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絕珩很瞭解趙績理。趙績理愛吃的,愛玩的,愛看的,十二年來變化過的所有喜好,她全部都知道。
她也知道趙績理的一切小毛病,挑剔和習慣。甚至包括趙績理年輕的身體,秦絕珩也瞭如指掌。
可而今回想,她究竟又知道些什麼呢?她一直以來自以為的青春叛逆,原來真的其實隻是恨啊。
秦絕珩沉沉陷在椅子中,憶起一些往事。她緊緊閉著眼,窗上雨痕印在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仿佛淚痕斑駁交縱。
那麼那麼多錯誤的回憶,全部都還歷歷在目。
她做錯瞭。
這十二年裡的一切,每個決定都錯得離譜。
秦絕珩極其幽緩地嘆出一口氣,聲息湮沒在雨中。。
江市那個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秦傢三小姐養瞭個漂亮小孩的消息,慢慢地也就播散開瞭。瞭解她的人明白她又是一時興起,不瞭解她的人,便是什麼話都亂說瞭。
那天秦絕珩帶著趙績理,出席她二姐的生辰宴。
嚴苛的傢長母親不在場,秦傢三個姐妹便格外放縱,將整個宅子請來的人放任不顧,反而自顧自地鉆到偏廳裡聊起瞭天。
在這個隻有女人的秦傢裡,最受寵愛的向來都是幺女秦絕珩。彼時她方才搬離母親秦無尤身邊,少瞭許多束縛,行為便更加乖張放縱,入宴時甚至連招呼也不同其他人打,牽著趙績裡便往偏廳裡走。
面對著秦傢另外兩個刁鉆的人精,秦絕珩下意識便將趙績理便摟在瞭懷裡,看著她一言不發地剝著橘子。
趙績理跟著秦絕珩已很有些時日瞭,被養得很好,也照顧得十分周密,褪去瞭最初那種羸弱的瘦小感。
九餘歲的孩子,卻生得極是精致漂亮,已經可以讓人隱約看出那精致之下是如何一副艷骨。這樣的氣息,在金錢的堆砌下,很輕易便一日日一分分地顯露瞭出來。
趙績理歪歪斜斜靠在秦絕珩懷裡,細白的手指剝著橘子,自己吃一片,還不忘抬手喂秦絕珩一片,眼睛裡星輝熠熠的,對秦絕珩毫不掩飾地透著一股眷戀與討好。
一隻橘子很快分吃完瞭。秦絕珩看著懷裡孩子似乎有些無聊,便摸瞭摸孩子柔軟的頂發,聲音低而柔:“績理乖,餓瞭就去那邊拿些東西自己吃,可以去自己玩一玩。不過那邊人比較多,要小心別磕碰瞭。”
趙績理便乖巧地應瞭,在秦絕珩的註視下去瞭宴會正廳。
傢裡兩個姐姐何曾見過秦絕珩這般架勢。從小到大,她們便從沒有見秦絕珩這般柔聲細氣說過話。
長姐端著杯子支頤笑道:“阿珩看起來,跟以前真是很不一樣瞭呢。”
秦絕珩聞言也微微笑瞭笑,仍看著那邊大廳裡小小的身影:“這孩子膽兒小,說話大聲些都恨不能縮起來。時間久瞭,倒常覺得自己變得快和二姐一樣,說話調調陰陽怪氣瞭。”
話方說完,二姐便立刻陰陽怪氣乜瞭她一眼。秦傢偏廳裡隻有自傢三姐妹,一時歡聲笑語。
那邊趙績理到瞭正廳,秦傢勢大,利益牽扯頗多,正廳裡便幾乎人山人海,都是與宴之人。趙績理一個孩子,在人群中便頗為顯眼。
這時候的趙績理雖然年紀很小,心思卻已經十分通透,隻是無奈跟著秦絕珩還沒有那麼久,膽識跟不上,性子便顯得有些軟。
這裡是秦傢主宅,是秦絕珩的絕對主場,來之前她便告訴過趙績理,在這裡她不必害怕,也不必拘束,秦絕珩可以做的,她趙績理便都可以做。
可真正面對這個奢華的大型宅邸時,幼年的趙績理還是感到瞭陌生與緊張。她坐在角落吧臺上隨意吃瞭些東西,便不再想在外面逗留瞭,轉過身便要從這頭回到偏廳去。
可還沒跳下高椅,便被人給攔住。
“你就是秦滿養的小孩兒?”來人很高,遮擋瞭上方的燈光,讓年幼的趙績理有些看不清他模樣。
打量瞭片刻,趙績理有些泄氣,卻又想起秦絕珩說過的,不能給她丟臉,便斂瞭表情,坐直瞭身體。那冰冷的小模樣已經同秦絕珩有兩分類似瞭。
可她還未來得及回應,便聽到那人繼續道:“真是看不出,秦滿同性戀也就算瞭,還有孌。童。癖?”
趙績理愣住,眼底浮出些迷茫。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些詞,她並不明白這人滿懷輕蔑說出的同性戀是什麼?孌。童。癖又是什麼?
“不過這小孩長得還真是漂亮,瞧瞧這眼睛,這麼小年紀便懂得勾人魂瞭,秦滿平時沒少調。教吧?”
然後盡是些趙績理聽不懂的污言穢語。趙績理年歲雖小,卻至少能聽懂這些絕不是什麼好話。幾乎是立刻,她便忍受不瞭這人說秦絕珩的壞話。
趙績理抬起眼睛,咬著牙,幾乎是惡狠狠地註視著眼前的男人,小小的模樣仿佛是豎起瞭毛來的幼貓。當看到那人同樣陰暗的目光後,趙績理將手裡的西餐叉也握緊瞭。
“小眼神還不錯。”那人彎下腰,做出要抱起趙績理的樣子,“秦絕珩有多寵你?不如來我這裡,我能給你更多。連她給不瞭的……我都能給你。”
那笑容將趙績理看得心下翻湧起惡心的波瀾,她捏緊瞭手中的叉子,繃著身體。
眼看著就要被抱起來瞭,趙績理憤怒地顫抖著,眼裡冒出激怒的光來,抬手就將銀叉狠狠紮進那人手臂裡。可惜她年歲太小,力道實在不夠,並沒有達到她想要的效果。
趙績理趁著這一刻跳下瞭椅子,想要逃開,卻被揪住瞭手臂,幾乎是提瞭起來。
“你以為你算什麼東西?”那人的面容終於在燈光下明顯瞭,在趙績理看來,仿佛是世上最醜惡的臉。
她緊緊咬著牙,有些不知所措。盡管大廳裡人流頗多,卻仿佛並沒有誰能夠註意到這一角的沖突。這人也是心裡認準瞭秦絕珩並不在乎這個小孩兒,趙績裡又太過幼小,就算被人欺負瞭去,隻要威脅一番,或許連一句話都不敢說出去。
“你以為你傷瞭我,秦滿會偏袒你?”那人捏緊瞭趙績理細弱的胳膊,將趙績理捏的很疼,“沒人教過你,做為一個玩物要怎麼討好人嗎?”
趙績理雖然吃痛,聽見這句話卻出離憤怒地瞪住瞭那人。我不是玩物。她不會當我做玩物。
趙績理想要將這話喊出來,卻又分不開緊緊咬著的牙。她眼中那熠熠的星辰仿佛都燃燒瞭起來,卻並沒有像一般孩子一樣哭鬧。她忍住瞭上湧的淚意,縱使委屈得連呼吸都紊亂瞭,也隻是暴怒地瞪著那人,表情冰冷。
不能給秦絕珩添麻煩。也不能給她丟臉。趙績理這樣想著,選擇瞭沉默。
僵持中,她全力抱著吧臺一角的一顆盆栽好讓自己不被抱走,正咬著牙終於準備哭喊時,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熟悉的腳步聲。
緊接著,便是一股力量將抱著她的男人推瞭出去。趙績理看著秦絕珩將那人的頭狠狠按撞在吧臺面上,力量極大,那男人來不及反抗,便立時出瞭很多血。
仿佛不夠一般,秦絕珩並沒有放手,而是反復地、狠狠地多撞瞭幾下,臺面光潔的玻璃很快顯出一道道交錯紛雜的裂痕。
這樣的響動很快引起瞭人群註意,秦傢另外的兩姐妹也追著秦絕珩到瞭這裡,此刻都或冷笑或陰霾地看著這一幕。
秦絕珩松開沾瞭些血跡的手,將顫抖著的孩子從盆栽上抱瞭下來,摟進瞭懷裡。
趙績理感受到瞭熟悉的溫暖懷抱,終於忍不住,將頭埋在秦絕珩懷裡哭瞭起來,隻是這哭卻沒有一絲聲音,若不是微微濕意與懷裡的顫抖傳來,秦絕珩甚至察覺不到。
秦絕珩抱著年幼的趙績理,表情沉肅絕倫。
“謝總在江市是不是恣意慣瞭?”她瞇著眼,語氣仿佛是淬瞭寒毒的利刀,聲音不大不小,卻能讓身邊所有人都聽到,“連在我們秦傢,連我的孩子也敢碰瞭?”
我的孩子。
趙績理聽到這四個字,心下仿佛迸出瞭最為燦爛的煙火。她身子又向秦絕珩懷裡縮瞭縮,伸出小手抱緊瞭秦絕珩的肩膀。
姓謝的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劇烈的疼痛與眩暈讓他一時無法起身,也讓他怎麼也忍不下這口氣,居然昏瞭頭腦般開始口不擇言起來:“整個江市誰不知道你秦滿是同性戀,倒真不知道還是個戀。童。癖?養情人就養情人,裝什麼聖人?我倒要看看為瞭個玩物,你要發什麼瘋?”
秦絕珩感到懷裡的孩子又繃緊瞭身體。
“乖,不要哭瞭。”秦絕珩將懷裡趙績理放下,讓她站好。趙績理十分聽話地抹瞭眼淚,牽著秦絕珩的手,怨恨地盯著那姓謝的。
“下次記得,要看準眼睛紮。”秦絕珩輕輕拿走瞭她手裡仍緊緊握著的叉子,聲音大瞭一些,也更加寒冷。
“長姐,我要他兩隻手,不會太掃興吧?”秦絕珩臉上帶著點笑意,回身望向秦又齡。
眾人都不再出聲,看著這荒誕的一幕在秦傢發生。
江市秦傢向來出瘋子。早些年是三姐妹的母親秦無尤,手段令人側目地攪翻瞭江市這一潭水。現在又是秦無尤這三個孩子長大,也絲毫不比她們母親當年收斂。
“當然不會。隻是別影響到孩子。拖出去吧。”秦又齡點頭示意,便很快有安保上前。
“秦滿,秦總,你們不要做得太絕。”姓謝的目光露出瞭決絕的狠惡,“江市還不是你們一傢獨大。”
“在我傢,便是我獨大。”秦絕珩眼中露著狠厲與橫意,“況且在江市,我想你是有無數理由怕我的。”
很快外面便傳來瞭裂骨的聲響和男人的慘叫。秦絕珩牽著趙績理,冷笑著走上瞭樓。
“傷到哪裡瞭嗎?”進瞭房,秦絕珩將趙績理抱到床上,小心地問道。
趙績理咬著牙不說話,垂著的頭搖瞭搖,像極瞭她們第一次見面的模樣。
秦絕珩盯著她看瞭片刻,幽幽嘆出一口氣,坐著將年幼的趙績理抱在瞭腿上。
“你太軟弱瞭。”她摸著孩子纖瘦的背脊,一下一下,仿佛摸著貓兒一般輕柔,“你是我秦絕珩養的孩子,便算是秦傢人。秦傢人是永遠不會像你這樣窩囊被欺負的。”
她頓瞭頓,繼續道:“我不允許你再讓自己受瞭委屈。”
趙績理似懂非懂,聽著秦絕珩低柔的語調,隻默默點著頭,眼中流露出向往。
她給瞭自己不用受委屈的權柄,誰又會不向往呢?
在這之後很快,秦絕珩開始教會瞭趙績理大聲說話,教她恣意地流露想法,又教會她不喜歡便表露,不可忍受便推翻。
她甚至給瞭趙績理同自己一樣的權柄,教她跟自己一樣,放縱恣意。
一切都仿佛並無不可,十分符合秦絕珩一慣的荒唐作風,隻是秦絕珩卻忘瞭,趙績理並不是什麼窩囊的成年人,而隻是一個未成形的孩子。這樣的教育很快便將趙績理的性子養得乖張任性起來。隻不過那時候,趙績理在秦絕珩的面前還是乖順的。
而今想來,這或許便是第一個錯誤的決定。趙績理仍是個孩提時,秦絕珩教會瞭她恣意任性。
作者有話要說: 秦滿真的是很不會帶孩子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