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棠王朝一百七十六年十一月。
佗域城的慘案已經過去瞭一年多,正如神諭所言,帝國恢復瞭平靜。敵人像來時那樣消失瞭,因為他們而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場噩夢。隻是醒來之後,有些人不見瞭。
包括帝都在內,死亡的民眾超過瞭六十萬,另外還有十一萬軍人——與平民不同,大部分軍人都是失蹤。與這個龐大的數字相比,有一個小小的數字分外引人註目。
神聖傢族失去瞭一名成員,花月帝姬迦凌蘭。
在宮城前的廣場上度過瞭那個恐怖之夜的人們,不會忘記那一刻:皇室的馬車馳出宮城,載著獻給敵人的花月帝姬。每個人都聽到瞭花月帝姬的慟哭聲,卻沒有一個人試圖阻止。連她那些最熱烈的追求者,也躲得無影無蹤。
當黎明時敵人真的撤走時,人們甚至歡呼起來。
消息傳開,來自各地的譴責聲幾乎淹沒瞭帝都。他們認為,由於帝都民眾的茍且偷生,玷污瞭王朝一百餘年的榮耀。作為陽光下最神聖的傢族,竟然被迫獻出自己最美麗的女兒,整個帝國都為此蒙羞。
白理安與華若翰的對策很簡單,召集所有的城主與軍團將領,讓他們親眼目睹虛墟般的帝都。
很快,第一批工匠就趕到京城,在白理安的指揮下開始瞭重建工作。新建的帝都比原來小瞭許多,但城墻比以往更高更厚,而且不計成本地在裡面埋入鐵管,以保證能抵擋巨炮的轟炸。
華若翰則以首席幕僚的身份,重組瑞棠軍團。他的做法很幹脆:包括軍部在內,所有的軍人都被就地解散,另從四大軍團抽調十二萬人,組成新的瑞棠軍團。而且一改以往的傳統,將步騎比例調整為一比一。唯一保留軍職的是克爾白。
聽說花月帝姬被獻給他正在調查的兇手之後,克爾白瘋瞭般趕回帝都,但屢次請求面見天後都被拒絕。
增加軍費的提案在會議上一致通過,包括巨炮在內大量新式武器被制造出來,裝置在城墻各個角落。
然而在這些會議上,榮雪天後始終沒有露面。
一個月後,武鳳帝姬迦凌遙返回帝都,當仁不讓地接受瞭瑞棠軍團元帥一職。隨她一同回來的,還有龐萊斯和三千豹騎兵。
她首先把克爾白投入監獄,足足關瞭兩個月,等他完全戒掉酒癮,才頒佈命令,命他重組皇騎營。
由各大軍團精銳組成的瑞棠軍團,一躍成為帝國的無敵雄師。武鳳帝姬不間斷舉行各種攻防演練,甚至兩次攻克瞭重軍把守的天雄關。但那隻是開始,隨著軍隊的配合日益熟練和防守的不斷完善,天雄關再也沒有陷落過。
但迦凌遙還是覺得不安。因為她第一次登上天雄關時,根本沒有看到戰鬥的跡象。也就是說:擁有兩萬士兵,嚴密防范的天雄關,幾乎是不戰而潰。
還有柯羅元帥的六萬軍隊。她深知柯羅元帥的指揮是多麼的穩健老到,即使她把目前的瑞棠軍團投入戰場,柯羅元帥也能夠以最小的損失退回帝都。
這兩場戰役究竟發生瞭什麼事呢?
迦凌遙曾勘查過敵軍的陣營,除瞭地上的蹄跡和炮車的轍印,她隻找到一排柵欄。柵欄並不長,樹枝頂端象通常那樣被削成尖狀,唯一的異常,是這些枝尖上,都留著一抹血跡。很紅。
傷心欲絕的榮雪天後不再走出自己的宮室,甚至很少與兒女會面。她無法忘記自己所受的屈辱,那種不潔感與罪惡感時時刻刻噬咬著她的心靈。她更無法停止對女兒的思念。唯一能帶給她安慰的,就是明穹大神的承諾瞭。
她給幾支最強盛的騎士團發去手諭,要求他們查找花月帝姬的消息,一旦發現蹤跡,無論支付多少金銖,也要把迦凌蘭贖買回來。
一年來,這些騎士團幾乎踏遍瞭整個帝國,卻始終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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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漸冷瞭,已經有術士預測:月底將會迎來今年的第一場雪。
帝國雙雄龐萊斯與克爾白正在宮內,與武鳳帝姬商議軍需計劃。迦凌遙仍帶著她的青銅面具,即使在下屬面前她也不願露出芳容。
母親因為傷心而處於退隱狀態,叔叔迦凌赫又無法接受世俗職務,身為長女的迦凌遙隻能擔負起軍隊與宮廷兩方面的責任。
‘隻剩最後三裡,城墻就完全建成瞭。’龐萊斯說。
‘皇騎營認為城門過於狹小,不利於騎兵編組通行。’克爾白把自己對花月帝姬的思念埋在心底,恢復瞭往日的矯矯英姿。
‘大部分騎兵不會再駐紮在城內。按照華若翰大人的設計,將在城外設立四座營寨。’龐萊斯說,‘隻有皇騎營和豹騎營留守,不必編組,城門足夠使用。’
‘最適合豹騎兵發揮威力的,還是丘陵地帶吧。’克爾白對來自北武軍團的豹騎兵十分眼熱,可惜馴豹耗費驚人,不可能成為普遍裝備。克爾白突發異想,‘或者在城外種植樹木,造成森林地形……’
‘好。立刻開始。’迦凌遙說:‘移植現成的樹木,在城外建成寬兩裡的森林帶。’
克爾白沒想到自己隨口提出的設計,這麼快就會被接受,‘殿下,現在是冬天……’
‘與術士總會聯系。種樹應該不難吧。’
一名侍女進來說:‘殿下,外面有一位商人求見。’
商人?迦凌遙正要拒絕,突然一種奇異的感覺泛上心頭,‘讓他進來。’
龐萊斯和克爾白對望一眼,站起身來,‘殿下,我們先告退。’
‘等一下,’迦凌遙心神不定地說,‘……沒什麼瞭。明天我要去看看營寨。’
那名商人四十多歲,進門就俯在地上,說道:‘世間永恒的帝王,無比榮耀的神聖傢族,陽光下最偉大的瑞棠王朝統治者……’
這些商人走南闖北,精明伶俐,說起諛詞來滔滔不絕。克爾白不耐煩地與他擦肩而過,隻聽武鳳帝姬說道:‘我的時間很少,說明你的來意吧。’
‘哦,尊敬的武鳳帝姬,我剛剛從南疆回來,見到瞭您的妹妹花月帝姬……’
克爾白旋風般轉過身來,一把揪住商人的衣領,把他提到眼前,‘你見到瞭誰!’
商人他被噴火的眼睛嚇得魂不附體,舌頭打結一樣,結結巴巴說:‘我……我……可能……認錯瞭……’
‘放下他。’迦凌遙平靜地對商人說:‘請您告訴我您見到的一切。’
那名商人頭上冒出冷汗,‘我不敢確定……她可能隻是與花月帝姬長得相似……’
‘請你仔細告訴我,你在哪裡見到她?’迦凌遙盯著商人的眼睛,一字一字問道。
‘是南方沙漠的一個遊牧部落,有一個歌舞伎……’
‘你說什麼!’克爾白咆哮著撲到商人身上,拔出佩刀架住他的脖子,‘你再說一遍!’
商人大叫起來,‘我認錯瞭!我認錯瞭!花月帝姬絕不會做出那樣下流的事!’
迦凌遙腰間發出一聲脆響,那是她捏碎瞭玉佩,‘什麼事?’
商人臉色慘白,張瞭張嘴,沒有說話。
‘什麼下流的事?’迦凌遙重復道。
‘說!’克爾白吼叫著在商人頸中劃出一條血痕。
‘你會殺瞭他的!讓他說完!’龐萊斯抱住他的肩膀,把暴怒的克爾白拉瞭起來。
‘我,我說錯瞭……隻是一些表演……’
下流的表演?臟骯的沙漠民族,狡詐的商人,花瓣一樣尊貴的帝姬……克爾白發出野獸般的吼聲,奮力掙開龐萊斯的手臂,瘋狂地奔出宮殿。
龐萊斯深深看瞭迦凌遙一眼,點瞭點頭,拔步朝克爾白追去。
商人癱軟在地,抖個不停。他不是沒有見過憤怒,但從來沒有見過克爾白這樣的憤怒——他會毀滅一切。
迦凌遙拂亮桌上的水晶球,平靜地說:‘母後,有一個商人,說他見到瞭酷似妹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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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錯瞭,我真的認錯瞭。’無論怎麼勸說,嚇破膽的商人都不再承認他見過花月帝姬,更不願敘述他目睹的一切。
‘抬起你的眼睛,我的子民。’
安祥的聲音裡帶著無以抗拒的權威,商人瑟縮地抬起眼,立刻像被榮雪天後耀目的姿容刺痛般,慌忙埋下頭。榮雪天後伸出手掌,輕輕按在他額上。
柔和的光芒微微閃亮,商人的眼神頓時變得僵直。
莽莽的黃沙一望無際,悠揚的駝鈴聲中,滿載貨物的駱駝,沿著起伏的沙丘排成長長一隊。濺起的黃沙被夕陽映成金紅色,碎碎的隨風灑落……
榮雪天後合上美目,用心靈捕捉著商人腦中的畫面。也許,一切隻是誤會,女兒怎麼可能出現在千裡之外的沙漠之中?她不會忘記明穹大神的許諾:永遠的貞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