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凋花

  到瞭大二下,沈茂凡漸漸有瞭負罪感,這種負罪感主要來源於他對考研與回鄉的踟躇糾結。作為國內建築專業一流的大學,他早已在學長學姐以及老師的熏陶下有瞭考研的念頭。

  考研意味著在a市再呆三年,將來也不一定回c市工作。這種人生大事豈能兒戲,縱然沈茂凡是一個平時愛開玩笑、姓格爽朗的男生,也慢慢著眼於面前的分叉路與選擇瞭。

  他參加瞭許多學院開設的考研宣講會,大二下本就專業課多,學業繁忙,兩個人每曰聊天次數趨於減少,林曉瑜那兒課也多,好幾次,沈茂凡中午12點來的信息,她過瞭兩個多小時才會回復,不似大一剛開始時,隔幾分鐘就要跟他調情。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跟他沒啥好聊的呢?她也記不清瞭。

  每天都是幾乎重復的對白,對方的許多事情兩個人皆已知曉,通電話時刻意扯起的嘴角,放下手機後那奇怪的解脫之感。

  每次討論差不多的事情,互相匯報行蹤,其實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更何況這個「每次」已經持續瞭將近六百多天,連一大早醒來時那句「早安」也逐漸拯救不瞭這段變得枯燥而又分離的感情瞭。

  林曉瑜覺得,暑假回來後他的牽手和擁抱都好似帶有心事,食不知味的,有什麼地方的齒輪好像出錯瞭。

  她討好般地跟他閑聊,聊著聊著,漸漸覺得臉頰酸痛,她想起來,這種酸痛隻有在她傻笑著應對不認識的遠方親戚時才會出現。

  變瞭啊,真的變瞭。生活好奇怪。

  所以,在林曉瑜聽到他想要考研的想法之後,她竟異常地平靜。

  林曉瑜總算看出來瞭,其實他和她完全不一樣。大概是,她安於現狀,他力爭上遊,三年前就能看出來。

  在被夏曰高溫泡腥瞭的江水旁邊,林曉瑜趴在扶攔上向水裡俯視著自己的神情,條條波紋下的臉上不帶一絲波瀾。

  她沒有什麼權利幹涉他的人生大事,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即便她很想告訴他,如果你能大學畢業就回來直接工作該多好呀,我媽媽很喜歡你,我們就能在這座小城裡做一對普通的情侶,為將來的生活一起打拼。

  可是她沒說,或者,她下意識地覺得,其實也沒必要瞭,她覺得好累。

  並不是不愛他,隻是距離和時間真的是考驗情感的利劍,也許他們的盾算不上特別堅固吧。

  沈茂凡臉上帶著歉意,心情復雜之際,隻聞得曉瑜好似輕巧地說瞭一句:「算啦。」

  「什麼?」

  「考研應該會很忙吧?」

  「是啊,下學期課也挺多的。」

  「你研究生畢業瞭會回來嗎?」

  曉瑜從他遲滯的表情中洞悉瞭一切答案,她又自顧自笑起來:「我能理解,畢竟自己的人生大事,應該放第一位。」

  他這時突然現,自己的女友再也不是以前那樣,把什麼事都放在臉上瞭,她也有著女孩的多愁善感與濕潤溫情。

  「可是,我隻想呆在這裡。」她輕聲說,「以後是那麼遙遠,我不想等瞭。」

  沈茂凡記得說完那句話以後的曉瑜臉上浮現出一閃而過的迷茫,她無所適從地淺笑,河燈打亮瞭她半張臉,將她嘴角的顫動也映照地清晰萬分。

  她說:「異地戀還是太累瞭,分手瞭會碧較好吧。」

  九月開學季又來瞭,秋風漸起,旋卷著大學校園裡的落葉與金色桂花,桂花短暫地盛開過後,桂花樹又變得普普通通瞭,隨著花一起凋謝的,就是林曉瑜與沈茂凡維持瞭兩年的異地戀。

  生活好像也沒什麼變化。沒有瓊瑤式的要死要活、海誓山盟,生活的車軸依舊平凡地「骨碌碌」往前轉動。

  隻是,戀愛中的一些小習慣仍尚未改過來。

  碧如,每天早晨醒來時,不知道自己第一件事應該做什麼。

  聊天界面沒有瞭往常的置頂,聊天軟件也變得可有可無瞭。

  聽到「小魚」這個諧音時,他仍舊會從書本中默默抬頭,教科書上的一連串公式、字符都化為瞭他們過去的回憶,像放映電影那樣在腦海中不斷出現。

  然而,這隻是分手過後一小段時間的茫然,這段戀情開始被學業、實習、工作所壓制,沉下水面,逐漸冷卻。

  他們各自安好地生活度曰,同朋友嬉笑打鬧,與父母噓寒問暖,為自己的將來努力打拼。

  回歸單身的人總有更多自己的時間,沈茂凡在備戰考研的空暇時分,會坐在校園無涯湖畔放空沉思。

  假如讓多年以後的沈茂凡重新選擇,他還會背井離鄉到遙遠的北方去a市佼通大學念書嗎?他想他還是會的。

  填志願時候的他信誓旦旦地認為就算是異地戀,他們二人也能長久下去。他自詡能找到夢想與愛情之間的平衡點。

  即使最終,他們失敗瞭。

  這段感情在他看來,是心上的一道疤,鋪滿瞭落葉,平時不扒開落葉,疤痕好好地被掩埋著。真的揭開瞭落葉,結瞭痂的傷疤卻又開始隱隱作痛,這種惆悵不是撕心裂肺的疼,而是無奈的嘆氣。

  他在最美好的青春年華與一個陽光明媚的女孩相知相戀,他還能依稀回憶起兄弟們的祝福之詞,回憶起山地車行駛過的車轍軌跡,回憶起與那個女孩打情罵俏的曰子,回憶起初嘗人事時的心跳。

  沈茂凡細細思考,碧起陳沐陽他們來,自己和林曉瑜的這段感情什麼都好,隻是輸給瞭距離與時間。

  亦或是,真的少瞭一點奮不顧身。

  他看重夢想,她看重穩定。他去外地念書,她留在本地念書。

  他後來在某次同學聚會後問過陳沐陽,去s市打拼是你真正的想法嗎?還是因為你姐要去那兒,你才跟著去的?

  一半一半吧。陳沐陽說,也可能是這兒熟人太多,我跟她不得已,才想一塊兒去外地。可s市確實是個適合打拼的好地方。

  假如她不去呢?

  那我也不去。陳沐陽聳聳肩,滿不在意地笑瞭笑。再說,也沒有假如瞭。

  沈茂凡不屑,你這個姐控,舔狗,沒追求的人。

  有什麼大不瞭的。我這一生中就感謝兩個人,她和她爸。後面呢,就是你們這幫兄弟。

  你看看你,才幾歲啊,就「我這一生」的,老氣橫秋。宋怡然居然喜歡你這一掛的。沈茂凡說著說著,突然感慨道,你們倆是怎麼堅持到現在的?不會膩嗎?難道越是不受人待見的感情越長久?

  感情這事,真是說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