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以三島市為起點的136號國道,沿著伊豆半島的西海岸,通往海岬附近的南伊豆町。
杜丘要在這條路中途的下賀茂下車,轉向海岸,沿縣道前往人間村。
下瞭公共汽車,杜丘沿著沙礫路走向海岸。
十一月末,近海的寒風凜例。
路旁的灌木枝條,都一律朝向陸地彎曲著。
盡管南來的洋流帶來瞭溫暖的氣候,可這些樹木卻分明顯示著海風的嚴酷。
這裡幾乎沒有喬木,也許是海風刮起的鹽分,在某種程度上抑制瞭樹木的生長。
洋流散發出濃烈的臭氧氣味。
沒走多久,出現瞭一個用鐵模黎嚴密包圍起來的地方。
旁邊立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私有土地,嚴禁入內!東邦制藥公司藥理研究所。
杜丘沿著鐵蒺藜走著。
這道鐵蒺藜,穿過繁茂的灌木叢,伸向很遠很遠,一直到斷屋為止。
那是一片險峻而又陡峭的絕壁,它似乎在向人們表明,寒冬的波濤是怎樣兇猛狂暴地席卷而來。
斷崖總有二十多米高,向下望去,陰森而深透,如同無底的深淵。
房屋就建築在斷崖之上。
一棟二層樓房,是類似小學校的鋼梁結構建築,另外一棟好象是一處別墅住宅。
房子四周是寬敞的庭院,院子外面則足高墻,墻的兩端也到斷崖為止。
高墻之上,裝設著電線。
杜丘燃起一枝煙吸著。
這是一個防守相當嚴密的地方。
外有鐵蒺藜環繞,內有高墻包圍,甚至還設置瞭電線。
這電線,很可能就是矢村說過的那種弱電流報警裝置。
而且,它的背後還有著斷崖絕壁這個險要之地,萬無一失。
┅
難以潛入嗎?杜丘感到,一個研究所竟然如此森嚴戒備,這是始所未料的。
研制神經阻斷藥A·Z等等形形色色的新藥,進行藥理實驗,無疑是在這裡進行的。
對於制藥廠來說,藥理實驗所就相當於一條大動脈。
如果不能源源不斷地生產新藥,藥廠也就難以維持瞭,這是制藥廠命中註定的特性。
因為,在更新周期極為迅速的現代社會裡,即使是費盡心機研制出一種新藥,它的壽命充其量也不過二、三年而已。
而且,在尚未更新之前,其他廠傢也都紛紛起而效仿,使該種藥品大量湧入市場。
因此,研制新藥成為刻不容緩的事,一旦停滯,就要引起動脈硬化。
在急於求成的心理支配下,藥廠有時就把那些剛剛進人基礎實驗階段的新藥,立刻投入人體實驗。
而這正是發生前述事件的根本原因。
當然,這種犯罪行為,也隻有像堂塔那樣把患者看成是土撥鼠的缺德醫生和貪贓枉法的厚生省官員密切勾結,與制藥廠形成三位一體時,才能順利進行。
那個使烏黑惡濁的血液環流不已的大動脈,現在就在眼前。
由於上述原因,采取如此森嚴的警戒,是可以理解的。
杜丘把煙頭拋下斷崖。
從煙頭轉瞬即逝的傻下,吹來一股清風,灌木叢立刻沙沙做響。
那沙沙的響聲,忽然使他想起北海道的山巒。
離開那兒快有兩個月瞭。
要是從朝雲忠志死時算起,已經過去三個月瞭。
┅
有希望嗎?
他思索著。
要揭開三個月前朝雲死亡的內幕,相當困難。
即使假定煙或是蜘蛛網就是關鍵之點,而潛入研究所後,就能由此而搞清阿托品容器之謎嗎?
而現在,連潛入都不可能,戒備森嚴。
即便是設法潛入進去,對於化學和藥理學,杜丘也是一竅不通。
說不定,在化學方程式裡或是什麼地方,就包含著他所尋找的證據,而他則可能輕輕放過全然不曉。
他隻想著一件事,那就是,必須幹下去。
隻有這一個盲目的、執拗的念頭。
「蛛網會與藥理研究所有關?」杜丘自問。
矢村是這樣認為的。
對於這種想入非非,杜丘露出一絲冷笑,但隨即就消失瞭。
陽光剛好被遮住,在陰影中,樓房似乎呈現出另一種姿態。
無論成功與否,現在已到瞭該收場的時候瞭。
對於杜丘說來,這個研究所就是最後一個希望所在,那迷離恍椒的最後的希望,使樓房顯示出獰猙的面孔。
他感到,整個研究所就像一頭狡猾的野獸,隱蔽著它的真面目。
┅
這就是最後的堡壘嗎?
就是這個堡壘,掩護著一群黑暗的主宰者,他們在新宿的街頭,給杜丘披上瞭可詛咒的外套。
不拔除這個堡壘,杜丘就要永遠失去解脫的希望,而矢村也同樣會失去解脫的希望。
杜丘仍將繼續他那無休止的逃亡生活,而矢村則將受到免職處分,搞不好,甚至會以資助潛逃罪被起訴、判刑。
┅
矢村!
他感到,人們各有各的生存方式。
至今還是追蹤者的矢村,為瞭堅持自己的信念,也在預想著明天的逃亡。
他頭腦裡浮現出矢村那強悍的、具有峻蛇一般性格的面容。
與其說矢村性格倔強,莫如說他頑固不化。
杜丘折回腳步。
想起瞭矢村鐵青的面孔,驟然使他鬥志倍增。
他沿著鐵漠萎往回走,走回到樹著「嚴禁大內」的牌子附近時,聽到一陣汽車聲。
他隱身在灌木從中。
眼前的沙礫路上,兩輛掛著東京牌照的汽車緩緩駛來。
┅
酒井義廣!
杜丘屏息靜氣地伏在繁茂的灌木叢中。
汽車在鐵蔡黎前停瞭,車窗裡露出瞭酒井赤紅肥滿的面龐。
不光是酒井,從助手席上回頭笑著的那個人,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
堂塔康竹!
絕不會認錯,那正是城北精神病院院長堂塔。
驕橫做作的胖臉上那雙細小的眼睛,此刻樂得走瞭樣。
酒井身旁還有兩個年青女人,從側臉一看就不象正派女人。
這兒就要熱鬧瞭,且不說堂塔樂得合不攏嘴,隻須看看這兩個藝妓模樣的女人就可想而知。
第二輛車也接著停瞭,後座上坐著一男一女。
那女人和前輛車上的兩個好象是同伴,而那個男人…杜丘註視著他的側面,不由心蹦蹦地跳起來,他也認識他。
┅
厚生省藥事科長!
果然,那正是北島龍二。
朝雲死去的前夜,就是他與青山禎介、酒井義廣三人一起到瞭朝雲傢。
正門大開,兩個穿著制服的守衛守在鐵蒺藜旁。
汽車駛進瞭研究所院子深處。
杜丘木然地站在那裡。
酒井,堂塔,還有北島,他們聚集此處,究竟為瞭什麼?每人都帶一個藝妓,看樣子不象有特別重要的事情。
是來滿足肉欲?可是,這兒是東邦制藥公司的神聖的藥理研究所,在這兒搞烏七八糟的事,簡直不可思議。
他看瞭看表,時間剛過午。
(二)
「那懸崖上搭著一架鐵梯子,幹什麼的?」杜丘問漁夫。
那漁夫是杜丘從附近的漁港雇來的青年,名叫平尾。
他們坐著一隻小小的釣魚船,來到研究所前面的海面。
在陡峭的懸崖上,架著一架鐵梯子,順著梯子登上去,就是研究所的院裡。
與其說這是一個非常情況下的出入口,倒不如說它是一個秘密物品的輸送口更好些。
「那些人釣魚的時候,就從這兒下來,還有一艘漂亮的大汽船呢!」
「汽船?」
「平常總停在妻良港。」
「真氣派,我要是個研究員嘛。」杜丘真是這麼想的。
「那是專門接待大人物和貴客的!」平尾微黑的臉上輕輕抽搐瞭一下,說道。
對研究所,他似乎並沒有什麼好感。
「真是接待客人的?那條路上來的車裡還有藝妓,當然也就有住的地方瞭。」
「有哇!相當高級哪!還從村裡雇瞭兩個做飯的女人,大門總是關得緊緊的,因為領進去藝妓瞭。」
「這些傢夥,真是膽大妄為。」杜丘地首沉思著。
他感到這裡總有點溪蹺。
雖說這兒有接待客人的住宿設備,但酒井為什麼卻偏偏要選中研究所做為滿足欲望的地方呢?在伊豆半島上,適宜的溫泉飯店就有好幾傢。
「瞧著吧,一招來藝妓,那幫人明天又該獵鯊魚瞭。」平尾的語氣十拿九穩。
「獵鯊魚?」
「是啊,獵鯊魚。他們和那些藝妓一邊嘰嘰嘎嘎地亂鬧,一邊獵鯊魚,把這一帶搞得烏煙瘴氣。」
「近海也沒有兇猛的鯊魚可打啊…」
自從打獵罷手以後,有三年多時間,杜丘熱衷於攜帶水下呼吸器潛水,而且精於此道。
他曾在很多海域馳騁,從太平洋沿岸直到日本海,可哪兒也沒聽說過獵鯊魚。
「有鯊魚,吃人的大鯊魚成群結隊。你知道有黑潮嗎?」
「不知道。」杜丘搖搖頭,「那好象是從太平洋過來的一股洋流吧。」
「黑潮沒有固定路線,人們都認為是沿著四國到紀州的海岸,一直流到千葉海灘,中心在八丈島南面,可實際上已經靠近瞭伊豆半島。」平尾手指海面,向他解釋著。
「想起來瞭,這股黑潮在紀州海灘盤旋流過的時候,海灣內側就有大片冷水積聚,給漁業和沿海農作物帶來巨大危害…是這樣吧?」
「說得對。」平尾露出瞭一排潔白的牙齒,「接近伊豆半島的黑潮也帶來瞭兇暴的吃人的鯊魚,這隻有打魚的人才知道。」
「的確是黑潮帶來的?」
「嗯,黑潮帶來瞭各式各樣的東西。甚至連隻有在南方的海裡才有的熱帶魚群,也在這一帶遊動,總能見到。」
「這還是頭一次聽說。」
「黑潮有三十海裡到五十海裡寬,流速差不多也是三十到五十海裡。從熱帶魚到椰子,什麼都帶來。我是不希望它光帶來吃人的鯊魚…」
「那種虎頭鯊也有嗎?」
「嗯。」平尾點點頭,又指著懸崖上說,「三十多年前,也是來瞭吃人的鯊魚群,聽說把漁民都吃瞭,這事早就有。據說,為瞭使鯊魚不至襲擊漁民,在研究所的那片懸崖上,還修瞭一座鯊角塚呢」
「…」
「那幫人不僅鏟平瞭鯊魚傢,現在還養起吃人的鯊魚來啦。」
「養鯊魚?」
「他們往海裡扔實驗動物的屍骸,把鯊魚招引過來。因為有瞭吃的,鯊魚就在這一帶安下身來。這麼一來,那幫人招待客人時,就可以獵鯊魚瞭。鯊魚有四、五米長,相當有趣。但得有專門會捕捉的人,才能保證不出危險。啊哈,來啦!」
順著平尾的手看去,在懸崖與漁船之間,鯊魚可怕的三角形背鰭時隱時現,往復遊弋著,相當大。
「那種鯊魚有很多嗎?」
「多著哪!懸崖下面是深淵,上面總扔食物,成瞭鯊魚的樂園瞭。」平尾有些氣呼呼地說。
杜丘臉色蒼白地註視著吃人的鯊魚遊動的背鰭。
┅
到頭來,隻得作罷?
即使夜幕沉沉,也不可能從前面潛入。
切斷弱電流報警裝置是絕對不行的,那報警器會響聲大作,警戒人員就要蜂擁而出。
那麼,從海上?眼前的景象又令人膽寒。
黑潮帶來鯊魚實屬事出偶然,但他們連這偶然的情況也加以利用,借鯊魚之力,使研究所的警戒臻於完善。
起初,當杜丘看到崖上有一架鐵梯子時,感到成功在即。
他認為,雖然表面上戒備森嚴,可這裡卻有機可乘,隻要爬上鐵梯子,就可以順利潛入。
但沒想到,這裡卻有吃人的鯊魚。
當夜深人靜時,可以悄悄地劃船前來,爬上鐵梯子,但是如果運氣不好,被發現追趕,就隻能再從鐵梯子上爬下來。
梯子架在垂直的峭壁上,在黑暗中隻要一腳踩空,或是上面有東西砸下來,就隻好跳入深淵瞭。
而在那個深淵中,兇猛的虎頭鯊正在成群結隊地迎候著。
看來,隻能作罷瞭。
┅
絕望瞭嗎?
和熊奮戰,駕駛賽斯納沖上夜空,潛入精神病院,自己曾越過瞭多少艱險危難。
但是,這兒卻沒有脫險的機會。
在水裡想要逃脫吃人的鯊魚群的襲擊,簡直是妄想。
杜丘凝視著遊動著的鯊魚的背鰭。
「還往前去嗎?」平尾向陷入沉思的杜丘問道。
「不,先回去吧。」
杜丘告訴平尾,為瞭拍一部科教影片的外景,需要找一處懸崖。
「能借我一條劃漿的小船嗎?明天一早還你。」
「小船,夜裡坐小船到懸崖底下轉?那太危險啦!叫那些鯊魚撞上,小船都會撞翻的!」平尾指瞭指那些令人恐怖地遊動著的三角形鯊魚鰭。
轉眼間,猶如風帆一般的鯊魚鰭又多瞭三個。
「我留神點,我想詳細觀察一下黑暗中的懸崖從破曉到日出的變化,這是編寫劇本必需的。」
盡管話已出口,但杜丘對於自己能否潛入、是不是就此罷手,還猶疑不定。
「小船倒有…」平尾露出瞭不得不贊成的表情,目光從杜丘移向瞭鯊魚。
「他們來瞭!」平尾喊道。
隻見,在二十多米高的斷崖上,出現瞭十來個人影,向海裡投著東西。
看樣子,象是獵狗的屍骸。
崖下的海面上,五六隻鯊魚劈波斬浪急速遊擊。
傳來一陣女人嬌媚的叫聲。
杜丘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能把對自己做出瞭貢獻的實驗動物的屍骸,漫不經心地扔給鯊魚,這樣的人,心是殘忍的。
他們是一群神經麻痹的人。
為瞭保住自身、滿足私欲,酒井可以不惜殺人;為瞭一己的利益,堂塔可以若無其事地進行人體實驗;而做為厚生省藥事科長的北島龍二,則無所顧忌地向從事不法活動的同業界貪婪地索取賄賂,還以同業界的保護者自居,實在過於無恥。
┅
必須徹底揭發他們!
把杜丘逼進逃亡生活的元兇,此刻正在懸崖上,由藝妓陪伴著,怡然自得地向鯊魚扔著動物屍骸。
杜丘感到心裡一陣刺痛。
他覺得自己也正在被扔下那個深淵。
「這幫混蛋,把他們喂鯊魚才好!」平尾惡聲咒罵著。
(三)
杜丘劃著小船出港時,已經過瞭午夜一點。
這是一個沒有月色的夜,隻有星星發出幽光。
海上風平浪靜,漆黑一片。
船漿的每一次劃動,都使海中那些夜光蟲發出的稀薄的、銀溶液一般的微光飄搖不已。
他劃瞭將近一小時,看見瞭白天看好的那片斷崖。
在閃爍的星光中,斷崖已和大海溶為一體,渾然不分。
杜丘輕輕地把船劃近一塊巖石尖角。
仰首望去,斷崖猶如帝王的城堡,巍然聳立;漆黑的巖層高懸著,好象淡青色的天花板。
他盡量不出一聲地劃著漿,繞過巖石尖角。
轉過去,就是鯊魚出沒的深潭瞭。
除瞭微波蕩漾發出的細碎的水聲,潭裡死一般的寂靜。
杜丘用慣於黑暗的眼睛仔細搜尋,卻未發現鯊魚的蹤影。
┅
它們都睡瞭?
鯊魚是否有夜間活動的習性,杜丘毫無所知,但願它們晝出夜伏才好。
小船無聲地劃進瞭潭裡。
船靠瞭岸。
在鐵梯子下面,有一塊平整的巖石,是用水泥抹平的。
風平很靜時,這兒大概是停靠汽船的,上面埋著一根柱子。
杜丘把小船拴在樁子上,又卸下瞭船上的東西。
他在伊東市潛水用具商店租來瞭一套潛水用具,為瞭防備萬一,還準備瞭獵魚槍和水下燈。
他換上潛水服。
那是帶有帽罩和輕便鞋的簡易潛水服。
在深冬的海裡潛水,沒有它是不行的。
穿上合成橡膠的輕便鞋,走起路來毫無聲響,對於潛入研究所是再合適不過瞭。
當然,這也是考慮到萬一可能出現的情況。
當迫不得已海上逃走時,穿普通外衣極不靈活,在遊到小船之前,難以躲過鯊魚的進攻。
而且,寒冷也將把他的身體凍僵。
換上潛水服,身體頓時感到輕瞭許多。
潛水服緊貼著皮膚裹住身體,使他從緊迫的壓力中產生出一種漂浮感。
杜丘仰頭看看鐵梯子。
在黑漆漆的懸崖上方,隻有星星在閃動。
敵人的營寨,正在黑暗的幽冥中沉睡。
他的腳踏上瞭鐵梯子。
兩手剛一觸到梯子上,立刻有一股冷氣襲上全身。
他慢慢地爬上去。
隨著身體的上升,他感到頭上好象有一塊令人恐怖的黑佈正在急速絞緊,在最上面形成瞭一個圓錐形的狹小的尖角。
回頭望去,在遠遠的深潭之上,映不出一絲星光,甚至連小船的影子也被無邊的黑暗吞沒瞭。
有陷阱嗎?也許,等他爬到頂上,鐵梯子就要被警衛推向夜空。
這種不祥的念頭,一閃而過。
他似乎感到,自己即將從二十多米高的昏黑的高空,哀號看跌進鯊魚群集的深淵。
杜丘咬緊牙關。
恐懼,加上漂浮感,使他的手腳感覺失常。
爬到中途,他忽然想起瞭從日高牧場草原,沖向無依無靠的夜空時的情景,想起瞭起飛的一剎那間那種不堪忍受的孤獨感。
和那一刻想比,與其說這是斷崖絕壁,勿寧說它就是平坦的大地。
爬到頂瞭!他向周圍掃瞭一眼。
萬賴俱寂,研究所仍在沉睡之中。
大樓門就在跟前,他踏著草坪向門口走去。
輕輕一轉把手,門開瞭,他溜進去。
┅
成功瞭!
對於如此輕易的成功,他感到有些掃興。
前面那樣戒備森嚴,圍上鐵蒺藜,甚至在高墻上裝上電線,可背後卻留下明顯的漏洞。
也許,他們根本沒想到有人竟敢從鯊魚成群的海上鉆進來?
或許,這又是一個圈套。
他用電筒照杠向前走。
盡管是瓷磚鋪的地面,但穿著合成橡膠的輕便鞋,一絲聲音也沒有。
長長的走廊兩側,整齊地排列著一個食房間。
有幾扇門上掛著研制科的牌子,發出一股濃烈的藥味。
另外幾扇門上,掛著資料室的牌子。
他試著轉瞭轉把手,竟然也沒上領,於是推門進去。
在手電光下,他看到一張桌子上擺著一臺復雜的機器,象是縮微膠卷閱讀器。
再裡面是一個書架,塞滿瞭世界各國的藥物學文獻和書籍。
面對著這些,杜丘感到無從下手。
剛剛潛入這裡,在他心裡就過早地產生瞭一種失望感。
如果是個內行的專傢來到這裡,情況就不同瞭,而杜丘卻完全是個門外漢。
即使進來瞭,又能發現什麼呢?
他離開資料室。
凹字形的走廊,仍是一片寂靜,好象又已設下的圈套。
整座大樓都死一般的沉寂。
有一條樓梯通向二樓,但他沒去,繼續往前走。
沿著走廊向左拐,是藥理研究科,有幾扇門上掛料牌子。
傳來一絲細微的聲響,杜丘停住瞭腳步。
聲音就來自跟前的一個房間。
┅
是警衛室?
沒有別的動靜,隻有細微的聲響,還斷續地在靜溢的夜色中回響。
那好象是一間實驗動物飼養室,杜丘放下心來。
他悄悄走近前,把門推開一道縫,用電筒照瞭照。
那是小白鼠的飼養室,籠子裡養著大批小白鼠。
有些還做著記號,標明正在進行某種實驗。
他順次打開那一排房間,有的屋裡是兔子,也有的屋裡是老鼠,房間裡都裝著暖氣。
杜丘打開第四個房間,一看到那些東西,他差點喊出聲來。
┅
蜘蛛!
那裡有數不清的蜘蛛,每個小籠子裡裝著一隻。
有小蜘蛛,也有兇狠的大蜘蛛,甚至還有長滿長毛的南美毒蜘蛛,都無聲地伏在籠子裡。
在手電光下,它們的姿態更加令人恐怖。
寒氣襲來,杜丘驟然感到一陣戰栗。
這戰栗,還有另外的原因。
那就是,他想起瞭朝雲傢樹上受公害影響的蜘蛛拉起的那些蛛網。
在市區,大蜘蛛並不多見,但卻偏偏在朝雲傢拉瞭那麼多網。
盡管還搞不清其中的奧妙,但是,與跟前這令人厭惡的景像,難道沒有什麼聯系嗎?
和矢村的談話,也浮現在腦海。
矢村認為朝雲案件的關鍵是要搞清蜘蛛網,這到底有什麼根據呢?
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懼掠過全身,他凝神註視著隱蔽著兇險和邪惡的夜色。
┅
這研究所裡肯定有奧妙。
在蜘蛛那可怕的形象刺激下,他似乎產生出一種預感。
盡管矢村來這裡進行過調查,但他並未發現橫路敬二與東邦制藥公司有聯系的證據。
即使有證據,也早被酒井付之一炬瞭。
矢村知道從正面難以攻破,所以暗示杜丘潛入內部。
然而,且不說矢村,就連杜丘自己也沒抱什麼希望,因為明知證據肯定早已被破壞瞭。
也許,還有一線希望?
此刻,杜丘感到自己內心湧出一股預見力。
他越來越感到,在煙與蜘蛛網、蜘蛛網與朝雲傢、橫路與酒井之間,隱藏著某種必然的聯系。
這兒就是連接酒井與橫路的鏈條中關鍵的一環,這兒有解井朝雲案件中阿托品容器之謎的鑰匙!在這種預見力的作用下,對於蜘蛛那奇醜無比的圓鼓鼓的大肚子,杜丘也不再感到那麼厭惡瞭。
他愣在那兒好一會兒,才醒悟過來,離開飼養室,沿走廊向前走去。
再前面就是大門,左面是辦公室,屋門沒上鎖,他走瞭進去。
杜丘準備對辦公室徹底搜索一番。
研制科、資料科、藥理研究科,他都沒有碰。
此刻,充滿他頭腦的預見力告訴他,發現線索的可能性,隻存在於辦公室。
辦公室有四十平方米大小。
研究所依然在沉睡,杜丘想到瞭酒井、堂塔和北島,他們此刻可能正在那一幢房子裡,摟著女人酣然入夢。
辦公室裡有五臺投影機,還有一排鐵書架和文件櫃,有幾個櫃子和抽屜鎖著。
工作日志、出缺席登記簿、帳簿、傳票…目之所及,到處都是。
然而,能說明與橫路來往關系的,卻隻字皆無。
他粗略翻瞭翻,不禁大失所望。
解開阿托品容器之謎,難道毫無希望瞭?
他看看手表。
時間一分一種地過去,已快四點瞭。
他心裡驀地升起一股懊惱的焦躁。
最晚四點半之前,他必須離開這裡。
┅
希望過高瞭?
還有兩個上鎖的抽屜沒有打開。
他用帶來的螺絲刀撬瞭下,在黑暗中發出一聲響聲,但抽屜卻沒有打開。
┅
有人來瞭?
杜丘立刻蹲下身。
他聽到有點聲音傳來,像是人的腳步聲。
(四)
杜丘關瞭電筒,蹲伏在桌子陰影裡。
難道聽錯瞭?那聲音再沒出現。
他靜靜地等瞭幾分鐘,放下心來,可剛一挪動身體,突然感到有個東西碰在他臉上。
定睛一看,原來是掛在桌子腿上的幾本記事本。
他摘下一本,用電筒照瞭照。
封面上寫著:蜘蛛飼養簿。
看到這幾個寫得歪歪扭扭的字,杜丘立刻緊張起來。
他把本子放在地板上,用電筒照著翻看。
這很象辦事員記的飼養日志,相當雜亂,不過還能看出,上面記著很久以前開始購進蜘蛛的情況。
手上的污垢,已經把本子弄得骯臟不堪。
上面也記瞭一些有關雌蜘蛛的生育、交尾等略微有趣的事,杜丘詳細查看著,然而,卻沒有任何一處露出橫路的名字。
翻開另一頁時,杜丘愕然呆住瞭,眼睛死死地盯在本瞭上。
那上面寫著:
八月二十六日,送酒井部長大蜘蛛十隻。
原定送關西產大蜘蛛,但因無貨,送去東北產的、正投給黃菪堿的那種。
┅
八月二十六日送瞭大蜘蛛?
那不正是朝雲死的前三天嗎?
朝雲的妻子說過,也就在那兩三天時間,院子裡突然出瞭很多蜘蛛網…
這是為什麼?
杜丘關瞭電筒,出神地凝視著黑暗。
他似乎看見,在黑暗的盡頭,有一團疑雲如同黑點一般浮現出來,向著他急速靠近,越來越大,形成瞭一片洶湧的黑色波濤。
在黑色波濤的彼岸,朝雲傢的宅邸清晰可見。
就在那院子裡出現市區少見的人蜘蛛拉起蛛網的同一天,酒井義廣接到瞭送給他的十隻大蜘蛛!
┅
難道是偶然的巧合?
忽然間,朝雲宅邸的幻影不見瞭,黑色的波濤也無影無蹤。
杜丘的心劇烈跳動起來,象一架轉動的水車,發出咚咚的響聲。
他想起,在朝雲死前三天的晚上。
酒井義廣、北島龍二還有青山禎介,一同到瞭朝雲傢,直到很晚…
他到過朝雲傢的院子!
酒井往院子裡放瞭十隻大蜘蛛!那是為什麼呢?目的何在?不知不覺間,他的脈搏仿佛停滯瞭。
杜丘長出一口氣,清醒過來。
他把記錄本裝進帶來的塑料袋,用一個膠筋套封住口,塞進貼胸的上衣裡。
隻一瞬間,他做完瞭這一切。
突然,有一個東西從黑暗中跑來。
那是一隻狗,它發出尖厲的狂吠。
杜丘愕然僵立。
狗肯定嗅到瞭他的氣味。
他急忙離開辦公室。
狗在大門外瘋狂地咆哮著,用前腿敲打著玻璃門,玻璃眼看要被撞碎瞭。
月光下,露出它猙獰的身影。
杜丘大步跑出走廊。
一刻也不能猶豫,等那些人出來撤掉鐵梯子,就是死路一條瞭。
他向門口跑去。
窗外,雜亂的腳步聲和喊聲亂成一團。
來得竟如此迅速,杜丘驚異地停住瞭腳。
此刻已不容躊躇,無論如何也要沖出去。
「誰?不要動!」
已跑出大樓的杜丘,不得不停瞭腳。
大樓內外頃刻間燈火齊明。
在明亮的燈光下,三名守衛正扼守著鐵梯子。
他們手中端著獵魚槍,槍筒裡伸出的箭鏈閃著寒光。
杜丘轉過身。
鐵梯子這條路已經絕望瞭,隻好跳墻逃走。
他向大墻跑去,狗也從後面追來。
杜丘一直跑到墻腳下,但墻相當高,拼命跳也夠不到頂。
狗汪汪叫著撲上來,咬住他的小腿。
杜丘握緊拳頭對準狗頭狠命砸去,把它打瞭個趔趄。
狗發出一陣哀叫。
他又趁勢狠踢瞭兩腳。
他已經無路可逃瞭,端著獵魚槍的守衛直逼眼前。
另外一幢房子也喧鬧起來,跑出幾個男人。
「不老實就關起來!」年青的守衛舉槍說道。
被逼到墻邊的杜丘,還在頑強地一步步挪動著。
「你是甕中之鱉瞭,放老實點!」
此刻,杜丘確實已成甕中之鱉。
「怎麼啦,你們幹什麼?」
從另一幢房子出來的三個人,跑近守衛跟前。
問話的正是酒井。
「啊,是這傢夥!」堂塔定睛一看,大叫著跑開瞭。
他湊近酒井,耳語瞭幾句。
「什麼?」酒井厲聲高叫。
聲音裡充滿驚愕。
卻依然失厲刺耳。
「你們走吧,到那邊去,別讓那幾個女人出來。」酒井向守衛說道。
他們三人從守衛手中接過豬魚槍,立刻逼住瞭杜丘。
「這傢夥,又進這兒來瞭,可惡!」堂塔惡狠狠地說道。
「大概,這是杜丘檢察官吧?」酒井油腔滑調、神氣十足地說,「歡迎你光臨此地,杜丘先生。」這是一句充滿著冷酷和嘲諷的歡迎詞。
「好久不見啦。」杜丘在陸邊活動瞭一下後背,說道。
「是好久不見啦,告訴你,要是聰明,就不要再垂死掙紮,那沒用。這邊是高墻,那邊是懸崖,下邊有虎頭鯊。想必你都知道吧?」
「知道。」
「看來,白天坐船偵查的就是你啦?在鐵蒺藜外面轉遊的也是你!我們早就發現瞭,估計也沒別人。」
大腹便便的酒井,全身上下都在嘲弄著杜丘,幾乎要把他擠成碎片,真不愧是名副其實的主謀人物。
「怎麼,幹什麼?你們想勸降?」
「不,不。」酒井立刻搖搖頭,「你是個堂堂的男子漢,讓你投降,如此無禮的話是難以出口的。恐怕,你也不會那樣打算。」
酒井嘴裡象含著棉絮一樣,悶聲悶氣地笑瞭兩聲。
「嗯,是那樣。」杜丘還在慢慢地向旁邊挪動著。
「所以,我想指給你一條路。你是搶劫犯,被追得四處逃竄,而你又是硬漢子,絕不育投降。為瞭逃命,就得拼命鬥爭,你已經鬥爭過,將來還得鬥爭,直到一死方休。如此說來,死…這大概就是你的歸宿瞭。是吧?」
「的確。」
「你還說什麼的確!」堂塔氣急敗壞地說,「今天就是你的末日,這兩個字你再也說不成瞭!」
「這我想到瞭,不過,你們想害死我,警察是饒不過你們的!你們這些人不久也會內哄,害我這件事,就會要你們的命!」
「不必擔心。」酒井說,「我們自己不會反目成仇,況且,也不能幹殺你這種蠢事。你抵抗到最後,就要從懸崖失足落水,而後則成為鯊魚的美餐,這與我們有什麼相幹?」杜丘已被逼到瞭懸崖邊上。
從圍墻的盡頭能不能跑出去?杜丘悄悄地移近那裡。
可是,圍墻的盡頭一直伸出懸崖外,希望成瞭泡影。
此刻,他背後就是懸崖。
他向那裡瞥瞭一狠,黑洞洞的深淵,不見一絲星光,隻有令人絕望的峭壁無情地高聳著。
那裡隱伏著吃人的鯊魚!
「我看,殺人是你酒井的拿手好戲。」杜丘一邊窺測時機,一邊冷靜地說道,「你把武川吉晴搞成可卡因中毒,而後則讓堂塔把他殺掉,朝雲忠志得知此事,也被殺掉,而且,連橫路夫婦也全被殺害瞭。堂塔還把不可勝數的患者推上新藥實驗臺,兇殘地害死。而北島則收受賄賂,放跑殺人犯,並且親自參與殺害朝雲。身為厚生省官員,真是膽大包天。看來,我肯定要死在你手瞭,你也親自嘗嘗殺人的味道。」
「住嘴,住嘴!」北島聲音顫抖地喊道,「我不知道什麼殺害朝雲!我隻和他們一塊去過他傢,事先也沒商量。至於這次,是他們請我來獵鯊魚…」
「還有和女人睡覺?」
「那…」十足官僚式的弱不經風的北島,拿槍的手不住抖動。
「好瞭,別說瞭。」酒井制止瞭瑟瑟發抖的北島。
「喂,你還有什麼說的?」酒井把槍托抵在肩上,瞄準瞭杜丘,「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的人,痛痛快快進監獄多好,可你太頑固。你是自尋死路啊。不過,你到底還是連可卡因中毒都搞清瞭,佩服得很。順便告訴你,殺害朝雲確有其事,但證據你們一輩子體想得到。沒找到證據就死,你可能很遺憾,但隻有這一點不能告訴你。」杜丘感到脊背一陣發冷。
隻要酒井扣動扳機,那就萬事皆體。
他深知這種獵魚槍的威力,一旦打中,銳利無比的三角形箭鏃,就會穿透身體。
在近處,它要比手槍的威力大得多。
酒井就要射擊瞭,因為他已經不打自招地供認瞭殺害朝雲的罪行。
滿佈殺機的紅臉膛,在燈光中兇惡地扭曲著。
「在你肚子上穿個窟窿吧,然後你就下去。鯊魚對血腥味最敏感,它們會處理得幹幹凈凈!」酒井瞄準瞭杜丘的腹部。
杜丘的臉上痙攣地抽搐著。
就在酒井即將扣動板機的一剎那,杜丘的雙腳猛蹬瞭一下懸崖。
隨即獵魚槍響瞭。
頓時,他感到全身飄飄搖搖地墮入幽暗的夜空,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凝固瞭。
神經象一根鐵絲那樣被扭曲卷縮起來,集聚在額頭上,留在瞭空中,而身體飛速掠過懸崖奔騰而下。
眼睛什麼也看不見,隻有劃破空氣發出的聲響在耳際轟鳴。
「啊,他跳下去啦!」酒井嚎叫著。
沒有射中的箭鏃,掙斷瞭系著它的那根結實的尼龍繩,發出一聲鈍響,飛向黑暗中。
「告訴警衛,快用無線電叫汽船!讓它快來!」酒井向北島憤怒地嚷道。
(五)
杜丘的身體掠過懸崖,垂直落下去,他準備就這樣一直落到水裡。
開始,他想俯沖入水,因為這種姿式很容易保持不變。
但是,從二十多米高的懸崖上,頭朝下潛入水中,入水時的沖擊勢必造成腦震蕩。
而腳朝下並攏兩腿,就不會出現這個問題。
不過,水如果不深,就有觸礁的危險。
在自己如同標槍一樣筆直沖下去時,海水有沒有能承受二十米落差的深度,他毫無把握。
隻要有一塊巖石伸出,就得一命嗚呼。
而且,能否正好落進水中也是問題。
最令人擔心的是,一旦落到那片平整的巖石上,勢必粉身碎骨。
但是,想到要被獵魚槍射穿腹部,成為鯊魚的美餐,他就毫不猶豫地選擇瞭跳崖這條路。
他身體微微彎曲著向下落去。
盡管拼命改變姿勢,仍是徒勞。
頭部很重,越著急上身越下垂,簡直成瞭一隻大蝦。
最後,他的整個上身好不容易橫瞭過來。
轉瞬之間,他已落到海裡,摔在發硬的海面上。
而此時,他恰好橫著蜷縮在一起,這種姿勢救瞭他的命。
盡管如此,面部和腹部還是被重重地拍打瞭一下,呼吸驟然停止,引起輕微的腦震蕩。
但很快他就恢復清醒。
身體飛一般向海底沉去。
他感到,一旦碰上礁石,腿骨和脊椎勢必撞得粉碎,於是伸開瞭兩臂,減低下沉的速度。
耳裡感到劇痛,是水的壓力把鼓膜沖破瞭吧?杜丘咽下口吐沫,耳底毫無感覺。
此時,下沉的速度慢瞭,周圍佈滿氣泡,模糊一片,膝騰隴脫。
這大概是海底瞭,好象是一片黑顆輟的礁石呈現在眼前。
他身邊就是陡峭的巖壁,他幾乎是緊貼著巖壁沉下來的。
杜丘向上看瞭看,看不到海面,隻有無邊的黑暗,層層疊疊,令人窒息地壓在上面。
他估計自己至少下沉瞭十米以上。
此刻,鯊魚還未露面。
他的腳碰到瞭海底的礁石。
剛剛站穩,下沉的力量也隨之消失。
他彎下身,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到腳上,拼命蹬瞭一下礁石。
不這樣,就不能源上海面。
杜丘一口氣浮上來。
簡易潛水服具有一定的浮力,再加上他自身的力量,使他迅速升起。
在巖壁旁邊,他浮出水面。
崖上還在喧鬧不止。
他向那塊平整的巖石遊去,幾乎無暇思索是否已脫離危險。
手持獵魚槍的那些人已順鐵梯子爬下來。
他急忙帶好水下呼吸器。
鐵梯子那邊傳來一陣混亂的腳步聲,杜丘趕緊解開小船的纜繩,頭上腳步聲已經很近瞭。
就在他剛剛踏上小船的瞬間,「嗖」的一聲,有個東西從他耳邊擦過。
那是獵魚槍發射出的箭鏃,杜丘立刻蜷身伏倒。
緊接著又是一陣颼颼的鳴響,第二枝箭鏃穿透瞭船舷,海水從破洞裡湧進小船。
杜丘躲在巖石陰影裡,向鐵梯子望去。
在逐漸來臨的微明中,他看清有一團黑色的人影正在拾級而下,杜丘也端起瞭獵魚槍,然而,他卻不能開槍,無論如何他也不想殺人。
怎麼辦?他一時拿不定主意。
坐小船走,箭鏃就會追蹤而來。
而且,小船半途就要沉沒,現在劃動已相當吃力瞭,不會堅持很久。
隻有下海逃走一條路瞭。
┅
可是,那裡有鯊魚!
剛才總算運氣,沒有喪命,可大腿卻被狗咬傷,血流進瞭衣服裡。
他知道,血腥味正是鯊魚的誘餌。
不下海,和在懸崖上時沒什麼兩樣,難免一死。
他橫下一條心,看瞭看小船,纜繩也許有點用處,於是拔下插在腿邊的航海刀迅速割下,拿著它潛入瞭海底。
他一口氣向下潛,同時敏捷地沿著巖壁向旁邊移動,警覺的視線向周圍掃視。
黎明已珊珊而來,但海中卻依然漆黑。
不知何時,就會有兇猛的鯊魚,沖破黑暗的帷幕,向他撲來。
而他卻隻帶著一枝獵魚槍、一個水下燈,再加上腰間的一卷纜繩。
盡管還有一把航海刀,可用它來同幾米長的龐然大物較量,簡直是開玩笑。
┅
鯊魚!
杜丘停下來,愕然地看著。
在前面一片混濁的海水中,露出一個巨大的身軀,好象是一條大船的船底,從他身旁一閃而過。
總算過去瞭。
鯊魚的出現,說明它們已經嗅出瞭他身上的血腥味。
杜丘踩水遊近海底的一塊礁石,極度的緊張,使他手腳感到一陣劇痛,全身酥軟。
隻有大腦還算清醒,但也正在被恐怖征服著。
他突然湧起一股沖動,想大叫一聲,瘋狂地浮上海面,可他還是抑制住瞭,但心臟卻急遽跳動不已。
恐怖加速瞭心律,氧氣的消耗也倍增。
即使運氣好,躲過鯊魚的襲擊,但氧氣一斷,也隻好浮出水面。
那就無法防備任何襲擊,成瞭一隻沒腳的螃蟹,隻能束手待斃。
死神從四面八方向他逼近。
┅
鯊魚又來瞭!
他搞不清究竟過瞭多長時間,當他拼命睜開眼睛,從氧氣面罩裡向外看去,發現有一條鯊魚正在逼近自己。
隻能看到頭部,龐大的身軀好象已溶化在黑暗的海水中。
那扁平的、妖怪般的腦袋,正對準杜丘直沖過來。
他好不容易舉起瞭獵魚槍,心臟好象停止瞭跳動。
鯊魚的頭傾斜著,張開利齒林立的大嘴,箭一般地沖來。
那兇猛的氣勢,甚至連巖石也要咬得粉碎。
杜丘狠狠地扣動瞭板機,身體向一邊門去。
箭鏃好象被吸進瞭洞窟,消失在鯊魚口中。
鯊魚翻騰著,攪動海水,掀起陣陣旋渦,沖激著杜丘。
他拼命地掙紮,以保持身體的穩定。
海中浮遊的塵埃和細小破碎的海草,在旋渦中掘卷起伏。
黑暗中,鯊魚消失瞭。
┅
又過去瞭!
杜丘剛一閃念,又一個怪異的大傢夥從對面襲來。
已經躲避不及瞭,他把豬魚槍向鯊魚口中刺去,自己則仰身躲開。
「嘎」的一聲,鯊魚咬住瞭槍身,龐大的身軀遊瞭過去,魚身緊貼著杜丘的外衣,把他拖出很遠。
他借以掩身的那塊巖石也無影無蹤。
杜丘總算站穩瞭身缽。
險惡的境遇,使他感到必死無疑。
在泛出點點微明的青黑的海水中,不知有多少虎頭鯊穿行而過,在海底投下瞭巨大的身影。
兇暴異常的鯊魚,聞到瞭同伴的血腥氣,成群結隊地奔來。
他忽然發現那支獵魚槍已被鯊魚從中間咬斷瞭。
一股寒流襲上他的全身。
他拔出航海刀。
這勉強可以做為一件武器,多少使最先襲來的鯊魚受點輕傷。
而那時,自己的身體也將被咬成兩段。
即使如此,他還是握起瞭航海刀,一步步向後退去。
馬上要離開人世瞭,他想。
一條大鯊魚從前面幾米遠的地方穿過,又轉身遊來。
它忽左忽右,迂回向杜丘包抄。
杜丘全身僵直,一動也動不瞭。
幾秒鐘後,自己的血肉就將構成一幅地獄的圖畫。
已經萬事皆休,他茫然地註視著鯊魚。
忽然,不知什麼地方發出一聲爆響,傳入他的耳中。
那確乎是爆炸的聲音,隆隆聲已經滲入他的意識中。
難道是誰來搭救?
一絲渺茫的希望,從心中湧起。
把杜丘從失魂落魄中拉回來。
他想起自己還帶著一個水下燈。
那是進行水下攝影等工體時用的,它發出的強光,可以做為求救的信號。
他剛拿出水下打,就有一條鯊魚轉到他跟前,魚頭對準他沖過來。
後面還不止一條。
鯊魚,鯊魚…整個視線之內全是鯊魚。
水下燈突然在鯊魚跟前亮瞭起來,而鯊魚的黑眼睛頓時鼓起,顯出驚愕的樣子。
接著,龐大的軀體迅速向後轉去。
燈光向四處散射,周圍一片通明。
起初,他對於燈光的作用毫無所知。
他感到奇怪,還以為是一種幻影。
眨眼之間,魔鬼一般的鯊魚群,向著幽深的海中倉皇逃去,跑得無影無蹤。
「這小子,點上瞭水下燈!」酒井在汽船上大叫。
「酒井,鯊魚跑瞭嗎?」北島口齒不清地問道。
「不知道,大概是!」
「怎麼辦哪!讓他逃掉,我就完瞭!總得想、想個祛子啊!」北島雙手緊緊抓住船舷。
「住嘴!事到如今,埋怨也沒用。」堂塔咆哮著說,「沒出息的傢夥!怎麼辦,與其身敗名裂,不如趁早投海自盡!」
「真,真想不到,害瞭我呀!」
「哪兒死不一樣!」堂塔怒吼著,「住嘴吧!」
「忍耐一下,現在是翻臉的時候嗎?」酒井勸解著,「還得追那小子,看,他遊過來啦!」
在六、七米深的水中,有一片光亮急速移動著。
「朝那兒開槍,怎麼樣?」堂塔舉起瞭獵魚槍。
「水太深,沒用。別著慌,看,越遊越近瞭。我們在這兒堵著他,打他個措手不及。」
果然,那片光亮漸漸地浮上來,向一塊礁石遊去。
「這回跑不瞭啦!他還指出自己的位置…」酒井端起獵魚槍,詛咒似地自語著。
盡管水中光線很弱,還是模糊地看出有個人影。
「開槍!」
酒井和堂塔瞄準瞭水中的人影,同時開瞭槍。
箭鏃沖開一層水藻,飛進水中。
不知是否命中,但人影確實停住瞭,燈光也同時消失。
「畜生!再叫你交好運!」堂塔惡聲咒罵。
「確,確實是,打上啦?」北島趴在船舷上,使勁往水中看著。
「別擔心。」酒井很有把握地說,「很可能打中瞭,他從此玩完,去喂鯊魚。不然的話,他肯定要在附近浮上來,因為氧氣沒瞭。那就再開槍打他,跑不瞭他。」
汽船關瞭發動機,停在那兒有十幾分鐘。
「哎!浮上來啦,那不是!」
在微明的天色中,堂塔發現在離船二十多米遠的一個小海灣裡,浮出一個人影。
「是他!想藏在礁石後逃跑,沒那麼便宜!」酒井命令立刻發動。
船在進入全速行駛的一瞬間,離合器突然出現撞擊聲,發出一聲巨響。
「怎麼啦?開不動啦!」堂塔焦躁萬分,大叫起來。
「不行啦!好象推進軸或是傳動齒輪斷瞭。」酒井氣喘籲籲地跑向船的後部,用燈照著察看推進器。
他發現有一條纜繩,緊緊地繞在推進器上。
正是它引起瞭超負荷,而使傳動齒輪折斷。
「畜生,混蛋!偷偷遊過來把纜繩掛在推進器上啦!壞透頂瞭!」酒井恨得咬牙切齒,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