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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開不瞭口

  「所以你逃跑瞭?」山楂發來信息。

  「什麼逃跑……是因為再待下去也太尷尬瞭,我們都需要時間緩沖好嗎。」

  向明初有些心虛。

  「不好意思,這就是逃跑。那請問這位離傢出走的少年,現在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先去學校附近吧,到時候再找些臨時工什麼的撐到開學。」

  「學校呀。那你考哪瞭?」

  「哦對,差點忘瞭還沒告訴你……邱市的九州藝術學院,美術系,聽過沒?」

  「我去!」山楂發來一個震驚表情包。

  向明初一愣,突然反應過來:「難道你也在邱市?」

  「隻能說,世界真奇妙。既然這麼有緣,我們來面基吧!」

  「作為女孩,說基不說吧——」

  「文明去他媽!」山楂無所謂地打斷,「女孩爆粗咋啦,我罵人可厲害瞭,可不比男生差。」

  「希望以後不會有機會見識你這厲害的一面……」

  「別扯其他的,來吧,線下見!」山楂略顯興奮地打出一行地址。

  這是向明初第二次搭高鐵,第一次搭高鐵在初中畢業後的假期,那時媽媽帶著他去旅遊,還嘗試瞭蹦極。

  過程仍歷歷在目,兩個跳臺,他在左媽媽在右,站在邊上頂風呼哧吹來,底下的東西就跟螞蟻一樣小,即便綁著安全繩他也沒安全感。

  但媽媽毫無畏懼,她張開雙手,任由山風吹起頭發,眼睛閃亮地說「明初,跳!」說完就跳下去,沒有一絲猶豫。

  他一愣,下意識地跟著媽媽一起跳,倆人從高處墜落,就像兩隻飛鳥沖破籠子奔向天空,何等自由。媽媽興奮地歡呼,他也舉起雙手喊,母子倆的聲音在山谷裡回響。

  真好呀。想著想著向明初嘴角上揚。

  他心裡微微一動,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媽媽,再見時又該說些什麼呢?

  想著想著有些鬱悶,他轉頭看向高鐵窗外,風景快速地掠過,不作停留,恰如時間。

  三個小時後,邱市。

  相比新雲,這裡並不那麼高樓聳立,此時氣溫二十九度,向明初拖著行李箱走出高鐵站門口,那裡有一個小身影頻頻跳起,朝他招手。

  那是一個很好看的女孩,身高不咋高,紮著高高的馬尾,頭上頂一項棒球帽,口袋別著半幅墨鏡,露出的手臂和大腿白得晃人眼。

  向明初走到女孩前面,帶著遲疑:「山楂?」

  「嘿嘿,就是在下。」女孩,或者說山楂,咧嘴一笑,露出兩排貝齒:「終於見面瞭,辛會幸會。」

  「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向明初上下打量。

  「誒,不允許對剛見面的女生看來看去!我又不是美術館裡面的雕像!」山楂側身雙手抱胸作防禦狀。

  「你要比美術館裡的雕像好看一些。」

  「嘶——好甜的嘴,沒想到現實的你是這樣的人。你該不會是對我一見鐘情瞭吧?」

  向明初反應過來剛剛的話對一個剛見面的女孩來說確有不妥,他有些窘迫地搖頭:「額,我不是那個意思。」

  「知道啦知道啦,我開玩笑的,看你以前說話那豬哥樣就知道你的眉姐姐多麼貌若天仙,我這等姿態,又哪能入您的法眼呢?哎……」

  看著山楂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向明初額頭仿佛出現三條黑線,心說山楂真人還是那個古靈精怪的說話方式,心裡原先的那股緊張卻不知不覺地消退瞭。

  「好瞭不逗你瞭。正式地介紹一下,我是山楂。總算見面啦!」山楂伸出玉白的手。

  向明初趕緊伸手回應山楂:「你好呀山楂,我是向明初。」

  「你好初哥,你跟我想象的也不太一樣,你真人挺帥的。」

  向明初一愣:「謝謝謝謝,客氣瞭。」

  「我不是客氣哦,你樣子還真可以,就是這頭發,不行。」山楂皺眉,「有機會讓我出手好好幫你修一下。」

  「哦,你還會剪頭發這麼厲害?」

  山楂一臉得意:「當然,我哥的頭發都是我剪的。厲不厲害?」

  向明初心裡微微一動,他對山楂喜歡的那個哥哥沒有什麼印象,雖然他問過,但山楂岔開瞭話題,他也沒追著深究,現在這麼一提還真挺好奇的。

  「好瞭我們就別傻站在這瞭,為瞭接你我連飯都沒吃,餓死瞭!」山楂拍拍肚子,「作為你的參謀和軍師我可沒少給你提供幫助,現在輪到你回報啦!走,請我吃一頓大餐去!」

  最終山楂的大餐隻是一頓肯德基全傢桶。

  看著山楂風卷殘雲地把桌面的炸雞一掃而空,向明初不禁莞爾:「你還真牛,不怕熱量爆炸嗎?」

  山楂咬著雞腿,口齒不清地說:「你看我像是吃得胖的人麼?」

  向明初打量瞭一下她微聳的身材,搖搖頭。

  「那不就行瞭,在下是怎麼也吃不胖的人吶。哎,好飽——」山楂滿意地打瞭個嗝。

  向明初還是第一次見這麼漂亮的人如此行事,絲毫不顧形象,也沒覺得討厭,反而感覺更近瞭些。

  吃飽喝足之後就談正事。山楂問事情經過,向明初簡單地復述,他把聲音壓得很低,肯德基的二樓也沒什麼人,倒也不怕被誰聽到。

  「所以這場攻略Game Over瞭嗎?」山楂喝瞭口可樂。

  「大抵是吧。」

  「太菜!但無所謂。」山楂打瞭個響指,「還是有機會的!」

  「什麼機會?」

  「絕地反擊的機會。」

  「什麼意思?為什麼我聽不懂。」向明初感覺自己就像個隻會問什麼什麼的機器人。

  「我問你,你喜歡阿姨,是想要永遠在一起,當人生伴侶的那種嗎?」

  向明初不假思索:「當然。」

  「那好,如果你是阿姨她本人,請問你為什麼要選擇自己的兒子當人生伴侶呢?」

  向明初被問住瞭。

  對呀,自己憑什麼能讓媽媽拋棄倫理拋棄道德、突破母子關系的限制不顧一切地和自己在一起呢?隻因為自己對媽媽的「愛」麼?所以奢望她犧牲那麼多來和自己在一起?

  他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此刻隻感覺一陣茫然。

  「既然眉姐像你說得那麼好,那你得支棱起來呀,起碼要讓她感受到你是可以依靠的!」

  山楂雙手抱胸:「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找對象這方面都是希望向上兼容的。你得變得更優秀,要不努力賺錢,要不去健身,或者你得幽默你得風趣,總不能讓你的眉姐隻是因為你是兒子就愛你吧。嘶,這樣說也太不對,本來媽媽就愛兒子嘛——」

  向明初沉吟片刻,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瞭。」

  山楂嘻嘻一笑:「既然你能Get到就太好瞭。到時候咱們再好好商討下,看如何部署戰術,必拿下!」

  這時,桌子上向明初的手機響起瞭女聲提示音:「支付寶到帳兩萬元。」

  倆人驚詫。

  「原來初哥你還是個大款呀……」山楂愣愣地說。

  向明初趕緊拿起手機看,沉默一會才緩緩開口:「是我媽打過來的。」

  「打瞭兩萬塊這麼多嗎?你一年學費多少?」

  「學雜費加起來,一萬二左右吧。」

  「那豈不是一個月生活費將近三千塊!」山楂算瞭算,嘴巴驚訝地張大,足夠塞下一個雞蛋,「你媽對你真好!這就是有錢人傢嗎?我羨慕得牙齒都要酸掉瞭!」

  「也可能是讓我寒假不要回來的意思吧。」向明初喃喃地說。

  「你想太多啦,隻是你媽媽她給你生活費比較多而已。況且腿在你身上,不用想那麼多,到時候想回就回!」山楂還沉浸在那筆巨款的驚訝之中,眼睛閃閃發亮:「那初哥你這麼多Money,一定會經常請我吃宵夜吧,對吧對吧對吧?」

  向明初卻再沒心思回應她,思緒萬千。

  山楂的住所和向明初有一段距離。跟山楂分別後,山楂說你一定要多來找我玩呀最好是多請我吃宵夜呀,向明初點點頭走瞭,他找到一傢膠囊旅館住下。與其叫膠囊旅館,向明初更願意叫它為棺材旅館。但在那個走進去都會碰頭的密閉空間,他卻感到舒心,那是種很奇怪的、難理解的感覺,就跟在媽媽的子宮裡似的。

  人生中首次手握兩萬巨款,減去學雜費也有將近一萬,向明初本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到開學,但他還是出去找瞭份畫室的臨時工直到開學那天。

  ***  ***  ***

  九月二日。

  無比巨大的米白色石頭拱門矗立著,恢弘氣派,上面「九州藝術學院」六個金色大字熠熠生輝,門上門前一地禮炮碎紙,在九月的陽光下反射出五顏六色。

  校門兩側飄著兩條顯眼的紅色橫幅,上面都是同一行字:「九州藝術學院歡迎新生!」

  周圍的人群如潮水般朝大門湧進,而向明初拖著行李站在原地,看得出迷,像是浪潮中的礁石,一動不動。

  真是……宏偉。向明初內心不由得感慨大門的氣派,接著隨人潮走進學校。

  大門後的通道兩旁種滿梧桐樹,鬱鬱蔥蔥,陽光都透不進。不遠處則是一個又一個的小帳篷,上貼著不同內容的紅幅「金融系」「美術系」「外語系」等,每個帳篷下都有不同系的老生在接待新生,簽到登記,搬運行李,一片忙碌景象,熙熙攘攘朝氣蓬勃,洋溢著青春氣息。

  時值夏秋交際,天氣炎熱,放眼望去皆是長腿短裙,白芒一片,叫人心情愉悅。

  向明初繼續往前走,來到美術系的帳篷下簽名,接著跟接待的學長一起領取校服和被褥,註冊銀行卡和拿飯卡——向明初不記得那天具體走瞭多少地方,但興奮和好奇讓身體感覺不到疲憊。

  一進門宿舍門向明初就被驚呆瞭,大學宿舍上床下桌,床鋪靠近門口的那哥們在自己位置上全擺滿瞭二次元手辦和海報,向明初也隻能勉強認出其中一小部分的原作。

  這就是他見到的第一位舍友,重度二次元控,莫旺財。人生態度就是三次元皆為假象,隻有那個世界才是真理。

  是的,這哥們名字就叫旺財。很難想象一個英俊帥哥會起這名字,重點還姓莫,但帥哥本人絲毫不在意,他頂著一頭銀灰色頭發,不是染的而是天生的,因為他是俄中混血,但據說那已經是好幾代之前的事情,現在他俄語技能丟得七七八八,長相也容易讓人誤認為是少數民族。

  第二位舍友幾乎不說話,興趣是聽廣播。第三位——哦沒見到第三位,那哥們當兵去瞭,兩年之後才回來繼續讀書。

  夜晚,一切辦妥後,向明初躺在宿舍床上,其他舍友也都在各自床上玩手機。

  興奮和好奇逐漸平息,他開始感到疲憊。

  他拿起手機,在輸入框裡打瞭好長一段字,想跟媽媽報個平安,想說今天的見聞,可他最終隻是嘆瞭口氣,逐個逐個刪掉所有的字。

  閉上眼,他緩緩進入夢鄉,卻沒能夢到想要見到的人。

  向明初的大學生活就這麼開始瞭。

  高中老師沒有騙他,大學確實非常自由,時間和金錢比之高中簡直天上地下,那股掙脫束縛的感覺如此強烈和喜悅。

  向明初很快就適應瞭大學的節奏——他那「人生再好不過混吃等死」的性格確實能適應絕大部分環境,但和以往不同,他開始有瞭目標。

  自和山楂一談,他覺悟瞭不少。僅憑兒子這一身份,他何德何能讓媽媽如他所想接受自己那份扭曲的、瘋狂的愛呢?

  所以他決心改變,無論是哪個方面,很快,一個機會出現在他面前。

  向明初在畫畫上很有天賦,過目不忘這方面更甚,因此順利找到瞭畫室委派的兼職工作——臨摹各種大師的畫。向明初不知道為什麼畫室會收這些,但他也不需要想,隻管揮筆就好。

  起初並不能掙什麼錢,對方提出很多修改的意見,很多畫也退回瞭。但隨著越畫越多,細節把控更加到位,畫室給出的價格水漲船高。

  曾幾何時,名人偉跡對他來說如天上名星,難以望其項背,但他畫畫的天賦是如此恐怖,事到如今,他竟也能摸到那些偉大畫作中的些許毛皮。

  他當然不可能與大師相提並論,但畫室不需要相提並論,那背後的市場也不需要。

  後來的他才知道,那些畫室購入好的臨摹作,倒賣到歐洲,放在藝術博物館的周邊店鋪售賣。在那種環境,人手繪制的畫要比打印的更有市場,價格也就更高。

  而向明初就像一臺機器,在深夜的樓梯頂上作畫,豎起畫板,旁邊夾著作品集上臨摹的那一頁,熬一晚能出一幅,一旦畫岔就白費一晚上。但天賦發揮著作用,他開始熟練,速率提升,一幅幅畫作如同流水線上的貨物從他筆下誕生,遠比當美術老師兼職的來錢要快得多。

  他並不喜悅。

  他覺得自己並不像個畫傢,更像一臺打印機,負責粘貼復制名畫,用什麼筆刷使什麼顏料,早已規定,一開始的新鮮勁過去之後,就隻剩厭倦。

  但他依舊繼續,並且畫得更快瞭。

  以枯燥乏味為代價,收入是可觀的,他把那些錢好好存起來,還學會瞭記賬。

  其實向明初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努力賺錢,因為他時常不安、惶恐和擔憂。

  他不再是、也不願意是那個隻能跟在媽媽背後的男孩,他想站在媽媽身邊,光明正大,門當戶對。

  可能那還需要很久,也還遠遠不止如此。但至少,這是他努力的第一步。

  他的作畫時間大多在深夜,在宿舍樓的樓梯間裡,關上門就成瞭封閉的小房間。那豎著一扇巨大的玻璃窗,對面就是女生宿舍的陽臺,此時凌晨三四點,那邊自然是漆黑一片,偶爾有些半夜解手亮起的燈光。

  其他男孩對女生宿舍陽臺充滿好奇,所以在自傢陽臺刷牙的時候,總愛時不時把目光瞥過去,期待見著某些香艷的場景。可向明初對那些沒有興趣,途中停歇的時候,他也隻是望著樓旁的人工湖。看那水面上倒映著清戚的月亮,於是忽然就明白瞭為什麼詩人總愛對月抒情。

  向明初並不總是這麼傷感,實際上他還是那個愛講白爛話的男孩,看見好看的女生會多看幾眼,喜歡在宿舍裡打俠盜獵車手。

  可每當他在深夜握筆的時候,就像換瞭個人,內心荒涼。

  他默默點上瞭一根煙。

  這是向明初大學才染上的習慣,他清楚這樣不好,如果讓媽媽知曉瞭後果也很嚴重,可他在空虛之餘嘗過煙的滋味之後,就此依賴上瞭。

  究竟是尼古丁恐怖,還是人的空虛更恐怖?

  他沒有答案。

  ***  ***  ***

  轉眼,過去大半學期。

  白天上課,晚上畫畫,已經是向明初大學生活的常態。在攢到足夠的錢後,向明初沒有繼續住宿舍,而是在附近的學生公寓租瞭個小房間。

  房裡擺滿瞭他的顏料和畫架,煙頭隨處可見。原本愛說爛話的他如今也變得越來越沉默,好像舌頭不常用瞭就會退化。

  還好山楂時不時會來找他,讓他請一頓肯德基,似乎在這個山雀般野喳喳的女孩眼裡,肯德基就是世界最好吃的東西。

  向明初表面上一直吐槽山楂把他吃怕瞭,實際上卻很開心。因為在那個時候向明初能感覺到,原來自己還是有朋友的,真好,於是內心也活絡起來。

  山楂總能很輕易地嗅出他身上的煙味,並且表示自己很不喜歡這種味道,但向明初搖搖頭表示一到晚上畫畫就想抽煙,沒辦法。

  知道向明初自己一個人租瞭個房間畫畫後,山楂好奇又興奮,硬是讓向明初帶去。去到之後,她一邊驚嘆向明初的畫作,一邊捏著鼻子發狠把這亂七八糟的房間收拾瞭一遍。

  山楂走後,向明初一個人呆在整潔的房間很不適應。

  他不自覺地又點起一根煙。

  自和媽媽分別之後,那扭曲的情感沒有凍結,反而在無數個寂寞夜晚裡愈燒愈烈。

  他不止一次在深夜拿起手機想打給媽媽,他有好多話想說,想說對不起,想說抱歉,更想對媽媽吐露那些一直灼燒著胸膛的熾熱情話。

  可一想起那天晚上他沖動後媽媽泛紅的眼神,包裹著迷惘和痛心,當下念頭瞬間就如赤鐵入雪那樣瞬間消融。

  水星記成瞭他最愛聽的歌,但正如棟篤笑專傢黃子華所說:「失戀聽情歌,就等於漏煤氣,關窗。」所以向明初經常在深夜陷入某種失落情緒的困局。

  唯一的解,此刻正在數百裡之外,不知道在做些什麼呢?向明初想著想著沒有答案,默默畫下下一筆。

  眨眼學期末瞭,大一課結得早,一月出頭新生們就能各回各傢各找各媽,歡喜過大年。可他迄今已經沒有想好該怎麼面對媽媽,自然不敢回去。

  又是一個晚上,八點。

  向明初正在畫畫,手機鈴聲響起,他一看,瞬間心跳加速,血液在身體裡奔走起來,歡呼雀躍,連手都顫抖起來。

  那是媽媽打來的電話。

  向明初深吸一口氣,鎮定心神,接起電話。電話那頭一片寂靜,他拿著手機,不知道如何開口。

  一段良久的沉默,久到向明初懷疑是不是斷線瞭,他把手機拿到眼前,確認依舊在通話後,再把手機緊緊貼著耳朵,不敢錯過一絲一毫。

  終於,電話那頭傳來熟悉而清冷的聲音:「在幹嘛?」

  「媽,我在畫畫。」向明初努力保持語氣平靜,內心卻激動狂跳。

  「在那邊還好嗎?」

  「挺好的。」

  又是一段沉默。

  向明初有些著急,他其實很想和媽媽聊天,大學裡退化的舌頭復蘇過來,蠢蠢欲動。但話在嘴邊,又開不瞭口。

  正當向明初以為媽媽要掛掉電話的時候,媽媽突然說話:「過年回來麼?」

  語氣平淡,但卻讓向明初握著手機的手顫抖。

  他當然想回去,恨不得馬上就回傢!可他不能,那夜媽媽的眼神像烙印般深深刻在他腦海裡,如同魔咒。

  「不回去瞭,這邊還有很多事幹,我找瞭份工作兼職,工資還挺好的。」

  「不回來瞭?」

  「嗯。」

  「好。」媽媽的聲音不見波瀾:「照顧好自己。」

  「知道瞭媽,你也好好照顧自己,還有……那天晚上,對不起——」

  「嘟嘟嘟——」電話就被掛斷瞭,隻留他怔怔地拿著手機。

  但不知為何,他的嘴角卻揚起瞭微微的弧度。

  向明初就是這樣的人呀,給他一點溫暖,他便覺得這個寒冬再也不冷瞭。

  或許是個好兆頭,沒準媽媽已經原諒自己那個越界的晚上瞭呢?向明初開心地想。他重新拿起畫筆畫畫,就連色彩都變得更鮮艷瞭些。

  可他不會想到,不久後他就會主動出擊,如同進擊的獵手,又像是飛蛾最後的煽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