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的時候,你到底跟我弟幹嘛瞭?”
夜風柔柔吹拂,枕著堅實臂彎,萬姿回味方才激情,愜意得像在南法沙灘度假。
她不用睜眼就知道,他一定緊盯著她,灼灼等待答案。
“梁景明啊……”
於是她懶懶地握住他,做語重心長狀:“你問這麼多,就真的快樂嗎?”
“其實有時候呢,無知也是一種幸福。”
“……”
真正背叛勾搭的人,哪來這麼多連篇鬼話。梁景明清楚這個道理,但並不妨礙他氣得伸手,輕捏她藏笑的臉頰。
自己卻也忍不住跟著笑瞭,又趕緊收住。
索要賠償似的,展露被她弄傷的肩頭和手腕,學她平常那股坦然:“幫我包紮。”
“吃熊心豹子膽瞭你?”
從沒被梁景明這樣指使過,萬姿也是驚瞭。
誰他媽沒有傷啊,她立刻指著鎖骨脖頸,遍佈他的指印吻痕:“你是狗嗎?就差咬人瞭!怎麼你不幫我包?”
“你看看你綁我多緊,都淤青……”
控訴得正爽,她突然瞥見穿衣鏡中他的背影,登時不由得閉嘴——
仿佛跟梅超風對打過,他的背上全是道道抓痕。應該不深,但光潔脊梁遍佈緋紅,乍一看沖擊力十足。
顯然,是忘情親熱時她的手筆。
“算瞭算瞭,我幫你包。”
默默蜷起尖利美甲,藏匿作案工具掩蓋心虛。萬姿秒變溫柔,笑嘻嘻:“沒辦法,誰叫我這麼愛你呢。”
她不要臉,沒想到梁景明更甚。腳步輕快拿來藥箱,也不管大高個長手長腳,直接躺進她懷裡。
還殷勤遞來消毒用的碘伏,相當期待:“來吧。”
胸口憑空多瞭一顆頭,萬姿無言以對。心想幸虧自己bsp;Cup純天然無添加,不然非被這狗男人壓爆鹽水袋不可。
可她終究沒推開他,反而用手臂扣得更緊,俯視檢查傷口,讓他埋得更深。
浸濕的棉簽敷瞭上去,蔓延絲絲縷縷的涼意。
空氣很靜,誰都沒有說話。
可背景仿佛有音樂在響,絲絨般柔滑,閃爍幽微光芒。
牽絆著視線,交融在一起。
萬姿無端端想起一部紀錄片,講一隻被人類養大的美洲獅。
它以前隻有花貓大小,被人摟在身上,度過整個青春期。後來抽條成猛獸,還覺得自個兒是幼崽,以一屁股能坐死一片的架勢,非要和人膩著。
跟梁景明如出一轍。
更何況,他也有動物般的眼神。
色淺,明亮,靜默又包藏炙熱,心無旁騖盯著她看。
看得人心潮奔湧。
“誒,問你個問題。”
明明肌膚相親過,萬姿卻沒法抵擋那種目光,感覺雙頰都在發燙。
急急打破沉默,開始信口胡說:“如果我們第一次見面,我不是單身,還是你弟弟的女朋友,你會怎麼辦?”
隻見梁景明愣住,一臉天人交戰。
抿著嘴半晌,才小聲道:“又還沒結婚。”
“我靠看不出來……”
無法想象他如此純良,竟然會挖弟弟墻角,萬姿快笑死瞭:“你這人真沒道德!我喜歡!”
“那如果結婚瞭呢?我是你弟的老婆,你還要搶?”
“……”
認輸般扶額,再抬頭時,梁景明也忍不住嘴角上翹,倒是一臉篤定:“沒事,我弟會原諒我的。”
又飛快溜瞭一句:“不原諒我也打不過我。”
“哎喲喂,你竟然是這種人……”
萬姿笑夠瞭,故意嘖瞭幾聲,斜睨著眼上下掃他:“平時都是裝的,關鍵時刻一點兄弟情義都不講!”
“……是你幹嘛要問這種問題!”
由著她鬧,梁景明相當無奈。勾連之前被綁得動彈不得,瞥瞭她一眼,漫起點點委屈。
“你今天很不一樣,對我很兇。”
“一部分原因,是我在生氣啊。”
包紮完畢,真像給大貓順毛般,萬姿從他頭頂摸到脊梁。這動作堪稱雙向療愈,令她愈發語調輕柔。
“我生氣你可能去新加坡交換,竟然不告訴我。無論是好是壞,我不喜歡你有事瞞著我。”
“另一部分原因,是我希望你……”詞語在齒間斟酌,她垂眸看他,“記住這種感覺。”
“剛才做的時候,你很怕我跟你弟或者其他男人背叛你,對不對?”
“記住這種感覺,這種患得患失到極點,占有欲沖垮理智的感覺。人也好事物也好,要爭取你想要的。”
“我一直覺得你很溫柔,永遠為我、你弟弟或者其他人著想。”
萬姿搖頭,扯出一抹笑:“但在這個世界,太溫柔的人一般自己過得不夠好。”
“我知道你怕失去我,但你不能隻有我。”
“你要自己的追求,你的人生不該圍著我轉,否則我們的感情容易失衡,很難長久。”
“我今晚跟著你弟去瞭你傢……”
她微閉上眼,場景一一在心頭浮現。
那個見證梁景明蛻變成長的簡陋公屋;那些書桌上一道道力透紙背的勾畫痕跡;那些被精心制作卻僅存於塗鴉的高樓模型……
都沉甸甸地,從往昔浮起。
“我想知道……”
千言萬語凝於喉中,最終萬姿化繁為簡。深吸一口,慢慢開口。
可問題就像薄且利的刀刃,輕易精準地直插心尖——
“梁景明,你還記得學過的德語單詞嗎?”
“你還想去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嗎?”
“你還是那麼喜歡建築嗎?”
她盯牢他,不錯過他任何表情,從驚愕到動容。
宛如置身凍結的湖,她鑿開一個小口,便聽見蔓延開的咯吱脆響。
那是經年累月承受踩踏的冰面,再也支撐不住——
梁景明點頭。
當然記得。當然還想去。當然還是那麼喜歡。
他從沒有忘記過答案,隻是從沒有人這麼問。
像問饑渴旅人要不要喝水,羅密歐愛不愛朱麗葉,死刑犯想不想活著,他似乎爭著回答每個問題,也仿佛回答不出任何一個。
他隻是咬牙點頭,連帶嘴唇和視線乃至全身,都跟著顫抖。
被他緊攥住手,萬姿全盤接納他的無聲起伏,感受著,共振著。
“我明白瞭。”
於是她安慰地吻他:“乖,幫我拿下手機。”
深呼吸著平復心情,梁景明沒太註意她在幹什麼。
還沉浸於她的話語中,他又聽見她問:“你知道薩利機長嗎?”
“美國那個飛行員……?”
“對。”萬姿說,“他是一個英雄機長,曾經駕駛雙引擎停擺的飛機,成功迫降在紐約哈德遜河上,救瞭全機154人。”
“……你怎麼記得這麼牢。”
忍不住輕笑,他又不知道她在唱哪出。上一秒可以戳破他心事,問他還愛不愛建築,下一秒立刻跳到大洋彼岸,談論航空人物。
這是她煩人的地方,但更是可愛之處,古靈精怪又沒頭沒腦。
“我看過他的傳記電影。”
仿佛有讀心術,萬姿瞪瞭他一眼:“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駕駛飛機技術精湛,他才可以保護其他人。”
“同樣的梁景明,如果你想保護愛的人,比如你弟弟,當然瞭主要是我——”大言不慚,萬姿反指自己,“你得很有本事,能力過硬。”
“是這樣的,我剛剛給你轉瞭五萬,到今日轉賬限額瞭,明天會再給你轉五萬。”
“如果交換項目不給你獎學金,這筆錢夠你去新加坡一學期,覆蓋掉食宿,還能剩很多。”
“香港的高校都非常現實,學費不便宜,拿學位要學習也要財力。剩下的錢是讓你再去讀個本科,港大建築。”
“以後能不能去你朝思暮想的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看你自己造化。”
“但我知道,你一定做得到。”
伴隨她說,梁景明一點點凝固。
女朋友從天上丟下一個餡餅,鐺地一聲正中他,震得人發暈耳鳴。
根本沒想那麼多,本能覺得不應該撿,他下意識搖頭。
可下一秒,又被止住。
“這筆錢是有條件的。”
按著他的頭,萬姿和他四目相對:“我要你繼續讀金融,修雙學位。我看得出你不討厭它,你隻是沒什麼感覺,還能讀這麼好。而且人一輩子,不能隻做想做的事。”
“這世界懂建築的人很多,懂金融的人也很多,但兩門都懂的人不多。你要給自己多制造機會,也留條後路。”
何嘗不明白她為他好,但梁景明還是接受不瞭。
夢想以一種猝然降臨形式,變得觸手可及瞭,可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不要……”他輕握她扶住臉頰的手,“我不要你給我錢。”
“梁景明,誰說這錢是給你的?”
他的反應盡入彀中,萬姿笑得恣意:“你想得美,這是借你的。”
“工作的第一年,你要還我。十萬港幣,一毫都不能少。”
“香港應屆畢業生,平均月薪一萬八。如果你以後也領這點錢,扣除衣食住行,香港消費又這麼高,基本是沒有儲蓄的。所以如果你要還我錢,現在就得規劃好預期薪水。為瞭拿到這個數,你更要規劃好接下來要做什麼。”
“這對你來說是挑戰,其實對我來說也是。”
其實萬姿沒把握,梁景明聽這番話作何感想。所以她直視他,坦誠所有私心與期望。
“老實講,我這個人愛錢如命。我每分錢都來之不易,我必須也要為自己考慮。畢竟我跟你是談戀愛,又不是獻愛心。”
“我有自己的原則,白送錢給小狼狗的聖母行為我幹不出來,再喜歡你我都幹不出來。我隻是想幫你完成夢想,但如果幫你的代價是委屈我自己,那我肯定做不到。”
“其實這十萬塊,我本來想留著買港股。但我後來想想,我不如投資你。”
“當然瞭,我剛才替你規劃的那一通,僅供參考。如果你頭腦發熱想要拿十萬塊創業……”
講著講著,萬姿勾起唇角:“隨你便,四年後還我本金就好。”
眼裡被點染亮色般,梁景明視線裹著她。
永遠被堵得說不出話,永遠隻想盯著她笑。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女人,虎虎有生氣又磊落得光明。
一邊大義凜然,“要給你轉十萬,祝你完成夢想”;一邊振振有詞,“你想得美,借你的哈”。
她好矛盾又好自然,讓他一遍遍忍不住想看。
是這樣的。
人一輩子,大概能過叁萬個日夜,不算很多,但並非所有都是亮點。
對他而言,是兒時第一次被父親帶去中環工地。仰視貝聿銘設計的中銀大廈時,那種結構之美壓倒而來的震撼,令身為孩童的他也不僅屏息慨嘆。
也是在下龍灣青山綠水間,在船上遇見萬姿的那晚。
那定是他人生中,最幸運的一天。
沒有之一,無可比擬。
“萬一我以後,真還不上你十萬怎麼辦?”
還是有點擔心,所以他緊箍上她。非常霸道的姿勢,其實相當後怕。
“還不上啊……”
她嘆瞭口氣,嚴肅地審視他,又突然秒變笑臉——
“那你一輩子賣給我好瞭。”
那般明媚的表情落在眼裡,有融融暖意。春風化雨般,消解瞭乍起的壓力。
於是他也笑:“可以,那我不還瞭。”
“滾!誰要你啊!梁景明你給我還錢!”
“……”
又打打鬧鬧到午夜,萬姿好不容易掙脫開他的膩歪,又好不容易把他推去浴室。
按照慣例,梁景明動作快,都是他先洗澡。
等水聲響起時,她在床頭櫃旁坐下,拿起臺面上的小紙張。
那是他剛才堅持要寫的借條。
知道他是這副死要面子的德性,萬姿便由著他去。反正用不用,是她的決定。
看瞭一會兒,她打開床頭櫃扔瞭進去。
她自知以她料理日常生活的記性,不出一星期絕對忘瞭丟在哪裡。
無所謂瞭。
“萬姿。”
剛合上抽屜,梁景明叫她。
“幹嘛?”
回頭瞬間,萬姿簡直想笑。
為什麼別的帥哥出浴是圍條毛巾,性感得大殺四方;而她的,就如此質樸傢常。
顯然周身赤裸,他從浴室隻探出一個腦袋,滿頭發都是白色泡沫,像戴瞭個怪模怪樣的浴帽。
可架不住頭小肩寬,五官幹凈清澈,年輕混合成熟,連濃眉都濕漉漉的。
簡直是她在船上偷窺他時情景重現,隻不過可愛可親很多。
“我不是小狼狗。”
看她一臉迷茫,他又重復:“你剛剛說,你不會白送錢給小狼狗。我不要你白送,但我也不是小狼狗。”
“……真棒,回味到現在,你十八歲這反射弧真長,一點都不用擔心青年癡呆。”
原來是這事,萬姿無語:“行行行,你是小奶狗。”
“也不是,我是你男朋友,我和你是平等的。”
他倒是很認真,很鄭重。
“所以等等我,我會盡我所能,站在你身邊。”
“……嗯?”
直球來得太突然,沒等她反應過來,他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又縮進浴室瞭。
關門聲猝不及防,弄得她心裡一空。
……這他媽是什麼?撩完就跑?
欲擒故縱還是不解風情啊?
又好氣又好笑,萬姿沖進浴室:“你怎麼突然不見瞭?”
拿著花灑,梁景明比她還莫名其妙:“水要滴下來瞭啊……”
“……”
用舌尖刮著口腔內側,萬姿邊翻白眼,邊不由自主跟他進瞭淋浴間。
她是明白瞭,總有一天會被他氣死。
但他的寬闊後背映入眼簾,她又沒氣瞭。那些縱橫交錯的指甲抓痕,還浮現得相當可怕。基本沒出血,所以他沒察覺出傷,更沒什麼知覺。
但稍後他洗澡時,薄荷味沐浴液配熱水澆,再加上男生手勁大,不小心肯定破皮。
想想都覺得痛。
“稍微彎下腰,花灑給我。”
不敢加刺激,萬姿換瞭瓶溫和的沐浴液。更不敢拿浴球或浴刷搓,她用手摩挲他的脊背。
羽毛般輕柔,撫過那些緋紅傷口。
愣瞭片刻,梁景明才意識到她在幫他。雖然有點不知所以,但並不妨礙他浮起笑。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手掌停頓,萬姿強忍著不笑出來。
梁景明怕是被成功洗腦,被她綁瞭大半個晚上,手腕後背肩頭全是傷,還能笑瞇瞇地念叨,“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傻瞭,一定是傻瞭。
可她也沒法講清楚,什麼叫對一個人好。
之前她講薩利機長的故事給他聽,並非隻是純粹熱血雞湯。
他問她為何記得如此之牢,其實也打在點子上。
她永遠記得薩利機長救出多少人,是因為看過一個采訪。
記者問薩利機長的妻子,你丈夫令154人幸免於難,你有什麼想法。
素來得體幹練的薩利夫人突然崩潰瞭,靜靜掉瞭會兒眼淚。然後她顫抖著,對記者說:“你知道嗎,我丈夫不是救瞭154人,是155人。”
“飛機上最後一個人是他自己。他也是受險者之一。”
“你們都覺得他是英雄,但在我眼裡他是愛人,傢人,孩子的父親……他會怕,也會痛。”
“他是我的普通人。”
你們都覺得他是英雄,但他是我的普通人。
這種話,算不算一種“好”,萬姿沒法闡述。不過這段采訪,的確是她頓悟親密關系的一次契機。
就在剛剛,她有一刻沖動,想把這故事告訴梁景明,告訴他未來會有很精彩的人生,他們彼此都會有獨立又關聯的大千世界。
在外面飛的時候,記得回傢。
她會在原地,等著他。
希望他對她,也能一樣。
他是她的普通人。
可這種情話細想相當矯情,而且感情還沒到火候,她怕自己講出來先作嘔,所以沒頭沒尾地作罷。
以後有大把時間,再矯揉造作吧。
而此時此刻,梁景明回頭。清亮眼眸溫柔下落,顯然在等她答案。
她逗他慣瞭,向來說話露一半藏一半。便按下那些起伏的情緒,慢悠悠地回他。
回他,“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沒辦法。”
萬姿瞇眼笑起來,也不管自己被打濕瞭,從後面擁抱上他。
輕輕吻那標致舒展的脊梁,甜蜜蜜地半真半假——
“誰叫我這麼愛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