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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差之毫厘

  再度行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心境已經變得截然不同瞭的半龍少女隻是覺得煩悶。

  明明是時隔數日以來的第一次放風,她卻不再像往常那樣感到輕松自在瞭。那天被命令分房睡覺之後,和那傢夥的關系就變得僵硬瞭起來。部分原因是他變得極其繁忙每日早出晚歸,導致兩人之間的有效交流近乎於零。另一方面,就是他那不近人情的禁足令瞭。

  說是禁足令,表面上的說法倒是冠冕堂皇。「為瞭保護諾婭的安全,必須全天留在傢中待命」——這理由確實聽不出缺陷。考慮到這位證人是取締奴隸營地的關鍵,實在不能丟下她一人跑到街上去,帶著她出門拋頭露面也絕無可能。隻是這樣一來,成天宅在傢裡的自己就沒法繼續觀察社會瞭。

  聖都宅地所有權考察,跨街區司法職能行使方式考察,這樣的主題是增長見識的好機會,能夠幫助自己更加瞭解本地情況。但沒法出門的話,就隻能選擇身邊觸手可及的活動瞭。和宅邸裡的奴隸們多聊聊、增加向鴉人賽斯提克學習當地文字的課程頻率、履行次要目標教導笨手笨腳的諾婭與女仆相關的工作內容——名為諾婭的新同伴是個聲線輕柔綿軟的…性少數群體。不知是性器官發育異常還是身患先天疾病,這位按照本人意願該稱之為女孩的精靈有著模棱兩可的性別。藉由與她交流,也算是一定程度上瞭解瞭當前時代下性少數群體所面臨的困難。

  然而,僅僅如此還是無法緩解內心的焦慮。幾天沒有和幫派的混混們碰面,不知他們能否抵制誘惑遠離賭博呢?要說起來,這些性格粗魯的年輕人們算是自己在聖都為數不多的朋友瞭,除去伊比斯那傢夥之外,能夠交流傾訴的對象也隻有他們瞭。說不定,必要的時候還能向混混們尋求幫助——目前為止,自己在聖都的行動便利很大程度上都是借助瞭伊比斯的身份背景。最壞的情況下,若是與他的關系進一步惡化瞭,為瞭保證調查能夠繼續,去依靠這些新朋友也是個選擇。

  正好,今日諾婭一大早就和伊比斯出瞭門,自己也算沒有瞭繼續禁足的必要,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去找幫派混混們溝通。可這種想法會不會太功利瞭一些呢?從心底深處對自己行動產生懷疑的妮芙絲不由得放緩瞭腳步。隻是因為派的上用場才去聯絡感情,這樣的做法真的能帶來友情嗎?

  她搖瞭搖頭,把亂七八糟的思緒從腦中趕走。

  「……看起來沒什麼異常啊。」

  幾日前奴隸營地所發生的本該是駭人聽聞的屠殺慘案,但此刻街道上的行人們卻並未表露出任何的異樣態度,向自己投來的目光中也都隻有一如既往的欣賞或好奇。自己的白發與龍尾本該是最顯眼的殺人犯體征,可居民們的反應顯然不像是聽說瞭相關的傳聞……該說是自己運氣好嗎?還是說真相已經得到瞭掩蓋?雖然有點想向路人詢問,但從那傢夥那裡答案才更有效率,這時候就不應該浪費時間。

  不想多生事端的妮芙絲低下頭,像往常一樣無視瞭周圍投來的曖昧視線快步前進。雖然科克和波裡尼那兩個傢夥總是四處閑逛,但位於廢墟的基地是幫派成員們固定刷新的集會場所,在那裡待一會兒聊聊天就能很快得知血尾幫大部分成員的去向瞭。事情應該會順利得就像按照操作手冊運行機器一樣——按部就班地到達目的地後,終於發現事態發展沒有如願的妮芙絲皺起瞭眉。

  沒有人。

  之前幾次過來的時候,這裡最少也會有四五個混混在玩耍廝混。但今天的廢墟卻太過安靜瞭,隻有一隻路過的白貓快速竄過,本該在此的朋友們卻不見身影。是去哪裡集體團建瞭麼?那就要找周圍的外環居民問一問混混們的新集會地點瞭……躊躇之間,為事態發展不順而感到些許不安的少女註意到瞭另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也向著廢墟靠近瞭過來。

  「您是……伽利托斯先生,對嗎?我們應該有過一面之緣。」

  來者是之前在城外莊園遇見的聊天傢之中的一員。這個衣著樸素卻打理得幹凈整潔的精靈肌肉男看起來面色嚴肅,聽到打招呼的聲音之後才註意到廢墟中的半龍少女,眉頭舒展發出驚嘆。

  「哦!是我們的數學傢小姐——沒想到能在這裡偶遇。自從上次的聚會之後,為什麼沒再過來玩瞭?難得有一位美麗的妙齡少女參與,還是有不少智者想和你多聊聊的。」

  上次自己隻是隨便展示瞭尺規作圖十七等分圓的技巧,就毫無疑問地成為瞭場中的焦點,之後稍微和那些壯碩的男人們分享瞭道德觀,更是讓他們陷入瞭激烈的爭吵之中。雖然那天的經歷算得上是愉快,然而……追求這種單純的快樂已經是種奢侈瞭。慢悠悠地浪費一整天來讓心情愉悅是要付出相對應的機會成本的——這成本對於本地人而言或許不值一提,對擁有力量與可能性的自己就不一樣瞭。

  「我最近有些忙碌,等閑暇之後會來拜訪的。」

  這大概聽起來很像是不耐煩的托辭吧,不過妮芙絲也沒有心思維持這隻有一面之緣的友誼瞭。倒是伽利托斯扶著下巴點瞭點頭,意外地接受瞭這種隨意的說法。

  「看得出來,小姐你的樣子確實有些焦慮——就算短命種的時光要更珍貴,也不必這樣勉強自己。」

  短命種——呵。龍女暗暗在心裡吐槽瞭一下這個稱呼,便不動聲色地繼續傾聽。

  「壽命確實會影響種族的節律:和其他短命種相比,長生的精靈們總是更悠閑些。有時這種特質會被詬病為懶散不上心,但悠閑也意味著充分的休息,能夠在需要的時候爆發出力量來,而終日忙碌的短命種反而會過度消磨心力,顯得疲憊不堪死氣沉沉。」

  難道不應該挑選控制變量的樣本來觀察麼?說不定這種特質並非源於壽命,而是精靈奴隸主的無所事事與各族奴隸們的拼命勞作所導致的差異……妮芙絲沒有把心中的想法說出,隻是輕輕點頭禮貌地保持瞭意見。

  「或許吧。」

  兩人在廢墟據點的石凳上坐下。冰涼的觸感讓少女稍感不適,不過讓她皺眉的卻是伽利托斯接下來的話語。

  「恕我直言,你顯得很迷茫,妮芙絲小姐。你舉手投足間的氣質不像是堅定瞭目標後忙碌前行的長跑者,而更像是個失去瞭方向徒勞打轉的旅人,這就更不該盲目勞累跋涉瞭。」

  「……這可真是沒道理的臆斷,我的狀態好得很……隻是遇上瞭一點小煩惱而已。」

  下意識掩蓋保護自身是人之常情,沒必要揪著這一點針鋒相對,因此伽利托斯也隻是禮貌地回以微笑。

  「好吧。那麼,是什麼樣的煩惱在困擾我們美麗智慧的小姐呢?」

  妮芙絲沉默瞭下來。

  是什麼呢?是遇上瞭個危險的主人而心懷憂慮麼?還是明明擁有暴力卻不知道該如何使用,又因為最近的失控而陷入躊躇麼?不……最核心的問題顯然隻有一個。

  「我覺得如今的世道並不正確。」半龍少女嘆瞭一口氣,「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我的智慧不足,看不到自己的行動會造成怎麼樣的長遠影響,也想象不出到達理想狀態的路徑,因此暫時隻能『原地打轉』,思考尋找如何撥開籠罩道路的迷霧……」

  「我明白瞭。」精靈智者笑著搖瞭搖頭,「妮芙絲小姐,這其實都是沒必要的煩惱。你既然覺得當下是錯的,心中自然會有正確的圖景。那麼該如何做很簡單——照著這幅圖景來行動就行瞭。過多的思考反而會幹擾本心的選擇,這時候反而要相信善的直覺。」

  「直覺……靠著直覺魯莽行動有時會讓事情變得更糟吧。」少女對這番話並不認同,「我所反對的並非一人一事,而是當下本身——然而,要做出長遠而深刻的改變,光靠心中的理想可做不到。」

  「怎麼做不到呢?既然當下是錯誤的,那就要展示何為正確。勇敢者舉起旗幟以身作則,民眾們盡心跟隨,這樣改變很快就會到來瞭。」

  倘若勇敢者本身就不正確呢?那樣豈不是反而會把人們帶歪?妮芙絲暗自在心裡反駁。她早就隱約有瞭這樣的感覺,自己某些一廂情願的想法未必對本地的社會有益。如果不能把握到正確的時代脈絡,隻是靠著憤世嫉俗來蠻幹的話,無疑會導致南轅北轍。

  「社會那麼復雜,答案不會這樣簡單的。」

  「錯瞭。」伽利托斯反駁道,「社會並不復雜。奴隸勞動,農民栽種,工匠生產,在這之上是擁有美德、統帥指揮他們的領主與傳達神諭的祭司。隻要各司其職,社會就會輕松地運轉起來。」

  這就是分歧與代溝所在瞭。

  存在於農業社會的居民不會有對復雜系統的認知,因為農民本來就是自給自足能夠獨自生存的存在。真要是照著伽利托斯的建議去讓行動先於思考瞭,反過來造成災難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或者說不定農業社會的運行規律其實並不復雜?就這個話題繼續討論下去或許能得到啟發,不過,也沒必要在此達成什麼共識,是該轉移話題瞭。

  「在精靈看來,這樣的社會或許不錯。不過我是個異族奴隸——你覺得奴隸們會對如今的社會滿足嗎?」

  「當然……嗯……可能,大概會有意見吧。」

  要為瞭辯論而刻意扭曲論據,伽利托斯暫且還做不到這一點。他尷尬地沉吟瞭一會兒,才重新斟酌好瞭將要出口的語句。

  「普通精靈對奴隸的看法無非就是兩個方面:認同母樹的傳說,相信精靈的源頭來自果實而異族則是根須,因此有著天然的優越性;還有認為精靈這一種族在智慧、能力與壽命上天生就優於其他種族,當然就有瞭奴役他們的理由。但依我的觀察來看,這種優越感其實並不正確……雖然種族之間在壽命上有著區別,但那和智慧、美德與品行無關,而這些才是優秀與低劣的尺度。」

  他略過瞭有關母樹的意見,而妮芙絲也能夠理解這一做法。具體的緣由她姑且聽伊比斯說過——母樹雖然是精靈們共同的信仰,但反對意見也並非不存在,起碼以「弗拉希納斯支撐著天空」為起頭的神話傳說是肯定不實的。當然,公開宣揚這種觀點無異於在反對所有亞神,毫無疑問會帶來危險。略微停頓過後,伽利托斯便繼續敘述起瞭他的想法。

  「我不會說精靈之外的種族生來淪為奴隸是差勁、活該,但我也不會像薩米爾多那樣激進。具體地說,奴隸服從主人應當像女人服從男人那樣天經地義,因為統治與支配是無疑的自然象征,就像狼咬死羊而鹿啃食草一樣,頭腦和膽識都更優秀的主人應該指示渾渾噩噩的奴隸揮灑勞力。但靈魂的優劣也不該以種族區分,而是要以行為作為考量:一個愚笨、怠惰的精靈顯然會比一個正直、勤勞的人類更像奴隸……當然,現在的情況並沒有那麼簡單,雖然奴隸與主人的角色是個體的而非種族的,但使得個體成為奴隸的過程卻來自於種族之間的戰爭,這就會不可避免地導致錯位。奴隸會愛戴仁慈的主人,可有著高貴氣質的奴隸也自然會對德不配位的精靈主人產生怨言……」

  就邏輯性而言,這番話是沒有什麼大問題的。但龍女實在不想聽這些過時的論調——她隻覺得這番為奴隸制度辯護的理由實在可笑。所幸在少女開始煩躁之前,絮絮叨叨的伽利托斯總算說完瞭對於主人與奴隸之間該有什麼制度來規范行為的看法,來到瞭她感興趣的話題。

  「……然而,從幾十年前開始,聖都的氣氛就變瞭。很久以前,幾乎所有的部族都因為捕獲到大量奴隸而獲得瞭充足的人力,領主們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樣在意領民的想法,變得傲慢瞭起來。那時候,聖都就是窮人們的庇護所——亞珀塞隆王曾經宣佈,隻要是來到母樹下的精靈都是母樹的孩子,不用向任何領主繳納稅款,還可以像他的部族成員一樣得到老練戰士的指導。後來,雖然這位夭折的王身死族滅,這份善政卻得到瞭保留。聖都的居民們隻需要向信奉的亞神供奉,不用像其他地方的平民一樣繳納重稅負擔苦役。內環的各個傢族曾有幾次試圖向中環的富有居民們征收稅負,卻都由於居民抵制與傢族間爭端而以失敗告終,最後也隻能靠著亞神的招牌或者影響本地行會幫派來間接獲得收入。」

  鋪墊瞭一大堆妮芙絲或瞭解或沒聽說過的舊事後,伽利托斯終於說到瞭重頭戲。

  「那段時間的聖都,正是充滿美德的首善之地:有才能者不論身份都能施展拳腳,哪怕是被販賣來此的奴隸也能藉由勤勞智慧贏得尊敬。但,總有對此不滿的傢夥,尤其是那些自詡高貴卻被輕視的庸人,嫉恨富有的平民與奴隸,宣稱該用更激進的種族分類方法來規范居民們的行為——不僅僅是要有精靈與各族奴隸的區分,精靈之間也要依據血脈分出優劣,好讓尊貴的精靈們成為普通平民的表率。」伽利托斯嘆瞭口氣,「這些傢夥背後雖然有阿紮爾這種古老傢族撐腰,以前也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情來,但他們的聲勢卻在一天天壯大。讓我憂慮的是最近的新變化——你聽說過聲名鵲起的紅珊瑚商會吧?據可靠消息,它投靠瞭阿紮爾傢族,成為瞭戰神考爾提耶的走狗。就在這幾天裡,紅珊瑚商會開始收買聖都外環的各個流氓團體,用商人的資源購買兵刃防具武裝他們,加劇瞭外環街區之間的沖突……這實在不是個好兆頭。」

  突然聽到瞭有些熟悉的名詞,平靜地旁聽著的妮芙絲感到心頭一顫。紅珊瑚商會,阿紮爾傢……即使在聖都沒住多久,對於各個傢族之間的恩怨也不慎瞭解,但前幾日目睹的那傢夥和戰神的會面足以讓她意識到情況不對勁。待到最後「流氓團體」的事跡出來後,少女忍不住站起身來,發問的聲調也上瞭一個臺階。

  「那些被武裝起來的團體裡,是不是有血尾幫?」

  伽利托斯點瞭點頭。

  「我來此拜訪正是因為此事。血尾幫的頭領帕納齊素來有著正直仗義的好名聲,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向沒有被收買過的他也成為瞭幫兇,因此想要前來詢問。隻是看來時機並不巧,諾大一個幫派連一個人都不在……說不定,現在他們就已經去和其他街區血拼瞭。」

  倘若這些消息都不假的話……自己禁足的這幾天裡,那傢夥究竟在實施什麼陰謀詭計?妮芙絲咬著牙,心情也焦急瞭起來——必須盡快弄清楚發生瞭什麼事…不,必須盡快找到那些混混們,不能讓他們牽扯進什麼流血沖突中去。***********************************

  聖都邊自北向南流淌而過的河流,是被精靈們視作父親河的庇密爾河的支流。過去,它滋養瞭母樹弗拉希納斯,現在,它則是與母樹同名的聖都所依賴的生命線,那養活瞭無數貧民的農神救濟糧正是由船載著沿河而來。

  隨著聖都規模的不斷擴大,位於西北方的碼頭也漸漸成為瞭中環的突出部,成為瞭一處繁華的場所。除瞭這座舊有的大碼頭,近些年來新來聖都外環的居民們還在西南方搭建瞭另一個簡陋的小碼頭——雖然顯得寒酸而破爛,這處小碼頭卻是外環不可或缺的重要建築,不僅帶來瞭便利與機遇,也讓一些不方便的貨物有瞭一個不那麼正式的入口。憑借著這一優勢,控制瞭小碼頭的幫派很快就變得富裕起來,而為瞭守護這株搖錢樹,這些已經役使奴隸來代替搬運工作的精靈工人們並沒有吃得滿腦腸肥,仍然保持著強健的體魄與機敏的頭腦。他們已經準備好隨時依靠體魄來保衛自己的財富,並且動用頭腦私下攀上瞭庫雷尼亞傢族的高枝,從而鞏固瞭自己躺著發財的地位。

  然而此刻,碼頭邊那座供奉父親河的神廟裡不斷傳來交疊的呻吟之聲。往常在此聚會的碼頭幫派成員們都已經成為瞭地磚上七躺八倒的屍體與傷員。他們被突襲打瞭個措手不及,引以為傲的體魄在人數與裝備的優勢面前顯得不堪一擊。就連那個手上有著兩位數以上性命的幫派大頭目,也被一位金發的青年用長刀輕松殺死,成為瞭一灘不再兇悍的可悲肉塊。

  從突襲中幸存下來的俘虜們畏懼地望著神廟中央那個外貌英俊的精靈青年。他的衣著儀態看起來像是個養尊處優的貴族子弟,可就在不久之前的戰鬥中,就是這個沒有穿戴任何防具的傢夥卻成為瞭最可怕的噩夢,像狂暴的旋風一樣揮舞長刃切下無數的斷肢與首級。外環雖然充斥著野蠻與暴力,卻也有不成文的規則:打架鬥毆可以失手,卻不能揮舞兇器肆意殺人,即使要對付麻煩人物也得偷偷處理不留痕跡。否則,如果引來哪個多管閑事的亞神親自下場被定性為殺人犯,免不瞭會被抓到廣場上當眾處刑。但這個青年卻完全不同:其他的襲擊者還能看出外環精靈的鬥毆風格,隻有這傢夥打從一開始就是奔著殺人來的,每一擊都會在對手身上留下足以致命的傷口。此刻,這個渾身是血的殺神卻像是根本沒過癮一樣,丟下長刀發出瞭粗俗的挑釁。

  「你們這幫沒種的卵蛋,怎麼這麼快就趴下瞭?來啊!我就空手站在這兒,還有哪個不服的強者敢來挑戰我?」

  當然不會有腦子發昏的挑戰者出現,這時候還能夠呼吸的,都是或丟下武器明哲保身或被打倒失去戰力的弱者。環視瞭一圈的青年見到沒人應戰,不由得感到瞭些許意興闌珊,將目光投向瞭那些看起來還有戰力的臨時隊友們——波裡尼當然不敢和這個剛剛大開殺戒的金發野獸對視,趕忙示弱地縮起瞭頭。見到其他混混們也都沒有應聲,意識到難得的見血機會到此為止的精靈青年隻好輕蔑地啐瞭一聲,踢起長刀收入瞭鞘間。

  真是個可怕的傢夥。感到渾身不適的波裡尼揉瞭揉身上的硬皮甲——這件用熟牛皮制成的防具剛剛抵擋瞭斜刺裡襲來的一擊穿刺,某種意義上也算救瞭自己一命。隻是硬化瞭的皮革穿在身上實在有些硌得難受,簡直快要讓人發汗出疹子。不過有些同伴們就不是那麼幸運瞭,即使同樣穿著商人送來的甲胄,也難免會在戰鬥中受傷。最倒黴的那個甚至腦門上挨瞭一下,已經倒在那裡沒有呼吸瞭——早知道這件差事這麼危險,他之前就應該多勸勸老大不要答應下來。

  血尾幫之前的街頭鬥毆都隻是防衛性質的小打小鬧,像這樣主動出擊與其他幫派血戰,實在是無法令人感到愉快的體驗。回憶起剛剛的兇險之處,有不少同伴也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樣,看向那個青年外援的目光都是畏懼與害怕……當然,也有幾個激發瞭血性的傢夥在,興致勃勃地吹噓著真刀實槍的斬獲。

  ……真是夠瞭,趕緊結束吧。

  他來到科克身邊伸手攬住肩膀,這才腳步一軟靠在瞭友人的身上。原本目不轉睛盯著神廟中央看著的科克嚇瞭一跳,趕忙攙住瞭脫力的波裡尼,吃力地發出抱怨。

  「喂!你行不行啊!」

  「……很不行,惡心得想要吐出來。你扶我去那邊坐一會。」

  「哦。」

  兩個好朋友來到一旁的石質長凳邊上坐瞭下來。幾乎算是癱瘓瞭的波裡尼大口深呼吸瞭幾下,才讓不適感稍微減輕瞭些。他抬起頭,註意到科克還在盯著金發精靈看,隻好拍拍肩膀讓他轉過頭來。

  「看什麼呢?」

  「沒啊,沒看什麼。」

  那明明是羨慕與向往的眼神啊。這讓波裡尼感到更不舒服瞭些。他再度深呼吸兩下,才哆嗦著對友人發出瞭低聲的勸告。

  「那個,叫威利斯的傢夥,是個會當街殺人的危險人物。你別盯著他,要是惹起註意就不好瞭。」

  「當街殺人?」

  「嗯。聽說是和人起瞭爭執,就拔出劍砍下瞭對方的腦袋——你可別學他,你又不是阿紮爾傢的少爺,殺瞭人可沒有人來平事。」

  這下子,科克才把視線收瞭回來,不再看向那個開始毆打虐待傷員俘虜的金發青年。他伸手幫助因為穿戴皮甲而行動不便的波裡尼取下腰間水袋,看他灌下一大口後神情變得舒適瞭些,便忍不住向好友提出瞭問題。

  「你剛剛幹掉瞭幾個?」

  「零……大概吧,我沒數。這幫傢夥隨身都帶著短刀利刃,捅起人來也狠,我光顧著躲閃瞭,連棍子都不知道丟到哪裡去瞭。」

  「我用長矛幹掉一個。從腰間捅進去的,一下就把那傢夥放倒瞭。」科克意猶未盡地舔瞭舔嘴巴,「威利斯大少爺起碼幹掉瞭十二個,還包括瞭對面的老大。你看到他的招式動作瞭嗎?」

  「沒有。」波裡尼不耐煩地搖頭,「他就算打得再好,總沒有妮芙絲那麼厲害吧!」

  「這不一樣,妮芙絲可不是一般人。但這個少爺的技術我可能是學得來的。你說,我要是能有他一半的本事,是不是也能像他一樣威風凜凜砍瓜切菜?」

  「在那之前,你會先被妮芙絲翻白眼的。她可是最討厭這種事瞭。」

  提到瞭半龍少女的態度之後,科克眼中那渴望的火焰總算熄滅瞭不少。但他還是沒有放棄尋找認同,忍不住低聲繼續抒發感想。

  「據說,阿紮爾傢族的子弟都會得到戰神大人的武技指導,不過有些幸運的勇士也能獲得這樣的機會。假如,我是說假如哦,要是咱們中的誰能夠得到威利斯大少爺的青睞,是不是就有機會成為他一樣的強者瞭?更進一步,將來向哪個傢族效忠後立下功勞被封賞瞭某片村鎮成為領主也不是不可能……」

  「你就做你的美夢吧。」

  波裡尼嘴上嘲笑著友人的白日夢,心中卻隱隱覺得科克有些不一樣瞭。要是在以前,他會把這當成是正常的聊天打屁,但現在他總覺得這其中蘊含著朋友的真心想法。或許是因為不久前的遭遇吧,被邀請去金罌粟嫖娼不光讓科克告別瞭處男生涯,還讓他親身體會到瞭聖都繁華的另一面。也許科克的變化就是這樣才發生的——還是說,上次和妮芙絲的談話也對這份變化起到瞭推波助瀾的作用呢?

  波裡尼沒法確定。他實在是太累瞭,突襲碼頭的正經戰鬥對平時隻習慣瞭鬥毆的混混而言負擔還是過重——無論是能力上還是心理上。因此他隻是呼呼地喘著氣,垂下頭來不再胡思亂想。

  隻不過,回蕩在神廟裡的慘叫聲還是讓他有些心煩。名為威利斯的年輕少爺正無聊地開始拿俘虜們發泄情緒。他隨意踢斷傷員的腿骨,還掐著他們的脖子羞辱這些已經投降的傢夥,一邊掌摑一邊貶低窮人的戰鬥技術稀爛……盡管身邊的科克對這個少爺露出瞭崇敬的神色,波裡尼總覺得威利斯精神有問題不好相處。在場的血尾幫混混也沒人敢說些什麼,隻是遠遠看著這個阿紮爾傢的年輕人折磨著碼頭幫派的成員,看著幾個倒黴的傢夥被他就這樣活活弄死。

  「請停手!」

  意料之外的女聲讓威利斯收回瞭拳頭,將手中已經嚇尿瞭的精靈傷員扔回地上。他轉過頭,看見一位嬌小的黑發女孩在另一位醜陋的精靈姑娘的攙扶下走進瞭神廟。倘若發話的是個男人,他肯定會給打擾自己興致的賤民一點顏色看看,但既然是個柔弱的女人,動手動腳就有失風度瞭。因此,威利斯隻是冷冷地哼瞭一聲,昂起頭蔑視著這個突然來訪的不速之客。

  「你在命令我嗎?」

  「……並非如此。」

  即使目不視物,尼雅在盧娜的幫助下也很快理解瞭現場狀況。她聽說過面前這個年輕人的傳聞,也明白他的危險性,卻還是鎮定地躬身行禮出言勸誡。

  「隻有核心的幫派成員才會涉及最危險的勾當。保險起見,還請留下足夠的活口,確保其中能有關鍵證人存在,等到甄別完成之後再施加懲戒吧,大少爺。」

  「哼——沒有證人又怎麼樣?既然是阿紮爾傢說的話,難道還會有人敢質疑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踩斷瞭腳邊傷員的肋骨。盡管如此,他也沒有再繼續施暴,隻是啐瞭一口便向著神廟外走去。擦肩而過之時,他倒是瞪瞭尼雅一眼,見到盲人女孩並未露出任何反應後,才面色鄙夷地離開瞭。

  「證人是啥?」

  「你啊,連我們襲擊這裡的原因都忘瞭嗎?」波裡尼忍不住捂臉,「這個碼頭在販賣精靈奴隸,所謂的證人當然是能夠提供相關證據的傢夥瞭。」

  「精靈奴隸?」

  見到科克還是一副腦袋沒有轉過彎來的模樣,波裡尼已經完全無語瞭。不過,這時尼雅和盧娜已經來到瞭面前,使他的心思回轉瞭過來。

  「你們要是沒事做的話,」尼雅淡淡地說道,「可以去打掃現場救治傷員。」

  「傷員?哦,亨利那傢夥掛瞭……」波裡尼努力地想讓聲音聽起來樂觀一點,可他連慘笑都做不出來,「……多虧瞭這些防具,其他同伴都沒怎麼受傷,看來是不需要我的照顧。」

  「還有別的傷員呢——大少爺留下的爛攤子,得由咱們來忙活收尾瞭。」

  「為什麼要救碼頭幫的人啊?」一向沒頭腦的科克果然發問瞭,「咱們可是剛和他們打瞭一場,亨利也死掉瞭,沒找他們算賬都不錯瞭,怎麼還要幫他們治療?」

  尼雅嘆瞭口氣。不過,見到波裡尼的樣子也有些疑惑,她還是選擇瞭耐下心來開始說明。

  「這次突襲的目的可不隻是找出碼頭幫的罪證,那本來也沒必要這麼血腥。我想,真正的原因要結合最近紅珊瑚商會的動作一起看——或許是要在松散的外環街區之間建立新的秩序。」尼雅整理著腦海中湧出的想法,慢條斯理地解釋起來,「這是內環的各個傢族都曾經想要做的事,但他們各懷鬼胎,也未能形成過合力。不過,最近幾天紅珊瑚商會突然拿出瞭一大筆錢收買武裝瞭部分街區團體,憑借著『調查走私同族奴隸案件』的借口與阿紮爾傢族的支援,迅速用或突襲或刺殺或收買的方式掃平瞭外環西南部的幾個街區力量,形成瞭一整片連續的控制區域。不過這應該就是極限瞭,反應過來的其他傢族是不會讓阿紮爾傢族的力量繼續擴張的。這之後,外環應該仍然還是各個幫派的地盤,因為這是紮根在街區自治的慣性上的力量,貿然將其清除是絕不可能的。譬如說,趕走碼頭幫由其他人來接管碼頭也是無稽之談,除非要把這一片區域的同鄉精靈全部趕走,但那樣就是違背瞭古誓會引起反噬……因此,阿紮爾傢接下來要做的應該也隻是除去這些幫派的骨幹死硬派逼迫他們合作,那樣咱們還是應該向碼頭幫示好才行。」

  「嗯……」

  「唔……」

  科克還是一頭霧水,波裡尼倒是看起來有些懂瞭。至於盧娜,則是一副完全不在意這種事情的隨意模樣。尼雅搖瞭搖頭,沒有再說什麼,把話題切換到瞭自己的來意上。

  「帕納齊先生在哪兒?」

  「老大應該是去收拾另一邊的碼頭幫成員……」科克向神廟外望去,「哦,他在碼頭那裡吹風呢。」

  尼雅和盧娜就這樣離開瞭。波裡尼也站起身來,按照尼雅的吩咐開始為躺在地上的碼頭傷員們提供幫助。科克思索瞭一會兒,卻沒有選擇跟上去幫忙。他想起瞭戰鬥開始前威利斯說的那句「戰利品都歸你們」……對啊,應該要找一找有什麼戰利品才行。

  神廟隻是碼頭幫聚會的場所,他們的基地在旁邊的大房子裡,那裡或許藏著好東西。確認在場的人沒有誰在看著自己,有些心虛的科克悄悄踩著靜步,趕緊朝著碼頭幫的基地小步趕去。

  不過,他還是來遲瞭。看起來,和老大一起的幫派成員剛剛結束瞭戰鬥,幾個革甲上還沾著血跡的同伴正在房子的一樓翻箱倒櫃,見到科克跨進大門後,便朝他發出瞭詢問。

  「你來這做什麼,科克?你不是在另一邊麼?」

  「我……我來找證人!」

  靈機一動想到借口,不願再在一層多停留的科克貓著腰跑上瞭樓梯。二樓的各個房間裡也有悉悉索索的響動,他環視兩圈,突然靈機一動,沒有選擇竄進哪個房間搜刮,架起梯子就推開樓板爬上瞭閣樓。

  滿是灰塵的閣樓又窄又暗,還堆滿佈袋和木箱。科克隨手打開腳邊的佈袋,隻是看到瞭一袋子的木薯。再踢一腳木箱,傳來瞭空容器的悶響聲。似乎這裡隻是保存雜物的地方,不像是藏著什麼寶物的樣子。這時候,他才開始為自己的選擇有些感到後悔起來。如果是波裡尼在這裡,應該能給出什麼好建議……波裡尼咬瞭咬牙,決定使用最笨的方法——一點一點翻找過去。

  結果比他想象中要好。

  他先是在一堆雜物箱子的最裡面找到瞭一個小袋子。袋子裡全是鑲嵌著寶石的金銀首飾,哪怕是沒有珠寶知識的科克也能明白這些亮閃閃的戰利品價值不菲。他將這袋東西藏在懷裡,繼續著辛勞的挖寶行動,很快又在另一個角落裡一塊棺材般的木箱裡找到瞭第二件戰利品——這是個虛弱的黑發小男孩,尖耳朵毫無疑問彰顯瞭精靈的身份。對於要怎麼處理這件東西,科克卻有些犯瞭難。

  這可能就是尼雅小姐說的證人,但該如何進行鑒別呢?幹脆拿給她看一看吧。思考的事情讓聰明人做,自己隻需要賣力氣就行瞭。所幸這個小男孩並不重,單手就能提在腋下。又找瞭兩遍確認閣樓裡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瞭之後,心滿意足的科克就拎著意識模糊的男孩從梯子上跳瞭下來。

  然後,他看到眼前正有另一人沿著樓梯上瞭二樓。

  是那個叫做威利斯的金發青年。他正押著一個俘虜靠近過來,在看見自己夾著的男孩後明顯愣瞭一下。不知怎麼的,科克也下意識地伸出瞭手——他將剛剛找到的精靈男孩捧瞭起來,變成瞭將其遞出的姿勢。這之後,他才想起來這時候是應該要說些什麼的場合。

  「威、威利斯少爺,這、這個是不是您要的……」

  「——哈哈哈哈!」

  金發精靈青年大笑著伸手將男孩接瞭過來。他仔細看瞭兩眼,眼中明顯閃爍出瞭不一樣的光芒。

  「這就是你的癖好嗎,費爾南多!活該今日將這種把柄落在我手中!」他把男孩扔給俘虜讓他抗好,隨後心情大好地看向瞭科克,「你很有心,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科克。」

  「你是個不錯的平民小夥子,科克!」威利斯隨手摘下小指上的銀戒指扔瞭過去,「這是你的獎賞!保持你的忠誠,阿紮爾傢族從來不會虧待追隨者!」

  科克慌忙接過戒指,心臟砰砰地跳動起來。待到他終於擺脫包裹全身的飄飄然感落回地面,剛剛還在的少爺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瞭。盡管以前並不是沒有被老大或尼雅小姐表揚過,但像今天這樣親口得到大人物的承認還是第一次。能夠被這樣尊貴的人士記住名字,難道自己真的要走運瞭嗎?

  之前戰鬥的疲勞仿佛一掃而空,初次殺人的興奮也淹沒在更大的喜悅裡。拾級而下的精靈青年隻覺得自己的腳步仿佛不是踏在木板上,而是踩著蓬松的雲朵在向上攀登。不僅僅是觸感變得微弱,眼前的景象也變得虛幻,就像是……像是自己想象過的表白得到同意瞭那般的沉迷與陶醉。他就這樣飄下瞭樓,無視同伴們的呼喊來到瞭門口,隱隱約約聽見瞭什麼直呼名字的叫嚷聲。

  「喂,科克,你在上面找到瞭什麼好東西沒有?」

  「沒……沒啥!」

  像是逃跑一般離開瞭碼頭幫的基地之後,懷中沉甸甸的小佈袋將科克的意識拉回瞭現實。他有些後悔剛剛居然下意識說瞭謊——為什麼不告訴朋友們自己找到瞭戰利品呢?畢竟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要獨吞這些東西的打算啊!

  雖然紅珊瑚商會許諾給老大的價格足以讓他還清債務,但有瞭這袋財寶,他肯定會變得更加輕松。再說瞭,得到瞭威利斯少爺的青睞的自己可是轉瞭運,之後的前途想必也一片光明,知道瞭這個消息的老大也會為自己而感到高興的吧!

  這時候,他才想起瞭掌中硌著肉的另一樣東西。找瞭個拐角躲進去後,科克松開手掌細看——那枚威利斯扔過來的銀戒指樸實無比,唯一的花樣隻有上面刻著的阿紮爾傢族的紋章。該把它戴在手上嗎?要是被誤會成從戰利品裡拿出來的可怎麼辦啊。心思難得縝密一回的科克小心地用手指撐開鞋子,把戒指藏進瞭裡面。

  好!這樣就萬無一失瞭。不過,假如自己真的從這袋東西裡拿走一件,應該也沒有人會發現的吧。想法一旦產生,就不可避免地開始占據思考,科克小心地掏出懷中的戰利品,忍不住解開袋子清點瞭起來……既然是自己發現的,提前拿走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應該也沒有關系……隻要沒人發現,自己得到的表揚也不會少,對麼?

  他的腦海裡閃過瞭進入金罌粟時聽過的天價費用,終於忍不住從袋子裡取出瞭最小的一枚寶石戒指塞入瞭鞋裡。猶豫瞭一會兒後,他又拿出另一枚金戒指如法炮制,才把剩下的項鏈首飾放回原位,小心地將袋口紮好。

  這可是自己找到的戰利品!就算全部私吞也根本不會有人發現。像這樣隻拿走最不值錢的兩件,不正是講義氣的證明嗎!找到瞭理由的科克很快變得心安理得瞭起來,僅有的一點愧疚感也很快淹沒在重新交融在一起的快樂之中。之後就該把這東西交給碼頭那裡的老大瞭,說不定還能在盧娜面前出出風頭呢!

  他邁著輕快的腳步離開拐角,心中滿是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下一刻,這份滿足就出現瞭缺口——看見不遠處快步跑近的白色身影後,科克的心臟便突然躍動得更加劇烈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