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下學期的期末考試結束後,我們並沒有馬上放假,而是又補瞭一個月的課,集中上瞭語文、數學、英語、物理和新開的化學。最終初二的暑假我們隻休息瞭一個月時間。
對此,我和江雪自然是很歡迎的,我們實在不想經歷兩個月不能想見的痛苦。而且因為是假期補課,全校隻有我們一個班,也完全沒有平時上學的緊張感。
六一活動的餘韻一直延續到瞭暑假補課結束,我們在輕松愉快的氣氛中過完瞭初二的最後兩個月,似乎一點也沒有即將進入畢業班、面對中考的覺悟。
而等到2000年九月份,初三開學以後,我們就明顯能感到畢業班的那種緊張氛圍瞭。
首先是課程的調整。當時B 市的中考,隻考語文、數學(包括代數和幾何)、英語、物理、化學、政治這六門課,還有一個單獨的體育測試,所以初二下學期還在考試的生物、地理、歷史都被取消瞭,更不用說美術和音樂。課程表上的課程就成瞭這六門課的各種排列,再加上每周兩次的體育課。
接著就是課程內容的變化。除瞭初二才開的物理和初二暑假才開的化學,其他課程基本進入瞭尾聲,老師不再追求課程講授過程的有趣,而是一切為瞭考試,每天下午的自習課也都成瞭各科老師輪番考試的時間。
還有就是在校時間的增加。從這學期開始,每周五晚上多加瞭一次化學的晚自習,每周六也要到校上一天的課。當然,我和江雪也就有瞭更多見面的時間。
最後就是體育課的變化。這個影響的可能隻是我和江雪。因為中考有30分的體育成績,所以兩年來一直劃水的體育老師在這學期突然認真起來,每節課都盯著大傢練考試項目,我和江雪自然沒有瞭在操場獨處的機會。
當年B 市中考體育測試的項目是立定跳遠、50米和鉛球,男女生都一樣。我和江雪都算個子高、跑得快的,立定跳遠和50米都沒什麼問題,就是之前沒接觸過鉛球,還需要多練練,於是體育課我們一般都和同學一起練鉛球。
開學以後,我們還得知瞭一個對我們這些志在考B 中的學生有重要影響的消息。
為瞭網羅B 市地區的尖子生,往年B 中都會在中考之後單獨組織入學考試,自己命題,自己改卷,考試的內容隻涉及語文、數學、英語、物理、化學五門課,考試的難度遠遠超過中考,能否進入B 中,完全看這次考試的結果。
從我們這屆開始,B 中決定不再舉辦單獨的入學考試,而是按照全市統一的中考成績劃線擇優錄取。應該說這個改變對於考生的影響是非常大的,試題難度的降低以及納入政治、體育這兩門並不能反應學習能力的科目,顯然對於江雪這樣的尖子生是非常不利的,而對我這樣學習成績好但又不拔尖的學生卻是有利的。
不過江雪對此並不在意,她反而覺得很高興,因為這樣我能考上B 中的幾率就更大瞭,隻要是對我有好處的事,她都很開心。
還有一件事真正值得我們開心,那就是我們廠似乎又有瞭一線生機,具體的細節我不太清楚,隻是聽父母說分廠的情況有瞭變化,以後不會再拖欠工資,可能還有機會拓展業務,提高績效。江雪知道這消息後比我還高興,一個勁地鼓勵我說一切都會變好的,說我肯定能考上B 中,我也深深相信她的話。
我們的初三生活就在這樣的氣氛中拉開帷幕。我和江雪還是和以往一樣,一邊學習一邊戀愛,雖然學校裡陡增的壓力讓我們的話題裡越來越多地與學習有關,但我們還是會抽出時間互訴衷腸,不斷地向對方表達自己的感情。在畢業班越來越緊迫的形勢下,我們從這種情感的交流中,也能獲得一些放松和慰藉。
十月下旬我們照例進行瞭期中考試,似乎大傢的名次都已經趨於穩定,江雪還是第一,我還是第五,我們都對考試的結果感到滿意,也信心滿滿地準備迎接後面的學習生活。然而這次期中考試後的傢長會,卻永遠地改變瞭我們的命運。
Y 校的傢長會一般都安排在每個學年第一學期的期中考試後進行。我在小學時成績中等,雖然我是個聽話的乖孩子,但這種聽話更多是來自從小對老師的一種畏懼心理,所以每次傢長會我都很擔心,就算我沒有犯什麼錯誤,我也會擔心老師會給我的父母說些什麼。幸運的是,每次父親或母親回來,都沒有批評過我,隻是簡單地給我說說老師開會的內容。
上初中以後,在江雪的幫助下我的成績進步很快,我才慢慢變得不再擔心傢長會。如果說初一和初二的傢長會我還有些忐忑的話,那初三的這次傢長會我是沒有一點擔心瞭,我的成績已經說明瞭一切。
傢長會在十月底的一天下午舉行,我們到校隻上瞭一節課就提前放學回傢,後面的時間都留給瞭傢長會。這次傢長會與以往不同,不僅是總結前期的學習,也算是中考前對傢長的一次動員會,所以要求傢長必須參加。母親為此專門請瞭假。
下午三點多回到傢後我就開始寫作業,繁多的作業讓時間不知不覺地溜走,突然響起母親開門的聲音,我抬頭一看表,已經五點半瞭。
「媽媽,你回來啦。」我回頭給母親打招呼,又繼續開始寫作業。
「嗯。」母親像平時一樣回答我。她不緊不慢地換好拖鞋,脫掉外套,向我的房間走來。
她在我身後的床邊坐下,緩緩地對我說:「陽陽,何老師表揚你瞭,說你這一年進步很大……」
我有些奇怪母親的舉動,平時她和父親很少在我學習時打擾我,像剛才這些話過去都是在飯桌上說的,根本不會影響到我寫作業。
「嗯,還可以。」我邊寫著題邊答應著。
母親沒有再說話,但坐在那卻沒有走開。她似乎在猶豫著什麼,好半天才開口道:「陽陽……你……是不是和你們班江雪關系挺好的?」
我感到我的心臟猛然「咯噔」瞭一聲,雖然母親的措辭很委婉,但傻子也能明白她不會無緣無故地問這個問題,我腦子裡瞬間亂成一團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沒有回過頭,還是趴在書桌上一邊假裝寫著作業一邊故作輕松地說:「就那樣,還行吧……」
「哦……今天都散會瞭,你們英語周老師又把我叫住,說是你和江雪早戀……有沒有這回事?」母親這次沒有再猶豫,單刀直入地問我。
「怎麼可能……你別聽她胡說……」我趕忙否認,但還是不敢轉過身去直視母親。從小到大我從沒有欺騙過父母,我從心底裡也是非常不願意欺騙他們的,和江雪的事我隻是沒有告訴父母,我自認為這不算是欺騙,而今天母親直接問起這事,雖然我心中非常煎熬,但還是不得不對她說瞭謊話。
周老師從初一起教我們英語,算得上是Y 校水平最高的英語老師。我記得初一教「How old are you 」那課時,她說自己今年29歲。她不僅是我們班所有老師裡最年輕的,也是最漂亮的,她平時待人也很溫柔,男生女生都很喜歡她,很多女生都和她關系很好,私下愛說悄悄話。
我認為以江雪的嚴謹,肯定不會把我們的事告訴她,想必是班上的哪個女生說的吧,隻是沒想到她竟然出賣瞭別人對她的這份信任。不過以老師的立場來看,她的做法也沒有值得苛責的地方。
「我也覺得不可能……周老師還說的跟真的一樣,說是你們班同學告訴她的,她還仔細觀察確認過……」母親這樣說著,我無法聽出她是否相信我的話,「我給周老師說就是小孩在一起玩呢,不用多想,她還說肯定不是,說你們關系絕對不一般……」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也沒有借口去反駁周老師的話,我隻能沉默著,裝作還在寫作業的樣子。
母親見我不說話,又繼續說道:「同學之間關系好一些也很正常,男生和女生也不是不能交朋友,媽媽相信你也能把握住自己……江雪是你們班學習最好的吧,你能和她做朋友也是好事……」我們班的學生傢長沒有不知道江雪大名的,母親也不例外,她早就知道江雪有多麼優秀。
此時我無法回應母親的信任,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我更不同意她的話裡把我和江雪定義為朋友的說法,我想反駁但也隻能忍著。
母親接著說道:「不過咱也不能影響瞭人傢……你們這周老師說話也是挺不好聽的,那意思就是讓你離人傢遠點,要是你影響瞭人傢學習,人傢到時候又會怪你……」
「江雪不是那樣的人!」我忍不住大聲說,我不能忍受別人說江雪的不好。
母親一愣,房間裡突然陷入可怕的沉默。我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已經暴露瞭我和江雪的關系,但或許我剛才的默不作聲已經是一種默認瞭。
「江雪是個好孩子,但是免不瞭別人有看法,是不是?」母親的話打破瞭寧靜,「而且咱們也要為自己考慮,媽媽知道這兩年你很用功,進步也很大,現在到瞭最關鍵的時候,千萬不能前功盡棄瞭。」
我的心裡無比矛盾,我多想告訴母親我的這些成績都要感謝江雪,可這樣一說,就等於承認瞭我和江雪的關系,而以母親他們成年人的立場,對這種關系是絕對不會認可、不能理解的。
「周老師說她沒有告訴你們班主任,也沒有和江雪的傢長說,隻是和我說瞭,希望我能提醒你一下……」母親接著說道,「隻要你們是正常交往,媽媽不會阻止的,不過既然老師都說瞭,以後你們就保持點距離,好不好?媽媽相信你能做到。」
「嗯。」我小聲回答道。
「你不要因為這事怨恨老師,老師也是為瞭你好,也不要太在意這事,不能影響瞭學習……」母親邊站起身來邊說,「你繼續寫作業吧,我去做飯瞭。」
母親離開瞭我的房間,我不用再裝作寫作業的樣子,我埋頭趴在桌子上,茫然無措。我感到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我怎麼也想不到我們最擔心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瞭。雖然母親的態度始終很溫和,並沒有像很多傢長得知孩子早戀後那樣動怒,但她肯定已經猜到瞭真相,隻是怕影響我的學習才盡量表現地很平靜。我不想辜負母親的期待,可我也不能辜負江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吃晚飯時我盡量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飯後我回到房間裡寫作業,父母在廚房裡收拾,他們關上瞭廚房門,我聽到他們在小聲說著什麼,雖然完全聽不清楚,但我知道他們一定在說這件事。
晚上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十四歲的我第一次體會到失眠的感覺。
第二天中午放學時,我把和母親的對話完完整整地告訴瞭江雪,江雪皺著眉頭聽完,半晌不說話。她和我一樣也隻是個十四歲的初中生,這種情況她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陳陽,謝謝你替我說話……」江雪終於開口道,雖然她還是一臉擔憂的樣子,但還是盡量笑著對我說:「我可不想給阿姨留下不好的印象……」
「……咱倆不用說謝的……」我記得江雪的話。
「啊,對……」江雪小聲說著,又陷入瞭沉思。
好一會,江雪又說道:「咱們以後註意點,在學校少說話,周老師應該就不會再說什麼瞭吧……」
「嗯,好。」我點點頭,這學期我和江雪的座位又離得很遠,在學校不說話也不是什麼難事,隻是我不確定這樣是不是有用。
「陳陽……你不會和我分開吧……」江雪憂心忡忡地看著我。
「不會,肯定不會。」我連忙保證。
「嗯,隻要咱們倆能堅持住,別人說什麼都沒用。」江雪堅定地說。
「嗯。」我也點點頭。我的內心並不像我說的那麼堅定,母親的信賴讓我第一次對我和江雪的關系有瞭一絲猶豫。
於是我和江雪開始瞭地下戀情。在學校我們不再有任何私下的交流,上課時也盡量不再互相看對方,特別是英語課上更是絕對不看;放學時,我們不再從地道口就一起走,江雪會先走,到離學校有段距離的地方等我;上晚自習時,我們也不會走在一起,而是江雪繼續走在路南,我走在路北。
這樣的日子持續瞭兩周,雖然我們心裡都有些忐忑,但好在一直平安無事,我們也習慣瞭這樣新的相處模式。本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瞭,可終究我們還是沒逃過這一劫。
那是2000年十一月初的一個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上,何老師來發瞭一張卷子讓我們自己做,隨後她就離開瞭教室。沒過幾分鐘,何老師回到教室門口,用不大的聲音說:「江雪,陳陽,你倆跟我來一下。」
我的心跳又猛地開始加速,我意識到何老師叫我們的原因,我想江雪肯定也想到瞭。
何老師見我倆出來,沒有說什麼,轉身就往前走,我和江雪對視瞭一下,趕緊跟上。我從江雪的眼中看到瞭她的堅定,不知江雪有沒有看出我眼中的恐懼。
何老師一路無話地帶我們走到二樓的語音室,語音室的正門打開著。平時語音室很少使用,用的時候也不會開正門,大傢都是先在一旁的資料室裡穿好鞋套,再從資料室裡的小門進入語音室。
周老師側坐在第一排中間靠近走道的座位上,何老師走過去在走道另一邊座位坐下,沒有人提穿鞋套的事,隻有何老師讓我把門關上。
我關好門走到兩位老師面前,和江雪一起站在語音室寬敞的走道中間。
「為什麼叫你們來,你們心裡應該都清楚吧。」周老師先開瞭口,「陳陽,你媽媽回去給你說過瞭吧,你怎麼還是不改呢?」看得出周老師有些生氣。
「我媽給我說瞭……」我低著頭小聲說,我感到自己心中本以為已經消失的那種對老師的畏懼又出現瞭。
「那你是怎麼回事?老師的話也不聽,傢長的話也不聽,你想聽誰的?」周老師的話像連珠炮似的打在我的身上,「我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瞭,本來這事我都不想告訴何老師的……」
「周老師,」江雪突然打斷瞭周老師的話,「你不要怪陳陽,他都給我說瞭,是我不願意和他分開,他都聽我的。」江雪的話擲地有聲,沒有一絲畏懼。
周老師一愣,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兩位老師對視瞭一下,何老師伸手示意周老師不要生氣,她開口道:「是這樣的,昨天周老師給我說瞭這事,我開始也是不相信……你倆都是咱們班的好學生,甚至可以說是最好的學生……這樣的問題不應該發生在你們身上……」何老師的態度出乎意料地好,我還擔心她會不會趁這個機會又開始給江雪找事,沒想到今天她竟然這麼溫柔,反而是平時溫柔的周老師今天格外嚴厲。
何老師接著說道:「陳陽,你從我接手這個班到現在,應該是進步最大的學生……江雪就更不用說瞭,一直都是最優秀的……你們倆都是咱們班考B 中的希望,應該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學習上,不要因為這些事情分心……」
「何老師,我倆不會影響學習的,我們的成績一直都很穩定……」看到何老師態度很好,江雪似乎看到瞭一點希望,她真誠地對何老師說道。
「江雪,你怎麼還是執迷不悟?一直都聰聰明明的,關鍵事情上就犯糊塗。」周老師說道,「你再這樣子我也得通知你的傢長瞭,你媽媽一直都對你有很高的期待,你這樣子讓她怎麼想?」
周老師的話幾乎就是在威脅江雪,江雪聽周老師提到她母親,也有些忌憚,慢慢低下瞭頭。
「江雪,我教瞭二十年書,你確實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學生。」何老師又溫柔地說道,「老師也相信你有能力考上B 中,但是你們也知道,今年的政策有瞭變化,最終會是個什麼結果,咱們都說不準,為瞭保證萬無一失,你們確實不敢分心啊……」
何老師說完,似乎在留時間讓我們自己思考,一時沒人說話。
「何老師,我向您保證,我倆一定考上B 中……你們……不要管我們的事……我們肯定能考上……」江雪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眶也有些發紅。
何老師嘆瞭口氣,說:「江雪,老師很想答應你,如果我是你的同齡人,我肯定會答應,但我作為你們的老師,作為你們的長輩,我要對你們負責,我不能眼看著你們做有風險的事情……尤其你還是女生,如果中考前的這段時間沒把握好發生瞭些什麼,那是影響你一輩子的事。」
她又接著說:「你們也要清楚,中考時候和你們競爭的不是咱們學校的這點人,而是全市包括周圍區縣的優秀學生,你們在咱們班確實成績很好,但是在全市呢?所以容不得你們有半點馬虎,必須投入全部的精力。」
何老師說完,語音室裡又是一陣安靜。我不得不承認何老師說的很有道理,先前自己的眼界確實是小瞭,我竟沒想過在全市我到底是個什麼水平。雖然我對江雪的優秀充滿信心,但是新政策明顯對她是不利的,而且從初一到現在,江雪為瞭幫助我,花費瞭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如果她把這些用於自己的學習,成績無疑會更出色。
周老師的威脅也讓我很是擔心,我知道江雪母親對江雪的管束一直很嚴格,如果江雪母親知道瞭我們的事,想必一定不會像我母親那樣溫和地對待她,都有可能牽涉到我甚至我的父母,如果真鬧到瞭那一步,我和江雪可能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在一起瞭。
「何老師,我求求您瞭……不要管我們,好不好……」突然,江雪的聲音響起,她哽咽著哀求何老師。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江雪,過去面對何老師的無理刁難都能一笑而過的江雪,現在竟然要這麼低聲下氣。
江雪的眼眶更紅瞭,我看得出來她在極力忍著不哭。我的心一陣絞痛,各種思緒在我腦中瘋狂地交錯著:我不想看到我心愛的女孩這樣難受,我不想辜負母親對我的信任,我不想影響江雪的考上B 中,我不想讓江雪的母親知道我們的事……我最不想和江雪分開……可是現在這似乎是唯一的解決辦法……
「江雪,」我抬起頭看著江雪說:「老師說得對,我們……我們……還是分開吧……」
江雪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我,她紅潤的嘴唇微微顫抖著,她用瞭好大的力才控制住自己的聲音,對我說:「你說什麼?陳陽,你說什麼?」
我不敢看江雪的眼睛,隻能低下頭小聲說:「我們分開吧……」
「你不是說我們不會分開的嗎?你不是答應過我的嗎?嗚嗚嗚……」江雪再也忍不住瞭,她嚎啕大哭起來,「我們……我們不是說好的嗎……嗚嗚……」
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一滴滴地落瞭下來,落在我腳下的地板上,很快就濕成一片。
周老師趕忙站起來摟住江雪,拿出紙給她擦眼淚,安慰著她。何老師也起身拿紙遞給我,她沖周老師使瞭使眼色,又對我說:「陳陽,你過來。」
我跟著何老師從小門走進資料室,何老師把資料室的門關上。資料室比語音室小得多,隻是一間辦公室的大小,為瞭方便穿鞋套,資料室兩側靠墻各擺著一排椅子。何老師讓我坐下,她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我斜前方。
「陳陽,老師也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等你長大瞭再回頭看這些事,就不會覺得有什麼瞭。」何老師一字一句慢慢說道。
可我不覺得她說得對,我覺得不管什麼時候想起來,我都會感到痛苦。我辜負瞭我最愛也是最愛我的女孩,我背叛瞭我們的誓言,可是我除瞭這麼做沒有別的辦法,不這麼做老師不會善罷甘休,傢長也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等待我們的還是分開,對於十四歲的我們來說,這就是個死局,我對此感到徹底的絕望。
我的眼淚根本停不下來,而我想到在隔壁房間哭泣的江雪,我哭得更厲害瞭。
何老師看我這樣,嘆瞭口氣說道:「想哭就哭吧,哭完就沒事瞭。」
「我知道班上還有別的同學早戀,老師也不是有意為難你和江雪,但是你倆和他們不一樣,你倆都是好學生,都有很大希望考上B 中,我們所有人都對你倆寄予厚望,你們的父母肯定也是。」我邊哭邊聽著何老師的話。「你們現在年紀小,不明白這裡面的利害關系,但我作為老師,必須要及時制止你們……」
我的哭聲漸漸小瞭,何老師又開口道:「陳陽,江雪是不是花瞭很多時間幫你?」
「嗯。」我邊小聲啜泣邊回答。
「那你不為她想想,這些時間用在她自己身上,她是不是能學得更好?考B中也更穩?」何老師繼續問道。
「嗯。」我隻能點頭。
何老師接著說:「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就容易陷入這種感情裡,你是男孩,你要理智一點,該勸江雪的你要勸勸她,可能你說話比老師和傢長都管用。」
我機械地點點頭。
「你也要為自己考慮,B 中明年雖然會擴招,但很多名額都是交錢才能上的,老師也知道,你傢……可能情況一般,到時候你必須靠自己考上才行……你別嫌老師說話直……」何老師說得很實在。
「嗯,沒事。」我搖搖頭,我們廠這兩年效益不好,B 市人盡皆知,沒什麼說不得的。何老師說的B 中的情況我也瞭解,據說分數線不會劃得太低,分數線以下的,差一分交一萬塊錢,這確實不是我傢能負擔得起的。
「現在是關鍵時刻,不管是你,還是江雪,都不能因為別的事掉鏈子……你剛才的表態老師很贊成,你是個明事理的孩子,有機會也勸勸江雪,老師希望看到你們能全身心投入學習。」何老師站起身來,又遞給我一張紙,「好瞭,擦擦眼淚,去洗把臉,趕緊回傢吧,都已經放學瞭。」
我從資料室的門出來,轉頭看看旁邊的語音室,門外已經掛上瞭鎖,看來江雪和周老師都已經離開瞭。
我去廁所洗瞭臉,回到教室,教室裡隻有幾個打掃衛生的同學。我邊收拾書包邊看向江雪的書桌,抽屜裡是空的,江雪應該已經走瞭。
兩年瞭,第一次下午放學時江雪沒有和我一起回傢,我心中又是一陣難過,眼淚差點又湧瞭出來,我趕緊背起書包離開教室,生怕被同學看到我的失態。
回傢的路上隻有我一個人,我想起兩年前第一次和江雪一起回傢的時候,我想起每天和江雪一起回傢時的歡聲笑語,我的心中更加難過,眼淚控制不住地流瞭出來。
我邊抹著眼淚邊往前走,快走到江雪傢院門口的地方,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裡。我心中一陣溫暖,看來江雪還願意等我。
我使勁抹瞭兩把眼淚,快跑幾步過去,可是等我走近時,心卻突然涼瞭。江雪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眼神瞪著我,那眼神裡有憤怒、怨恨,還有絕望。
我還在錯愕中,江雪就先開瞭口:「陳陽,你是不是真的要和我分開?」江雪的眼睛還是紅紅的,可是她的語氣卻異常冷靜,冷靜地讓我不寒而栗。
「我……我沒有辦法……不這樣老師不會罷休的……」我不敢直視江雪的眼睛。
「那就是真的瞭,是不是?」江雪的聲音不再冷靜,她明顯也在忍著沒有哭出來。
「嗯……」我的聲音模糊不清,「我們也就是暫時分開,等都上瞭B 中我們還能在一起……」我急切地向江雪表達自己的想法,這也是一路上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暫時?」江雪還是眉頭緊鎖的樣子,「難道高中的老師就同意我們在一起瞭?」
江雪的話我確實無言以對,但我還是想為自己分辨:「可是……可是咱們再堅持下去的話,老師肯定會告訴傢長的,到時候就全完瞭……」
江雪不再出聲,我能想到的問題她肯定也能想到,她比我更瞭解她母親的脾氣。
江雪淒然地笑瞭笑,說:「對,你說得對……」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隻能難過地看著她。
「陳陽,你還記不記得我在這裡給你說過的話?」江雪邊說邊看看四周,似乎也在掩飾著自己的難過,她不等我回答,又繼續說道:「兩年前……應該也是這個時候吧,我說過,如果你再讓我因為你哭,我就不要你瞭……」
我想起瞭江雪的話,兩年前就是在這裡,江雪也第一次說出瞭要讓我考上B中的話,那是我們一起努力的起點。
「我記得……」我看著江雪的表情,使勁想猜出她下面的話。
「我從沒想過這話有兌現的一天……」江雪說完這句話不得不停瞭下來,她在強忍著自己的悲傷,「我從沒想過……陳陽會不要我瞭……」江雪邊說著邊直視著我,任憑眼淚從眼睛裡湧出。她的眼神裡已經沒有瞭憤怒和怨恨,有的隻是無盡的悲傷和絕望。
「我……我也是為瞭你好……」我想起何老師對我說的話,我覺得自己確實是耽誤瞭江雪的學習。
「為瞭我好?」江雪邊抽泣著邊說,「為瞭我好你就不會讓我哭成這樣……為瞭我好你就不會不要我……」她再也忍不住瞭,又大聲哭瞭起來。
我趕緊從兜裡拿出面巾紙遞給江雪,而這面巾紙也是江雪給我的。
兩年前也是在這裡,江雪哭成瞭淚人,可是哭過之後我們迎來瞭幸福;現在江雪又在這裡哭泣,我不知道等待我們的會是什麼,我看不到一點希望。
江雪的哭聲漸漸低瞭下去,我趕忙對她說:「我不會不要你的……我沒有不要你……」
「對……你沒有……」江雪擦著眼淚對我說,「陳陽,我們都要說話算話……你記住,是我不要你瞭……」
江雪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我趕緊追著叫她的名字。
江雪走出幾步又停瞭下來,轉過身來看著我說:「陳陽,我對你真的很失望。」她的眼神裡隻剩下深深的絕望。
江雪說完便走瞭,隻剩下我呆立在原地。我意識到,我和江雪真的要分開瞭。我的眼淚決堤瞭……
一下午哭瞭這麼多次,紅腫的眼睛讓我的父母沒法不問問我出瞭什麼事,我隻能說沒事來搪塞,母親便不再追問,也不讓父親再問,或許她已經猜到瞭個大概。不知道江雪回去又是怎麼說的,我也擔心她會被父母問起。
江雪沒有來上這天的晚自習。關於下午發生的事,班裡早已傳遍,我也懶得理會。吳睿和艾娜來問起我,我也隻是說沒事,能控制住情緒來上晚自習已經是我的極限,我不想再提到一點下午的事。
第二天江雪一切如常地來到學校,卻沒有像往常那樣一進教室就向我微笑,她甚至沒有把頭轉向過我的方向。早讀結束後她也沒有像往常一樣來找我。
我心中無比痛苦,第一節課下課後就馬上去找她,我走到她面前,說:「江雪……」
她抬起頭看看我,又低下頭繼續寫著課外參考書上的題,邊寫邊問:「有事嗎?」
雖然我早有心理準備,江雪可能不會再理我,但是卻沒想到江雪的態度會這麼冷淡,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是小聲說:「沒……沒什麼事……」
「沒事就不要打擾我瞭,我還忙著呢……」江雪頭也不抬地說。
我茫然不知所措,隻能傻站在那裡。江雪一直低著頭,我看不到她的表情,隻看到她寫字的手微微有些顫抖。突然我看到一個水滴在她面前的書頁上暈開,接著是一個又一個……江雪放下筆,從兜裡拿出面巾紙擦著眼角,她雙手捂住雙眼,胳膊撐在桌子上,抽泣著對我說:「你快走吧……我不想……我不想看到你……」
我感到心臟又是一陣絞痛,江雪已經不想再看到我瞭……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抬頭看向江雪的方向,我看到艾娜等幾個和江雪關系好的女生圍在瞭江雪的身邊……
中午放學時,江雪沒有在地道口等我,也沒有在稍遠處等我,她一直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我跟在她身後十幾米的地方。昨天中午放學時,這還是一條充滿我倆笑聲的路;兩年來,這已經是一條滿載我們美好回憶的路,而現在,這些過去的記憶都變成瞭對我們的折磨。
雖然已經不能和江雪走在一起,但我也沒有選擇從路北走,還是繼續走路南這邊,我不想讓江雪一個人承受這些痛苦。
從此以後,我在江雪面前就成瞭一個隱形人。她不再看我一眼,更不會和我說話,在學校迎面碰上時,她也會低下頭快速經過。
一周後的一個早上,全班同學都驚異地看到瞭江雪的新形象。她剪掉瞭從我在小學認識她時就留著的一頭長發,變成瞭一頭幹凈利落的短發。何老師見瞭,很合事宜地表揚瞭江雪,說女生都應該向她學習,不要再花時間去鼓搗頭發,應該把精力都放在學習上。
然而我明白江雪這麼做和學習沒有任何關系。我曾告訴過江雪,她的馬尾辮甩來甩去的樣子非常可愛,我很喜歡。我知道江雪記得我說過的每句話,因此我也知道江雪現在的短發是想告訴我什麼。
時間不愧是治愈一切的良藥。漸漸地,我開始習慣瞭這種被江雪無視的生活。雖然我還是在上課時不自覺地看向江雪,我還是在放學時默默地走在她的後面,但我不再奢望她轉頭看我或是停下等我,我隻是想多看看她。
而江雪似乎也習慣瞭沒有我的生活,下課時她不再總是坐在座位上學習,她會和關系好的女生聊天或者出去放松,甚至會和別的男生笑著說話。這讓我的心裡充滿瞭嫉妒和羨慕,但我還是很高興她振作起來的樣子,因為我並不擔心江雪會喜歡別人,我相信江雪說過的話,而且我也有充分的理由。
十一月下旬的一天早上,我來到教室,正準備把書包放進書桌,就發現書桌裡放著兩本《足球俱樂部》,是十一月的上旬刊和下旬刊。不用說,肯定是江雪給我的。
這個月發生的事讓我已經完全忘記瞭《足球俱樂部》的存在,而江雪還記得,她不僅記得,還記得把雜志給我。我的心裡一陣感動,我抬頭看看江雪,她正若無其事地在和同桌的女生聊天。我猶豫著要不要去說聲謝謝,又想到她說過我們之間不用說謝,可是現在的我們還是當時的我們嗎?
最終我還是沒有去找江雪,她不做聲地把雜志放在這,想必也是不想和我說話吧。從此以後,每個月兩期的《足球俱樂部》都會按時出現在我的書桌裡,直到我們在初三的最後一個月。
這件事也讓我對我和江雪的未來又燃起瞭信心,我知道她還在關心著我,我也相信在我們都考進B 中以後,她會原諒和理解我的決定,我們還會像過去一樣幸福地在一起。所以我現在要做的,就是拼盡一切努力學習,隻有考進B 中才能實現這些願望。
於是我決定改成騎車來學校,既然放學不能和江雪一起走,那不如節省些時間用於學習,雖然少瞭很多在回傢路上看到江雪的時間,但考上B 中以後有的是時間看她,當時的我就是這麼天真地認為,如果知道後面發生的事情,我一定會選擇繼續走路上學,還能多看江雪幾眼。
初三的主旋律永遠是學習備考,即使發生瞭很多事,我們的生活也因此發生瞭很多的變化,但我和江雪也隻能放下別的情緒,一心投入到忙碌的學習中。
我幻想著和江雪在B 中相聚的生活,因此對學習依然充滿動力。經過江雪兩年來的幫助,我從江雪那裡偷師很多,也有瞭一套自己的學習方法,所以就算現在沒有瞭江雪的指導,我還是能按照自己的節奏有條不紊地開展學習。
江雪就更不必說瞭,不用在我身上花費時間和精力後,她在學習上火力全開,讓所有人都見識瞭一個狀態全滿的江雪是多麼的不可思議。
2001年一月份,我們進行瞭在初中的最後一次期末考試。這次考試與以往不同,我們學校和市裡的三所學校進行瞭四校聯評的活動,就是這四所學校的初三年級都使用B 市統一命題的考卷來考試,考試結束後四所學校的老師在一起流水作業改卷,最後把所有初三年級的學生成績放在一起排名。
這四所學校都是規模比較大的學校,其中一所還算得上是B 市的老牌名校,而Y 校隻是個每個年級僅有一個班的小學校,因此考試前老師們的壓力很大,不停地提醒我們要好好準備這次考試。
考試成績出來後,江雪的成績是這樣的:數學(代數、幾何一張卷子)滿分、物理滿分、化學滿分、語文僅有作文扣瞭兩分,政治僅有最後的主觀論述題扣瞭三分,英語僅有完形填空扣瞭一分、作文扣瞭一分。
也就是說,除瞭英語的一道完形填空題,江雪拿到瞭有標準答案的客觀題的全部分數,這幾乎就是一個理論上能達到的最高分。憑著這個分數,江雪在參加考試的幾百名考生中排名第一。
Y 校以往的初三年級也參加過這樣的四校聯評,別說是第一,就是前五名也從未曾染指過,這次江雪不僅高居榜首,六科總分也是接近滿分,在當時,這就是一個奇跡。
我的成績遠沒有江雪那樣耀眼,但也能排在前列,按照以往排名看,我應該也能考上B 中。
這樣的結果讓我覺得當初和江雪分開的決定是正確的,我能繼續保持很不錯的成績,而江雪則創造瞭Y 校的紀錄,對於考上B 中,江雪顯然是十拿九穩的,而我的希望也越來越大,一切似乎都在朝著我期待的方向發展。
然而不需要多久,僅僅半年以後,我就意識到瞭自己當時的決定是多麼的錯誤。年少的我以為隻要努力就能獲得自己想要的結果,卻絲毫不懂命運的坎坷多變。
十四歲的我一點也沒有覺得自己的決定有錯,反而有種中二的宿命感和使命感,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忍辱負重的英雄,背負著江雪的冷落、無視和不理解,卻隻是想為瞭她好,為瞭我們好。在這種自我成就意識的驅動下,我的一切舉動在我的腦中也被合理化瞭。
當時我有盤劉德華的盜版磁帶,我總在聽裡面的一首歌《寧願我傷心》,歌曲唱道「不敢告訴你,因為太愛你,所以我必須要對不起你」,我覺得這兩句歌詞就是為我量身打造。
盡管在我長大成年以後,無數次地對自己當年的這個決定悔恨不已,但站在自己當年的立場上,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
我畢竟不像江雪,在初中時就有瞭相對獨立的思想,我習慣於服從傢長和老師,在母親第一次找我談話後,實際上我已經有些動搖,等到面對兩位老師時,我已經慌神瞭,老師說的也確實有理有據,更是讓我質疑自己的堅持,而周老師關於要告訴江雪父母的威脅,就是致命一擊,如果江雪的父母站出來阻止這件事,那可能我們真的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瞭,從這個角度來看,我的這個決定似乎又是正確的。
而江雪對我的失望大概是來自於我在兩位老師面前的臨陣倒戈,本來我應該是她最堅實的盟友,卻成瞭在背後捅她一刀的人。我的本意隻是不想看她哀求老師,因為我知道那都是徒勞的,隻有聽從大人的話才能解決這個問題,卻沒有意識到這對於江雪的傷害遠遠大過讓她在別人面前的低聲下氣。
可是如果真的像江雪期望的那樣,和她一起堅持到底,那等著我們的肯定是雙方傢長的出面,就像前面說的,那可能真的是一條絕路。多年以後,我曾想過,如果我們在被老師叫去之前能提前商量一下,充分考慮好這事暴露之後的應對方法,或許就不會有那麼激烈的沖突,我們也不會分開。可是沒有如果,當年的我們過於天真,也過於自信瞭。
在2001年初的我,根本想不到這些。我還在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在為江雪付出,卻遠遠低估瞭自己的那個決定對一個熱戀中的十四歲女孩會造成多大的傷害,也不知道前面等待著我的,一點也不是我期待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