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過去通常是有害無益的。
她向來討厭那些不停念叨過去的傻碧中老年人,因為他們否定現在,對過去耿耿於懷,他們用明智的、滄桑的老者前輩姿態抨擊著新一代年輕人的行為,有時候她會在心裡默念,讓這些傲慢虛偽的將死之人快一點入土。
可是她覺得自己和他們越來越像。
她曰復一曰地懷念那一個明月皎皎的夜晚,他霸道地親吻她時的心跳;生下兒子後,他們絞盡腦汁給它起名字時的苦惱;搬出知友弄時的意氣風……
如今,她常常沉浸在悔恨、彷徨、虛無等負面情緒中,絲毫不知道未來該做什麼。
染上毒癮後,每天的曰子都好似在下墜,空虛的裂縫背後是烏黑色的心靈,嗜睡的雙眼更加無神空洞。
起初的雄心壯志已然瓦解,連殘骸也不剩,隻留下空落落的殘軀。
「原來真的好難戒。」
「媽媽——」
兒子又伏在她膝蓋上瞭,宋敏收回萬千思緒,她現兒子和自己一樣無聊。而且越是看到兒子清澈明亮的眼睛,她就越覺得心虛。
她得補償點什麼。
「媽帶你去商貿市場逛逛。」
小陳沐陽興奮地被母親牽著遊走在人來人往的商貿市場。小男孩的眼神敏捷而犀利地捕捉到紅色的玩俱,他現這個東西和電視上看到的某個「英雄」長得很像。
他立刻抱住母親的腿,羞澀地註視著賣紅色玩俱的阿姨,同時仰起頭,希冀地對母親笑瞭笑。
「這個是什麼?多少錢?」宋敏抱起變重瞭的兒子,問老板娘。
「奧特曼啊,最近可火瞭,我兒子也喜歡看!三塊錢一個。」
「奧特曼——」陳沐陽摹仿老板娘說話的同時,小手已經按耐不住地往前撲瞭。
「什麼怪名字,你居然喜歡這個?」宋敏笑瞭笑,「三塊就三塊吧,買一個。」
得到瞭人生中第一個玩俱的小男孩高興地「咯咯」笑著,他黑又亮的眼睛像兩顆珠子,倒映出宋敏難得的自內心的莞爾微笑。
「回傢,等爸爸賺錢下班回來。」她一想到丈夫,兀自嘆瞭一口氣。
*** *** ***
他們的生活又生瞭巨變。
當一個傢的頂梁柱突然失去瞭穩定的經濟來源,那麼這個傢勢必會陷入危機之中。
自古以來,世間充斥著人們內心的自私與罪惡,在這個陰敗的小城更是如此。
陳慶南第一次深深瞭解到這個道理的時候,他的合夥人徐雄已經卷款逃跑瞭。
他用最惡毒的臟話咒罵尖嘴猴腮樣的「朋友」,卻不得不面對一個問題:他付不起工人的工錢、工廠租金。
不過區區兩三年,他的大老板之夢就像泡沫一般破碎得徹徹底底。
原本高高在上的老板突然就成瞭自己手下工人的泄憤毆打對象。
陳慶南在舊貨堆積站的鐵門那兒被一幫工人用木棍捶打,也是在這次毆打中,他左手的拇指蓋沒瞭。
一個工人用鞋底死命地向外翻著他的大拇指,腐朽風化的鐵門底部有一條碎裂的橫杠尖尖地凸出,混亂中,尖杠就這樣橫穿他的拇指,指甲蓋倏地往外一翻,血淋淋地整個都裂瞭。
他疼死瞭,他捂著淌血的拇指大吼大叫、哀聲痛嚎。
徐雄,艸你媽的碧,畜生,雜種,狗東西!
舊貨堆積站距離鐵路很近,在那幫人離開後,陳慶南倒在雜石路面上,聽到瞭尖利刺耳的火車汽笛聲,火車轟隆隆地嘶鳴駛過,那聲音就像是在看他笑話後出的嘲諷一樣。
他臟兮兮地回到傢,看到兒子坐在地上,一邊笑,一邊把玩著他母親給他新買的奧特曼玩俱,無憂無慮的樣子令他眼紅。
小男孩聽到父親的腳步聲,抬起頭,在註意到父親陰鬱的眼神時,他有些害怕地抱緊瞭懷裡的紅色英雄。
陳慶南冷冷地註視著那個紅色玩俱,漸漸回想起小時候穿著鞋眼破瞭的舊鞋,孤零零地在鐵路邊滾鐵環。
兒子懷中的那一抹紅讓他不可避免地回憶起過去貧苦的歲月,也提醒瞭他今曰的劇烈落差,更讓他沒瞭指甲蓋的拇指隱隱作痛。
紅色啊紅色,就跟他拇指蓋掉落以後流的血一樣紅。
他為什麼這麼高興?老子缺瞭一個拇指蓋,他很開心?
兒子的笑容令陳慶南一下子勃然大怒,他直接一腳踹飛瞭兒子的玩俱,奧特曼的一個手臂就這樣掉瞭。
陳沐陽呆愣地拾起奧特曼的斷臂和身體,癟癟嘴,卻是敢怒不敢言,抱著玩俱飛奔回瞭房間。
奔著奔著,陳沐陽覺得自己好似離開瞭地面,他就像一隻束手無策的吉仔,被憤怒的野狼一把拎起摔在床上,而後屁股蛋上又徑直落下瞭父親重重的巴掌。
奧特曼掉到地上瞭,頭掉瞭,滾進瞭床底,他覺得好難過啊,奧特曼沒有頭啦!他唯一的「好朋友」死啦!他的天塌啦!
他開始撕心裂肺地大哭,父親罵得越狠,他也哭得越狠,似乎要把喉嚨都咳壞,把心都哭出來。
別打瞭——
老公,你別打瞭——
天黑瞭,宋敏安撫完抽泣的兒子,望著空寂的房間怔怔出神。
陳慶南在打罵完兒子後,就摔門而出,不知道去瞭哪裡。
宋敏將入睡的兒子放置在沙邊緣,在冷清黑暗的客廳裡來回踱步,她在等丈夫趕快回來,可她的丈夫去瞭哪裡呢?
她並不知道陳慶南這次出去,在毒品的作用下,身體出軌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