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康到達s市的時候正好是下午四點,深秋十月,白晝變短,寒流南下,街上來往的很多行人都已裹上瞭圍巾、穿上瞭大衣,各個埋頭快步走在落滿金黃色銀杏葉的瀝青馬路上。
他乘地鐵到瞭小區,因為周六,隻有陳沐陽一個人在傢,宋怡然還在機構上課。
陳沐陽本來在廚房裡煲湯,無意間往樓下瞟瞭一眼,隻見一個男人的身影酷似宋康,正疑惑時,樓下大門的門鈴響瞭。
陳沐陽愣怔瞭幾秒,卻轉身直奔北臥,故意攤開被子弄亂,又跑去陽臺把他和她的內衣褲收進衣櫃,徒留一隻隻襪子掛在晾衣架上。
手上的佛珠和戒指被他小心取下,放在衣櫃裡一個小角落。每次舅舅來,他們都會把項鏈、佛珠、戒指取下,等舅舅走瞭再分別戴上。
他們沒有什麼情侶裝、情侶牙刷杯等東西,除瞭兩個人喜好不同之外,也是前幾年防止舅舅看出端倪而習慣性的舉措。
陳沐陽給她剛發完短信,門鈴聲又再度響瞭起來。
他趕過去接聽時,聽筒裡果然傳來瞭熟悉的聲音。
「喂?」
「哎?沐陽啊?開一下樓下的大門。」
陳沐陽按下開門鍵之後,呆立在門口。他覺得舅舅這次不打招呼就跑過來的行為有些反常,心中有說不出的混亂與慌張。
即便如此,深諳說謊偽裝之道的陳沐陽在宋康敲門的剎那收斂瞭自己的不安,開門以後習慣性地淡淡微笑:「舅舅?」
「那邊暫時不忙,就想過來看看你們。」宋康的話不假,卻也不是他的真實意圖。
進屋之後,宋康先去洗手間洗瞭個手,而後背著雙手來回踱步,並不時同他說話。
陳沐陽在廚房裡炒菜,隔著廚房玻璃,低聲附和宋康的話。
宋康循著「滋啦滋啦」的爆炒聲望去,看到高高瘦瘦的外甥穿著單薄的居傢服全神貫註地炒菜。雖然天已經變冷瞭,他卻穿著灰色的短襪,一雙灰色塑料涼拖。
這個天還穿涼拖。宋康剛想嘮叨幾句,可話到嘴邊最後又被他咽瞭回去。他心想,孩子大瞭,自己又不過是他舅舅,說這些幹啥呢。
陳沐陽從眼睛的餘光裡看見舅舅坐進瞭沙發開始抽煙,盯著電視機上方的時鐘出神。宋康突然意識到這個傢裡多瞭一個水晶玻璃煙灰缸,去年來時,還沒有這個東西。
宋康好奇地向陳沐陽看去,陳沐陽順勢轉身,將廚臺上的垃圾扔進垃圾桶以躲避宋康的目光。
舅舅的腳步聲再度響起,餘光裡的人影越發地近瞭。
「怎麼有煙灰缸瞭?」
「我開始抽煙瞭。」
宋康一愣,隨後自言自語道:「原來是你抽煙啊,我還以為是誰。」
陳沐陽默默註意著舅舅的表情,好奇他怎麼不問關於然然的事,也不問他為什麼抽煙。
宋康又坐回去,繼續抽煙等待女兒回來。
一縷縷青煙裊裊上升,由青煙聯想到的關於宋敏的模糊的、清晰的回憶卻在腦海中一一浮現出來,這令他更加警惕起來,猛吸瞭一口煙之後將其掐滅在煙灰缸裡。
「然然呢?」
「她五點半回來,估計已經在地鐵上瞭。」
「她最近還好吧?」
陳沐陽被問得不明所以,又疑惑又心虛,緩緩點頭,埋頭翻炒鍋裡的菜。
盡管有瞭心理準備,宋怡然開門回來時還是一不小心驚訝地叫出瞭聲來,她爸投射過來打量的目光時,她迅速恢復平靜的神色,叫瞭一聲「爸」之後,立刻開始脫鞋。
宋康此時背著手,悠悠站起來,在女兒將一綹發絲別至耳後時,註意到瞭她耳垂上奇怪的銀色字母耳釘,像是一個小圓圈,上面似乎又有一個豁口。
他皺眉,年輕人的時尚與審美果然和他不一樣,宋康覺得女兒的耳釘極醜,這種新潮的首飾哪裡比得上白瑩通透的珍珠耳環那般能襯女人的優雅與知性。
她背對著宋康,蹲在地上解開鞋帶。不知道是因為慌張還是什麼,今天的馬丁靴鞋帶異常地難解開,屋內的溫暖更叫她緊張地冒出熱汗來。
宋怡然忽的想起自己今天出門戴的耳釘,於是立刻將頭低下來,柔發因為重力原因又從耳後滑落下來,遮住瞭她因緊張而發紅的耳朵。
宋康瞥著她的身影,看到她奮力扒拉開鞋帶後趿拉著毛絨拖鞋,又短又薄的灰色棉襪遮不住她纖細的腳踝。
在她將外套口袋裡的交通卡、手機、耳機等盡數拿出來時,宋康卻聽到瞭奇怪的金屬「叮咚」墜地聲。
他循聲望去,女兒有些焦急、彷徨地左右轉動著腦袋,不知道在找什麼,同他視線相撞時,女兒又迅速地拎著包和筆記本電腦回瞭房間。
她回房間更換瞭衣服,並悄悄取下項鏈與耳釘,便出來一起吃飯,隻是吃飯時一直魂不守舍。
奇怪的是,宋康明明有許多的問題要問女兒,卻不知為何,一下子又被這異常安靜的吃飯氛圍給弄得沒瞭心思,他隻知道,他的女兒身上雖流著自己的血液,但是這顆心已經與他隔瞭很遠。
他挫敗地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好父親,也突然迷茫起他著急趕來這兒的原因是什麼。
「爸,你怎麼不打一聲招呼就來瞭啊?不然我,我還能去接你。」
宋康從思緒裡跳出來,幹笑瞭幾聲,「我又不老,自己來就行瞭,不用你接。」
她扒瞭幾口飯,也尷尬地笑瞭:「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