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朱阿姐,快下去!”
木然的身體被格桑卓瑪推瞭一把,她這才震瞭一下,慢慢回過神來。抬腳正要下去,又猛地收回來,禮貌地對紮西阿媽道:“阿姆,您先下。”
“阿妮子下去就行瞭。我和卓瑪還要蓋石板,堆幹草呢。”紮西阿媽笑著搖頭拒絕。
是瞭,這大石板需要人重新把它蓋好,也需要人重新把幹草堆偽裝好。羅朱瞭解地點點頭,再次伸出腳,又突然再次頓住。讓開身體,抬頭對紮西阿媽認真道:“阿姆,你下去,我和卓瑪蓋石板、堆幹草。”
“不,阿妮子下去。”
“阿姆下去。”
“哎呀,你們別爭瞭,我們傢又不是隻有這一處躲藏的地方。”格桑卓瑪無奈地跺腳,“敵人會不會偷襲到村子裡還是沒影兒的事,有什麼好爭的。我做主,羅朱阿姐下去。”
“不,阿姆下去。”羅朱認真的表情不變分毫,認真的口吻也沒半點變化。
紮西阿媽和格桑卓瑪面面相覷,正待再勸。她又平平靜靜地重復瞭一次:“阿姆下去。”
經過半年的相處,她們一傢對羅朱某些時候迸發的執拗也有一定的瞭解,此時此刻隻有妥協退步。轉念又想到這處地窖雖說是最隱秘的藏身處,但十幾年來,敵人還從未襲擊進村子裡過。隻在傢裡隨便找個隱秘地方躲起來的人也為數不少,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阿姆下去。”羅朱看到紮西阿媽臉上的松動,唇角溢散出淡淡的溫和笑容。
“行,阿姆下去,阿妮子和卓瑪可要躲好瞭。”紮西阿媽不再推拒,牽起羅朱的手拍瞭拍,慢慢縮身進瞭地窖。
羅朱和格桑卓瑪抬動石板蓋好地窖口,又將幹草原封不動地堆在上面,消滅掉一切躲藏痕跡。
呼──
終於把老弱孕安排好瞭。羅朱拍去手裡的灰塵,偏頭對格桑卓瑪笑問:“卓瑪,我們藏哪兒?”
格桑卓瑪對她神秘一笑,走到草堆旁邊的昏暗土墻邊,手朝某條裂縫按下去。以裂縫為界限,土墻上翻轉出一個窄窄的黑暗小門。
“這道用來避難的夾墻隻能供兩個人躲藏,進來吧。”她牽著羅朱的手小心翼翼地擠進小門,叮囑道,“力氣輕些,別把土坯弄壞瞭。”
當土門重新轉回原位時,夾墻內陷入瞭混沌的黑暗,隻有頭頂上方幾條小小的縫隙透進幾絲微弱的亮光,也為狹小的空間帶來一縷新鮮的空氣。離鼻尖一寸之外是幹燥的土坯墻,後背緊貼的也是幹燥的土坯墻,鼻端不但充斥著泥土味兒、幹草味兒,還充斥著濃鬱的膻腥味兒和犛牛的屎尿味。
“我們會站著在這裡躲上多久?”她徐徐吐出一口長氣,壓低聲音問道。尼瑪的抗日戰爭影片中,老百姓的躲藏地有大鍋灶和柴圈下、有米缸和水缸中、有牲畜的食槽下……總之隻有想不出的,沒有想不到的。彼時她看得興高采烈,沒想到轉眼間她也坑爹地體驗上瞭。她不怕練站功,怕的是被屎尿腥膻味兒給熏死。
“躲到阿爸和阿兄來敲墻。”
“要多長時間?”
“可能半天,可能一天,我也不知道。”格桑卓瑪頓瞭頓,又補充道,“從細縫中,可以看到天明天黑。”
“有吃的嗎?”
“地窖裡有炒好的青稞面,還有一大壺水,夠六個人撐上三天,不過夾墻裡什麼也沒有。”
“哦。”
羅朱淡淡應瞭一聲後,夾墻內便陷入瞭安靜。
“……你為什麼堅持不躲到地窖裡?”寂靜瞭一會兒,格桑卓瑪突然問道。
“難道你一個人能搬動石板?”她盯著黑乎乎的土墻,奇怪地反問。
“少裝傻,我要聽實話。”
“……地窖裡老的老,小的小,還有個孕婦,個個都是需要照顧的弱勢群體。我最不會照顧人,杵在旁邊也是廢物一個。你阿媽就不同瞭,是阿祖的媳婦,是孕婦的婆婆,是三個小孩子的阿媽。溫柔體貼、身強力壯,照顧起人來是頂尖的賢惠,怎麼都比我有用多瞭。”
“……合著你是想累死我阿媽啊。”格桑卓瑪微微側頭,說的雖是咬牙切齒,唇角卻在暗黑的空間中悄悄翹起。別扭的羅朱阿姐真是可愛呢。
“沒有,我隻是很有自知之明。”羅朱將兩手攏進袖袍裡,謹慎道,“對瞭,我們還是少說話,免得暴露目標。”這裂縫遍佈的土坯夾墻應該不咋隔音?還好,這裡空間雖然狹小,溫度卻不是很低。身上羽絨沖鋒衣,抓絨衣抓絨褲一應俱全,沒感覺太冷,就不知會不會在這裡待到晚上,希望出來時不會凍成瞭一根人體冰棍。
“嘻嘻,羅朱阿姐,其實這十幾年來,村子裡就沒被敵人侵入過呢。那些敵人全被領主率兵打退在河谷山丘之外,你不用太過緊張。”
“那為什麼都要躲起來?你阿爸當時不是吼得很嚴肅麼?”
“因為村子在十幾年前被敵人偷襲過一次啊。聽阿媽講那時有一股敵人從山側小路繞進村子,找到一個村人就殺掉一個,兇殘極瞭。幸虧阿爸帶著兵士們及時回村殺死瞭敵人,不然整個村子就荒瞭。從那兒以後,傢傢戶戶都弄瞭隱蔽的躲藏地。一到有情況時,男人們上戰場,留下的人就躲起來,逐漸形成瞭一種習慣。”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她表示萬分理解。不過為毛聽瞭格桑卓瑪的闡述後,她有種大傢一起躲貓貓的滑稽感和黑線感?有心不躲吧,眾人皆躲你不躲,是會遭鄙視的。何況俗話說得好,不怕萬一,就怕一萬。村子裡要真闖進瞭敵人,見到她這麼個瞎晃蕩的人,順手一刀把她哢嚓瞭咋辦?
生命可貴,可貴的生命隻有一次,這輩子不說死得重於泰山,至少也不能死得輕於鴻毛吧?
啊啊啊,這屋脊高原自吐蕃王朝崩潰以後,就一直處於割據分裂局面。大大小小的封建領主集團勢力常年爭鬥,相互吞噬,整個社會動蕩不安。她這半年來過得實在是太舒心太安穩瞭,竟然連周邊危險情況都沒做一丁點的初略瞭解。
難怪這裡的男人個個都有早起練習體能、相互切磋騎術、箭術和刀術的好習慣,原來是全民皆兵來著。羅朱幾乎要仰天咆哮瞭。尼瑪的殺千刀的老天為毛不讓她穿到漢唐盛世?康乾盛世?就算魂穿成文成公主,身穿成文成公主的陪嫁丫頭她也不介意瞭,至少當時的中原和吐蕃都處在一個相對穩定富庶的時代,安全系數比現在高出許多倍。
“羅朱阿姐,你在幹什麼?”格桑卓瑪見她半天沒回應自己的話,不由好奇地問道。
能說她在進行激烈的腦力風暴嗎?抿抿嘴,她緩緩吐出兩個字:“睡覺。”
“你能像馬兒一樣站著睡覺?”格桑卓瑪更好奇瞭。
“人怎麼可能不如畜牲?”她幽幽答道,“所以,馬能站著睡,我也能……”細微的餘音消散在暗黑中,縹緲無波。
……
格桑卓瑪默然,垂眸,努力試著站立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