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敏來到一個電話亭,拿出哥哥上次留給他的電話號碼。
好在是宋康接的電話。
「喂?」
「哥。」
「哦,是你啊。什麼事?」
宋敏扒拉著電話線繞圈,笑道:「我要和你妹夫出去玩一會兒。」
「那你打我電話做什麼?」
「想請哥幫我照顧一下沐陽。」
「你們自己出去玩,不帶你上兒子?」宋康感到十分意外。
「沐陽他……身體不太好,不適合出遠門。哥,你幫我照顧幾天唄,好嗎?」她默默撒著謊。
宋康為難地沉默瞭好幾秒,忽然嗤笑道:「你老公有錢,你們找個保姆啊。」
「保姆不安全,我隻相信哥。難道就因為爸把我趕出傢門,哥你就連這點忙也不幫幫我嗎?」
「「有錢」?那似乎是上輩子的事瞭。我跟他都吸毒瞭,養不活沐陽的,可我也不敢告訴你事情真相。」
宋康聽到妹妹哽咽的聲線,嘆瞭一口氣:「忘記跟你說,爸已經走瞭。」
她故作鎮靜,輕描淡寫地應瞭一聲:「他走去哪兒瞭呀?」
「他終於走瞭,他終於走瞭。」
「人沒瞭,你懂吧?」宋康慍怒道,「有空回傢,給爸燒柱香。」
正巧此時,宋怡然在旁邊乃聲乃氣地喚瞭一句:「爸爸,水開瞭,撲出來啦!」
宋敏聽見宋康驚叫一聲,隨即一陣聽筒被放下和拖鞋趿地的聲音,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陣難以訴說的苦澀席卷而來,她的眼淚倏地落下,片刻眩暈後,宋敏忽然抱著聽筒開始幹嘔、吐酸水。
父親枯槁、嚴肅的老臉就像是噩夢,黑黢黢地在面前鋪展開來。
她隱約看到父親指著她的鼻子咒罵:「種下什麼因,就得什麼果。你看看你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像什麼?」
「你生瞭一個賤女兒,你滿意瞭?你死瞭都要來罵我!我又怎麼瞭?」
宋康迅關瞭腋化氣過來,卻清楚地聽見瞭妹妹的悲切嗚咽,默默等她哭完,才說道:「你給個時間,我去接你兒子來我傢住幾天。」
「那是然然嗎?」宋敏吸瞭吸鼻子,笑問,「不知道還記得沐陽不。」
「估計不記得瞭,三四歲時候的事情哪還記得住。」
「是嗎,可惜瞭。」宋敏遺憾地笑瞭笑,「那下下周一晚上,哥你來一趟我傢吧。」
「行。你們也別亂花錢瞭,省點心吧。」
*** *** ***
宋敏其實已經有瞭離開陳慶南的想法。她想瞭想,自己除瞭一個兒子,別的什麼也沒有,落得一身輕。
他們的愛情早就變質瞭,也沒什麼好過的瞭,天天吵架打鬧有什麼意思呢。
回去以後,陳沐陽原本放光的雙眼在看到媽媽空落落的雙手時又黯淡瞭下去,媽媽對他溫柔地笑瞭笑,憐愛地撫摸著他的頭,她似乎並沒有記起出門前對他的承諾。
陳沐陽迷茫地低著腦袋,心裡悶悶不樂。
這種苦悶一直持續到第二天下午。
那時傢裡沒有人,陳沐陽趴在陽臺上眺望遠處高矮不一的樓房,一陣風吹過,吹得他鼻頭略酸,於是他懨懨地趴在欄桿上獨自慪氣,摳瞭幾塊墻壁上的掉漆往樓下扔。
半晌,他才註意到瞭隔壁老乃乃正在陽臺上曬臘內,並好奇地盯著他的舉動。
老乃乃率先提醒瞭一句:「小弟弟啊,別趴在那兒,危險嘚!不開心啊?」
老乃乃的慈祥面容讓他放下瞭心防,他突然很委屈,扁扁嘴道:「我不開心,因為媽媽老是不給我買糖吃!她明明答應我的!」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你在你媽媽面前哭一哭就好嘞!」
陳沐陽別扭地搖頭。他現在最討厭的,就是會哭的孩子瞭。
他就不哭,一直憋著。
可是憋著有什麼用?糖沒吃到,隻吃到瞭苦。
所以他也羨慕那些會哭的孩子。他真的好羨慕啊。
因為他們能靠自己的撒潑打滾得到別人的註意與垂憐。
不像他,時間一長,他現自己已經哭不出來瞭。
那就意味著,他接下來隻能吃苦。
「糖有什麼好吃的?蛀牙,又貴,還變得不值錢瞭。」
可是他不是因為糖值錢才吃糖的啊,他隻是想吃糖而已,想讓媽媽買糖給他吃而已。難道一定要像別的傻不拉幾的小朋友那樣撒潑打滾才能有糖吃嗎?
陳沐陽現自己和絮絮叨叨的老乃乃意見不合,他面露難色地蹲在地上,撐著下巴,不專心地聽老乃乃講話,直到她被自己的兒子攙扶回屋內。
他突然賭氣地對著天空吼瞭一句:「糖是垃圾!我以後再也不要吃糖啦!」
沒有人理他。
他哽咽著又囁嚅瞭一遍:「我不要吃糖瞭……我不要和別人一樣,那麼多人都哭著要糖吃,我不吃糖不就行瞭……」
*** *** ***
夏天又快到瞭,他應該做什麼呢?還是自己呆在傢看電視、下棋、讀小人書嗎?
陳沐陽呆呆地盯著面前的拼音書,在看到墻角一隻蟑螂後,躡手躡腳地拿起拖鞋,快而準地「啪」一聲拍死瞭蟑螂。
忽然,他聽見瞭母親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透過門縫,他竟然看到媽媽在整理衣服的身影,她神情慌張、動作迅,床邊那隻小小的條紋蛇皮袋裡一下子被塞得鼓鼓的。
疑惑的小眼睛眨啊眨,沉默的小男孩晃著頭。
美麗的媽媽慢慢走過來,像小時候那樣唱著動聽的搖籃曲。
「不要忘記媽媽,好嗎?不能忘記我……我也是,沒辦法。」
溫柔的纖手拍著他的肩膀,短短的影子變成長長的影子。
媽媽站起來,投涉在他身上的瓊影親吻著他的臉頰。
睡夢中的他依稀看到,有一隻哀傷的紅蝴蝶,她悄悄飛走啦。
鮮艷朱紅的美人蕉呀,你在歡送誰呢?
紅蝴蝶又要飛到哪兒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