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江南之行,所花費的時間比唐寧預計的還要長一點。
他以為至多一個月就能結束江南西道的考課,但目前已經在江南西道停留瞭超過一個半月,還有兩個州沒有去過。
主要原因是半個月前下起瞭雨,雨絲不大不小,但一下就是半個月,使得他們的行程被耽擱瞭大半。
次要原因在於,大概十天之前,他收到瞭陳皇的一封密信。
這信件沒有署名,也沒有印鑒,寫滿瞭陳皇對於他們江南之行的慰問,唐寧忽略那些套話和場面話,才發現整篇信件上隻剩下兩個字。
銀子!
江南西道的其他州,雖然沒有鄂州那麼有錢,但走過十幾個州,再加上鄂州的那些,追回的稅銀加起來,林林總總也有近千萬兩。
這還是唐寧為瞭顧全大局,不至於引起江南大亂,有所收斂的結局,他若是真的不管不顧,秉公查下來,搞不好這些江南的官員會為瞭保命揭竿而起。
見識到江南的富庶之後,陳皇的眼裡已經隻剩下銀子瞭,信上說但凡江南商人逃稅,逃一罰十,依照這種懲罰力度,唐寧覺得他是想把陳國十年的稅收一次性收回去。
不過,他也能夠理解陳皇這種死要錢的想法。
這次他離京之後,正好錯過瞭兩個重大消息,而這兩件事,關乎陳國存亡,揪起瞭滿殿朝臣的心。
夾谷和術虎兩部壓制完顏部這麼久,終於快要壓制不住瞭,草原局勢逆轉,西域也逐漸成長為陳國的威脅,一旦這兩個地方有變,陳國數十年安定的格局,便要徹底改變瞭。
隻有國庫的銀子和糧食充足,才有打仗的底氣,陳國目前國內的局勢很安穩,隻要能保證糧食和餉銀,用銀子都能砸死他們,根本不用擔心會陷入被動挨打的局面。
此外,關於馮相辭官,牽連到江南一系十數名官員的事情,他也一起聽說瞭。
唐寧原以為唐傢會抓住此事窮追猛打,才特意做瞭那些安排,沒想到跳出來的居然是馮相。
他自入官場以來,隻是在翰林院和六部轉悠,之後就去瞭驍騎衛,朝中的兩位丞相,他隻有數面之緣,並沒有說過什麼話,也不甚熟悉。
對於馮相的印象,也隻存在於耳聞中。
據傳他為人正直,剛正不阿,曾經不止一次的當著百官的面訓斥陛下,絲毫不給天子留情面,被稱為當代魏征。
陳皇為瞭向唐太宗學習,對於馮相的舉動,也向來很大度,除瞭這一次。
很顯然,江南在陳皇心裡,已經成為瞭敏感詞,誰碰誰死,宰相也不例外,沒瞭馮相,周相不是立刻就頂瞭上去?
說到周相,就不得不提到方鴻,吏部周尚書頂替瞭馮相的位置,方鴻則接替瞭他的位置,成為瞭吏部新的尚書。
他在江南忙裡忙外的給陳皇籌銀子,本來是想坑唐傢的,沒想到到頭來,居然便宜瞭方小月的大伯,方傢現在有一個戶部侍郎,一個吏部尚書,如果不是趙圓年紀太小,隻想泡妹子不想做皇帝,使得方傢涉及不瞭黨爭,以陳皇那多疑的性子,怕是不可能將這兩個實權部門交給方傢壟斷。
陳舟從外面走進來,拱手行瞭一禮,說道:“大人,雨停瞭,看天氣,接下來幾日應該都是晴天。”
這半個月黴雨下的唐寧自己都快發黴瞭,不知道寫下“江南好,風景舊曾諳”的白居易,有沒有體會過洗瞭內褲晾不幹的窘迫?
他一刻都不想待在這陰暗潮濕的房間裡,站起身,說道:“通知下去,讓他們即刻啟程,江南西道餘下的兩州,派兩名掌固過去就行。”
陳舟應瞭一聲,就出去安排瞭,唐寧走出房間,深深的呼吸瞭一口新鮮的空氣。
一連半個月的梅雨,唯一的好處就是洗幹凈瞭空氣,深吸一口氣,全是沁人心脾的清新氣味。
從這裡出發,隻需一日時間,就可進入江南東道。
陳皇可能已經忘記瞭他們此行下江南是為瞭鏟除造反的勢力而不是到處籌銀子,唐寧自己可沒有忘。
不過,他走遍瞭整個江南西道,除瞭鄂州刺史使用的“萬物枯”,不應該出現在他的手上以外,他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而他問過鄂州刺史,對方隻是承認他的東西是從一個不知名的的商人那裡買到的,其他的就一問三不知瞭。
唐寧不確定其他州府的官員和公孫影口中的“黔王”有沒有接觸,他總不能見到地方官員就問別人是不是想造反,不過依目前的情況來看,江南之亂的根源,很有可能便在江南東道。
江南東道距離京師更遠,也更加的富庶,其中不乏富可敵國的富商巨賈,那些傢族盤根錯雜,實力雄厚,哪怕是地方官府,也要讓著他們,或者幹脆就抱著某棵大樹,其在地方的影響力根深蒂固,就算是朝廷也要避著他們三分。
唐傢的根基在這裡,唐寧要想完成陳皇給他定下的指標,也得從這裡想辦法。
饒州。
作為江南西道的最後一站,出瞭饒州,再往前三日路程,便到衢州。
唐寧以及吏部官吏離開那天,饒州大小官員十裡相送,不舍之情,溢於言表。
“唐大人慢走!”
“諸位大人一路順風……”
“大人回程之時,務必再來饒州,讓我等盡一盡地主之……”
……
一名官員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人捂住瞭嘴,一腳踹去瞭後方。
要是這位回程之時,真的來瞭饒州,他們豈不是又要擔驚受怕?
雖說這位吏部的唐大人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可怕,但他在饒州的這些日子,也將州內攪瞭個雞犬不寧。
尤其是饒州境內的商人,有不少都被他抓到瞭把柄,向朝廷補交瞭不少罰銀。
治安,人口,官紀……,這些他好像都不是很在意,他隻在意稅收,隻在意銀子,用愛財如命來形容他,絲毫不為過。
饒州刺史站在官道之上,看著一行車馬遠去,緩緩道:“以他這種愛財的性格,必定會將主意打到那些人頭上,江南東道,可不乏狠角色啊……”
……
從饒州出發,距離最近的便是衢州。
衢州下轄五縣,州城建在定陽縣內,一行人到達州城之前,驛站已經將消息傳瞭過去。
他們行至城外,衢州刺史以及地方官員皆是親自出城迎接。
衢州刺史是一位面貌和善的中年人,唐寧從馬車上下來,他便迎上前,笑道:“諸位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瞭……”
唐寧笑著和他見過禮,正要隨之進城,目光不經意的一撇,腳步頓住,目光停留在一名站在後排的地方官員身上。
他臉上浮現出一絲訝色,衢州刺史看著他,疑惑道:“唐大人,怎麼瞭?”
唐寧回過神,收回視線,搖頭道:“沒事。”
吏部眾官吏依然被安排在驛站,衢州刺史和他們約好今夜的洗塵宴後,就帶著衢州官員離開。
唐寧走出房門,看到一人還站在院中。
他走上前,笑問道:“徐兄,你怎麼會在這裡?”
數年之前,他還在靈州之時,就與徐清揚認識瞭,當時他是以州試第二的身份參加省試的,後來的殿試之上,他的發揮雖然不是太出色,但也還不錯,即便沒有進翰林院,也留在瞭京中,前途無限,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徐清揚有些尷尬的笑笑,說道:“此事說來話長。”
在唐寧的印象中,徐清揚總是和張炎生一起出現的,他似乎還沒有見過兩人單獨出現的時候,單見徐清揚一人還有些不太習慣,笑著打趣道:“這次張兄沒有和你在一起?”
“唐兄,真的是你!”
他話音剛落,身後忽然傳來一道驚詫的聲音。
唐寧回過頭,看到張炎生站在驛站門口,面露驚喜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