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陽接連好幾天收到瞭他爸的電話,一開始他不知道這個電話是誰的,接起來聽到陳慶南聲音的一剎那,想也沒想就掛斷瞭。
不久他爸發來一條信息:「兒子不接電話,老子隻能去找小侄女瞭。」
還在上班的陳沐陽一下子頹喪在電腦前,盯著這條信息出神瞭半分多鐘才回復他:「別去找她。你缺錢花是吧?」
「是,老子親自來問你討錢。」
他低估瞭陳慶南死纏爛打的能力。
陳慶南靠著那天看到他工作證上的單位,厚臉皮地在路上向陌生人打聽他的公司,瞭解到是一個坐落在市中心商務區的會計師事務所之後,心裡陡然升起一股酸意與不屑,卻順藤摸瓜地去到瞭他公司,在前臺那裡打聽陳沐陽。
年輕貌美的前臺在入職後第一次看到有這種灰頭土臉的猥瑣中年男人來找同事的,還是審計部那個工作謹慎出瞭名的陳沐陽,頓時狐疑地打量起陳慶南。
「我找他有急事,真的,不信你問。」陳慶南信誓旦旦地說道。
前臺猶豫瞭一會兒,最後還是撥通瞭陳沐陽的公司內部電話。還在忙手頭上的事情的陳沐陽得知陳慶南居然找到他公司來的時候,一下子宛如放瞭氣的氣球一樣萎靡不振。他迅速放下手頭上的工作跑去前臺,便看到瞭笑得和老狐貍一般的陳慶南。
「Alan,這個人說他是你親戚。」
他努力維持自己的形象,不讓自己有失顏面,對前臺投以一個淡淡的笑容:「是我老傢的親戚,不好意思,麻煩你瞭Nancy。」
在公司大樓南面的停車場附近,陳慶南又問他討瞭3500塊錢。
「還親戚?哎,你膽子真小啊。」
「別來公司找我,對我升職有影響。」
他看得出自己兒子對「體面」的重視,他這把年紀瞭也不要什麼臉面,隻想著在這個「從天而降」的兒子身上多撈一點錢揮霍,他就威脅,說不給他錢,他就跑到他們公司前臺,說他和表姐搞亂倫。
陳沐陽扔給瞭他3500塊錢,看見生父的兩片幹裂青紫的嘴唇在冬日暖陽裡上下翕動,黏糊透明的鼻涕流至人中,再被他隨意抹去。往上是他凹陷的眼窩,深色的黑眼圈攏在眼睛下方。
這個模樣讓他隱隱約約覺得,父親枯黃的人皮下其實已經沒有鮮活的血液瞭,徒有一堆被毒品侵蝕後變得腐臭的爛肉而已。
「拿錢買毒麼?」陳沐陽突然問道,「這裡很難買到吧?」
陳慶南抬起頭,隨地吐瞭一口痰,笑瞭笑:「老子不吸瞭,你看我還活得好好的。」
陳沐陽一愣,第一反應是覺得不可能,同時,有一個奇怪的聲音在心底的山谷中幽幽回響。
為什麼不吸瞭,為什麼還不死。
他抬頭盯著泛灰的天空,霧霾像破敗的碎棉絮環繞在高樓大廈周身一樣,壓抑沉悶。
「那你挺厲害的。」他說。
陳慶南卻像是看到瞭天大的笑話,拍著腿咯咯大笑:「你還真信瞭?」
這個反應讓陳沐陽錯愕不已,而陳慶南幾乎笑彎瞭腰,淚水都快要溢出眼眶。可是,在某個轉身的瞬間,他聽見父親自嘲地冷哼:「怎麼可能戒得掉,你真是腦子有病。」
陳沐陽一愣,原本驚詫的眼睛裡慢慢有奇怪的流光閃現。
「3500夠嗎?再給你500,要不?」
錢這個東西能使鬼推磨,也能讓親父沒瞭尊嚴,迅速跪在地上撿錢,好像要飯的看到瞭別人施舍在地上的一小口飯就激動地熱淚盈眶。
陳沐陽鋥亮的皮鞋一下一下地點著地,俯視著已經變得瘦骨嶙峋的父親蹲在地上像狗一樣蘸唾沫數錢的樣子,心中竟有一種得勝的快意與復仇的喜悅。
老畜生的頭頂已經光禿瞭不少,白灰色的雜毛凌亂地頹立在上方,那隻沒瞭指甲蓋的拇指異常遲鈍、吃力地捻過一張張紙鈔的邊緣。
他心想,老東西,早死早超生吧,這樣世界上就多一份凈土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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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使陳沐陽潛意識裡認為多給陳慶南一點錢,他也許就能離死亡大門更近一點,可是經常來問陳沐陽要錢的生父明顯打亂瞭他原本正常的生活軌跡。
他才開始工作一年多,交租交社保,吃穿用度,給宋康打錢,無一不需要花錢。
他還從陳慶南嘴裡大概獲悉,他此刻和一個女人住在一個小樓裡,平時在餐館裡倒垃圾,碰到錢不夠用瞭,就會趁著人多,在路上挑不怎麼細心警惕的小姑娘下手偷手機或者錢包。
據陳慶南自己所說,他的毒癮大致可以控制,隻需要一點點海洛因註射進去,他就可以緩幾天。
陳沐陽不知道他所言真假,有時候看他那副奸詐狡猾的模樣,覺得他在騙他。可是,陳慶南看著胸有成竹,令他愈發疑惑。
他胸中的煩悶就如這冬日天空中破敗如絮的陰雲一樣,久久不能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