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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陽光能驅散舊鬼?

  開門的人是一個陌生女子,裹著寬大臃腫的艷色睡袍,光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染成棕黃色的頭發蓬亂地披散著,頭頂已經長出瞭黑色發根,金色與黑色奇怪地交融在一起,一雙空洞的雙眼無神地看著他。

  他微愣,知道這應該是父親現在的女人,沒來由地胸口很悶。

  父親抱著的女人不是他母親,他卻要來給這樣的爹送錢,隻因為他不想讓宋怡然遭受這紛擾。而他的母親也不知在何方。

  以前的他像個皮球,被父母踢來踢去,現在的他是一個自動取款機,父親要錢瞭還得乖乖地雙手奉上鮮紅鈔票。

  思及此,原先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慢慢緊握成拳頭,眼神中逐漸流露出冰涼的漠然之色。

  而眼前的這個女人,陳沐陽匆匆掃瞭幾眼,隻覺她好似帶有成熟風韻,可眉眼之間又有點空洞與不諳世事的純凈。

  是一個猜不出年紀的女人。

  「請讓一下。」陳沐陽側身進去,陳慶南還光著膀子躺在鐵床上睡覺,床邊散落著胸罩、三角褲、襪子、棉褲,垃圾桶裡扔進瞭幾隻用過的劣質避孕套和針頭,冷凝的精液胡亂地黏在垃圾桶裡的紙盒紙巾上發出腥臊味兒。

  陳沐陽走到床前,將懷裡一打鈔票重重地扔到他臉上。

  陳慶南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正準備罵人,鼻間鉆進瞭專屬於紙鈔的油墨味,頓時欣喜地蘸瞭唾沫,一張一張仔細數起來。

  「好小子,掙的錢還挺多?」

  「夠你花挺久瞭。」

  「讓你拿錢就拿錢過來,老子花兒子一點錢怎麼瞭?還說什麼沒年終獎,再耍花招,保準讓你舅曉得你這白眼狼畜生搞瞭他女兒的事。」

  陳沐陽臉色發青,破口大罵:「你這種人真他媽有病,關舅舅和她什麼事?再屁話一句,我就報警瞭。」

  「喲,急瞭急瞭,看來是真的很喜歡她啊,哈哈!」陳慶南露出黃牙拍著床板大笑,「你去報啊,不就是進戒毒所,不像別人販毒的直接槍眼子一崩翹辮子,你很難過吧?報警有啥用呢?你抓你老子進去,老子就在警局門口罵你個崽種強奸表姐搞亂倫。一把老骨頭瞭,什麼話講不出來?不信你去試試?強奸哦,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啊,侄女完嘞。」

  這一番無賴的話卻讓陳沐陽頓時啞口無言,宛如一個雕塑呆呆傻傻地愣在原地。

  陳慶南毫不在意地譏笑瞭幾聲,又用手抹瞭一把骯臟的老臉,盯著兒子陰鬱的眼神,突然諷刺道:「我賭你們沒結果。」

  陳沐陽一下子凝固僵硬的表情正中他下懷,他就像一個做壞成功瞭的老惡棍,一邊「咯咯」地樂不可支,一邊繼續嘲諷:「她爸,以前我見他的時候,就覺得他是個特傳統特犟的老實人。雖然跟你媽不同,但他們兄妹倆脾氣倔這點上倒是像得很,到時候指不定將你們掃地出門呢。連我這種沒文化的人都知道有一句俗話叫『紙包不住火』,你,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生,所謂的精英白領,不會不懂吧?」

  陳慶南不出所料地在兒子臉上找到瞭幾分怯懦,又看到他硬著頭皮,冷聲道:「老東西,關你屁事。」

  「是不是覺得心裡很不爽?很難過?很害怕?要不要跟著你爹試試4號,吸一口,什麼狗屁煩惱都沒瞭,爽得要死,還能一夜七次。你以為你們這種白領裡沒有人吸嗎?多瞭。」

  老東西的倒八字眉松松垮垮地舒展著,鬼魅一樣的哄騙聲讓陳沐陽頓時汗毛豎起,他瞳孔放大,面前突然閃現出很久以前父母相依相偎著在破敗的舊風扇前吸毒做愛的場景,扭曲的神情與死灰般的眼睛讓他們變成瞭兩條癱軟的野狗,而還是小孩子的他就悄悄地躲在門縫後面偷看父母奇怪的行為。

  「小畜生,你敢亂扔你爹的東西?」

  「要什麼玩具?別浪費錢,乖,聽媽媽的話。」

  「你這是什麼眼神?你他媽的不服氣是吧?」

  「沐陽,媽媽出去一下,你一個人在傢裡好好呆著。」

  他深吸一口氣,兩道陰森森的目光直直射向附近的垃圾桶。

  在床上翹著二郎腿的陳慶南悠閑地吹著不成調的口哨,忽然一個鐵桶「哐啷」一聲直接砸到陳慶南肚子上,臭烘烘的垃圾傾瀉而出,散亂在床上。

  陳慶南第一反應是將兒子給他的錢好好地護在臂彎中,嘴裡卻不停地罵罵咧咧:「幹什麼呢小崽種,你大不敬這是。」

  「你他媽以為我會跟你一樣嗎?不要臉的老東西。」說完,陳沐陽立刻轉身就想出去。眼睛瞟到門口的女人,那個女的立馬掩飾住自己驚詫的神色,低下頭,不自然地抓瞭抓自己亂七八糟的頭發。

  「請讓一下。」

  那個女的呆呆地立在門口不讓,沒一會兒抬起頭。原本空洞的眼睛在黯淡的光線裡突然多瞭一層希冀與光彩。

  陳沐陽被看得不明所以,側身又說瞭一句「請讓一下」,才從女人與門框中間的縫隙迅速出瞭去。

  「砰——」

  門突然被劇烈碰上,屋內響起陳慶南暴躁的吼叫聲與垃圾桶被踢翻瞭的聲音。

  「操他媽的,什麼不一樣瞭,兒就是兒,沒你爹的子孫液哪來你?看不起你爹是吧,老子以前打拼的時候你還天天拉屎撒尿大哭,狗日的。」

  「你偷偷看什麼看?在看誰?啊?」

  陳沐陽路過旁邊一扇門時,不小心聽見瞭裡頭的抱怨聲。

  「碎驢日的,咋天天吵鬧不消停啊?」

  「嗨,甭說哩!不過之前有段時間,唉喲,那個床震得,那男的這麼老瞭精力也挺好?」

  「你就記掂這事兒?那女的還不是站街貨色啦!」

  「話這樣講,可那女的也丟不開這男的,誰還能天天這樣搞她日她?」

  「這男的有時候看著不正常,明明瘦的跟猴似的,幹起來倒是很得勁。」

  「你懂個球哎,出去左轉一直往前就有個店賣偉哥。」

  「上次在垃圾桶好像看到針頭瞭,不會是吸……」

  「怎麼可能?他哪來的錢?話說……我也好想日一日女人的小屄屄哎,但是沒錢啊!」

  「哈哈,你去敲隔壁的門,問問他的女人給不給日?再給點小錢意思意思嘛,哈哈哈。」

  陳沐陽邊聽邊冷冷地笑瞭幾聲。

  還什麼不一樣?當然不一樣。你以為我會像你這樣活不活死不死的嗎?人怎麼可能會和畜生是一樣的呢?

  ***  ***  ***

  走出濕冷的梅花巷,拐到熟悉的早餐店附近,陳沐陽獨自一人排在鬧哄哄的店鋪門前,前面還有十個人左右。

  蒸籠裡的熱氣騰騰直上,陳沐陽望著松軟噴香的饅頭,耳邊卻再度響起他爸的一句話:「紙包不住火。」

  紙包不住火。

  他當然知道。那又怎麼樣?在這樣一座人來人往的大城市裡,他們不過是蝸居在某個小角落的普通戀人,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過去,也不用對誰交心,更沒什麼人會註意他們,所有人都是渺小忙碌的螻蟻。

  越是諷刺我,我越是要走下去。你算什麼東西。我跟她在一起這麼多年瞭,將來也會一直走下去。

  「要啥包子啊小夥?」老板娘爽快利落的笑容將他從思緒中拉回。

  「兩個肉,一個奶黃,三個香菇菜包,兩杯豆漿,謝謝。」

  他在早餐鋪買瞭幾個包子之後,迅速打車回瞭傢。

  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露出一條縫隙,隻見床上的女人還沉沉地甜睡著,陳沐陽這才松瞭一口氣,悄悄過去在她臉頰上印下一個吻。

  晨光熹微中,陳沐陽看到她長翹的睫毛好似蜻蜓翅膀一樣微微顫動著,半張小臉被明媚的陽光照耀得幹凈可人,臉側細小的絨毛依稀可見。

  方才急躁煩悶的情緒此時才總算緩和下來,陳沐陽心想,果然,她才是他的一米陽光,將他圍攏在一片溫暖的小天地裡,驅散著他內心的陰暗。

  他所能做的,就是加固那層紙,好讓它燒得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