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剛到辰時,劉之栩便派瞭丫鬟們來,邀約我們幾人一道吃早餐。
昨晚宿華與闕鶴不知為何,好端端的突然針鋒相對起來,導致今日餐桌上的氣氛變得更加沉重瞭。
我端著米粥小碗默默喝粥,心中想著找機會再去見見九娘。
面前的青瓷小碟裡放瞭塊粢飯團,雪白的糯米塊上點綴著黑芝麻,散發著香甜的氣息。
宿華收回瞭筷子,看著我笑意滿眼:“師尊嘗嘗這個,是堯州的名小吃。”
我點點頭,筷子尖剛挨到粢飯團,闕鶴便定定盯著我看,令我覺得這塊粢飯團已經不單單隻是一塊普通的粢飯團瞭,一時止瞭筷頭。
“闕鶴,你想吃嗎?”
我問坐的離我稍遠一些的少年,這是盤中最後一塊粢飯團,如果男主角想要,那讓給他也無妨。
闕鶴的目光落在粢飯團上,嘴角朝下抿著,並不回復我。
劉之栩開口:“仙君若是喜歡,後廚還有,我喚他們再上一碟。”
“不必。”
闕鶴制止瞭劉之栩準備喚丫鬟再上一份來的想法:“我不喜歡吃。”
聽聞此回答,身邊宿華似乎輕嗤瞭一聲。
“夫人!等等!這裡不能進!”
“夫人?!裡面有客人……”
門外突然傳來小丫鬟們慌亂的呼喚,和昨天一模一樣,我心中一動,扭頭去看門外——
九娘拎著裙擺正往膳廳的方向走,身後的小丫鬟們著急想拉住她,又被她甩開手。
她的氣色比起昨日要好一些,眼神清明,註意到我的目光後便直沖我而來。
“仙子。”
對方的聲音好聽極瞭,像富貴人傢養的金絲雀,語調中滿是柔情蜜意。
劉之栩早就起身去扶九娘,可九娘卻從他手中掙脫,站定在我面前:“仙子,今日若是無事,可否陪我一起聊聊天?”
梔子香撲面而來,我站起身看著眼前富貴嬌美的女人,點點頭:“好。”
“九娘,你這是做什麼?”劉之栩滿是不贊同:“你若是想找人說話,我陪你,或者喚丫鬟來,怎能叨擾仙君?”
“沒關系,劉老板。”
我道:“我們在貴府要借住半月之久,左右也無事,陪夫人說說話,也算報答劉老板的收留之恩。”
劉之栩依舊拒絕道:“九娘她還病著……”
“劉之栩。”
九娘打斷瞭他,語氣冰冷:“我見仙子心喜,想與她說說話,是犯瞭你劉老爺哪條規矩?”
劉之栩露出瞭驚訝的表情:“九娘你怎能這麼想?我都是為瞭你……”
九娘冷哼一聲:“我不想聽你說那些話,誰知道真假。”
她甩瞭臉子給劉之栩,然後便牽起我的手笑瞇瞇道:“我屋裡也有小廚房,做的早點吃食精致美味,仙子不如隨我來?”
去哪裡吃早飯不是吃?而且還能暫時遠離闕鶴的目光監視,我自然滿口答應。
身後宿華扯住瞭我袖角,我還未回頭,他便傳音給我:“師尊,萬事小心謹慎。”
我跟著九娘出門:“知道瞭。”
九娘帶著我一路往偏院而去,身後跟著的幾個丫鬟也在她的打發下各自忙碌起來,待我與她坐定在窗旁軟塌上,小茶幾上已經擺放好瞭綠豆粥米,粉餃,杏仁酥和炸春卷。
丫鬟們都退瞭出去,房裡隻剩我與九娘面對面坐著,她的面容在靄靄蒸氣中若隱若現:“昨天初見仙子,我便覺得仙子與傢中小妹頗像,不由得想與仙子言語兩句,希望仙子不覺得我莽撞。”
九娘替我夾瞭一隻春卷放在碟中,笑盈盈地看著我:“嘗嘗吧?”
盛情難卻,我隻好先壓下心中困惑,認真食飯。
九娘幽幽地嘆瞭一口氣:“你真的很像她…”
“像小妹嗎?”
我停瞭筷子,問道:“哪裡像?”
“眼睛像,都是琥珀色的眼睛,跟個貓兒似的…明明還是個小姑娘,卻又明艷張揚,不服輸的勁從裡到外一個勁地往外冒…”
我幹笑一聲:“我二十七瞭,已經不算小姑娘瞭。”
九娘看著我,像在懷念些什麼:“都說仙人長壽,仙子單看外表,也不過十七八。”
我低頭喝粥,默默不語。
九娘:“我聽聞仙子是為瞭天蠶紗而來?”
來瞭,這才是話題的重點。
我放下筷子,端坐在軟墊上,一瞬不瞬地看著九娘,不想錯過她任何表情變化。
“仙子來得不巧,舊的天蠶紗各有其用,新的天蠶紗還未到時候。”
我眨眨眼:“沒關系,我可以等。”
九娘掩唇一笑:“世人都會等待,可究竟要等多久呢?等到花謝,等到月落,等到那個人變得陌生,再也無法靠近,到那時會不會後悔,曾經隻會等待呢?”
頓瞭頓,九娘轉瞭話題:“說起來,今日飯桌上那兩位男子,是仙子什麼人?”
“是我的兩名弟子。”
九娘稱贊道:“不愧是仙子的弟子,都是月白風清般的人。”
我看著九娘,慢慢問她:“九娘,還想對我說什麼話嗎?”
窗外至少有五人在閉息偷聽,我不知九娘在這劉宅裡究竟是何處境,但這種時刻被監視的日子,估計已經很久瞭。
久到她開始裝瘋賣傻。
九娘指尖點著杏仁酥,將它壓碎:“仙子覺得,劉之栩待我如何?”
我答:“劉老板很擔心你。”
可女人像聽到瞭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笑得花枝亂顫,頭上的發簪搖搖欲墜,似乎下一刻便要跌下來。
“你猜猜他為何擔心我?”
九娘並非要聽我回復,自顧自說著:“因為他怕我跑出去不見瞭,或者提前死瞭,沒法替他的小情人供血!”
“我與他成親七年,見面次數少之又少,哪來的什麼恩愛情感?可憐我曾經不懂,以為他是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
“而這所謂枯血的病癥,也不過是他的借口……偷我的血養那個女人的借口!”
我看著九娘的眼睛,她說著癡瘋的話,令窗外的人慌亂著跑去通風報信,可眼中卻平靜一片,似乎在說:你看,真相就快大白瞭。
九娘吹掉瞭指尖上的餅渣:“男人就是這樣,謊言,欺騙,為瞭一己私欲不擇手段。”
“說起來,我與仙子的兩位弟子不過是匆匆一面,但我想提醒仙子一句——莫要養虎為患,有的男人裝作可憐兮兮的落水狗,但會時刻準備著反咬救他的人一口。”
她又繞回瞭宿華和闕鶴,我倍感疑惑:“此話何解?”
九娘的神情如菩薩憐憫:“仙子,你最好早些懂。”
“九娘!”
劉之栩的聲音自遠而近,他一把推開門,沖瞭進來,痛心不已:“你又在胡說些什麼?”
九娘將筷子甩在他臉上,劉之栩躲閃不及,臉上被抽瞭道紅痕。
“我見過!你與那個女人偷偷見面數次,她讓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
九娘站起身,將背後的靠墊丟向他:“劉之栩!你還做不做人瞭?!一點良心都沒有瞭嗎!”
劉之栩到底顧慮到我在,一聲不吭地抱緊瞭九娘,任由九娘在他懷中拳打腳踢。
我見此起身準備告退,九娘突然叫住瞭我:“仙子。”
她鬢發亂瞭些,卻眼神堅定:“明日還能陪我說話嗎?我想送仙子一樣禮物。”
我觀劉之栩臉色蒼白,又看九娘神色期頤,點點頭:“好。”
回瞭客房,我捏瞭個決,讓任何人都無法窺探進入這件屋子,然後摸出傳音符給厝奚:“師兄,你那邊怎樣瞭?”
過瞭一炷香時間,厝奚才傳音回來:“有點眉目瞭,那個畜生邪修,似乎在靠凡人的血掩藏自身氣息,怪不得追查不到蹤跡。”
我深吸一口氣:“我這邊也有點猜測,但還有些不太明瞭的地方……我不好妄下定論。”
又過瞭幾息,厝奚的聲音響起,似乎還帶這些風聲:“我在往堯州趕瞭,大概正午就能到。”
我忙阻止他:“別!你先別來!不要進城,也不要和我會面,萬一有事我捏傳音符給你!”
厝奚嘖瞭一聲:“我知道瞭。”
傳音符還未消散完,我看著手中還剩三分之一不到的符紙,神使鬼差地問厝奚:“師兄,你覺得宿華和闕鶴,哪個是老虎?”
厝奚:“哈?”
我猶豫著換瞭個說法:“或者,哪個是落水狗?”
厝奚聲音冰涼:“你問這種問題,宿華知道嗎?”
傳音符徹底化為粉齏,消散在指尖,屋外傳來宿華扣門的聲音:“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