但某些情節有出入。我參考的那篇,原文大意是:寺廟號稱有禿頭仙能賜婦女子嗣,婦女住進寺廟求子,由丈夫鎖住外門,夜間和尚就利用挖空的柱子潛進屋內跟求子婦人同床。婦人不知道受騙上當,跟其他無子婦人說,一傳十,十傳百,許多人跑寺裡求子。

  新上任的地方官以為這事無稽,派妓女假冒良傢婦女求子探究竟。妓女當晚遇上淫僧采花,她趁雲雨時在淫僧身上做記號,回去稟報地方官。地方官實時率人圍寺,審出真相,一把火燒瞭那間寺廟,沒死的和尚斬首示眾。

  文中以這故事為底編造案例。

  其中一本公案小說提到受到奸騙的婦人們,有些上吊自盡,孩子則不被傢裡承認。

  ⒊文裡的寺廟我取名時google、百度、yh過,確定沒寺廟同名才使用,避免現實裡有寺廟重名可能發生任何不好的聯想。因為首重避開重名,就不管寺廟取名有些什麼講究、十法寺這個名稱到底能不能用做寺廟名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