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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7章 做愛之後

  做愛之後,就像激烈戰場硝煙散盡,雙方各自清理完,亟待一場休養生息。

  “你怎麼開燈瞭。”

  萬姿沒想到,梁景明束好西褲,氣息還沒平復,第一句話竟是這個。

  “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身體脫力般癱軟,尤其是小腹。她隻想趴在床上,一動不動。

  “就算我脫得再光,你也沒法偷錄什麼視頻……”說著說著,萬姿又托腮支起身,帶笑掃瞭一眼他的胯間,“畢竟你手忙著。”

  “……”

  明顯是旖旎片段重現,方才還情難自抑的人,此刻卻有些赧然,耳廓又慢慢泛起淡紅。

  遮掩表情般,梁景明也順勢趴下,把腦袋磕在桌面。隔著屏幕,幾乎就與她臉貼臉。

  眼眸柔柔攏住她,光芒清潤如星,就這麼一眨不眨地,也不說話。

  “傻瓜。”

  萬姿微微一笑。

  被這樣的眼神裹著,仿若入浴溫泉般妥帖,輕音樂仿佛再度響起,靈魂像被慢慢按摩舒壓,就連神經末梢也隨之搖擺起來。

  可也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一點點惆悵地滲入胸臆。

  梁景明這人,真的又奇怪又可愛。

  做愛時炙熱兇猛,一下床就重新變為青澀少年,而且也沒什麼賢者時間,以前每次結束,他總要熱切地依偎著她,相當意猶未盡又滿足地,目光黏在她身上。

  好似現在這樣。

  人對很多事物容易熟視無睹,直到失去才懂得珍惜。彼時,事後無情的是萬姿,嫌梁景明靠過來又熱又重,還老調侃,說他這是小狗看主人的眼神。

  “哪有。”

  如今想起,他的反駁歷歷在目。原來男性講話也會這麼軟,小小聲,悶著笑,還帶瞭點心虛和憨。

  一雙大手修長均勻,指節分明,適合簽名字敲鍵盤彈鋼琴,適合一切成人世界的得體事宜,卻順著她的腰窩慢慢遊走,孩子般繞著她的發梢玩。

  一下一下,刮起小風,掃在那光潤肌膚,也直蕩到她心底。

  “哪裡沒有?”

  神志閑散間被勾來興趣,那時不顧他的阻止,萬姿還真喚來小狗。

  眼看柴犬老二噠噠噠地跑進房間,她指瞭指那張毛茸茸的桃心尖臉:“你看像不像——誒!”

  誰知老二以為被召喚,一個魚躍跳上床鋪,搖著尾巴瘋狂打滾,瞬間落下一串臟爪印。

  萬姿這才想起,梁景明還沒洗狗。

  “抱歉,我忘瞭……”

  難得有些理虧,她訥訥地:“早知道就不叫它進來瞭。”

  “沒事。”

  得洗寵物的是他,換床品的也是他,可梁景明仍沒有火氣。

  揉瞭揉她的發頂,轉頭捏住小狗的後頸皮,半哄半騙地把它放出去,又拉開拉鏈扯出被芯。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直至抖開新床單,感受到萬姿的註視,他才抬起頭來。

  “怎麼瞭?”

  “沒事。”

  原話返給他,她的聲線更柔。

  雙手張開還攥著被角,梁景明臂展寬闊,宛如風箏的堅實龍骨,貫穿期間的風是滿滿安全感。

  一直以來,萬姿認為庸常生活是一顆顆檸檬,傢務瑣事不過位列其中。談不上太酸,談不上太苦,男人能做她也能做,隻是遠遠不算舒服。

  但不知何時起,這些瑣事變得並非全然無趣。隻要她望著他,即便什麼話都不說,點滴細節中也會存著某種,潤物細無聲的療愈。

  就像,從檸檬中榨出甜蜜。

  “你待會別教訓狗啊,它也是不小心的……”

  一時忍不住,她從身後抱住梁景明。鼻尖正好貼著他的脊梁凹陷,仿佛天造地設。

  嗓音壓得更低,是小女生講港式英文的纏綿調子。似是而非地,為老二求情。

  “它就想看看,Daddy Mummy在做什麼嘛。”

  臉頰碰觸到硬物,他的背部肌肉一緊。

  他沒回頭,也沒說話。但她清楚地記得,訝然片刻後,他垂眸抿著嘴,極力壓制笑意。

  小小氣球鼓脹起來般,砰砰砰被捶打著,像是迷你的閉門慶典,從他的胸腔傳遞過來。

  一切,都映在他們面前的落地玻璃裡。

  他是Daddy,她是Mummy。

  “你這個人好奇怪。”

  他越是這樣,她就越想逗他:“其他男人都是喜歡在床上被叫爸爸,你倒好,下瞭床才被叫,還一個勁兒地傻樂。”

  “做的也是狗的爹,真不知道在高興什麼。”

  “……沒有……沒有高興……”

  憋瞭半晌,他還是很沒底氣。

  急急地,邊岔開話題邊抻開床單,姿勢無比認真,可一雙琥珀色眼眸微瞇著,蘊滿月牙狀的糖漿般。

  “你不去洗澡嗎。”

  開過他那麼多玩笑,說過他那麼多騷話,勾引過他那麼多次。

  那是她頭次見到,情到濃處時,他的面容和耳朵是一種顏色。

  全都紅透瞭。

  “你不去洗澡嗎。”

  過去與現實模糊重影,如出一轍的語句乍然落入耳中,在那麼一瞬,萬姿幾乎懷疑自己幻聽。

  可定睛一看,梁景明置身顯示屏裡。再深邃起伏的五官,仍舊被現代科技壓成二維平面。

  他還是不在她身邊。

  “想多看看你,舍不得去洗,不行麼。”

  眼波悠悠流轉,她的回答向來真假混雜。

  隻要不看時間,黑夜變幻都沒有知覺,可唯獨在今晚,她仿佛能摸到分秒一寸寸劃過,珍惜與低落交替漸起。

  甚至還有點不安,必須再次確認。

  “你室友真不回來瞭?”

  “嗯,他們應該出去住酒店瞭。”

  不知想起什麼,梁景明莞爾一笑:“今天不是學校接待我們交換生高桌晚宴麼……結果他們叁個覺得太拘束,吃完要去續攤,再去別的地方玩。”

  眨眨眼睛,萬姿這下真困惑瞭。

  秀眉微蹙,她幾乎脫口而出——

  “你為什麼不跟他們去玩呢?”

  “我要和你視頻啊。”

  也答得迅速,他同樣詫異,唯恐她不理解似的,還詳細解釋道:“因為平常他們都在,不大好意思跟你視頻,難得有個晚上沒人,我們就可以——”

  “那我問你,如果你是單身,沒有我這個女朋友,你會跟他們出去玩嗎?”

  “呃……應該……”

  “這不就得瞭,你明明就想跟他們去玩。”

  打斷梁景明的話語,在他表情中讀到遊移的肯定。

  雙手抱肩直起身,萬姿的眉心更濃一重。

  “我知道這回事的話,我今晚不會跟你視頻的。”

  “如果你在新加坡,還過著香港的生活,那這樣你出去交換一趟,有什麼意義呢。”

  仿佛煙花綻放後驟然沉寂,梁景明微張著嘴,做好辯駁的姿勢,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隻是盯著她,又慢慢低下眼眸。凝聚在自己桌子某處出神般,音調和笑容都落在谷底。

  “所以你是我,你今晚就不會跟我視頻,對嗎。”

  主賓語完全混亂的問題,萬姿卻瞬間明白瞭。也很明白她的不領情,令他感覺有些受傷。

  她的小男孩,向來心地柔軟純良。

  “是這樣的。”

  放緩瞭口吻,飛速打瞭遍腹稿,劃掉尖銳詞匯,她再度開口。

  “如果我也是十八歲,今晚我男朋友願意放棄和室友出去玩的機會,在宿舍跟我視頻聊天,我會非常開心,覺得我男朋友好愛我,我好幸福。”

  “可到我現在這個年紀……當然異地的話,我一樣會很想你,想知道你每天都做什麼,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你。”

  “但我更希望,你有自己的生活。”

  “你可能覺得,不就是一次出遊機會,拒絕瞭還有下一次,沒什麼大不瞭。其實不是的,四個月交換時間過得很快,人一輩子過得更快。”

  搖頭嘆息,萬姿笑得有些悵然。慢慢扳起手指,她直看到他的心裡去。

  “我不想要你過十年,二十年,再回頭看你的青春,除瞭認真讀書、照顧傢人、和一個姐姐拍拖之外……”

  “其他什麼都沒有。”

  “你知道嗎……什麼都沒有,很空虛的。”

  出神的人,換成瞭她。長睫毛耷拉下來,仿佛浸在瞭往昔。

  “如果我可以重過一遍十八歲,我一定要玩得痛快。隻要不違反法律道德,什麼有趣做什麼。”

  “像今晚這種周五晚上,就應該成群結隊在便宜小酒吧喝到爛醉,看室友怎麼拙劣地搭訕別人,宿醉後莫名其妙被剃瞭光頭……”

  仿佛沒法想象她的發型,梁景明驀地低笑出聲。

  不知不覺,他已散瞭些許黯然。眸光潤潤的,聽她慢慢說。

  “這些事情,我以前十八歲的時候想都不敢想,覺得太浪費時間,蹉跎青春。”

  “沒辦法,我們這種出身不怎麼樣的人,很容易太相信‘苦盡甘來’。收獲之前必須經歷痛苦,如果書讀得不夠好,錢賺得不夠多,就沒有放松的資格。”

  長長地吸瞭口氣再吐出,萬姿神情有些遊離。

  像仍在勸導他,又像在復盤過去。

  “我那時候,就是那種嘴饞的小孩,總把最好的一口食物留在最後。每天翻來覆去地看,就是舍不得吃,總覺得有的是機會,總覺得好日子在後頭。”

  “結果某天,終於下定決心要吃,打開一看,那口食物已經餿瞭。”

  “好比我現在終於有時間有機會,有經濟實力,做年輕時我以為高攀不上的事情時……我已經沒有那個心情瞭。”

  層層把內心剝開,袒露在梁景明面前。

  但她真不確定,他是否能懂。

  同樣是深夜飲酒,少年人的碰杯是隻是碰杯,成年人的杯子碰在一起,全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反正我的意思是,你還這麼年輕,試錯成本很低,應該趁著現在去玩去鬧去交朋友,不要顧忌我,去做一切你想做的。”

  “因為你很好,所以我覺得你值得過和其他同齡人一樣,快快樂樂的生活。”

  “而且,朋友和戀人一樣重要,有時候遇到的同伴,說不定會對你未來很有幫助……”

  再講下去就太說教瞭,萬姿頓瞭頓,還是決定點到即止——

  “總之,我不過希望你能成為更好的人。”

  語句停頓完結,似乎能若漣漪般擴散回蕩。

  誰都沒有再開口,可眸光始終交融著。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的確不是不想和室友出去玩,隻是……”

  最後,是梁景明打破沉默。

  字斟句酌,思索片刻,仿佛在這一瞬,他終於卸下所有含蓄與羞澀。

  勾起嘴角,那是他最無奈的苦笑。

  “我太想你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