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棉,來,這是這個禮拜的補課費,另外為瞭感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悉心輔導,我還多加瞭點。」
時間飛逝,一轉眼便到瞭12月中旬,經過將近三個月的學習,葉蓉現在差不多能把那些不算生僻的字都認得七七八八,甚至讀寫認字的水準,比兩個還在上小學的女兒們還要強一些,這一切都離不開沐紅棉的功勞。
當然,即便如此,本就對20塊錢一小時高昂學費心疼的葉蓉,在結算補課費時最多也就多給個2、30塊,但是在兒子的堅持下,她最後把本周280的補課費加到瞭500。
「這姑娘咱們以後說不定還用得上,咱們以後如果自己開公司,或者收購其他工廠之類的活計,身邊需要一個可靠又懂財會計的人。我當時找傢教老師專門要求會計專業的,就是為瞭這個做打算的。這段時間觀察下來,這姑娘本性挺不錯的,所以這時候媽你別在乎這點小錢,現在拉攏住她,以後咱們找她辦事她也能多用心點。再說瞭……」
一臉淫笑的兒子當時一邊從後面幹著她的大屁股,一邊說道:「你不是說讓我把她收進傢裡當媳婦麼,你就把這幾百塊錢當作給媳婦的見面禮好瞭。」
所以,葉蓉才舍得這麼大手筆一回。
「謝謝、謝謝,太謝謝你瞭,蓉姐!」沐紅棉受寵若驚地從葉蓉手中接過五張大團結,心中忍不住生出些許感動。這兩個多月來她這傢教的工作輕松又簡單,拿的工錢還不少。而且眼前這位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單親媽媽為人又隨和,她臉上和睦的笑容總是讓自己感覺到如沐春風,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兩人已經不止是師生關系,更有瞭幾分姐妹閨蜜之類的感情。
「什麼話,以後說不定我們傢的孩子還要請你過來幫忙輔導呢,而且就算沒事,也歡迎你隨時過來玩!」葉蓉拍瞭拍沐紅棉的手背,一路將她送到門前。
出門後,沐紅棉朝葉蓉揮瞭揮手告別,然後順著樓梯一路下樓。
從這裡回學校的公交車,車費是五毛錢。但沐紅棉沒有選擇坐車,她慢步走在大街上,手掌時不時在藏著500塊錢的胸口撫摸幾下。她忍不住回頭看向自己剛離開的那棟大樓,卻遺憾的發現,大樓的身影已經被街邊林立的建築擋住。
沐紅棉低低地嘆瞭一口氣,繼續朝著學校的方向走去。
她出生在一個傳統又保守的傢庭。雲南是邊陲之地,因為不甚富裕加上民風保守,所以重男輕女的思想比較嚴重。尤其像她出生的那樣山區地域,女孩子13、4歲嫁人更是普遍之事,原本她也逃離不瞭這樣的命運,若不是當時大姐偷偷把自己結婚時打的金手鐲賣掉給她當學費,現在的她,可能已經在無盡的絕望中腐爛瞭吧?
「你一定要好好加油,不止是為你讀,也為瞭姐姐讀書!你是咱們這最好的學生,你一定要走出這個山窩窩,看一看不一樣的世界。」在她接到復旦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全傢人都因為弟弟的十歲生日領著他去集市慶祝,唯有被姐夫打的滿臉傷痕的大姐開心地摟著她,絲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傷口。
那一天,僅相差兩歲的姐妹兩又哭又笑,大姐甚至偷偷將姐夫私藏的一瓶酒拿瞭出來,說要和她好好慶祝。那一天,第一次喝酒的沐紅棉醉醺醺地想,等她讀完書以後,要賺很多很多的錢,然後把姐姐接出來,再也不用受姐夫一傢的白眼和毒打。
可是第二年,用暑假時間留在上海打工賺學費的沐紅棉,接到瞭傢裡人的電話。
「你大姐死瞭。」
電話裡的父親隻有冰冷的五個字,仿佛死去的不是他的女兒。
沐紅棉呆呆地站在原地,姐姐喝醉後摟著她大哭的樣子仿佛還在眼前。
真奇怪,她心裡空空的,卻連哭都哭不出來。
她回瞭傢,參加瞭姐姐的葬禮,但卻被要求不許接近姐姐的棺帛。
「都是你這個掃把星!賠錢貨!」姐夫的母親惡毒地指著她,嘴裡不停地謾罵著:「那金鐲子是我傢打的彩禮,她憑什麼賣瞭把錢給你去讀書!呸!你一個賠錢的玩意兒讀那麼多書有用嗎!哎喲!我好苦命啊!我兒子怎麼就娶瞭這麼一個短命鬼啊!我傢怎麼就攤上這麼一親傢啊!」
老太婆在葬禮上撒潑打滾的模樣吸引瞭眾人的旁觀,父親被其他人異樣的眼神看的受不瞭,陰著臉粗暴地扯著她回傢。
沐紅棉沒有反抗,她不想把姐姐的葬禮弄得難看。因為這是姐姐在世上的最後一件事,也是她僅有地能為姐姐做的事。
「以後你不準去讀書瞭!明天讓你媽給你找個男人,趕緊給我嫁瞭!每天在外丟人現眼,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虎著臉的父親粗暴地指責她,說完後,便要把她鎖在屋子裡。
面無表情的沐紅棉一言不發走進廚房,拎著菜刀攔在父親面前,一臉決絕地說道:「不讓我走,今天我就殺瞭你們,然後自殺!你們逼死瞭姐姐,還想逼死我,既然這樣,大傢就一起死!」
或許是她決絕的樣子嚇住瞭父親,這個曾在她心頭落下陰影的男人,最終被她冷漠的眼神嚇住瞭。
「我們養瞭你這麼多年,你就這樣報答我們?你這個雷劈的白眼狼!」
「我會還的!」
「還?你拿什麼還?你還的清麼?」父親咬牙切齒地看著她。
「總會有還清的一天!」沐紅棉抬起頭,明明她的個頭不如父親大,她卻生出瞭一種俯視父親的錯覺。在那一刻,她從來沒有覺得如此暢快過。
最終,她還是離開瞭那個山窩窩。在離開前,一直關照著她和姐姐的劉婆婆悄悄告訴她,姐姐是因為被姐夫打的受不瞭才自殺的,為瞭不讓自己被救回來,她喝瞭整整一瓶百草枯。
一直沒有流淚的沐紅棉,在那一刻突然淚如泉湧。
「我還沒有帶著你去看大海,還沒有帶著你上高樓,還沒有和你一起看日落呢,姐姐,你怎麼就丟下我走瞭?」
沐紅棉以為這會成為自己一生的遺憾。
但現在,又一次,她在葉蓉身上,感覺到瞭姐姐的那種關心和溫暖。因此,當這次的補課結束時,她心中才會這樣的不舍。
沐紅棉一步一步數著自己走瞭多少步,當她走到學校的宿舍樓前,宿管阿姨從窗口探出半邊身體,對她喊道:「紅棉,你傢裡人給你來瞭電話,你待會有空回一下!」
「誒!」沐紅棉應瞭一聲,走到宿舍配的公用電話前,投幣撥通瞭村裡小賣部的電話。
沒多久,電話接通,那頭的人讓她稍等片刻後,電話再次被父親接瞭起來。
「你弟弟要買新衣服,你快點把錢打過來!」
「我上個禮拜不是給你們打過錢麼?」沐紅棉憋著怒氣,反問道。
「你昨天還吃瞭飯呢,今天就不吃瞭?」
電話那頭的父親語氣陰冷滑膩:「你不打也沒關系,我就當沒生你這個女兒,我就知道生女兒就是賠錢,老大是這樣,你……」
「我知道瞭,明天我會給你打錢的!」沐紅棉打斷父親惡毒的話語,掛斷瞭電話。
「紅棉,怎麼瞭?和傢裡人吵架瞭?」被沐紅棉冰冷表情吸引註意的宿管阿姨關切地問道。
沐紅棉低頭看瞭一眼自己褲子膝蓋處的補丁。
朝著阿姨露出個甜甜的笑容:「阿姨,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