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忠犬

  醒來時,已是第二日晌午。

  一夜盡是斷斷續續的夢,醒來卻忘瞭是何夢,仿佛自己是個匆匆過客。

  偏偏,似曾相識的滿身淤痕,似曾相識的狼狽不堪。

  還不如做個涼薄清醒的過客。

  她苦笑,笑自己沒骨氣,笑命運不由人,無可奈何。

  神情漠漠坐在鸞鏡前,宮人為她梳妝。

  金福攜禮感來,“公主安好,這些珠釵是太子殿下特意囑咐奴才送來的。”

  聽聞前朝皇帝臨幸妃子後,翌日會賞賜珠釵留做紀念。後宮佳麗叁千人,攀比的,是誰賞賜的珠釵多,好似那樣便能便能證明皇帝更寵愛誰,證明皇帝的心中有自己。

  可笑,那些深宮中的女人望穿秋水,苦苦等待,為的不過是能多見心上人一眼。可惜,等到容華謝去,相思成灰,最後隻能自欺欺人。

  蕭崇這一出,可是為瞭折辱她?

  縱然是折辱,她又能如何,受制於人,牙齒打碎瞭也隻能往肚子裡咽。

  青絲梳成華髻,鏡中是一位顧盼生姿的佳人,眉如遠山朧青黛,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上妝後,原本略顯蒼白的臉如繁盛的桃李,光彩耀眼,明艷不可方物。

  美人如花隔雲端,花一般的容顏呵。

  心中諷刺,若自己沒有這麼一副皮囊,可還會有這些禍端?

  身後梳妝的宮女捧過珠釵,笑道:“公主快選一支珠釵吧。”

  信手拈起一支鳳穿牡丹嵌珠金釵,微笑端詳瞭片刻,而後,鬼使神差般,用金釵劃傷臉瞭右邊的臉頰,一道細細的口子,沁著殷紅妖嬈的血。

  隻淺淺一道,又覺著不夠,不夠深,不夠痛, 不夠刻骨銘心。

  不如左邊也來一道,好事成雙。

  宮人們嚇壞瞭,但凡女子,無一不珍愛自己的容貌勝過性命,而安華公主,竟能這般笑靨如花,這般漠然無畏,在那張絕色的臉上留下鮮血淋漓的傷。

  朱砂般艷麗的血緩緩流淌,勾勒她嬌美的面容,隻那一筆濃墨重彩,太過妖冶,魅惑,擾亂眾生。

  偏偏,還美得驚心動魄,真像個攝人心魄的妖女。

  宮人們木楞佇在原地,被這一幕煞到瞭,震驚卻也流連於她瘋狂的舉動。

  唯有金福眼疾手快,手奪過落下的金釵,“公主殿下不可,您可是千金之軀。”

  晏晏哂笑,綻出嬌花一般的笑顏,“金福,你跟著太子的日子最長,快和本宮說說,如何才能使你那位涼薄的主子失去興致呢?”

  “奴才不知公。”金福淡漠回道,“奴才隻知公主的一切都屬於太子殿下,是以,望公主牢記,切不可做出自損之事。”

  太子蕭崇喜好貌美之人,近身伺候的宮女太監無一不貌美。

  是以,從小在他跟前侍奉的這位金福公公,也是個唇紅齒白,清秀柔美的美男子。

  誰都知道,金福是太子殿下最忠心的狗。

  平日裡不覺著,這會看見這張不男不女、陰柔的臉,直覺得倒胃口。

  “本宮心中不忿,想見點血出出氣,金公公可願讓本宮泄憤?”

  金福笑,“公主對奴才可隨意動怒打罵,畢竟奴才是賤命一條。可在太子面前,還是收斂點性子好,不然,受苦的還是您自個兒。”

  知道她忌憚太子,不敢做出格之事,所以用這話提醒她,刺傷她。

  聞言,晏晏冷笑,她當然不能忤逆太子,若她不順從,那位太子哥哥有的是法子讓她屈服。

  “作為東宮的看門狗,金公公昨夜在院外看門時,可有聽見什麼?”

  金福低頭道:“奴才有幸得聞,天籟之音。”

  晏晏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緊咬住芳唇,啐道:“狗奴才,可真是東宮的一條好狗!”

  回到安慶殿,宮人瞧見她臉上的傷口後,無一不震驚,陳嬤嬤二話不說,宣瞭太醫進宮。

  綠珠哇的一聲哭瞭,“公主就是再想不開,也不該自毀容貌啊!您就不能多忍忍,等哪日太子殿下……”

  紅珠猛的拉住綠珠,綠珠頓住,驚覺自己失言。

  晏晏冷笑,說瞭又有何妨,太子能堂而皇之在安慶殿過夜,她和太子的齷齪事,早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如今的她,在這群宮人眼裡,大抵很可笑。

  次日,金福來安慶殿。

  他送來瞭上好的膏藥,據聞這玉容雪肌膏,千金難求。

  金福道:“太子殿下囑咐,公主的容貌是無價之寶,萬萬不可留下疤痕。”

  他說話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樣,看得人牙癢癢。

  無非是在宣告,她是屬於太子的東西。

  晏晏將手中的茶盞擲向金福,狠狠罵道:“狗奴才!”

  衣服被茶水潑濕,金福眸中波光流動,臉上依舊微笑如常,“公主,太子殿下吩咐瞭,這月不用去東宮瞭。”

  哦,這倒是件好事,終於可以喘口氣。

  月末時,皇帝的病情有所好轉。

  貴妃見勢,在皇帝跟前提起瞭女兒昭華出閣之事,皇帝點頭,宣欽天監擇好良辰吉日。如此,昭華的婚事也優瞭著落,定好瞭日子。

  昭華知自己將要婚嫁,在宮中的時日已不多,念及出宮後與晏晏恐難以再如往親密,有萬丈宮墻相隔,姐妹情深終究……

  是以近來頻繁往安慶殿走動。

  兩人執棋對弈,昭華與晏晏二人具不擅棋,兩人菜雞互啄,下的有來有回,也不失一種樂趣。

  眼瞧自己要落敗,昭華一子落下,忽然感嘆,“我下棋愚鈍,妹妹的棋藝倒是日日見長,我這,怕是此生都無望超過你瞭。”

  晏晏莞爾,“姐姐的女紅巧奪天工,令妹妹望塵莫及,有此般技藝,何須在區區棋藝上超過我?”

  “你倒是嘴甜。”昭華輕笑,驀的又感慨,“再過兩月我便要出嫁瞭,許久未見玉華妹妹,怪想念她的,也不知她身子何時能好……”

  提及玉華,晏晏也有些惦念她。

  玉華稱病不見客許久,寒冬已過,轉眼春日將至,萬物復蘇,這病也該好瞭。

  兩人相伴來到玉華的惜玉閣,惜玉閣地處偏僻,平日裡冷冷清清,鮮少有人來拜訪。

  二人登門,惜玉閣的守門宮女攔住瞭她們,她道,玉華公主因病不見客。

  遠遠望去,惜玉閣前院是冬末的枯黃色,落葉層層迭迭堆滿一地,滿是寂寥。

  昭華無奈嘆氣,“也不知道玉華妹妹的病何時能好。”

  晏晏側身與綠珠低語幾句,而後又將隨身佩戴的金銀首飾卸下,交予看門宮女,“這些你且留著,玉華公主如今身子不好,太醫那兒總要打點。”

  “奴婢替我傢公主,多謝安華公主。”

  晏晏莞爾,“你生的可真好看,我們是不是有見過?”

  “安華公主謬贊瞭,與公主您相比,奴婢不過是薄柳之資。”宮女不卑不亢道,“奴婢香露,原本是在英美人宮裡當差的,前一月被玉華公主賞識,調來瞭這兒。”

  晏晏驚疑,本隻是隨口一問,現下竟真有幾分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