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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諾千金孤歸去 萬軍奪帥自來兮

  折翎側頭看去,隻見大長老獨自當先,身後不遠處跟著峰下小營中的金兵千餘,個個殺氣騰騰。晏虎數次見大長老出手,知他厲害,不待折翎吩咐,便帶著幾名箭手停步張弓,遠遠地將羽箭往大長老身上射去。折翎命魏慶帶瞭餘人回砦,亦停在原地弓開滿月,卻是凝而不發。

  大長老見瞭晏虎等人射箭,冷哼一聲,雙袖一拂,將箭支打歪,向前速度絲毫不減。待望見折翎亦住,心生警惕,倏地止步,凝神防禦。折翎遙遙將氣機鎖在大長老身上,見金兵從後湧來,不敢久峙,一箭射出,又搭一箭,喝道:「晏虎,休得耽擱,速速回砦!」晏虎聞令毫不遲疑,反身便走,帶著幾名箭手從折翎身邊跑過,直奔砦墻。奔跑中隻聽身後箭出似風雷、連綿無斷絕,回頭看去,不由心驚。

  折翎箭箭不離大長老要害,逼的大長老閃轉騰挪、毫無寸進,但大長老每一躲避皆留有後招,若是折翎有半箭疏忽,立時便能撲到他身前、施以殺手。折翎明知他意在將自己拖住,卻因擔心晏虎等人未遠而不敢停手,雖是一面射箭,一面後退瞭些許,但大長老亦是如影隨形般將距離拉近。晏虎見那千餘金兵借著大長老纏住折翎之機,已然來在大長老身後不遠,知自傢將軍雖箭術通神,卻難擋住千名金兵沖殺,摸身後箭壺已空,遂將心一橫,收弓拔劍,吼叫著再反身向大長老沖去。幾名箭手見狀,相視頷首,皆拔劍相隨。

  折翎才射瞭一輪連珠箭,調息間取瞭三箭在弦,準備應付即將沖上前來的幾名金兵,忽然見晏虎等人又在身邊奔回、直向著大長老殺去,知他用意,心中一懸,棄瞭箭意出聲呼喚。大長老覺一直將自己鎖死的箭上氣機稍減,立即輕身前掠,欲與折翎近身搏殺。恰此時,晏虎趕到,合身撲上,橫劍往削大長老雙腳。隨行箭手繼之使劍亂砍亂刺,個個舍生忘死、不惜己身。

  大長老見眾人拼命,不敢大意,換瞭口真氣向側面躲避,同時出腳反踢攻者。一眾箭手皆被踢倒,唯晏虎身子一矮,反手將大長老左腿抱住,手中短劍順勢上撩,取他肋下軟處。大長老恨晏虎油滑狠辣,重重一哼,右掌翻腕直往他天靈蓋上擊去。掌風方出,忽覺面前箭氣冰冷,隻得側頭擰身躲避,同時化掌為指,將晏虎短劍彈斷。這一耽擱,幾個被踢倒的箭手紛紛圍攏上來,執劍拼命。大長老懼折翎在側,不敢耽擱,使一個重手擊倒左側一人,卻冷不防被晏虎死死抱住瞭雙腿,手中斷劍亦刺瞭入臀。餘下幾名箭手雖被大長老打的吐血倒地,此刻卻亦學瞭晏虎樣子,死死抱住他腰腿不放。大長老動怒,右掌抬起,尚未擊下,又兩箭穿空而來,一奔面門,一奔心口。欲輕身躲時,卻隻騰挪不動,遂起瞭同死之心,不顧箭矢,運掌將兩名箭手頭顱擊碎。

  折翎將體內餘下所有真氣貫在雙箭之中,一俟箭出,也不管建功與否,立即向前,欲救晏虎。飛掠中見大長老避無可避,心中正在暗喜,忽見一根狼牙棒斜刺裡送出,先上後下,砸中兩支羽箭。持棒那金將雖被震得虎口迸裂、踞跪嘔血,卻成功將羽箭砸偏,隻傷瞭大長老肩頭。大批金兵自後紛湧而來,如潮水般將大長老及金將淹沒。折翎耳聞晏虎大吼「將軍不要理我,快……」,便再無聲息,不由心痛如絞。眼見金兵已近,不走恐陷,隻得轉身退走。

  折翎逃,金兵追,看看離砦墻不遠。墻上機括聲響,神臂弓矢如雨落下,金兵攻勢立緩、逐漸退避,折翎趁機緣繩攀上砦墻。趙破魏慶接著,尚不及言語,便聽金人主營中號角戰鼓響成一片。三人遠眺,隻見天上烏雲滾滾,壓頂欲催;地上戰鼓隆隆,軍兵列隊。天助軍勢,軍借天威,使人望之膽寒。金人已將被燒成焦炭的投石機上殘留火頭熄滅,營前層層疊疊不知擺佈瞭多少人馬。未幾,中軍處號角再起,適才追折翎的千餘金兵聞聲齊齊大吼,隨後便揮舞著手中兵刃,如瘋似狂地向砦墻攻來。

  墻上神臂弓再次發威,將金兵成串射倒,在墻下密集的人群中開出一條條通路,即便如此,亦難阻適才還逢矢即避讓的金兵勇猛。墻上滾木擂石齊下,金兵被砸的東倒西歪,傷損頗多,卻仍死戰不去。直至金營中號角聲又起,才紛紛退下,由身後已經壓上的第二波人馬續攻。

  金人輪番罔替,攻勢毫不停歇。砦中青壯幾已喪盡、人手奇缺,雖婦孺老幼俱上陣相助搬運,但峰上墻上守具消耗數目太大,神臂弓已停,多日積下的滾木擂石亦所剩不多。攻至墻下的金兵隻覺壓力驟減,個個欣喜非常,吶喊攀爬。

  砦中最後幾名弓手,皆已隨晏虎喪在坡上,墻上除神臂弓外,再無箭發。折翎魏慶二人持弓,當住砦墻上適才被投石機砸出的大洞。魏慶手指早已被弓弦勒破,每出一箭便有血滴隨弓弦彈出,猶射箭不止。折翎右臂亦有酸麻之感,雖射死瞭數名金將,卻難阻金兵攻勢。此刻見金人已攻至墻下,開始借梯爬墻,而砦眾稀少,其力不足以使木叉將雲梯推倒,遂棄弓取刀,準備近身迎敵。

  金兵蟻附,借著身後羽箭漫天,擎盾上攀。砦人或取金汁澆灌,或使長兵撥刺,藏身墻後與敵周旋。雙方正戰的如火如荼,空中忽響起一聲炸雷,其聲竟將戰場上喧天的廝殺動靜壓瞭下去。又過數息,雨點如豆,密集掉落。

  完顏宗弼早已親身來在陣前督戰,此時見大雨漸做傾盆,眼前猶如有一道紗幔,將景物遮的朦朦朧朧,竟看不清砦墻處戰況如何。砦前斜坡人眾踩踏,落雨成泥,足陷難起,攻勢已然不繼。想想大雨之下,攻守皆是一般不易,正欲頒出重賞,激勵眾軍一鼓而下,不料雨滴忽轉做冰豆,兜頭砸下。數息之間,已是雞蛋大小,林木枝丫多被砸折。兵卒個個被砸的鼻青臉腫,叫苦不迭,雲梯上的軍士紛紛跌落,再難登攀。完顏宗弼無奈,隻得下令退兵。

  這一場冰雹,足足下瞭大半個時辰,地面觸目可及之處,蓋瞭厚厚一層冰石,遠望潔白若雪。繼之而來,又是大雨傾盆。折翎在墻上見砦人亦多被冰雹砸傷,又見金人退去,遂命砦人散兵避雨。待安排砦人散盡,冒雨獨立城頭,望遠嘆道:「雖得天之助,僥幸守成,卻終不是長久之計。不知安鴻及援軍,何時方可回砦!」

  ***    ***    ***    ***

  「似這般大雨瓢潑,不知何時方可回砦!」

  安鴻自逃離神岔以來,心懸砦子安危,又是多日不眠不休,一鼓作氣自小路趕回。到得當道營盤處,正在猶疑是否闖營,恰逢冰雹大起。在樹下躲避時,遠遠認出守營軍中奔跑躲避的一名紅臉砦人。入夜探營,尋到砦人詢瞭情形,知佟陸與府州兵馬一同往援,此營虛立,心下稍安,就營中歇瞭一宿。晨起精力稍復,在中軍帳用過飯食,大雨絲毫不見停歇,心中焦急萬分,喃喃自語一句後,又對身後的紅臉砦人及留守軍將道:「多謝二位款待!我恐砦中大哥心焦,這便想上路瞭。待金人退後,再與二位相見把酒!」

  那留守軍將魁梧健碩,亦是朱驍身邊得用之人。此時見安鴻告別,起身道:「安公子且慢!我傢將軍離去這幾日,我一直心神不屬,甚是擔心。此營虛立這些日,並無半個金人來查,想是皆奔主營去瞭。若我所料是真,那砦子與我傢將軍,怕俱是不妙。安公子稍安勿躁,待我整軍,與公子一同上路。」

  安鴻大喜,忽又轉猶疑道:「大雨未停,這……」

  魁梧軍將哈哈一笑,自傲道:「區區雨中行軍,能耐我府州精兵何!」言罷對安鴻拱瞭拱手,自去準備。

  軍卒收拾上路,一路冒雨。府州兵馬,果然精良,雖是大雨瓢潑,行軍卻絲毫不慢。行瞭半日,經過數個金人小營,俱是空空如也。魁梧軍將見所憂果然,更是催軍急行。行不多時,忽聞山左似有馬奔騰。眾人聞聲皆詫,唯紅臉砦人面色驚恐,急道:「率軍速退,定是山洪發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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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洪爆發,使得被堵塞的護河四處溢流,將數座金營沖垮。大雨連綿三日,未有一刻停歇。金人主營雖在平坦之處,亦是積水盈尺。完顏宗弼使眾軍挖渠排水,堅固營帳;折翎帶同砦人修補砦墻,增補守具;僥天之幸,兩下竟相安無事。

  第四日雨水略小,一營金兵傾巢而出,在坡下營前搭臺立起三根高竿。值守的章興不敢怠慢,忙遣人將折翎趙破尋來。眾人在墻上遠望,見金兵冒雨忙碌,皆不解其意。過瞭片刻,臺成竿豎,金兵又將三具屍首一一吊在竿上。此時雨又轉大,化簾為幕。眾人雖看不清屍首樣貌,亦知不好,個個心頭沉重,立在城頭不肯離去。待雨漸小,折魏趙三人相繼蹙眉粗喘,再化作重重一嘆。章興眼力稍遜,不知所以,抓瞭折翎無風自顫的袖角急切問道:「將軍,那竿上掛的究竟是誰?」見折翎瞑目不答,又追問道:「莫非是安公子與……十二!」

  趙破見章興說出十二名字後便欲暴走,忙拉住他答道:「不是安公子二人,而是……而是……」

  折翎回手按住章興肩膀,續答道:「是大安和佟仲,還有府州朱驍朱老將軍!」

  章興被折翎一按,身子再難挪動,隻口中喃喃道:「大安……大安他……」眼中流下淚來。繼而怒道:「將軍,你且放開我。我帶人出砦,定要將大安及另兩人搶回砦中安葬!」

  折翎再嘆口氣,道:「休得造次!砦中可執得刀槍之人,僅剩三十有餘,壯健仆婦,其數已不到二百。若不憑墻峰而守,恐連金兵一擊亦擋不住!完顏宗弼奸猾,懸屍示眾便是要引我等出砦,不可中計!」

  章興與陸大安最是要好,自守砦以來並肩而戰,吃住一同,無一刻分離。此時聞折翎言,心中雖不甘,卻是無可辯駁,隻得將怒氣化作悲聲,蹲踞在地恨恨垂淚。眾人心緒不佳,亦皆默默。又過瞭盞茶功夫,雨水細若發絲,幾近停息。一人一騎自金營中軍奔來,至斜坡前勒馬大叫道:「折翎聽真!我傢元帥再不願與你多做耗費,限你半個時辰內獻城歸降!若你從命,待你一如前言,竿上屍身亦交還與你。如若不然,先將這三具屍首點瞭天燈,再將投石立起發炮,待砦子破時,定屠個雞犬不留!」說罷,打馬回營。

  金騎去後,趙破驚愕道:「莫非金人還有投石機不成!」

  折翎搖手,凝重道:「投石非一朝可成之物!連日大雨,匠作無法趕工,此言定是詐語。不過,完顏宗弼在此處盤桓已有月餘,恐真是再耽擱不起。趙兄、章興,請將砦中老弱傷病遣去中坪上坪,尚能戰者無論男女皆聚來砦墻。我等與金人決死應是在今日瞭!」

  趙破章興應諾離去,不久帶瞭二百多人返來,列隊於墻下,靜待折翎吩咐安排。折翎見來者男女老少皆有,年長者已須發皆白,年幼者僅比刀弓略高,心內不由好生不忍。對眾人團團一揖後抱拳單膝點地,誠摯道:「使諸葛砦遭此大厄,皆折翎之過!金人……」話音未落,墻下一老者出列,俯視折翎,揚聲道:「折將軍!我孟門子弟,不分老幼,個個英雄!為蜀中、為大義而死,死得其所,絕不惜身!將軍且帶領我等,轟轟烈烈戰上一場罷。若是將軍心中罪己,來生再還恩於我等便是!」待老者語罷,章興在列前抱拳道:「請將軍安排守禦,擊殺金狗!」

  折翎見狀,胸中澎湃,伏地對著墻下磕瞭三個響頭,起身分派發令。墻下眾人自趙破章興以下,皆挺胸矗立,坦然受瞭折翎大禮,聽命散在左峰墻上各處。折翎巡視城頭,見曉月手抓箭矢,戴瞭個不知何處尋來的兜鍪,立在僅剩的那具神臂弓旁,雖是兩股戰戰,眼神卻堅毅無比,神情樣貌竟隱約與巧雲有幾分相似,心中不禁油然生暖,對著她燦然一笑。曉月見折翎笑面,心中羞赧,卻恐此戰後生死永隔,遂將俏臉仰瞭仰,還瞭一笑給他。

  此時金營中戰鼓亦起,兵卒各依行伍集結。三通鼓罷,號角聲回蕩,中軍帳啟,完顏宗弼頂盔貫甲來在帳外,使胡語對集結帳前的軍將大聲嘶吼道:「黃天蕩淒慘之狀,歷歷在目;沒立、宗輔助譏諷之語,言猶在耳。今日攻砦,別不多說,洗盡恥辱,便在此時!經此砦,入蜀中,讓沒立與宗輔看看,誰才是女真最能廝殺的好男兒!首登砦墻者,賞千金,升為謀克。斬殺折翎者,金倍之,升為猛安!」軍將被完顏宗弼言語激的憤怒,又被後續賞格挑動功心,個個戰意洶湧。完顏宗弼見眾將情狀,哈哈大笑,將進攻次序一一分派,將手一揮道:「攻砦!」

  眾將轟然領命,四散回營。分得先攻者喜笑顏開,整兵向前,揮軍攻砦;分得在後者忿忿不平,摩拳擦掌,隻盼攻勢不諧,好率眾以代。雖是如此,軍兵進退卻是亂中有序,毫無擁擠混雜之象。

  折翎見金兵如猛獸般襲來,將手中令旗高舉。趙破在峰上看的真切,帶著一眾砦人用簡易的彈石器將大石滾木向峰下拋砸。木石沉重,劃空而下,金兵單人獨盾難以抵擋,中者皆死。餘卒對倒下的同袍恍若未見,依舊吶喊著抬梯奔向砦墻。第一營軍士方至墻下搭起雲梯,第二營軍士已至坡半,隊形松散,使木石大多無功。第三營軍士將大盾,五人立住一面,盾盾相連,沿坡壘出一條兵道。第四營軍士沿兵道來在坡左,使羽箭遮護前軍攻砦。第五營第六營緊隨其後上坡,隻待事有不虞,便搶前援助。

  折翎見木石多費、金卒近墻,又見大盾主防左峰,對砦墻這端卻是無遮無攔,兵士從中擁出,接連不斷。遂吩咐章興魏慶帶人持木叉破雲梯,自帶砦人將神臂弓對準兵道,親手調校瞭角度,發矢射殺道內金兵。神臂弓矢每有破空,定然帶走數名金兵性命。金兵被殺的狠,激起心內兇性,多有棄盾赤膊前沖者。折翎容色平靜,射空箭匣,又伸手向身旁曉月索要箭矢,殺傷金兵無算。不多時後,雨水淅瀝,打濕弓身,弦不能彀,矢不得出。折翎見狀,棄神臂取大黃,將背著的最後半壺無翎箭摘下,立在腿邊。運內力以弓為弩,向著兵道射箭。

  金兵見再無箭來,本以為墻上矢已罄盡,皆大喜沖出。不料無翎箭續來,其威較神臂弓竟是差相仿佛,登時人仰馬翻,亂作一團。有腹部中箭者,肚腸被真氣炸的稀爛,流在地上,煞是恐怖。金兵見此慘狀,終膽氣少喪,踟躕不前。

  折翎以真氣禦箭,連射五十餘,箭筒早已為之一空。曉月冒矢石,在墻上各處撿拾金人射來的羽箭,送往折翎手邊,供他使用。折翎再射瞭一陣,將弓一丟,抓住曉月遞箭的小手,搖頭道:「曉月,不用再拾瞭!此弓亦濕瞭弦,再難用得。金人眼見便要上墻,近身廝殺時無你用武之地,且退去中坪,莫使我分心念你安危!」言罷,往魏慶處掠去。曉月聽他言語,心中溫暖,有心與他同生共死,轉念又摸瞭摸下腹,看瞭折翎背影一眼,反身跑走。

  金兵去瞭箭矢之脅,迅速在墻下立起雲梯十餘具,蟻附攻城。魏慶章興各領數十人,一左一右守住一段砦墻,折翎兩邊奔走,查漏補闕。砦人雖是個個奮勇,卻難當金人人多勢眾,漸呈敗象。趙破在左峰上見勢不妙,帶瞭峰上人眾棄防下墻,協助墻上兵卒守禦,稍稍將局勢穩住。

  未久,墻左兩名金將使矛將墻上守者刺死,一躍上瞭砦墻。折翎飛身趕到,以一敵二,將其中一名金將踢跌墻下,再一刀取瞭餘下那金將首級,提頭喝道:「登墻者死!」砦人聞聲,士氣大漲。那跌下的金將落在人群中,除被折翎踢得嘔血外,竟是毫發無損。此刻見瞭金將頭顱,怒火填膺,使胡語催遣瞭兵卒一番,又登梯向墻上爬來。

  坡上立盾金兵見左峰木石皆無,遂收瞭大盾,同去攻打砦墻。完顏宗弼見狀,知砦子勢難久守,正欲將後備七營人馬投入攻戰,忽聞側後方喧囂紛亂。回頭看去,隻見羽箭漫天,正往後軍頭上拋灑。箭矢來處,正是當日佟陸等人沖出的密林。那名使狼牙棒的金將正站在完顏宗弼身邊,見他眉頭緊鎖,主動請纓道:「元帥,請準我帶營兵馬入林拿人!」

  完顏宗弼搖頭道:「古裡甲,你有傷未愈,切莫動兵刀!以後,有的是本帥倚重你之處!」安撫畢,又看瞭看密林射出箭矢密度道:「羽箭稀少,定是宋人疑兵之計,欲使我慌亂喚回攻砦兵馬,忒也小瞧我完顏宗弼!」語罷,下令整軍前移,讓出距林一箭之地。使後三營人馬戒備,餘下四營投入攻砦。

  眾軍依令前移,府州那魁梧軍將本就欲以身為餌,遂不假思索,隨金兵退去之路出林,仍保箭距。古裡甲見林中伏兵隻有百餘人,由衷贊道:「元帥明察秋毫!」話音未落,伏兵羽箭再出。完顏宗弼冷冷一哼道:「後三營圍剿,前四營速至砦前。攻下此砦,餘怪自敗,無須理會!」

  七營兵馬各自依令,前後分離,隻餘下親衛一營守在完顏宗弼身邊。那百餘伏兵見金兵三千向自己圍攏,手上弓弦又多濕不能發矢,卻仍昂然不退,結瞭個圓陣據地堅守。完顏宗弼見狀大奇,心下生疑,眉心方蹙,身後遠處忽有一親衛大聲喊道:「有刺客!保護元帥!」完顏宗弼聞聲回頭,隻見一人疾若流星、勢如奔馬、手中仗劍,迎風踏雨,直往親衛營飛掠而來。

  墻上折翎自伏兵殺出便分神留意金人主營動靜,此刻將那人樣貌看的親切,心內狂喜,揮刀將梯上一名金兵劈死,大吼道:「安鴻攜援軍回來啦!」砦人聞聲,皆欣喜若狂,於疲憊中憑空生出些勇力,大砍大殺,將已竄上墻的金兵屠戮殆盡。折翎站上墻垛,見援軍僅百餘,且已被重重圍困,眼看便是覆沒之局,又見安鴻一頭撞進完顏宗弼親衛營中,心念電轉,大概猜知瞭情勢及安鴻意圖。雖是心中揪緊,卻仍佯做喜色,揚聲喊道:「完顏宗弼已喪命於安鴻刺殺之下!金人覆沒隻在旦夕!並立退敵啊!」

  砦人聞言戰力再增,不多時便將雲梯盡數推倒。金人將領大多愕然回望,見中軍將旗倒卷、向西移去,又見留守七營軍馬不知為何分散前後,此刻正傾力回奔,個個心道不好。不知哪個金將率先揮軍離去,餘下之人紛紛效仿,破砦之厄立解。

  砦人本以為就死,誰知竟然絕處逢生,皆縱聲狂呼,喜極而泣。趙破章興等人圍攏在折翎身邊,本欲拉住他慶祝,卻見他面色凝重,極目望見場間實情,不由大驚。折翎正色,向趙破拱手道:「二弟孤身陷於敵營,折翎不得不救!我二人殺瞭完顏宗弼還則罷瞭,若是未成,又不得突圍,此砦安危,便托付在趙兄身上!」不待趙破作答,喝令道:「魏慶,你全力助趙堂主守砦,不得有誤!」

  魏慶自金兵退後,一直隨在折翎身後,此時聞命不應,反道瞭聲「將軍保重」,戟指點瞭折翎三處大穴。折翎行動不得,愕然道:「魏慶,這是何故?」

  魏慶扶折翎倚墻坐倒,跪地叩首道:「舉砦安危,系在將軍一身。此去萬軍之中,九死一生,便讓魏慶代將軍走這一遭!」言罷,躍下砦墻,不顧而去。折翎急呼魏慶,不見回答,知他去遠,隻得自行運功解穴。怎奈適才真元損耗過劇,越是焦急,真氣越難聚攏,一時之間,竟是無計可施。

  章興見魏慶去瞭,向金營中又望瞭望,見金兵雖大多向中軍聚攏,但所遺下小股兵馬,亦將那百餘伏兵圍瞭個水泄不通,忽一刀劈在墻上,癲狂道:「十二隨同安公子求援,目下定是在那被圍軍中。我當日貪功,害死王堂主,鑄成大錯。今日怎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十二喪命!」言罷,扯瞭根繩子便欲下墻。墻上餘下二十餘青壯,皆是昔日經歷瞭奪旗之戰的。此刻見章興如此,勾起心中悔愧,紛紛效仿,欲隨行出砦。趙破急止眾人道:「萬萬不可去!砦中守禦人手本就不足,你等送羊入虎口,奈砦子安危何?」

  章興嘿然道:「趙堂主,章興說句實心話!照此情形,我等縱然在砦中,金人再來時,便可抵敵的住麼?隻是多拖延幾刻罷瞭!既是難逃一死,章興便要死的問心無愧!」言罷,離砦而去。

  趙破無言,眼睜睜看著一幹青壯緣繩下墻,墜著金人隊尾吶喊沖殺。左思右想,將心一橫,遣瞭幾名老者回中坪,帶領躲避的婦孺於中坪石階口設防,又將餘下不到百人的老弱殘兵分列在二百餘尺長的砦墻之上。待一切安排就緒,看瞭看閉目運功的折翎,又回頭看瞭看被細雨襯托的飄渺若仙境的上坪,不由眉頭緊蹙。

  安鴻在完顏宗弼親衛營中倏進忽退,以一劍入萬軍,每出劍必有人帶傷,單人便有縱橫捭闔之意。饒是金人親衛個個如狼似虎,卻隻落個挨著死擦著傷的下場,說什麼也困他不住,個個膽寒。古裡甲恐完顏宗弼有失,硬拖著他向西退卻。安鴻如影逐形,依舊保持對中軍將旗的強大威壓,不迫近亦不去遠,隻死死墜著不放。完顏宗弼見前後七營兵馬皆回,猜度而知安鴻心意,揚聲傳令眾軍莫回,繼續攻砦,可身周人聲擾攘,交戰處慘叫不絕,又哪裡傳的出令去。

  安鴻在外圍與眾親衛廝殺,來去如意,收放自如,劍光靈動,遠遠望去,恰似在細細雨絲中攜壺醉舞。劍刺時斷雨而去,抖水如泉;劍收時攜血而出,震漿似霧。身旁三尺內水血交雜,作淡紅雨色漫天,如紗般籠在身上。眾親衛雖仍追擊拼殺,但心內皆起瞭寒意。此消彼長之下,又被安鴻收去十數條性命。安鴻斜眼見前後皆有兵馬圍攏,又見砦墻處攻砦人馬紛紛回軍,仰天暢快一笑,人劍合一,全力往親衛營緊緊護著的將旗處殺去。

  安鴻直入眾軍中,劍勢互變,改靈巧為古拙,化飄逸為樸實,隻求以最少消耗擊殺金兵。數息之後,完顏宗弼驚訝面容已清晰印在眼中,忽有一隊使長兵軍士在前列陣攢刺,動作整齊劃一,顯是習練已久。安鴻貫真氣入劍,逼出重重劍芒,大喝聲「斷」,使掃字訣在身前畫瞭三個圓弧。一畫尖斷,二畫桿折,三畫人傷,竟是一刻不停,繼續突進,疾疾如風。看看完顏宗弼與自身隻隔瞭一名正將狼牙棒橫掃過來的金將,遂拼著左肩不要,劍指完顏宗弼,一往無前。狼牙棒臨己身,肩骨盡碎;手中劍入敵胸,深方盈寸。恰此時,一股凜冽無匹的掌風自側而來,正拍在安鴻右肋空當之上,打得他骨斷腑傷,噴血飄飛,撞翻瞭數名金兵,摔在不遠處的地上。完顏宗弼亦被安鴻劍氣刺傷肺腑,悶哼一聲,倒地不省人事。

  孟門大長老探手查瞭查完顏宗弼脈象,知他傷勢無性命之憂,放下心來。信步來在安鴻面前,冷冷道:「我低估瞭你武功造詣,又不想你出劍如此決絕。」頓瞭頓又道:「我敬你亦是個英雄!便讓你死的痛快些個!」言罷,一掌拍出。

  安鴻強忍疼痛,勉力舉右臂格擋。大長老冷哼一聲,又加瞭三分掌力。掌在半空,忽聞耳邊呼嘯,餘光一掃,見一柄長槍破空而至。急閃身躲開時,一名衣著不整、低壓帽簷的金兵手使兩根鐵錐分心刺來。

  大長老喝瞭聲「好膽」,翻身與魏慶戰在一處。魏慶知技不如人,見一擊不中,便多用閃轉躲避與之纏鬥,怎奈身在圍中,騰挪之地有限,不多時即被大長老掌風掃中右臂,鐵錐脫手飛出。

  安鴻委頓在地,欲上前相助卻是有心無力。傷勢未復、千裡驅馳,又為瞭避四溢的山洪在山中足足轉瞭三日,再歷瞭方才一場惡戰,此時已是傷重難起,內力枯竭。幸得此前殺人餘威尚在,金兵不敢近逼,得以靜坐圍中,暗暗提聚內力。

  此時,魏慶又被大長老一掌拍在胸口,口吐鮮血,倒飛出圍。大長老見他順勢而遁,心下生疑,待認出他去的方向正是完顏宗弼倒地之處,不由大驚失色,忙出聲示警。語方出喉,便聞四周眾軍嘩然,心中一凜,未及回身,左胸已被一利器刺瞭個對穿。低頭去看,見鮮血淋漓中一枝翠綠宛然,訝異欲言,開口卻隻剩咿呀,數息之後,倒地氣絕。

  魏慶借力,在空中越過團團護衛,不顧地上長槍如林,挺錐直刺癱在古裡甲懷中的完顏宗弼。古裡甲大吼發令,眾護衛舉槍向空中攢刺。魏慶不閃不避,脫手將鐵錐擲出,身子被數十支槍刺穿身體各處,挑在空中。其中一槍恰好刺中咽喉,眼見不活。古裡甲一拳將鐵錐打飛,尚未收臂,便瞥見一翠綠暗器破空而來,攔恐不及,遂毫不猶疑地用身子將完顏宗弼擋住。碧玉簪直沒入胸,將其刺死,卻因力道不佳未能穿身而過。

  長槍兵士見安鴻隨簪而至,忙收槍再刺。安鴻所餘內力,皆已做擲簪之用,人在空中直直跌進槍林。鮮血和著雨水,如小溪般沿著百餘支長槍汩汩而下。安鴻眼望古裡甲背後僅剩瞭個圓點的簪尾,仿似重見伊人音貌,心中湧起一陣喜樂。恍惚間,似乎聽到空中傳來折翎呼喊二弟之聲,喃喃道:「大哥,安鴻依約歸來。」言罷,微笑而逝。

  折翎在墻上,沖瞭數次穴道皆是無功。聞遠處喊殺聲漸稀,心急如焚,又沖瞭幾次,依然如故。此時安鴻所喝「斷」字傳入耳中,恐他有失,遂拼瞭身受內傷,逆行真氣,將穴道沖開。正盯著他看的趙破見他嘔血,駭瞭一跳,趕忙上前攙問。折翎將沸騰難抑的血氣強行壓制,抓著趙破急切道:「如何瞭?」問完不待趙破回答,扶著砦墻起身去看。放眼見三根高竿處,章興隻剩獨個,身子被羽箭射的刺蝟一般,猶在揮刀砍伐吊著陸大安屍身的木桿。再向遠望,恰好看見安鴻落入直立的槍林之中,登時心膽俱碎,大吼道:「二弟!」待金兵將安鴻屍首摔落地上,自己也覺立足不穩,晃瞭幾晃向後栽倒。

  趙破眼疾手快,將他接在懷中,輕輕喚瞭幾聲。折翎醒神,示意無事,扶墻而立,默然不語。趙破在後,亦沉默片刻,接著將適才自己種種安排與折翎說瞭一遍,望見金營中士卒紛亂,又道:「那百餘軍兵雖是皆喪,但安公子與魏兄弟定是將完顏宗弼刺傷瞭!」抬眼瞄瞭瞄折翎,見他面色無虞,又續道:「金兵群龍無首,再想攻來怕是要過上許久。我等剛好趁此機會加固砦墻,整飭防禦。」

  折翎遠眺,緩緩搖頭道:「金營中軍將旗未倒,親衛一營不動如山,完顏宗弼縱傷亦是不重。金人性子狠,睚眥必報。此番吃瞭如此大虧,定會立時挾怨報復。」

  趙破聞言一驚,問道:「既然如此,我等據守砦墻,與金人決一死戰便是!」

  折翎左右看瞭看墻上執兵列隊的老軍幼卒,嘆口氣堅定道:「不妥,如今之計,唯有棄守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