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寧自己也沒有想到,他居然一覺睡到瞭第二天。
正月十三,十四,再加上正月十五的上元之夜,是京師一年中最為熱鬧的日子,這三天城內沒有宵禁,百姓可以盡情的享受豐富的夜生活。
他們兩天前才抵達京師,本打算晚上好好逛逛,沒想到一覺就睡到瞭上元,錯過瞭今晚,就要等明年瞭。
天色剛剛暗下去,整個京城,又逐漸的亮起來,燈火如晝。
京師的上元佳節,要論熱鬧和繁華,自然無法和後世那些現代化的大都市相比,但街頭懸掛著的燭火搖曳的花燈,河中飄過的蓮燈,以及一艘艘飄過的畫舫,卻要比後世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一遇到節日就堵塞街道的車流更具韻味。
蕭玨跟在老乞丐的身旁,鞍前馬後,像是下人一樣小心服侍,沒有一點兒小公爺的架子。
吃瞭chun藥都不行的他,卻唯獨對那一個藥方有反應,老乞丐已經成瞭他實現人生性福的救命稻草。
唐寧和李天瀾走在前面,走到某處橋上,李天瀾腳步停住,目光望向遠方。
唐寧偏過頭看著她,註意到瞭她臉上一絲惆悵的表情,想瞭想問道:“獨在異鄉為異客,上元佳節,遠離傢鄉,遠離親人,心裡不好受吧?”
李天瀾低頭看瞭看下方飄過的蓮燈,視線又望向他,問道:“你不也一樣?”
唐寧怔瞭怔,許久,目光和她望向同一片夜色,喃喃道:“習慣瞭,就好瞭……”
李天瀾看著他,安慰道:“使團還要在京師停留許久,你比我好些,科舉結束,就能回靈州瞭。”
唐寧嘆瞭口氣,低聲道:“回不去瞭……”
李天瀾轉頭看著他,遠方的夜空綻放出焰火,清晰的映照出他的側臉。
同樣的惆悵,同樣的思念,不同的是那一絲隱藏的很深的絕望。
仿佛他心中所想的,是一個永遠都回不去的地方。
他隻是離開靈州,來京師赴考,這絲絕望,絕不該出現在他的臉上,李天瀾怔怔的看著他,心中充滿瞭疑惑。
想到瞭另一個世界,唐寧失神瞭片刻,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李天瀾正在看著他。
唐寧詫異道:“李姑娘看我幹什麼?”
“沒什麼。”李天瀾回瞭回神,立刻移開視線,又道:“也算是相熟,以後還是不要”李姑娘“”李姑娘“的叫瞭……”
唐寧也覺得這樣有些生分,畢竟大傢都這麼熟瞭,更何況李天瀾是他的救命恩人,和救命恩人還有什麼生分的?
他想瞭想,說道:“不叫李姑娘的話,要不叫你瀾姐?你要是比我小,那就叫瀾妹……,你覺得瀾瀾怎麼樣?”
李天瀾沉吟瞭片刻,看著他說道:“你還是叫我李姑娘吧。”
女人真是善變,說不叫“李姑娘”的是她,說叫“李姑娘”的也是她,一會要一會不要的,天下的道理全都被她們占瞭。
這一會兒的功夫,蕭玨和老乞丐他們就不知道逛到哪裡去瞭。
唐寧見李天瀾也已經走下瞭橋,急忙跟上去,老乞丐和彭琛都走瞭,為瞭防止意外,必須抱緊李姑娘的大腿不放。
橋下是一處猜燈謎的小攤,一個長長的架子上掛著數排花燈,十文錢便可靠近猜一次,若是猜中,便可取走花燈,若是猜不中,十文錢不退。
以防有人專挑會的,燈謎都是蓋住的,唐寧走過去的時候,李天瀾已經揭開瞭一個燈謎。
“滿山蔭蔥蔥,人在草木中。”她看瞭一眼,說道:“是個”茶“字。”
攤主走過來,笑瞭笑,將那隻天燈摘下來,說道:“恭喜姑娘,猜對瞭。”
身旁一名女子掐瞭掐男伴的腰,嗔怒道:“真沒用,這都沒有猜出來,連女子都不如。”
年輕男子陪笑道:“就差一點,就差一點。”
唐寧接過瞭那掌櫃遞過來的花燈,李天瀾已經揭開瞭另一個。
“九十九。缺一為百,是個”白“字。”
攤主臉上的笑容已經沒有剛才的燦爛瞭,將那燈摘下來,笑道:“姑娘真是聰慧……”
李天瀾繼續向前面走去:“?兩山相對又相連,中有危峰插碧天,是個”由“字。?”
攤主臉上的笑容開始變的勉強。
“你有他有,眾人都有,我卻沒有,是個”人“字。”
攤主已經笑不出來瞭。
“有口難言,是個”亞“字。”
“?四面都是山,山山接相連,是個”田“字。”
……
李天瀾連續猜瞭十幾個的時候,唐寧也笑不出來瞭,因為他手上的燈已經拿不下瞭,那攤主走到他身邊,塞瞭一塊碎銀在他手裡,小聲道:“公子,你管管你傢娘子吧,我這小本生意,一傢老小就指望著這生意吃飯呢……”
唐寧解釋道:“她不是我傢娘子。”
那攤主看著他,說道:“那你們還不快走,要是被熟人看到瞭,你們是要浸豬籠的……”
“也不是別人傢娘子。”
“偷小姐還敢這麼明目張膽,你們再不走,我喊人瞭啊!”
……
唐寧隻挑瞭兩個好看的燈,就拉著李天瀾走瞭。
他不是怕浸豬籠也不是怕偷小姐被人抓住,隻是人傢做小本生意的,被她這麼攪合,一傢人可能都會餓肚子。
李天瀾看瞭猜燈謎的地方一眼,說道:“無奸不商,方才他見猜中的是一個孩童,便要賴賬,這樣的人還做什麼生意,你為什麼要攔著我?”
攔著她自然是因為她要是再猜下去,那攤主就要大喊“偷小姐”瞭,唐寧擔心他這一嗓子喊出去,就活不到明年的上元瞭。
他搖瞭搖頭,說道:“市井小民,這些再也正常不過瞭,他欺負那個孩子,自然也有人欺負他。”
唐寧回頭看瞭看,看到小攤前的人群已經散開,一個孩童站在燈架前,攤主被一個壯漢按在地上狂揍。
“老子的兒子也敢欺負,打不死你!”
……
和李天瀾在街上逛瞭一圈,再次遇到瞭蕭玨和老乞丐。
“你們兩個跑到哪裡去瞭,我正打算派人去找你們呢!”蕭玨狐疑的看瞭兩人一眼,說道:“逛瞭半個晚上,又累又餓的,去天然居,我請客,先填飽肚子再逛。”
蕭玨為瞭慶祝他即將成為名副其實的舉人,堅持要請客吃飯,唐寧推諉不過,也不想打擊他的積極性,猶豫瞭片刻便同意下來。
唐寧本來以為天然居是一處酒樓,到瞭地方才知道,這居然是一處面積不小的園林。
在京師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能買下這樣一座園林當做酒樓,天然居的幕後老板一定有錢又有權。
李天瀾在天然居門口停下腳步,望著大門兩側懸掛著的對聯。
雖然是晚上,但周圍燈火通明,這副對聯也看的清楚。
“得世外清涼境界,正好談詩,況當荷露新烹,竹泉初熱。”
“澆胸中塊壘閑愁,有何下酒,好把寒梅細嚼,秋菊狂餐。”
李天瀾看著這對聯,說道:“這對聯倒是雅致,除瞭此下聯外,你還能不能想出另一個?”
唐寧知道她的對聯癮又犯瞭,催促道:“這對聯普普通通,有什麼好對的,先進去吃飯吧,你要是想對對聯,晚上回去,有的是時間慢慢對。”
“對不出來就對不出來,說什麼對聯普通,既然我們的對聯普通,你倒是說一個不普通的出來啊!”唐寧話音剛落,一道不服氣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
他轉過頭,看到一個侍女打扮的少女正雙手叉腰,挺著胸,氣鼓鼓的看著他。
小丫頭片子還學人挺胸,在李姑娘面前挺胸,誰給她的勇氣?
唐寧可不打算和這小侍女理論,搖頭說道:“進去吧。”
小侍女對他吐瞭吐舌頭,說道:“大話精,這就怕瞭,虧你還是男人呢……”
唐寧已經邁出去的腳步又收瞭回來。
他這輩子最討厭的事情,就是有人懷疑他是不是真男人,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