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妍醒來的時候，顧愔誠已經不在，他必須早早回到學校去上課。

　　床頭的手機下壓著一張紙條，他的字龍飛鳳舞。

　　給你做瞭早餐，在餐桌上。

　　是用咸方包做的三明治，面包片抹瞭色拉醬，層層分隔，夾瞭煎好的雞蛋，火腿片，西紅柿，黃瓜。

　　夏妍在傢裡呆瞭一整天，終於還是按捺不住，下午的時候，她決定去醫院一趟看任晴晴。

　　學校方面一直有人在守著，那個老師在病房外把她拉到一邊。

　　“任晴晴昨晚就醒瞭，不過醫生說現在還不能打擾她，就連她父母暫時都不能進去。”

　　“那她父母呢？”

　　“爸爸守瞭一夜剛回去，等下會換她媽媽過來。”

　　夏妍點瞭點頭，兩人聊瞭很久，也沒有見到任晴晴的母親過來。夏妍把水果交給她，準備回去。

　　她轉身的時候，正好看見走廊盡頭的窗邊，江叢正站那裡。

　　他倚在窗邊上抽煙，遮住瞭外面的光線，整個人像是氳氳在淺灰色的薄霧中。

　　面孔半明半暗，她看見那個紅點一會亮起來，又一會暗下去。

　　他陷在陰暗裡的感覺，卻是莫名地讓她感到熟悉，仿佛他們從前就見過一般。

　　她慢慢地向他走過去，江叢看見她過來，就掐滅瞭煙。

　　他的面孔線條生得凌厲，隻是見到她的時候，眉眼會放得更平順，斂去瞭幾分的冷意。

　　“夏老師。”

　　“江警官，你還在這裡？”

　　“我也是才來一會，不過也要走瞭。”

　　兩人順著樓梯道向下慢慢走去，人流基本在電梯和中間的樓梯，側邊的樓梯人很少。

　　“有頭緒瞭嗎？”夏妍小聲問道。

　　江叢頓瞭一下，卻沒有再說話。

　　夏妍偏頭看瞭他一眼，他的睫毛很濃密，垂下的時候，在高挺的鼻梁邊打下一道陰影。

　　“不方便說嗎？”她把頭轉向前方，低聲笑瞭笑。

　　江叢側眸正看見她牽起唇角，她的臉頰邊泛起一個小小的梨渦，和他記憶裡一模一樣。

　　他的眼底仿佛有道光芒一閃而過，但很快又恢復瞭平靜。

　　“傢長這邊，可能還在懷疑學校，比如是不是最近課業壓力太大。”

　　夏妍的腳步一停，但很快又繼續向下走去。

　　江叢淡淡地說道:“其實那天任晴晴在天臺上的話，基本可以排除這個可能。”

　　夏妍點點頭，“就是不知道到時她肯不肯說，我感覺對她來說，是一件很難啟齒的事情。”

　　不然，任晴晴也不會跳樓瞭。

　　江叢輕聲說道:“夏老師，我們會調查清楚的，不用太擔心。”

　　夏妍嘆瞭口氣，“我隻是在想，現在任晴晴的心裡一定也還是很痛苦的。”

　　江叢偏頭望瞭她一眼，唇角勾起一點弧度，又很快放瞭下來。

　　兩人走出住院部的大樓，太陽沒進雲層，空中顯現出泛著光的霧藍色。

　　江叢的腳步放慢瞭些，問她，“夏老師怎麼過來的？”

　　“我打車過來的。”

　　“那現在是回傢嗎？”

　　“我回學校。”

　　“我正好也要過去，我開瞭車，要不一起走？”

　　既然他都已經這樣說瞭，夏妍也不好拒絕，隻得輕輕點瞭點頭。

　　他沉默瞭一會，忽然低聲說瞭一句話。

　　他說的是句英語，夏妍不由怔瞭一下。

　　Will ? you ? join ? me ? for ? dinner?

　　你願意跟我共進晚餐嗎？

　　這句不合時宜的話，讓夏妍過瞭一會才反應過來。

　　“啊，我等會去學校食堂吃。”

　　江叢低聲笑瞭一下，卻沒有繼續說話。

　　去學校的路上，夏妍一直在想江叢那個時候，突然冒出的那句英文。

　　她的腦子忽然掠過一些畫面，她終於想起來瞭。

　　“法律系的江學長？”她側過臉去看他，神色有些激動。

　　江叢開車的時候戴瞭一副眼鏡，顯得更斯文沉穩。

　　“其實，你不記得也很正常。”他揚起唇角，手扶在方向盤上，仍目視著前方。

　　“畢竟那個時候，你一直沒有見到我的臉，不是嗎？”

　　那是夏妍大二那年，學校的戲劇節。

　　她剛剛加入話劇社半年，那次大串演，話劇社總共有大大小小十多個劇目。

　　她們那個組排演的作品是《美女與野獸》，她的角色就是美女。

　　臨出演的時候，演野獸的男演員犯瞭急性腸胃炎，趕著去校醫院掛水，眼看這個劇目就要泡湯瞭。

　　劇目統籌是大三的宋媛，她到處忙活瞭一陣，給還在化妝間裡的夏妍打來電話。

　　“夏妍，我給你重新找瞭個野獸。”

　　夏妍看瞭看時間，還有十分鐘瞭，“這能演？還有你找的誰？”

　　“法律系的江學長，他已經畢業瞭，今天是跟著以前的社員一起回來看戲，他原來演過這個角色的。”

　　夏妍剛放下的心，又懸瞭起來，“他還能記得所有臺詞嗎？”

　　“他都記得，我已經關照好瞭，他現在男的那邊化妝間，到時候會直接上場。”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化，讓第一次上臺的夏妍顯得異常的緊張。

　　美女與野獸的第一次遇見，是在幽暗的城堡，她舉起蠟燭照亮瞭那一張嚇人的面孔。

　　宋媛找來的這位江學長，果然是記得每一句的臺詞，但是夏妍的心裡仍舊是忐忑。

　　他似是看出瞭她的不安，在轉身的時候，關瞭麥克風，輕聲地對她說道:“別擔心我，把你自己的劇情演好，我會配合你。”

　　他平常的聲音和念臺詞時候的鏗鏘有力完全不同，更加低沉，也更加溫柔。

　　她抬頭看去，隻看見籠在野獸頭套裡那一雙含笑的眼睛。

　　她的一顆心，終於是慢慢地定下來。

　　Will ? you ? join ? me ? for ? dinner?

　　正是其中的一句臺詞。

　　他比之前的那位男演員要高，在城堡舞蹈的那一幕劇裡，夏妍需要踮起腳尖去適應，他也彎下身來努力地配合著她。

　　當時她心裡想的是，這一定是個非常溫柔體貼的人。

　　這場戲一結束，他因為還有其他安排很快地離開瞭學校。

　　夏妍連一句當面的致謝，也未能完成。

　　兩個人演瞭這麼一出驚心動魄又生死纏綿的愛情劇目，她卻連他的真面目也不曾見過。

　　一切就好像，美女與野獸的劇情。

　　要直到彼此心意坦誠的時候，魔法才能解除，美女才會見到，野獸真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