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禽獸王策馬全力飛奔時,羅朱才知道什麼叫做風馳電掣,什麼叫做上下顛簸。那麼厚密的狐皮大氅將她從頭頂到貼坐馬鞍的臀部嚴實籠罩,她 依然能聽到風的呼嘯。裸在大氅外面的雙腿明明穿著一條異常厚軟的,外面蒙瞭層軟羊羔皮的夾褲,但在狂風的吹襲下,她卻感覺自己似乎什麼也沒 穿。雖然套瞭一雙格外正宗的皮毛一體的雪地靴,雙腳還是變得冷如冰塊。
身體忽上忽下,比以往任何一次騎馬都要顛簸得厲害。如果不是腰間緊緊箍著一條鐵臂,僅憑自己騎術,早就被顛下馬瞭。五臟六腑在劇烈的顛 簸中晃蕩,呼吸也變得有些艱難,整個人難受到瞭極點。
尼瑪的這群禽獸到底有多強悍,竟然能在平均海拔四千五百多米的高寒低氧的高原中策馬狂奔?!她在狐皮大氅制造的黑暗中,一會兒拼命吸氣 ,一會兒又用雙手緊緊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一個控制不住,狂吐瞭出來。
當金屬的碰撞和慘叫聲接二連三地響起時,她知道禽獸王和他所率領的騎兵開始和敵人交戰瞭。至於整個事件,從現場聽到的隻言片語的吼喝中 ,也大概清楚瞭。普蘭奴隸在混進來的普蘭四王子的帶領下發生暴動,逃離瞭勞作場。活該他們倒黴,禽獸王今天恰巧離勞作場最近,第一個接到消 息後就親自趕來鎮壓瞭。
吹刮的狂風減弱瞭,可鼻端卻嗅到瞭濃烈的血腥味兒,讓她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在納木阿村淪為奴隸的那一天,血腥味也是這樣的濃稠,窒人呼吸 。她曾以為己經淡忘的恐怖畫面突然間變得鮮活明晰,像電影一樣在腦海中一一浮現。
被一手揮掉飛起的頭顱,頹然倒下的無頭屍體,噴濺到頭臉的熱燙鮮血,嚙咬啄食屍體的獒犬和禿鷲,剜陰、拉腸、摘心、割舌、烙印……身體 抑制不住地顫抖,喉頭的痙攣一陣緊接一陣,額頭、後背泌出一層又一層冷汗。她用手掐握住脖頸,拼命勒令自己不準去回憶,拼命遏制嘔吐的欲望 。小巧的鼻翼在黑暗中不斷翕張,發出急促的呼吸聲。
“王!阿爸!你們看,我們捕到瞭一頭最大的獵物!”
伴隨著一個孩童興奮驕傲的清脆聲音,耳畔傳來重物落地的沈悶聲。她才猛醒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結束戰鬥瞭,暴動的奴隸被……鎮壓瞭?這麼 快?
“呵呵,他還想著混進奴隸堆裡不讓人發現。卻不知自打奴隸們嚷出四王子,他喊出一個沖字後,我們就一直盯著他呢。”另一個孩童接口道, 清脆的童音也充滿瞭興奮和驕傲,“阿爸說過,再狡猾的獵物也逃不過獵手的眼睛。”
“王,阿爸,我們能稱上好獵手吧?”
自滿滿的語氣仿佛能讓人看到翹到天上的尾巴。如果不是深知兩個獸崽子的秉性,如果不知道他們口裡的獵物是活生生的人,如果那興奮驕傲又 自滿的清脆童音背後沒有潛藏著兇殘的狠戾,她會覺得那真是兩個可愛又臭屁的男童。
“能。”禽獸王低沈淡漠地應瞭一聲。
“嗯,還行。不過別太驕傲,以後你們還會碰上很多狡猾兇猛的好獵物。”兇獸對自傢兩個獸崽子給予肯定後,進一步做瞭引導。
“知道瞭,阿爸。”兩道清脆童音雖然依舊愉悅,但裡面的自滿沒有瞭。
禽獸王、兇獸、獸崽子、禽獸兵,圍在身邊的除瞭禽獸還是禽獸。尼瑪的她不是穿越到人類社會,而是穿越到瞭人形禽獸社會吧?喉部突然一陣 強勁痙攣,掐脖子都沒辦法止住嘔吐的欲望瞭。
她在黑暗憋悶的狐皮大氅中劇烈掙紮起來,鳴嗚出聲,不自知地吸引瞭眾多禽獸目光。
邊巴次旦和邊巴次仁跪在王的馬前,正準備向王稟報普蘭奴隸暴動的詳情,聽到恍若小獸般的女人嗚嗚聲時,不由睜大瞭細長的眼睛,有些呆愣 地看向王一直抱在身前,動得厲害的東西。咦,居然還用名貴的狐皮大氅裹住,王很寶貝這女人?
懷裡的掙紮和低嗚自然也引起瞭贊佈卓頓的註意,連忙放松箍在羅朱腰間的手臂,迅速扯開嚴實籠罩她的大氅,露出一張汗涔涔的慘白臉蛋。一 雙黑曜石大眼浮著晶瑩的水光,佈滿瞭恐懼和焦躁。兩隻肉嫩的爪子牢牢地捂著嘴巴,低低的嗚嗚聲正從指縫間泄出。
“乖豬,你不舒服?”當著眾多兵士的面,大掌毫不避諱地覆上羅朱的額頭。
“嗚嗚——”羅朱捂著嘴使勁搖頭,避開禽獸王的大掌,騰出一隻肉爪子朝地上大力點指。
“要下地?”贊佈卓頓揚瞭揚眉,單手抱著她,動作流暢敏捷地下瞭馬。王一下馬,除瞭監守在普蘭奴隸周圍的古格兵士,其餘隨侍在王身側的 所有兵士趕緊跟著下馬。
甫一落地,羅朱一頭撞開禽獸王,朝一邊跑瞭幾步, “哇”地一聲吐開瞭。早上吃的還沒消化的牛肉、米粥,喝的牛乳全都稀裡嘩啦地傾倒出 來,直吐瞭個翻江倒海。
從在馬背上顛簸不久開始,一直到鎮壓結束,她已經忍耐很久很久瞭。等到終於把胃裡的東西全部吐得一幹二凈後,隻覺頭臉腫脹發麻,喉部火 燒火燎,眼睛也是舊花直溢。
她使勁眨眨眼,虛弱地抬起頭,驀地渾身僵直。離她一米遠的地方,斜躺著一條血淋淋的斷臂。再遠些,是花花綠綠的腥臭臟腑。視野再放寬, 地上匍匐著上千衣袍襤褸的男人,鮮血、斷肢、頭顱、臟腑、屍體四處零灑,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活脫脫一副人間地獄。
“哇——哇——”
她膝蓋一軟,跪倒在地。雙手撐在粗糙的砂礫地上,一口口酸水夾雜苦澀的膽汁再度翻湧而出。尼瑪的太殘忍!太血腥!太恐怖瞭!真想就這樣 吐暈瞭事!到最後,她連酸水和膽汁也吐不出來瞭,隻能不斷地幹嘔。
贊佈卓頓有些心疼地看著跪在地上吐得天昏地暗的豬玀,等到她再也吐不出任何東西後,才出手將她攬進懷中。
“乖豬,漱口。”他從釋迦闥修手中接過水囊,小心地遞到她嘴邊。
羅朱捉著水囊,一口氣連漱瞭七八次口,嘴裡的酸澀味兒才被漱去。又喝下幾口涼水,喉嚨被胃酸刺激出的火燒感在冷涼的浸潤下終於慢慢淡去 。她撒開捉水囊的手,渾身都好似虛脫一般,疲憊沈重。
“被馬顛壞瞭吧?來,靠著我好好歇息一下。”贊佈卓頓眸中盼心疼更濃,又接過釋迦閏修遞來的綢帕,為她細細揩拭起嘴角和額頭。
不止是被馬顛瞭,還被您大爺的禽獸鎮壓手段給惡心嚇著瞭。羅朱心裡吐槽,眼珠子在輕闔的眼皮裡無力地往上翻瞭翻,嘴巴抿得緊緊的,整個 人昏沈無力地倚在禽獸王懷中任他揩拭擺弄。她隻是一個微小的自私涼薄的女人,幹涉不瞭也不可能幹涉禽獸王對暴動奴隸的屠殺。在原始野蠻的古 代屋脊高原,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假如這些由強悍兵士變成的奴隸暴動成功,那麼很可能明天死的就是禽獸王,而且死相同樣淒慘。
贊佈卓頓再次用大氅把她裹好,憐惜地撫瞭撫她自得透青的嫩臉,於眾目睽睽下在她眉心落下一個輕吻,柔聲安慰道: “乖豬,再忍忍,等我 把眼前的事情處理完後就送你回宮。”
這一系列溫柔體貼的動作和言語讓邊巴次旦、邊巴次仁和百來個駐守勞作場,隻耳聞過王極度寵愛一名由奴隸變成蓮女的女人,從未親眼見過場 景畫面的古格兵士們驚怔呆傻瞭,十二萬分懷疑起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那……那個對女人寵溺體貼、溫柔無限的男人真是……他們威嚴冷酷的王?! 太陽打西邊出來瞭?岡仁波欽神山崩塌瞭?瑪旁雍措聖湖幹涸瞭?
繼續無視眾多呆怔驚駭的目光,贊佈卓頓順手理瞭理羅朱的細密小辮子,將她歪斜的狐皮帽正瞭正,這才抱著她走回邊巴次旦和邊巴次仁面前, 在恃衛用寬闊強健背脊搭建的人椅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