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那個低沈渾厚如藏獒壓聲狺嗥,含笑而又冷硬平漠的回應聲就是這支騎兵軍隊的最高統領者──一個王?!是他率兵對正在激戰的紮西朗措他們趁火打劫,也是他指揮下屬自後方襲擊瞭納木阿村?
在空草地上堆積的女人、小孩和老人有許多都不是納木阿村的人,足以顯示這支軍隊襲擊的不止納木阿村一個村落。
搶劫財物,擄掠女人,抓捕老人與小孩,俘殺青壯男人,這樣的行徑和古時候的萬惡強盜有什麼區別?難不成這個王是占山為王,落草為寇的強盜之王?!可是一個強盜匪首能夠擁有並建立一支那樣剽悍威煞而又隊容肅整的千人騎兵隊嗎?
馬蹄聲雖是靜止瞭,周朝靜謐的殺厲冷狠之氣卻比先前濃烈瞭不知百倍。她不敢轉頭四下環顧,隻能憑借眼角餘光偷窺到的一點點內容推測適才遠遠瞅見的騎兵們多半已將這裡圍得水泄不通。不要說人,恐怕連隻蒼蠅也逃不出去。
密密麻麻的冷汗再一次冒出,浸濕瞭貼身的純棉衣褲。心咚咚咚地跳著,紊亂而緊縮。渾身每個細胞都漲滿瞭恐懼,哭得又澀又痛的眼睛徒勞無功地收回瞭尋找紮西朗措的視線,小心謹慎地從辮子的細縫中往正前方瞄去。她要看看會幹下這樣令人痛恨、令人恐懼的強盜行徑的王到底猙獰成什麼模樣。
正前方沒有瞭馬腿的蹤跡,她首先看見一雙繡金色獅紋和“卍”字紋的平底黑皮靴,高至膝蓋的靴筒側面扣著兩排銀色鉚釘,筒邊嵌著一排掐金絲的綠松耳石。筒靴外紮的雪白褲腿上血跡點點,絳紅色皮袍外穿戴著黑色柳葉鐵甲,烏光森冷,血腥濃鬱。
再往上移,視線定在瞭斜掛在鐵甲腰際左側的大刀上。烏金色的刀鞘纏繞著數朵凸起的十六瓣烏金蓮花,精美絕倫的蓮花中心是栩栩如生的灰白色人頭骷髏。每一個骷髏的眼睛都由藍寶石鑲嵌而成,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幽亮的華光,於低調奢華中透出一股神秘詭譎,似乎彌散著破斬天地,吞噬靈魂的魔魅殺氣。
羅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一把刀看得這麼清楚,這麼仔細?冥冥中仿佛有種可怕的力量牽引著她的視線,讓她挪移不開。隻能定定地直直地對著那把刀不停地看,像是要看進裡面暗藏的血腥刀鋒,看進骷髏的藍寶石眼睛深處裡的沈暗宇宙。
“把祭品帶上來。”疑是強盜王的男聲漠然道。
“遵命,王。”
恭敬的聲音過後,是冷厲的驅趕呵斥聲和一片沈重凌亂的腳步聲。
“我和你拼瞭!”
忽而,一聲撕破喉嚨的淒厲怒吼震破雲霄,也震醒瞭羅朱逐漸入魔的神智。她本能地倏然抬頭望去,看到瞭永遠也無法在心頭磨滅的恐怖一幕。
一個雙臂後縛的剽悍皮甲青年男人如負傷的雄獅般朝正中的柳葉鐵甲男人一頭猛撞過去,但見那鐵甲男人身子不躲不依,隻將左臂輕輕一揮,像是攆開蒼蠅那般輕厭,像是拂開柳枝那般輕柔地一揮──
一顆鬥大頭顱高高飛起,一具昂藏身軀頹然倒下,一蓬殷紅的鮮血如泉漫天噴灑。
“吼──”
伴隨一聲愉悅興奮的獸嗥,一道矯健優雅的身影急速躥出高高躍起,將那顆由半空落下的頭顱叼在口中後又迅速折轉回原位,像抱著一個美味的肉球般享受地啃咬舔吃起來。
“吼──吼──”
又是幾聲愉悅興奮的獸嗥,地上那具無頭身軀被幾道沖過來的獸影圍瞭起來。頓時,歡快的低沈獸嗥聲、肉體的撕裂聲和利齒的咀嚼聲不絕於耳。
抱著頭啃咬的是一頭雄健的雪豹,圍著屍體撕咬的是一頭同樣雄健的雪豹和三頭身軀龐大似藏驢的銀灰色藏獒。一道深褐的巨大影子淒厲地嘯叫著咻地從空中俯沖而下,啄叼起一片皮肉振翅飛到遠處的屋頂。那屋頂上,還蹲站著一排又一排陰森桀驁的黑影。
偌大空草地上近千個有幸親眼目睹這一幕的俘虜們陷入瞭死亡般的沈寂中,壓抑的啜泣,痛苦的呻吟全都在頭顱飛出的剎那間消失瞭。
要怎樣強大的力量才會在輕輕一揮間就將一個壯漢的頭顱打飛出去?要怎樣殘忍冷酷的心性才會做出這種恐怖的奪人性命毀人屍身的行為?
羅朱現在才知道,原來當一個人的駭恐達到最高點時是尖叫不出來的。此刻,她的嘴張得老大,柔嫩的喉嚨卻僵硬地發不出一絲顫抖。眼睛鼓得發疼,卻怎麼也眨不瞭一下,隻能死死地瞪著眼前駭人的一幕,被迫將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腦海中。
血淋淋的屍塊,白生生的骨頭,大快朵頤的雪豹和藏獒,搶食屍肉的禿鷲無一不挑戰著從和平國度穿越過來的她的神經極限。然而這些還不是最可怕的,最讓人驚悚的是那個輕輕揮出左手臂的男人。
兩米以上的柳葉鐵甲身軀顯得比尋常高原男人格外雄武剽悍,肌膚是深深的古銅色,泛著高原上特有的一絲赭紅。略窄的臉龐棱角分明,漆黑粗長的濃眉下一雙微凹的棕褐色眼睛威嚴銳利,冷漠森狠。鼻尖微勾,鼻梁猶如刀削般高挺筆直。唇線明晰,豐厚的唇瓣不顯誘惑,反倒透出睥睨無情的凌厲,剛毅下巴正中的一道明顯凹弧更平添瞭數分雄性陽剛。
他沒有戴帽子,微卷的棕黑頭發凌亂披散在肩背,但兩側的發卻像女子般編成瞭幾根細細的辮子,用鑲著藍寶石的精美骷髏銀環箍飾。左耳沒有像普通的高原男人那般戴著大大的耳環,而是戴著一顆蠶豆大的彌散冷幽光華的名貴紅寶石,也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紅色飾物,像是一粒殷紅的血痣。
他大約二十來歲,不過分腿隨意地站在哪兒,卻像是頂天立地般地巍峨而不可搖撼,渾身上下除瞭凌然不容侵犯的威嚴高貴之外,還充盈著震懾靈魂的血腥殺厲。
看著臉上沾染瞭粘稠血跡的男人,羅朱僵滯空白的腦子裡慢慢浮現出旺畢曲姆給她講的玄乎又玄的風雲人物。
“……古格民眾對古格王非常敬畏,傳說古格王和幾百年前的偉大贊普松贊幹佈一樣是天神之子。天生便能召喚禿鷲,指揮雪豹。他的身軀像野犛牛一樣雄壯強健,眼睛像禿鷲一樣威嚴銳利,力氣像熊一樣可怕,速度像豹一樣迅捷。他比獅子還高貴,比野狼還殘忍,比……”
當時,她還感到荒誕可笑,覺得他說的不是人倒像是禽獸混合體,覺得人要真長成瞭那樣還叫人麼?可是現在看來傳說沒有錯,錯的是孤陋寡聞,少見多怪、視野狹窄的她!
眼前的青年男人越看越不像人,而像禽獸!一頭披著人皮,由猛禽和猛獸混合而成的怪物禽獸!
最讓人驚駭恐懼的是這頭氣勢威嚴高貴,充滿腥厲殘酷的剽悍狂野禽獸竟不是占山落草的強盜王,而是歷史上統治阿裡地區達七百多年的古格王朝的王!一個像“禽獸”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