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許多年後,秦絕珩也常常在夢與醒的交接之際想到——如果最初時,自己有勇氣早早地向趙績理剖白心意,或許一切都能夠脫出如今慘烈又蒼白的僵局。
但她選擇瞭逃避。。
14歲的趙績理即將升上高中,正是心思最細膩、最為敏感的年紀。
可就在這樣的年紀裡,趙績理開始清晰地察覺到瞭秦絕珩對自己態度的變化。
這種變化讓趙績理不明所以,也很快開始讓她感受到瞭晝夜難安的驚惶。她能夠隱約察覺到這一切都是從那個初夏的夜晚開始,秦絕珩開始變成瞭她陌生的樣子。
全無必要的加班加點,莫名其妙的流連酒宴,和最令趙績理無法忍受的夜不歸宿。
即便相見的時候,秦絕珩依舊如從前一樣溫言細語,可趙績理卻能夠敏感地察覺,秦絕珩對自己的逃避是無時不刻的。
曾經年幼懵懂的時候,趙績理也曾隱隱約約知道,秦絕珩在外時的模樣與在傢裡的時候並不相同。
這些不同,她親眼見過一些,也從旁人口中瞭解過不少。
她知道秦絕珩是個愛流連聲色場的千金浪子,也知道秦絕珩的脾氣向來並算不上和煦,更知道秦絕珩對自己的好從來都出乎瞭所有人意料。
即便是現在,除卻那些隻有彼此才能發覺的疏離,秦絕珩依舊對她好得讓人無從挑剔。
直到就連這份無可挑剔的百依百順也開始消退時,埋下的引線才終於開始升溫。
“績理,起床瞭。”
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秦絕珩的聲音隔著一扇門傳入。
趙績理仰面躺在床上,出神地看著頭頂靜止的吊燈。
她其實早就醒瞭,隻不過毫無起身的意思,她知道秦絕珩昨夜很晚很晚才回來,也知道秦絕珩還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早早離開。
這是多難得的一次?很久瞭,久到趙績理都要習慣瞭秦絕珩早出晚歸,習慣瞭聽見秦絕珩在清晨輕手輕腳推開大門離開的聲音。
那幾乎無聲的離開,總是讓趙績理覺得自己是需要被避開的洪水猛獸。
於是今天便算是一個足夠的驚喜。
二人隔著一扇門沉默瞭片刻,趙績理才翻瞭個身背對著門口,輕聲回瞭一句:“姨姨,我不想起來。”
不出意料地,門終於還是被推開,秦絕珩走瞭進來。
“績理,怎麼瞭?”
秦絕珩伸手摸瞭摸趙績理的前額,發覺並沒有什麼異常,不由得無奈道:“要遲到瞭,績理。起來吧,我給你熱瞭甜牛奶,起來喝掉好不好?”
秦絕珩的聲音沉而柔和,但趙績理對自己想要的東西向來是勢在必得,她今天不想去上學,隻想要抓住這個好不容易在傢的秦絕珩。
於是她翻瞭個身,緊緊抱住瞭秦絕珩的腰,小聲說:“可是姨姨,你昨天回來得好晚,我一直都沒有睡著,很累很累,不想去上課。”
她清晰地察覺到自己抱住秦絕珩時,懷中傳來的僵硬感覺。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僅僅是抱一抱她,她都會排斥?
趙績理心中升起千萬種不甘又懷疑的情緒,便不僅沒有松手,反而更加賭氣一般地收緊雙臂,抱住瞭秦絕珩。
我說過我離不開你,說過我不能沒有你,對你的依戀是我活著的理由,難道這些話,你都當做瞭笑談嗎?
趙績理眼底閃著晦暗不明的光,等著預想中秦絕珩的屈服。
可是出乎她意料地,秦絕珩卻並沒有認可她的說法。
“不要任性瞭,績理。大傢不都是這樣?誰能每天都睡好呢?”秦絕珩伸手從床頭拿起瞭趙績理的校服,拍瞭拍她的背:“乖,松手,起來瞭。我送你去學校好不好?”
“?”趙績理顯然沒能想到,秦絕珩居然真的會拒絕自己。
她不甘心地伸手將秦絕珩遞過來的校服拋到瞭一邊,身子在她懷裡蹭瞭蹭。
“可是姨姨,我真的很困,去學校也是聽不瞭課的。就幫我請個假嘛,好嘛,好不好嘛。”趙績理仰起臉軟聲撒著嬌,臉上是秦絕珩向來看瞭便無法抵抗的乞求神情。
但趙績理這次失策得非常徹底,秦絕珩不僅松開瞭趙績理的手,甚至還將被她甩到地上的校服再度撿瞭起來,放在她身側,自己起身站到瞭一邊。
“績理,你長大瞭,不要任性。”
說完,秦絕珩便沒有什麼表情地帶上門走瞭出去,輕輕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你長大瞭,不要任性。
趙績理反反復復咀嚼著這句出乎她意料的話,卻怎麼也無法理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什麼意思?
趙績理思前想後不得要領,漸漸眼裡閃起瞭憤怒的光色。她伸手揪住瞭校服,盯著門被關緊的方向。
曾經那麼多的早晨,僅僅是因為趙績理一頓早餐吃得不滿意,秦絕珩都會立刻開車帶她去很遠的地方,帶她吃她想吃的東西,為此還能夠給她請上足足一天的假。
而以秦絕珩如今的態度,已經連趙績理一個任性的要求都不能再滿足。在這樣鮮明的差別之下,這股突如其來危機感就變得龐然且令她難以直視。
她仿佛感到自己正站在萬仞之巔,而曾經能夠拉住自己的那點愛意正在飛快地消失不見。
趙績理並不知道,這一切的改變並不是代表著秦絕珩對她沒有瞭耐心和愛意,反而是她在過去瞭這麼多年後,在兩個人終於變得依戀對方、離不開彼此後,第一次意識到瞭癥結所在。
她意識到瞭從前自己對趙績理的縱容太過無理又不當,意識到瞭自己或許從來便忽視瞭趙績理還是個孩子的事實。
是自己毫無道理的溺愛和百依百順,讓趙績理變成瞭如今這幅擅長撒嬌討巧的圓滑模樣。
她不是自己的情人,甚至根本還不是個能夠被溺愛的、有原則的成年人,而隻是個還未成形的孩子。
秦絕珩想要將趙績理的性子糾正過來,又想要逃避自己對趙績理那份異樣的愛,她註意到瞭很多,同時卻又忽視瞭很多。
這樣矛盾的推離太過蹩腳,終於在這樣一個早晨點燃瞭趙績理的憤怒。
“我不去,我不去!”趙績理跳下瞭床,站在瞭二樓欄桿邊,對著樓下滿面錯愕的秦絕珩喊道。
“你為什麼這麼著急要送我走?你好不容易在傢一次,難道就一點也不想見到我嗎?你憑什麼這樣對我?既然不想見到我,當初又為什麼要留下我!?”
趙績理的怒氣來得突然又迅猛,她將校服嘩地從二樓甩到瞭秦絕珩面前,接著便走開,在一聲悶響後關上瞭門。
趙績理向來乖巧,討好人的手段花樣多,縱使對外人驕縱跋扈,卻也是頭一次對著秦絕珩發這樣的脾氣。
秦絕珩錯愕地看著地上的校服,手裡倒至一半忘瞭收的茶水也流滿瞭桌面。
過瞭好半晌,她才彎腰撿起瞭地上的校服,又擦幹瞭桌面。
這個孩子太過於任性,秦絕珩甚至不知道究竟該怎樣面對她突如其來的脾氣。
“績理……”
秦絕珩再次推開趙績理房門時,卻還沒能將話說完,就將先前所有或責備或勸解的思緒瞬間拋到瞭九天雲霄之外。
眼前趙績理坐在床沿邊,一聲不出地抬起瞭頭。
氣氛悄無聲息,趙績理的淚卻流得很兇,眼睛也不眨地盯著秦絕珩看。
這樣的眼神令秦絕珩感到瞭一陣窒息,又感到瞭一陣無邊龐然的自責。
趙績理有什麼錯什麼不對,這一刻她已經全然忘卻。她懷著不可言說的愛意,又帶著無可回轉的歉疚,終於選擇瞭屈服。
秦絕珩將手中的校服放在一邊,幾步上前抱住瞭趙績理。
“怎麼瞭?績理,不要哭啊。是姨姨不對,姨姨不該那麼晚回來,不該對你發脾氣。不要哭瞭好不好?”
“我沒有不想見到你,都是我的不對。”
秦絕珩一遍遍說著,終於讓趙績理的表情有所松動。
“姨姨是不是不喜歡我瞭?”趙績理眼淚也不抹,就將臉埋進瞭秦絕珩懷裡,控訴般問道。
“怎麼會?績理,我……愛你啊。”
秦絕珩閉瞭閉眼,最終還是說出瞭這句話。
趙績理全然沒有意識到這句話消耗瞭秦絕珩怎樣的勇氣。她並不知道秦絕珩此刻說的“愛”是什麼意思,她不懂親情、友情和愛情的界限,但這一刻無法割舍的依戀之情卻讓她感到不可忽視。
“你可不可以不要逃避我,”趙績理的音調帶著很明顯的顫抖,“可不可以永遠不要變。你能不能永遠像從前一樣對我?姨姨,你可不可以不要變?”
秦絕珩仍沉浸在自己說出的那句話中。從許久以前的初夏夜起,這算是她第一次面對著趙績理剖白出如此的心意。
這讓她感到瞭一陣赤。裸的無助,仿佛自己終於直視瞭心底深處的心意,並將這不可告人的心意放在瞭烈日之下。
不過好在趙績理並不明白她的意思。
秦絕珩並不會多作解釋,她恍惚間便下意識順著趙績理的問聲答道:“……我不會變的,績理。我會永遠、永遠愛你。”
她許下瞭這樣的承諾,可趙績理卻並不覺得自己抓住瞭什麼——在這第一次突如其來的爭執過後,秦絕珩欺騙瞭趙績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