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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疾風怒雷

  大致上,這一趟的目的都已經達成瞭,用來當做幌子的長期供貨協議談不談都無所謂。不過伊比斯並不準備立刻和朱利安撕破臉——常年隱秘行動的習慣讓他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得到情報的機會,因此就跟著精靈商人從另一側的通路邊走邊聊瞭起來。

  「這應該是最後的廉價奴隸瞭,如果要繼續做奴隸生意,我建議你們做好幾十年後轉型的準備,用更節儉的方法進行訓練。」

  「哦?您為什麼這麼說?」

  「那幫叛變奴隸最後的城市——佈萊丹已經陷落瞭。相信我,這是獨傢消息。」作為親歷者的伊比斯不用假裝也能表現得信誓旦旦,「長久以來,被偽神所庇護的那片叛亂地是天然的狩獵場,勉強支撐瞭各地對奴隸的肆意揮霍。否則,以那些壽命沒幾年的奴隸淒慘的生育速度來看,絕種也是遲早的事。但偽神的伏誅使事態發生瞭變化:原先細水長流的平衡變成瞭短時間內的大量人口入賬,固然會帶來一段時間的繁榮。可當這份繁榮消失之後,奴隸不足的困境一定會再次出現——屆時可不會再有哪片未被領主們染指的土地容納大量奴隸種族繁衍,那麼奴隸短缺的情況肯定會再度發生,甚至由於人們被繁榮再度慣壞而愈演愈烈。」

  「這……您說的似乎很有道理。偽神之亂以前的情況我也不是沒有經歷過,隻是……」

  「事實上,一切早有跡象瞭,不是嗎?西南方的那些領主能在不同程度上優待奴隸甚至允許贖身,就是因為他們不僅離西邊沙漠的蜥蜴人太遠,也難以組織隊伍去東邊的叛亂奴隸那裡捕奴,多山導致的道路交通不便還讓外地奴隸流入困難,奴隸價格自然會水漲船高。為瞭保護財產,這些領主當然會用更小心的方法對待奴隸。這不就是未來的預演麼?對此要早做準備才好啊。」

  這番分析並不是假話。不過,信息差的優勢窗口期其實並不長,而推演的後果也要幾十年後才會出現。對於精靈來說,幾十年時光並不是遙遠,但對人類而言就是壽命之外的無意義的未來瞭。正是有這些原因在,伊比斯才把這些消息告訴註定會分道揚鑣的精靈商人,用以作為換取信任的籌碼。

  「原來如此。不愧是商會會長,您是真正有智慧的人啊。」

  看來,自己已經得到瞭對方充足的好感。微微點頭的伊比斯飛快地轉動腦筋,開始思考要怎麼利用這份信任來使自己獲益。最直接的做法,應該就是向朱利安詢問敵人的情報……思索還沒有得到結果,眼前所見的景象將他的註意力全部吸引瞭過去。

  那是一扇門。一扇看起來就顯得沉重無比的鐵門,矗立在瞭通道中部岔路口的位置。門前還有兩個神色警惕的奴隸衛兵一左一右地站著崗,這在氣氛散漫的營地裡顯得過於盡職盡責瞭。不管怎麼看,這都是極為異常的景象——鐵門與衛兵的組合並不是多麼嚴密的保護措施,連陷阱、暗哨之類的進階手段都沒用上,要攻破起來並沒有什麼難度。但是,考慮到這是在地下深處,要如此大費周章地從外面搬來鐵門,還有一整個外部的奴隸訓練營作為掩護,作為保護措施而言便顯得過於嚴密瞭。

  「這扇門後面什麼?」

  「這個,額…是條死路。」

  「所以就用鐵門封起來當做寶庫用麼?」不依不饒的伊比斯假意露出感興趣的神色繼續追問,「這處營地究竟有什麼東西值得用這樣奢侈的方式保存?」

  朱利安看起來並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他猶豫瞭半晌,才吞吞吐吐地擠出瞭幾個字來。

  「裡面是……是個比較特殊的奴隸。不適合與其他奴隸混在一起,就單獨關在瞭這裡。」

  「哼——是這樣啊。」

  「靈視」之中的靈光表明對方並沒有在說謊,隻不過是故意隱瞞沒說出任何信息罷瞭。這卻讓伊比斯更加感到好奇,開始運轉大腦推測瞭起來。

  「是會巫術的傢夥麼?那確實需要單獨關起來看管。」

  奴隸中也是會出現天賦者的,伊比斯對此再清楚也不過瞭。這些生來就有特殊能力的存在並不總是前途坦蕩,經常會因為青少年期無法控制能力而被視為帶來不幸的厄運之子。事實上,有相當多能力強度並不足以讓領主們側目的奴隸會被埋沒,甚至被當作是施展巫術的怪物驅趕、殺死以至獻祭。如果說鐵門裡面關著的是個被某位大傢族看上的擁有罕見能力卻經常失控的小奴隸,那這樣嚴密的看管措施還算是說得通。

  「不對。」精靈商人卻是搖頭否認,「您也別費心猜測瞭。裡面是某位尊貴人士點名需要調教的貨物,並沒有什麼特異之處,隻是因為不方便和其他奴隸混在一起看管才關在裡面。」

  他說的都是真話,可這樣一來事情就更有趣瞭。僅僅是不方便看管這種理由,一處偏僻角落的單獨房間就已經足夠。就算是特地被要求瞭純潔的女奴,也不至於用這種鐵門來隔絕內外。隔絕——難道說,裡面是「不能夠被人目擊」的奴隸麼?

  霎那間,伊比斯想到瞭一種可能性。

  「是『耳朵特別長的半精靈』,對不對?」

  「——!!」

  這幅驚訝甚至恐懼的神情,無疑是表明本該決不能被人知曉的謎底已被揭開。青年向朱利安咧起嘴角,開始安撫這位受驚過度的奴隸商人。

  「不用這麼害怕,這種事在小圈子裡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瞭。光是就我所知,像霍夫曼傢族和德洛爾莫傢族就馴養過這種奴隸,隻不過很少擺到人前來曝光露面,僅有關系好的朋友私底下才能見到罷瞭。雖然經手這種『半精靈』麻煩要多不少,但相應地也能賺上一大筆,甚至換來金錢也買不到的友誼。所以雖然明面上被禁止,私下裡做這種事的人也並不少。」

  能夠舉出具體例子的話說服力總是很強,放下心來的精靈商人長籲一口氣,甚至有餘裕反問瞭出來。

  「您既然懂得這麼多,是不是……也參與過相關的交易?」

  「我作為見多識廣的商會會長,當然要經手那些特別重要的合約。」巧妙地暗示之後,伊比斯揚起瞭眉毛,「所以裡面是誰的貨物?能知道哪傢有這樣的需求的話,我的商會也能方便拓寬相關的經營范圍。」

  「就是那位庫雷尼亞傢的……」反應過來的朱利安突然閉住瞭嘴,「您還是別打聽這些事瞭,這些有權有勢的大傢族成員可不喜歡自己的癖好被他人知曉。等您先搭上線取得信任瞭,才適合從他們那裡瞭解這些細節。」

  「好好好,那就之後有機會就請你們為我引見瞭。」擺瞭擺手的伊比斯像是喪失瞭對鐵門之後事物的興趣一般拔腿前進,「繼續向前走吧。是該讓我們來談一談供貨的事情瞭——下個月開始,我要從你們這裡進貨三十個特定種族的奴隸,至於價格,隻要能滿足要求,就還是可以按照年輕貌美的女奴來算。」

  他向商人露出瞭發自內心的笑容,於是失去警惕心的朱利安也跟著毫無防備地賠笑起來。***********************************

  懷揣著憤慨離開處理室之後,妮芙絲稍微變得冷靜瞭一些。

  她現在隻覺得自己的頭腦相當混亂,對於該做些什麼也想不出來。這處奴隸營地處處散發著令人不快的氣息,參觀過程中所見的令人作嘔的暴行也刺激著抽動的神經。有好幾次,她都能感受到自己體內沸騰的血液正要驅使著拳頭揮動——黑龍總是有著暴戾無常的刻板種族印象,能算是半條黑龍的自己說不定也在潛移默化中受到瞭相關模因的影響。幸而,理智最終還是克制瞭無謀的沖動,沒有就那樣貿然破壞約定。

  約定——進入營地之前,那傢夥特地囑咐不能在未被允許的情況下行動。可他剛剛為什麼要做出那種明顯會惹怒自己的舉動呢?是不是自己選擇當場發作就會落入他的意料之中,還是那傢夥篤定自己不會沖動而故意調戲?

  她沒能想明白答案,心中也愈發迷茫瞭。接下來到底該怎麼做呢?現在姑且算是難得的獨自行動的狀態,也就是說某種意義上獲得瞭短暫的自由。可這份自由又能用到哪裡去呢?既然都忍耐到參觀的尾聲瞭,或許按照那傢夥的命令回到地面上去等他回來是更好的選擇……但這樣一走瞭之真的好嗎?

  心中躊躇未定,腳步卻沒有停歇。沒過多久,心事重重的少女就回到瞭之前參觀時所經過的空間。那個半精靈女孩的屍體已經不在地上瞭,隻剩下一小片覆著不易察覺的暗紅色血跡的土壤證明瞭慘案的存在。殺害瞭女孩的精靈們已經不在此處瞭,隻剩下幾個疲憊的奴隸還躺在角落,像安靜的樹樁一般毫不動彈。

  按照那傢夥所說,這處洞穴是母樹的樹根所開拓形成的,因而形狀也和蜿蜒繚繞的根系一樣錯綜復雜。之前精靈們趕著奴隸來集合的時候,就是從四周各個支路洞口處出現的,那些洞口延伸出去的後方想必就是平時奴隸們待著的地方瞭。

  要不要走過去看一看呢?如果隨便選擇一條支路走進去藏起來,一會兒那傢夥過來發現自己消失之後會不會著急呢?莫名其妙又轉瞬即逝的惡作劇心態讓少女無意識地在最近的支路口停下腳步——然後,她便隱約聽見瞭回蕩在通道中的略顯嘈雜的人聲。

  有人在悲鳴,有人在求救。這在這種營地之中不是什麼非常意外的事態,但妮芙絲就是無法將其忽視。她慢慢地循著聲音向支路的通道深處摸去,拐過數個岔路之後,便終於到達瞭聲音的源頭:那是一處規模不大的空間,十數個奴隸縮在角落的簡陋鋪位上,遠遠圍觀著正中央的鬧劇。此刻,正有幾個精靈將兩個人類奴隸圍在當中,不斷發出嘲弄的笑聲。

  「快啊,快割啊,老傢夥!機會就隻有這一次,你還在等什麼呢!」

  「喂,你再不動手的話,去給女眷當近侍的好差事可就落不到你孫子頭上嘍!」

  「你要是再猶豫,我就把你孫子扔到『待廢棄』的房間裡去!」

  應該是最後那句話起到瞭效果。兩個人類奴隸中長胡子的蒼老男人終於下定決心,拿起瞭地上帶著銹跡的匕首,靠近瞭另一側反綁雙手坐在地上、裸露出白凈生殖器的瘦弱少年。

  「爺爺!我不要當閹人!救我,爺爺!」

  孫子的呼喚讓老人動作遲疑瞭一瞬。但一想到就此停手的後果,他的態度就再度變得堅決,握著匕首的手也不再顫抖。

  「閉嘴,吉米!像個男子漢一樣忍著點!」

  哪怕明白自己這一刀下去孫子就再也做不瞭男子漢,老人卻再也沒有猶豫停頓。他的技巧十分生疏,顯然是沒有任何閹割的經驗。但他的動作卻果決無比,雞爪般的枯瘦手掌死死地握住瞭少年的命根子,好讓另一隻手下刀時能夠對準。生銹的匕首並不是特別鋒利,使得來回拉鋸的動作拖延瞭更多的痛苦。但咬著牙的奴隸老人仍然無視瞭孫子的哭喊聲,一心一意地專註在手術上。

  對於兩人而言,這段時間漫長得可怕,但在旁觀者眼中也不過是一會兒的功夫罷瞭。很快,將陰囊割下的老人扔掉匕首,用鮮血淋漓的雙手捧起瞭手術後的殘留廢物。背後痛得幾近昏死過去的吉米不住發出痛苦的哀嚎聲,但老人還是充耳不聞地看向瞭下達命令的精靈們,乞求能夠得到與行為相稱的獎賞。

  於是,他果不其然遭到瞭背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喂,你們看到瞭嗎?這傢夥真的把親孫子的蛋蛋給閹瞭唉!」

  「可惡,這樣我不是又賭輸瞭麼!你這個該死的——」另有一個精靈上來踢瞭老人一腳,隨後朝他唾瞭一口,「呸!雜碎,你害我丟瞭十個銀幣!你要怎麼還,啊?!」

  他不斷重踢奴隸老人的小腿,力度大得仿佛隨時能把這比樹枝還要細的骨頭踹成兩半。但遭到暴力的老人隻是賠笑,生怕惹怒瞭面前這執掌著生殺大權的存在。

  「大人,剛剛說的那個差事……」

  「差事?」

  花瞭些時間回憶起謊言的內容,不耐煩的精靈隨口敷衍道。

  「沒瞭。你的孫子運氣不好,已經有別人占瞭位置嘍。」

  這句話簡直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即使是再愚鈍的人,現在也能明白所謂的「閹人近侍」的職位不過是欺瞞哄騙的假話。親手為孫子閹割的老人臉色變得像死灰一樣蒼白,而他的孫子仍然捂著血流不止的下體哭嚎。制造瞭慘劇的精靈們卻是發出瞭幸災樂禍的嘲笑聲,仿佛這事真的有多麼好笑似的。

  ……真是令人作嘔。

  即使同樣是惡行,捕捉其他種族作為奴隸出售獲利與通過折磨他人獲得樂趣的程度是完全不同的。後者是最低劣的罪惡,並不像前者那樣與特定條件下的社會規則結合而存在模糊的灰色地帶,僅僅隻是為瞭滿足個人扭曲的欲望而制造社會性的內耗。已經看不下去瞭的妮芙絲正準備上前喝止,又突然意識到應該先幫助那個少年止血。即使對人類的身體結構所知不多,那種程度的出血量可絕對不能在未經處理的情況下自愈。這裡的販子與奴隸們都沒有要施救的意圖,那便隻有自己才能伸出援手瞭。

  她向著這群人撒腿跑去,卻還是慢瞭一步——那個奴隸老人不知從哪裡爆發出瞭力量與勇氣,抓住匕首奮力起身,一往無前地向著眼前的這群惡人捅瞭過去。然而,劍不離手的精靈們早就對奴隸的反抗有瞭戒心,隻不過是一擋、一踢、一紮,赤裸而消瘦的奴隸老人登時就倒在地上沒有瞭性命。

  「你們——!」

  「嗯?你不是那個客人帶來的女奴隸麼?」剛剛殺完人的精靈拔出帶著血的長劍,仿佛做瞭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樣神色輕松地發問,「你來這兒做什麼?是朱利安大人有什麼事嗎?」

  「嘿!說不定這個漂亮小妞是來過來玩的呢!要不要加入我們啊,小美女?」

  奴隸老人的屍體就倒在腳下,妮芙絲想要向前一步接近被閹割的少年,卻被精靈們組成的人墻擋住瞭去路。短暫的由於讓湧上腦門的熱血開始消退,少女沒有選擇推開他們,而是決定先嘗試用語言來解決問題。

  「你們不幫那個奴隸止血嗎?要是傷口感染瞭,他也就活不長瞭啊。」

  「止血?沒有必要。這傢夥一會兒就要送到後面去處理掉,幹嘛在他身上浪費時間啊。」

  處理,就是說要被殺死後分屍肢解。哭嚎的少年顯然也明白瞭自己的命運,卻由於過於恐懼而隻能癱坐在爺爺的屍體旁邊發抖。妮芙絲握緊雙拳,正要說些什麼,卻又被眼前的精靈搶白打斷。

  「喂,你這樣子是有什麼話要說嗎?難道你在可憐這個奴隸想要救他的命?別費心思瞭,每一批奴隸中總有廢物是要被加工再利用的,這兒的規矩就是如此。」

  規矩,也就是這處營地一直以來的秩序。如果自己打破規矩又會怎麼樣呢?龍女咬著牙,心中卻有另一股聲音在阻止怒氣爆發——自己還沒有準備好,所以決不能依靠本能來做出計劃外的舉動。就算在這裡打倒瞭這幾個精靈,之後的事又要怎麼收場?最重要的是,如果違背瞭約定擅自行動,和那傢夥的關系肯定會繼續惡化。最壞的情況情況下,就會失去那傢夥的支持而在聖都寸步難行……自己現在能接受那樣的結果嗎?最起碼,是不是應該和那傢夥知會一聲呢?

  「你臉色幹嘛這麼可怕?是不是剛剛參觀瞭處理室留下心理陰影啦?那不如和哥們幾個一起玩玩找點樂子——」

  「你們就把這種折磨奴隸的行為叫做『找樂子』?」

  「不然呢?」精靈們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奴隸營地無聊得很,除瞭玩奴隸又能有什麼別的樂子?反正最近奴隸變得特別便宜,玩壞瞭也不用賠。大傢都在這麼做,你要不要也來試試看?」

  「……不用瞭。」

  她從緊咬的牙縫中擠出瞭拒絕的答案,隨後逃跑似的離開瞭這處充斥著冷漠氣息的空間。渾渾噩噩、胸悶氣短,明明知道阻止才是正確,卻又無法鼓起足夠的勇氣——頭腦一團亂麻的龍女隻是無意識地跑著,不知不覺地偏離瞭來路,從岔路走錯進瞭死胡同。回轉過去尋找來路並不難,但她卻沒有回頭,徑直地靠著巖壁坐瞭下來。

  「……」

  自己為什麼會變得這麼懦弱呢?明明看著兇殺就在眼前發生,卻偏偏選擇瞭什麼都不做轉頭就走。開脫的理由,怎樣都能說得出來,但怎麼樣也改變不瞭自己行為的性質。視若無睹又和同流合污有什麼區別呢?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失去瞭熱情與勇氣,變成瞭這幅別扭的模樣呢?

  抱住雙腿的少女咬著下唇,緩緩平靜下來的腦海中浮現出瞭理所當然的答案。

  是很久之前的事瞭。就是在那時候,刻骨銘心的經歷塑造瞭如今的自己鄙夷情緒化而追求理智的性格:就在那段最孤寂的時光裡,獨居剛開始的時候,居住區塊附近的大型特種壓力容器發生瞭故障。那時候,近在咫尺的死亡隻有一步之遙,可再怎麼恐懼焦急也終究於事無補,反而讓操作與決策頻頻出錯。若不是最後關頭終於冷靜下來完成瞭降溫降壓操作,自己早已經在爆炸中化為肉末瞭。

  從那以後,刻在骨髓中的記憶就使得自己會本能地對任何形式的情緒化產生發自心底的厭惡。即使是現在,看見瞭謀殺現場的慘狀而頭腦發熱之後,這份本能的力量便迫使自己克制撕碎那些精靈的沖動,讓能夠進行縝密思考的理智重新上浮。

  現在,情緒的幹擾應該被壓制到最低瞭,也是時候該澄清頭腦進行重新審視瞭。重新深呼吸的少女正要再度沉入思索,卻發現有人踏著閑庭信步來到瞭這處偏僻安靜的角落。

  「你在這兒做什麼?」

  是伊比斯。他看起來不知道為何有些高興,卻又用手捂著腦袋仿佛是在頭痛一般。盡管不理解這傢夥為什麼這麼快就找瞭過來,早就對他的本事瞭解瞭一些的半龍少女也沒有感到意外。

  「……我累瞭。」她沒有回答問題,也沒有站立起身,「趕快回去吧,你想要展現給我的我都已經見識過瞭,沒有再待在這裡的必要瞭。」

  「你又漏瞭敬語。」

  「我下次會註意的,主人。」妮芙絲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悔改之意,「至於你想聽到的答復——我現在有些反胃惡心,回去休息瞭以後再思考好答案告訴你。」

  「因為看到瞭祭祀用品血腥的加工過程?」人類青年輕笑出聲,「哈,你明明都吃過人肉瞭,還會在意這種事情?」

  「這不一樣!」為自我行為辯解的本能使龍女忍不住高聲反駁,短促呼吸後回復瞭平時波瀾不驚的語氣,「這兩件事根本沒法比較——吃人是必要的臨時舉措。我們先吃掉瞭所有的屍體,吃掉瞭被敵人拋下的俘虜,最後才輪到沒有任何戰鬥力的老弱……最後的階段沒有持續兩天圍城就結束瞭,因而實際的受害者數量並不多……」

  「那麼,祈求母樹的獻祭儀式也是同樣的必要舉措。要做比較的話,精靈們還會覺得這種行為要更高尚——他們可不會用同族和自己人作為祭品,傷害的可都是倒黴的其他種族。」

  歪理!少女的第一反應是要憤怒的否決。但本能促使她沒有直接說出口,而是低下頭思考起瞭伊比斯話語之中的邏輯。沉默持續瞭一段時間,她才再度用平淡的聲音回答。

  「我理解你的意思瞭。對於精靈們而言,祭祀是極其隆重的傳統,在文化觀念、社會生活與精神寄托的意義上有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但我是不會對這種事產生認同的。僅僅是看著這裡的奴隸們受難,我就已經難以忍受……所以,還是讓我們趕快回去吧……」

  「不行。」伊比斯一口回絕,「我剛剛談瞭一筆大單子,所以還要在這裡停留一會兒。」

  「那就讓我自己走回去吧,主人,我認得路。」

  「你準備就這麼逃走,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奴隸死掉麼?」

  「——那你要我怎麼辦!」

  她終於還是沒有忍耐住冷嘲熱諷,失態地怒吼出聲。

  「你不是要我什麼都不能做,隻是像傀儡一樣看著這一切嗎?我要是把這裡砸個稀巴爛,你不也會過來阻止我麼!是你要帶我來這裡,是你要我不能輕舉妄動,是你在參觀的過程中一直故意做出那些能讓我生氣的舉動,又是你在這時候嘲弄我什麼都不做,你到底要怎麼樣!」發泄的話語脫口而出的同時帶走瞭上湧的火氣,深呼吸平復瞭心情的平復少女自暴自棄地說,「……反正你是主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不就是當你半年的人偶麼——我會忍耐下來的。」

  哎呀呀,真是罕見的模樣呢。不知為何心裡感到瞭滿足,笑瞇瞇的青年伸出手來揉瞭揉妮芙絲的腦袋。

  「對啊,這才是女奴該有的態度嘛,你總算是明白瞭。主人我很高興呢,作為獎勵——我準許你今天大鬧一場,無論做什麼都沒關系,都能得到我的允許。」

  說完這句話後,他就轉過身去準備離開。完全沒有預想過會是這種展開,感到訝然的妮芙絲呆滯瞭片刻,隨後起身竄上前去,呼喊著想要追根問底。

  「你說清楚一點,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今天在這個營地裡做什麼都行,認為我是在逗你的就自己回傢去吧,那我也是允許的。」

  「……你要去哪?」

  「給你想要的自由,不過僅限半天。順便呢,你要是在這半天裡惹出瞭什麼禍,我跑這一趟也能幫你兜底——就算你失手殺瞭人,我也能幫你擔下來,保證不會有任何後果。」

  留下瞭意味不明的承諾,伊比斯便頭也不回地離開瞭。妮芙絲愣在原地,隻是覺得荒謬而不知所措——這傢夥究竟是什麼意思啊!什麼「準許大鬧一場」又說「可以直接回傢」,末瞭那個「殺人」又是在暗示什麼,就沒有明確一點的命令好讓自己能夠放空腦袋遵從麼!

  原地宕機瞭片刻後,她才如夢方醒般邁步追趕。但轉過拐角後,哪兒還能看得到青年的影子呢?妮芙絲徘徊著尋找瞭好一會兒,直到摸著路走回瞭來處,才確認伊比斯真的已經溜走瞭。

  也許剛剛的短暫會面隻是幻覺,這樣就能夠解釋那傢夥的突然出現與悄然消失瞭。但自欺欺人是毫無意義的,那副可惡的面孔剛剛確確實實地與自己對視過,說出瞭一通意義模糊的話語。他應該不會做出無意義的舉動,說不定這些話也是在暗示自己可以采用更過激的行為——但那傢夥又有什麼樣的理由那麼做呢?總不能是他大發善心想要拯救這些奴隸們瞭吧!

  這當然是絕無可能的。少女清楚地明白這條毒蛇的本性,是與慈悲善良根本不沾邊的唯利是圖以及陰險狡詐。退一萬步說,就算他有什麼陰謀,也不會用模棱兩可的話來教唆區區一個女奴去執行,而是明智地挑選更可控的同夥與方法……還是說,這本身也是他陰謀算計的一部分?

  她就這樣心如亂麻地隨意走動,不知不覺間已經回到瞭前廳。這裡是之前簡陋擂臺的所在之處,此刻已經重新變成瞭戰士們訓練的地方。說是訓練,此處的氛圍仍然和營地裡的其他地方沒有兩樣,充斥著精靈們虐待與發泄的行為。

  「長矛握近,斧錘握遠!你這聾子是聽不見麼,啊?!」

  回蕩在前廳的怒吼聽起來像是教官恨鐵不成鋼的敦敦教導,但實際的景象卻與此大相徑庭——比起憤怒,殘暴更能形容此刻這個精靈奴隸販子的神情。他的動作顯然不僅僅是為瞭侮辱,力道未減的踩踏毫不留情地碾壓在趴倒在地的奴隸的腦袋上。明明腳下滿臉血跡的奴隸都已經在痛苦地哀嚎瞭,精靈的動作卻未有緩減,隻是一邊用正當無比的呵斥聲數落訓練的錯誤,一邊繼續著慘無人道的施虐。

  「住……」

  下意識想要喝止,可言語卻被慣性所堵塞。既然之前都已經數次對這種事情置若罔聞,現在又有什麼理由來挺身而出呢?再假模假樣地呵斥兩聲,然後又灰溜溜地離開麼?自己畢竟隻是個旁觀者,貿然行動也是在自作多情。況且,要是做出瞭什麼出格行為的話,對於自己原本融入精靈社會進行觀察的目標也有害無益……隻是一瞬間,少女心中湧出的無數念頭阻礙瞭行動,然而下一刻,一股猛烈而澎湃的情緒毫無征兆地沖破瞭壁障,將她的平靜下來的情緒再度變為洶湧的浪潮。

  為什麼要這麼束手束腳的呢?所謂的約定不過也隻有半年,自己實際上又不是奴隸社會的一份子,為什麼要對此感到患得患失呢?被聖都的氣氛和習性感染瞭的自己說不定一直都想錯瞭,本來就不應該對誇大消極面而畏首畏尾——再說瞭,反正那傢夥說瞭會擔著後果,做什麼都沒關系,不就更應該趁著機會去做些什麼嗎!

  打定主意之後,龍女不再有迷茫與遲疑,大踏步走上前去來到瞭正在施暴的精靈面前。見到有美麗少女突然出現,這個男人便暫停瞭發泄的動作。

  「你要做什麼,姑娘?」

  「我看你不像是在教人,」妮芙絲的聲音平穩而沉靜,「而更像是在殺人。怎麼,這兒的教學方法都那麼沒有耐心麼?」

  聽到這暗含著指責意味的話語,男人笑出瞭聲。

  「哈,不懂得戰鬥的女人不要在這兒指手畫腳!我都能算是這兒最溫柔的教官瞭——要是連這般寬松的教導都忍不住,這幫奴隸就別想活過被賣出去之後的第一場戰鬥!」

  也就是說,迄今為止見到的虐待並不是孤例,而是所有精靈都參與瞭的發生在營地裡的日常。按照聖都的習俗慣例來看,這些施暴者沒必要受到任何譴責,不過,如果以自己的角度來進行審判,營地裡的精靈們全部都毫無疑問——有罪。

  於心中的裁定桌敲定判決,難得感到舒暢起來的少女不自覺地翹起嘴角露出微笑。接下來,要如何執行呢?不,那隻是無關緊要的形式而已,現在重要的是中止這處奴隸營地發生的罪惡。白發龍女稍稍偏頭,左右掃視瞭一圈前廳中的景象,獲得瞭新目標的大腦開始專註地思考起來:如果僅僅隻是擾亂營地放跑奴隸的話,並不能阻止新的受害者出現;若是破壞瞭這處營地,人員結構仍然完整的奴隸販子們仍然有另尋新址東山再起的可能性。

  那麼,唯一的解決方案就顯而易見瞭。

  「依我看,你們也沒有比女人強多少嘛~ 」刻意偽裝出不屑之色的妮芙絲夾起嗓音輕聲笑道,「就是換我來,動作也不會這麼輕飄飄的嘛。」

  她的嘲諷不出意料地激發瞭精靈教官的怒火:男人先是揚起眉毛,上下掃視瞭一圈眼前細胳膊細腿的嬌小少女後,便慍怒地哼瞭一聲。

  「你這樣的小姑娘,我讓你一隻手都能把你吊起來打屁股!」

  「我可不信——讓咱們真刀實槍地打一場吧,要是我贏的話,你就要跪下來向我道歉。」

  「哦?如果你輸瞭呢?」

  反問正中下懷。妮芙絲捏住襟口下拉,稍稍將引人遐想的白皙肌膚露瞭些出來。迎著對方逐漸炙熱起來的目光,她輕啟櫻唇吐出瞭誘惑的話語。

  「那我就,隨你處置瞭嘍~ 」***********************************

  奴隸營地裡的決鬥並不是什麼稀罕事。無論是奴隸之間的常規打鬥,或是全副裝備的教官對奴隸的單方面重毆,在這處簡易的擂臺之上都已經屢見不鮮瞭。然而,一位嬌滴滴的小姑娘想要挑戰教官確實十足的新鮮話題。再加上這位白發美少女說過被打敗後會隨對方處置,想要旁觀接下來的事態發展的觀眾們便漸漸聚居瞭起來。

  在場的所有人——或許要排除那個不自量力的小姑娘——都很明白戰局的結果毫無懸念。雖然少女能夠握住雙手劍將其抬起的力氣讓人驚嘆,但也沒有超出常理太多——她隻能顫顫巍巍地勉強將武器抬離地面數息,就支撐不住讓其墜落瞭下來。挑選這種隻有獸人才能揮舞自如的巨劍作為兵器顯然是沒有自知之明的體現,而糟糕的持劍姿勢更是證明瞭她從未經受過任何武器訓練,是個雛兒一樣的菜雞新手。

  「這小妞怎麼會自大到主動提出挑戰的?」

  「依我看,肯定是因為她平時被慣壞瞭。誰會想在和主人寵愛的女奴打鬥時用力呢?所以這姑娘實際上隻是個花架子罷瞭。」

  「就是個發騷的小娘皮,上門送屄來瞭!」

  仿佛能夠預見到自大的美少女被打敗壓在身下肏幹的結局,無論是湊過來圍觀的精靈還是被指明挑戰的幸運兒都已經興奮激動瞭起來。或許是覺得這樣欺負一個連兵器都拿不動的女孩會有些勝之不武,已經選定瞭長矛的被挑戰者發出瞭好意的提醒。

  「嘿!要不要換個輕松點的裝備?現在扔掉這件比你還高的武器、去架子上拿把匕首還來得及,小妞!」

  「用不著。放馬過來吧!」

  示敵以弱是計劃的第一部分。

  並不是因為需要隱藏實力來打出必殺,妮芙絲很清楚自己的力量並不是尋常精靈所能夠匹敵的。但關鍵在於真正的戰場並非簡單的一對一單挑:倘若行動過於魯莽,在場的人數不多的精靈很容易混進奴隸戰士們之中,並指揮無辜的他們進攻過來,那樣處理起來可就麻煩瞭。所以,當前局面的最優解就是聚怪,將壓迫者從被害者之中篩選出來。

  於心中暗暗定下計劃之後,斜拄著巨劍的龍女開始按照預想的步驟將其執行。第一步是延長打鬥時間,以最大程度地吸引分散在前廳四處的精靈的註意力——因此要小心地躲避起對方的進攻,同時還要避免暴露實力。

  她將巨劍斜拄在地上,依靠體型嬌小的靈活優勢圍繞著這件「沉重」的鋼制兵器開始閃躲。對手的進攻意圖雖然強烈,卻是在戰鬥風格上手下留情瞭不少,生怕一不小心傷害到瞭嬌弱的女孩,讓血腥味破壞瞭接下來的旖旎氛圍。這兩個因素一疊加,便讓局勢變得粘滯而焦灼起來。

  「嘿,你怎麼又沒打中,傻蛋!別總是對著那柄劍刺啊!」

  「連個小女孩都對付不瞭,如果我是你可就沒臉再繼續瞭!」

  「你怎麼動作這麼慢,是沒有吃飯麼!」

  原本預想中輕松擊敗對方的場景並未實現,志在必得的攻擊總是未能得手而頻頻被雙手劍所阻攔,再加上四周同伴的噓聲嘲弄,讓男人的情緒也變得暴躁起來。拿著武器就要小心留手刻意不傷害對方,而那樣一來就會被異常敏捷的女孩輕松躲開,這份矛盾感讓他變得越發鬱悶。明明是個對戰鬥一竅不通的小姑娘,為什麼就這麼難拿下呢!

  「幹脆別拿武器瞭,直接沖上去抱住她!」

  打鬥吸引瞭精靈們的註意力,讓他們丟下訓練奴隸的任務都聚集瞭過來。終於,嘈雜的圍觀者中有人點醒瞭男人。對啊!反正對面連武器都拿不動,直接擒抱不就好瞭麼!得到啟發的男人丟下瞭手中的長矛,猛地向少女撲瞭過去。然而,腳下傳來的阻礙感讓他動作變形,失去平衡摔倒在瞭地上。周遭隨即發出瞭熱鬧的哄笑聲,被絆倒的男人忍受不住嘲弄,一邊吼叫一邊站起身來。

  「這不算!隻是我一時大意沒註意到——」

  「你難道還想耍賴不成?」妮芙絲用反問句做出瞭答復,隨後裝作自傲的模樣對著觀眾們挺起胸膛,「還有誰不服氣的嗎?就算你們一起上,也決不是我的對手!」

  「一起上?小姑娘,你也太看不起人瞭!不過隻是小聰明僥幸生效瞭,該不會真以為自己能打得過我們中的任何一個吧?」

  「我說,『一起上』也沒有關系哦~ 」她稍稍提起裙擺,臉上浮現出微醺的迷醉神色,「除瞭這個已經輸掉的倒黴蛋不算,你們都可以一起上呢……之前的約定也有效。要是我輸瞭,你們都可以隨意處置我~ 」

  「哈哈!果然是發騷瞭!」

  「來來來!我也要來!」

  暗示性的舉動不出意料地將無謀的挑釁變成瞭充滿情趣的亂交邀請,已經聚集在一起的精靈們完全深信瞭眼前這個清純的蜥蜴少女其實是個渴求男人的淫亂婊子。他們紛紛擁上前來,甚至不吝於拋棄同伴之情將那個被小姑娘厭惡的失敗者拉住拖到一邊——第一步計劃完成,接下來就該進入正戲瞭。

  妮芙絲伸出手去握住瞭雙手巨劍的劍柄。下一刻,這件沉重的兵器就被她單手拔起,如同新手的訓練用輕木劍一樣輕巧地提在手中。

  仍然保持著前沖姿態的精靈們並沒有第一時間理解眼前的異象。但,當被切斷的肢體與飛濺的鮮血撒落在地時,他們終於發出瞭混亂而恐懼的尖叫聲。

  沒有任何多餘的技巧,仍然是那連初學者都算不上的愚蠢握劍方法,可接下來發生的事令人完全無法理解——雙手劍需要一手在前一手在後執握,還要用特殊的步伐與姿勢來適應其特殊的重量以保證進攻效率。但眼前的少女卻根本不需要那種凡人才需要的技巧。她隻是單手拖著這件武器,用難以想象的蠻力將其揮動,切開砸爛瞭所有阻攔在路徑上的障礙而已。

  僅僅隻是一瞬之間,沖在最前面的幾個精靈就在橫掃之下死傷殆盡。所謂的肉體無非就是這麼脆弱的東西,其中蘊含的生命在沉重的劍刃面前是如此不堪一擊。總是輕易奪走奴隸性命的精靈們幾乎要將這麼基本的道理給遺忘瞭,此刻終於回想起瞭刻在骨髓中的對死亡的恐懼。待到龍女再度拖劍蓄力揮砍,將嚇呆在原地的兩個敵人攔腰斬斷,終於喪失瞭士氣的精靈們再也不敢直面這有悖常理的人形怪物,哀嚎著四散逃跑瞭。

  然而,龍女並沒有要放過他們的意思。她提著巨劍,如閃電一般追擊起瞭潰逃的精靈們。從後方刺入胸膛的重刃確切地殺掉瞭落在最後的倒黴蛋,但將武器拔出所用的時間比刺進去更長。於是下一個目標遭到的災厄是對準脖頸的揮砍斬殺,靠著慣性前進瞭數步的無頭屍體終究癱倒瞭下來。還有想要靠著地上的木箱阻攔腳步的,也被隔著箱子一起砍成瞭碎塊。最後,她直接擲出瞭雙手劍,將來不及躲進通道裡的逃兵釘在瞭巖壁上,看著他慘叫著步入無可避免的末路。

  不過,這就是極限瞭。畢竟一個人是追不上分散逃離的一群人的,還有一小半的精靈沒有被當場殺死,成功逃離瞭變成血腥屠宰場的前廳。

  「……跑光瞭啊。」

  和剛剛那副嬌媚的模樣不同,此刻鐵青著臉的少女口中吐出的是冰冷無比的話語。既然目標已經達成,也就不用繼續保持作為誘餌的偽裝,平常那處變不驚的表情重新浮現在瞭未加偽飾的俏臉上。她向著被釘住的倒黴蛋邁步,腦海中不由得思索瞭起來。

  要說的話,這應該是第一次的刻意殺人。盡管事前在心中冠以瞭審判的名頭,實際的處理方式卻是無法被稱之為公正的處刑,僅僅隻是單純的殺戮罷瞭。以前,維倫紐夫隊長說過初次上戰場的雛鳥往往會對屍體的味道惡心難受,但自己卻從來沒有這樣的體驗——是因為情感淡泊麼?不,應該是有更說得通的解釋:本地的靈長類不知為何會對生肉與血液的氣味感到不適,但作為半龍的自己卻能正常辨別出食物的香味,因此就不會有什麼殺人之後的生理負擔……真可笑,明明有這種厭惡屍體的特性,這裡的智慧生物在互相殘殺方面和龍類不也沒有兩樣麼?

  「求求你…別殺我……」

  隻是被貫穿瞭肩膀的精靈還未死去,尚有力氣發聲求饒。但妮芙絲隻是連正眼都沒看他一眼,就伸手拔出瞭雙手劍。

  「以前有奴隸這麼討饒的時候,你們難道停過手麼?」

  這不是詰問,隻是為瞭堅定信念的自言自語。少女重重一腳踹向精靈,一擊就踹斷肋骨將男人的胸腔踩扁。她轉過身來,前廳中的奴隸戰士們已經陷入瞭混亂之中——有的還呆在原地,有的已經開始和精靈們一樣潰散,還有的抱住腦袋趴在地上求饒……然而即使自己隻殺死瞭那些壓迫者,失去控制的奴隸們也隻是遠遠地躲開,連一個敢靠近過來的都沒有。

  「你們自由瞭!跑吧!」

  往好處想,起碼避免瞭奴隸們在精靈的指揮下圍攻過來的最糟糕的狀況。如果奴隸們真的聽自己的話向外跑瞭,來時所見的營地地上部分稀疏的守衛可攔不住他們。沒有片刻的停留,提著劍的妮芙絲就向著洞穴深處沖去。

  要做的事情很簡單:結束奴隸營地中精靈們的生命,然後盡可能地釋放奴隸。這裡是聖都郊外,奴隸們隻要能跑出去就可以獲得自由。而一但消滅瞭足夠多的奴隸販子,破壞瞭其中的器械裝置之後,就能夠極大程度上阻止這處營地繼續運轉甚至將其摧毀。

  堅定瞭目標之後,她便不再有任何迷惘。順著已經走過兩遍的通道返回追擊,更深處的洞穴此刻已經像燒開的水罐一樣沸騰瞭起來。逃過來的精靈們的喊聲不僅沒有起到預警效果,反而將各個支路裡的精靈都呼喊瞭出來。他們紛紛抽出武器聚集,準備看看究竟是什麼引起瞭騷動——然後,不約而同地戰栗瞭起來。

  「哦!母樹啊——」

  哪怕是最堅強的戰士,在看見瞭渾身浴血的嬌小少女單手揮舞巨劍將人豎劈成兩半後,也會萌生立即轉身逃跑的念頭。不過,在被這處奴隸營地雇傭之前,這些精靈中有不少人有過戰爭經驗,明白隻有團結列陣保持戰線才是最容易生還的方法。為瞭爭取到集結的時機,兩三個率先拔出瞭兵刃的精靈迎著龍女上前準備阻攔,同時也有老兵開始在一片混亂中試圖呼喊指揮。

  「攔住她!」

  「都向我這邊靠過來!有盾牌的去第一行!空著手的快找人借一把備用武器!」

  不準備溝通,也不需要溝通。緊咬著下唇的半龍少女沒有絲毫猶豫,沖刺的腳步也不曾放慢分毫。即使戰鬥經驗並不豐富,她也意識到集結完成前的這片刻機會是最好的突襲時機。向著迎面而來的敵人,以及稍遠處正在聚集的陣型,她雙手握住劍柄,高高舉起瞭巨劍。

  「喝啊——」

  隻不過是毫無技巧與變化的一記全力斬擊而已,面前的兩個敵人就變成瞭噴灑血雨的肉塊。繼續向前沖鋒橫掃,無論是盾牌還是肉體組成的未完成人墻就都在重刃劈砍下支離破碎。並不需要什麼花裡胡哨的動作與技巧,雙手劍的長度重量優勢加上龍的力量就決定瞭戰局隻能是毫無懸念的一邊倒。勉強維持的陣型瞬間就被突破,仿佛風暴中的細枝般瞬間就被摧枯拉朽地毀滅。

  「怪物!」

  「媽媽呀!」

  有著軍旅經驗的精靈們同樣也知道,一旦維持紀律的嘗試失敗,對個體而言要在混亂中存活的最優方案就是跑得比隊友快瞭。尚有秩序的陣型隻維持瞭不到片刻,就在血肉橫飛之中消失殆盡瞭。失去瞭戰鬥意志的精靈們繼續潰逃求生,或是毫無章法與紀律地各自而戰。而虎入羊群般的少女隻是不斷揮劍,像是割麥一樣收割著脆弱的生命。

  切斷、斬斷、劈斷,即使意識到自己是在進行平時一向厭惡的殺戮行為,此刻湧現在心中的卻是某種異樣的暢快感,仿佛重壓在全身的負荷全都被卸下瞭一般輕松瞭起來——有多久沒有體會過這般輕松的感受瞭呢?從登上大陸來到佈萊丹並被那裡的居民勸說留下開始,就都是需要擔負重任的沉重經歷。或許最開始幾次擊退進攻後與居民們歡慶的日子是難得的充滿被需要的成就感的幸福時光,但這明明不久前的記憶已經淡化在漫長的痛苦中瞭。城市陷落之後,被抓住的自己所經歷的就盡是些悲傷與沉痛的遭遇,雖然偶爾會用放空大腦的性事作為發泄,卻仍有苦悶的氣息鬱結在心底。理智並不能成為排解的渠道,反而像催化劑一般加劇瞭心境的惡化。但此時此刻,使用純粹的暴力將作為施虐者的精靈們殺死之後,那股愁悶之氣卻開始在血肉淋漓間排遣消散,仿佛久旱之後紮身沒入浪濤中一般,所有糾纏難解的思緒都投身溶解進瞭急湍的血色漩渦,煩擾與憂鬱也被清掃一空。

  但是……她隱隱覺得這並不正確,不能也不應該依靠這股堆積在屍山血海之上的酣暢感。可另一股強烈的意志卻瞬間將自省反思沖散,將行動正當化的理由也隨之而來填滿瞭虛無的空缺——這些精靈都該死!哪怕沒有細致的審查與判決,將他們就地擊殺也同樣意味著更多的奴隸能夠得救!不能再有絲毫猶豫,必須將這些噬人的豺狼惡獸統統剔除!

  「喝啊啊啊啊——」

  沒有利爪,沒有尖牙,但隻要揮動手中的鐵塊,就能撕裂眼前所見的一切敵人。隻是攜帶瞭短劍長刀的精靈們根本無法形成阻攔,也失去瞭戰鬥的士氣做不到前後夾擊。不過多時,原本還打算集結的精靈都已經被殺散瞭,不是殞命就是向著洞穴更深處逃去。立在遍地斷肢殘骸中的妮芙絲終於停下動作,稍稍駐足休息——並非是體力有什麼損耗,而是稍微放空被殺戮所填滿的大腦,以便執行計劃的下一步。生肉與血液的香味誘使著作為龍的半身以獵食者的身份進食品嘗,但演化得到的理智阻止瞭這一無意義的行為,驅使身體向著支路深處走去。

  這是最為彎繞的一片區域,不少精靈們都躲進瞭錯綜復雜的通道之中,而奴隸們也被分類關押在其中。雖然不知道具體的地圖,但使用窮舉法也能把奴隸都救出來。默記著路線的妮芙絲很快就來到瞭第一處關押點——沒有精靈,幾個戴著鐐銬的人類奴隸或坐或臥在破爛的草席上,排泄物與血液的味道彌散在房間裡。

  「我殺瞭很多精靈,你們自由瞭,快跑。」

  短暫的思考得出瞭效率最大化的做法,她揮劍斬斷瞭奴隸們的腳鐐。可僵在原地或縮進墻角的奴隸們並沒有要起身離開的意思,隻是要麼沉默要麼發出驚恐的聲音做出躲避動作。應該是自己的樣子太嚇人瞭吧——渾身都是鮮血,甚至劍柄都有些打滑瞭,被懷疑也很正常。

  沒有繼續在這些奴隸身上浪費時間,妮芙絲立刻離開這裡向著下一條通道走去。沿路繼續斬殺瞭兩個裝備精良的精靈之後,通道盡頭的景象讓她愣瞭一下——是剛剛處理祭品的地方,自己從房間的另一邊繞過來瞭。

  原本被綁在椅子上的奴隸已經不在瞭,她應該是因為被伊比斯選中而被精靈們帶走瞭。但鐵籠裡還有人,數量大概有十多個,雖然都很虛弱但大部分都還活著。龍女趕忙靠近,從外面打開卡扣,將這些鐵籠都一個個地敞開來,解救瞭這些將要被殺死的可憐人。

  「快跑!我來的那條路沒有精靈!」

  但是沒有奴隸有什麼反應。他們連挪動一下身子的意願都沒有,寧可蜷縮在狹小的牢籠中也不願走出籠門獲得自由。倒是有個看起來還有些活力的矮人的抬起頭,發出瞭虛弱無力的呢喃聲。

  「逃…逃去哪兒……逃瞭也是死……」

  也許吧。這些人看起來快要撐不下去瞭,就算沒有遇上守衛也很有可能會死在半路。妮芙絲隻覺得心情低落瞭下來,手中的動作也漸漸放緩——咔噠,她正要機械性地拉開下一個牢門,裡面的住戶就迫不及待地推門沖瞭出來。那是個渾身發綠的矮個生物,同樣骯臟虛弱卻活潑得和他人完全不同。這個生物怪叫瞭兩聲,就一溜煙地跑出處理室消失在瞭拐角……好像是個地精。也是第一次見到地精的龍女愣瞭一瞬,卻隻覺得像是被這個小東西頑強的生命力鼓舞瞭一樣,重新抬高音量對著牢籠裡的囚犯們呼喊起來。

  「難道還有比留在這裡被宰殺更可怕的下場嗎!你們為什麼不再試一試呢,自由就在咫尺之遙瞭啊!」

  她的話終於起到瞭效果——或者說,那個智力不高的地精的行動終於為在場的奴隸們樹立瞭榜樣。即使動作緩慢而衰弱,奴隸們還是陸陸續續地鉆出瞭籠子,互相幫忙攙扶站好,邁著虛浮的腳步開始逃生。這幅蹣跚求生的模樣讓龍女感到寬慰不少,她自知沒法提供更多幫助,便馬不停蹄地離開處理間向下一個通道趕去。

  接下來的這一路都沒再見到精靈。是不是都通過繞路逃回到地表上去瞭呢?少女對此不得而知。看來,還得重新沿路回去,如果他們要在營地門口阻止奴隸們的逃生,就要再殺出一條路來。不過,當務之急是要先抓一個活口。這裡的道路實在比自己想象得要復雜太多瞭,如果能抓到精靈指路,解救奴隸的效率會快上不少。思考著之後的行動,她又接連路過數個空房間,很快來到瞭下一處有奴隸的地方。

  這是處充滿著脂粉香味的房間,年輕的女人們赤裸地圍坐在一起,房間門口並沒有任何衛士在警戒。也沒有時間解釋自己為什麼渾身是血,妮芙絲向著房間內的奴隸們呼喊起來。

  「快走!外面已經沒有——」

  她的聲音瞬間就淹沒在瞭高分貝的尖叫聲裡。看起來,作為性奴隸而囚禁在這裡的女人們無論是精神還是體力都很不錯,也沒有受到虐待的痕跡。既然身體健康,她們逃生的能力也不會差。說起來,自己也是性奴來著……不過,這種特有的經歷可不能作為參考,不是所有奴隸主都像那傢夥一樣奇怪的啊。等待瞭一會兒尖叫聲卻仍未平息後,不耐煩的龍女才重重跺腳,終於讓聒噪的女人們住瞭嘴。

  「你們可以逃命去瞭。」

  她的話並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性奴們面面相覷瞭一會兒,便又爆發出瞭音量更大的吵嚷——這一次不再是無意義的尖叫,而是充滿惡意的呼喚聲。

  「衛兵!衛兵!這兒有個瘋子!」

  「救命!有入侵者要綁架我!」

  「快滾開!我才不要跑呢!」

  沒有精靈響應這些女人的求救,但妮芙絲也陷入瞭不知所措的境地。看起來,這些人很享受作為奴隸的生活,甚至將立場都站到瞭奴隸主一邊去。少女的腦海中很快浮現出理智思考得到的答案——性奴和苦力們終歸是不同的,她們的人身安全在年老色衰之前總能得到一定程度的保障,也更容易被富裕人傢看上而衣食無憂。說不定在她們看來,出現在這裡的自己並不是拯救者,而是教唆她們逃亡陷入生命危險的壞人呢。

  半龍少女不再浪費時間思考如何處置她們,丟下這些女人們繼續向前走瞭。穿過兩個岔路之後,她又看見瞭人影——這次是個丟下瞭武器的精靈,看到自己的身影就轉頭逃跑。雖然可以不用理會喪失瞭戰鬥意志的敵人,不過也沒有不追擊的理由,何況自己還需要活口來指路呢。

  妮芙絲握住雙手劍,疾步前沖,瞬間就拉近瞭和獵物的距離。眼看著要進入能夠伸手觸及對方的距離瞭,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卻覺得腳下一空,好像是踏在瞭什麼空處,隨後身體就被重力拽得跌落瞭下去。***********************************

  「朱利安大人!那傢夥被引入溶解洞裡去瞭!」

  「很好!」

  聽到瞭難得的好消息,朱利安才終於松瞭一口氣。

  他不久前才結束瞭和客人的友好磋商,訂立瞭報酬豐厚的合約。但喜悅的情緒沒持續多久,就有慌亂的手下跑過來說那個客人帶來的女奴正在營地裡胡亂殺人。雖然覺得這是胡說八道,但營地陷入瞭一片混亂之中的景象可做不得假,之後陸續傳來的消息也驗證瞭相同的情報。沒有辦法,他隻能叫上附近有武裝的手下,試圖弄清楚營地裡究竟發生瞭什麼。

  隻不過,所有遇到的手下都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那位叫做查爾斯的客人已經不見瞭蹤影,遺留在中部的屍體肉塊也更像是被什麼大型猛獸襲擊瞭一樣。但一路收攏的手下的證詞全都指向那個看起來就顯得嬌滴滴的半蜥蜴女奴,一時也找不到其他的可能性瞭。

  真該死!如果馬格努斯大人甚至是費爾南多少爺知道瞭營地發生的騷亂,非得扒瞭自己的皮不可!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要先保證別被那頭少女模樣的猛獸殺死。要是在這裡丟瞭性命,再考慮怎麼脫罪也沒意義瞭!

  所幸,對地形瞭如指掌的主場優勢讓朱利安很快想出瞭辦法,而這個絕妙的主意也不出意料地獲得瞭成功。這讓他終於沒有再雙腿打顫,而是重新對屬下露出瞭頤指氣使的傲慢模樣來。

  「溶解洞裡的軟泥怪可不是吃素的,就算那傢夥力氣再大,也不可能討得瞭好,最後還不是要被吃掉消化幹凈!」

  「大人料事如神!」一旁的下屬適時送上瞭馬屁,「那咱們接下來要不要去追人——營地裡亂成瞭一鍋粥,隻靠剛才去的幾個人可不能保證奴隸全都安然無恙沒有逃走。雖然守住幾個洞口就能保證插翅難飛,不過現在恐怕已經有膽子大的奴隸溜出去瞭。」

  「對。那可都是各個傢族預訂的貨物,丟瞭不僅會有虧損,對營地的聲譽也是損失。還有那個叫查爾斯的——不對,不對!」

  像是想起瞭什麼,臉色蒼白的朱利安發出瞭前後矛盾的聲音。

  「不對,錯瞭,那種貨色丟瞭多少都不要緊,要緊的是禁閉室裡的東西——那個如果不見瞭,我們都會有大麻煩的!」

  就在不久之前,那個可疑的客人還瞭解瞭鐵門背後貨物的真相。如果名為查爾斯的拜訪者別有所圖,而女奴的暴走也是出自他的授意……如果他一開始就是沖著這個而來的呢?一股涼意爬上瞭朱利安的脊髓。母樹啊!千萬不要是那樣,否則這個簍子自己可擔不起!

  後知後覺的他正要下達命令,身邊的下屬卻趕緊送上瞭建議。

  「大人!鑰匙還在不在!」

  「對,鑰匙——」

  朱利安摸向自己的胸口,金屬片的觸感讓他安心瞭下來。鑰匙還在的話,就不要擔心重要物品會被人偷走瞭。那扇特意安設的重型鐵門不僅有阻隔一切聲音的作用,安保方面的考量也能說是萬全無比。就算那個查爾斯要做什麼小動作,也一定會拿那扇門沒轍!不可能有人能把那麼重的門給砸開!

  「那就先去把奴隸們安頓好,殺幾個立威的話,再亂的局面也能安定下來。然後咱們去營地門口的崗哨那裡確認有無人員外出,如果那個叫查爾斯的沒有離開,再沿著洞外向深處一點點把他找出來……」

  「那,那個怪力的女奴怎麼辦?」

  有個死裡逃生的精靈忍不住抖瞭抖身體。

  「你該不會是想上她吧?放心,之後會有機會的。」

  「不是,我就是怕她……怕她從裡面逃出來……」

  「她都掉進溶解洞裡瞭,難道還能爬上來不成?」打斷屬下對話的朱利安擺瞭擺手,「你不放心的話就自己去確認,看看她是不是被溶解進史萊姆裡瞭。要是想要玩玩她,就等晚些時候自己準備點鹽把屍體撈上來。」

  巨型史萊姆通常得用個把月才能溶解掉一整個活人,不過被他捕獲的獵物往往會在片刻之間就死於窒息。雖然知道落入其中的女孩下場已經註定,仍然有些心悸的精靈還是握緊瞭手中的長矛慢慢靠近。如果她真的要爬上來瞭,就用矛刺過去——想著這樣亂七八糟的事,他向著黑魆魆的洞口探出瞭頭。

  「咿啊啊啊啊啊啊——」

  身後傳來的驚叫聲刺破瞭靜謐,正要離開的一行人猛地回頭,卻正好看見瞭無比駭人的一幕:那個前去探查的精靈突然被什麼東西一拽,跌落進瞭溶解洞中。隨後,惡獸般的白發女奴從洞口爬瞭出來。她滿是鮮血的雙手已經因為徒手攀爬而多處撕裂,原本整潔精美的服裝也被溶解出瞭幾個大大小小的破洞,唯一完整的衣物隻剩不知什麼材質的長手套與吊帶襪。但那怪異瞳孔中炯炯的目光無疑顯示著,她並沒有被溶解洞裡的巨型史萊姆殺死,而是再度活蹦亂跳地出現在瞭這裡。

  「呸、呸……」

  吐出口中透明的膠質殘渣,甚至覺得下身裡面還殘留著被侵入的痕跡而忍不住想要扣出來,忍住瞭沖動的妮芙絲重新審視瞭現在的處境。就在剛剛,自己落入陷阱之中,掉在瞭一團充滿彈性的膠質物上。那團膠質物仿佛有生命一樣,想要把自己給包裹進去,不僅很快淹沒瞭雙腿,甚至還順著縫隙侵入瞭下身,稍微探入瞭些花徑的內部。如果不是及時丟下武器,雙手嵌入巖壁用盡全力把自己拽出來,或許就要向落入流沙之中窒息淹死瞭……現在,姑且算是還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這個怪物……快保護我!」

  好消息是,這裡聚集瞭不少的精靈,就連那個朱利安也在其中。至於壞消息,就是丟瞭武器的自己不知道還有多少戰鬥力……但現在可不是猶豫長考的時候,即使急智得到的快棋也要比超時判負更好!眼見簇擁著朱利安的精靈們開始組織陣型,來不及細想的龍女邁出腳步,向著敵陣沖刺而去。

  一行舉著圓盾的人墻幾乎是瞬間就組建完畢,其後的長矛手和刀劍手也在集結。但仍有一個倒黴的傢夥似乎是因為擔心友人而落在瞭最後,此刻沒能夠躲回到陣型裡去,慌張地拎著長矛向後狂奔。疾沖而來的妮芙絲伸出手來,咔嚓一聲擰斷瞭這個精靈的脖子。她的動作沒有絲毫猶豫,舉起這具新鮮的屍體就往人墻上砸瞭過去。

  「——哈!」

  被砸中的陣型瞬間就遭到瞭破壞——不是不願意傷害同袍的屍體,而是那上面附著的力道實在太過巨大,一瞬間就壓倒瞭數人,將陣型砸出瞭一個缺口來。緊隨而上的龍女已經將長矛握在手中,用最原始的動作將其揮舞起來砸向敵人。木桿立刻在巨力之下破碎,同時被砸爛的還有一顆腦袋,並讓數個勉強想要抵抗的精靈又站立不穩倒下。她接著用蠻力奪走瞭某人手中的圓盾,將其重拍在另外一個精靈的腦袋上,登時又是清脆的碎裂聲。沒有武器就搶,就用拳頭重擊、揮舞尾巴拍碎敵人,即使是這樣純粹依靠蠻力的不講理即興做法,對於已經失去瞭士氣的敵人也仍然是一邊倒的屠殺。

  已經不再有什麼陣型瞭,即使朱利安再怎麼呼喊,丟下武器逃跑的精靈也隻會帶走更多陷入恐懼的戰士成為逃兵。他微弱的命令聲也很快隨著釘入腦袋的長劍而終止瞭。原本尚且還能維持紀律的精靈們排山倒海般地潰逃,然後一個個地被追上殺死——然後,又是一支生力軍在此時出現在瞭戰場。

  「母樹啊!這究竟是——喂,你們快散成三列讓他們過去!」

  是一支新的小隊。領頭的精靈經驗豐富,立刻下達瞭變陣放逃兵過去的命令以防陣型被沖散。尾隨追擊而來的妮芙絲在看清這支隊伍後,卻是停下瞭腳步沒有乘機沖陣——這是一支奴隸戰士們組成的隊伍,兩三個精靈率領著他們堵在瞭面前。因為武器架就在前廳的緣故,他們的裝備和之前所見的精靈差不多精良,經受過充足訓練後也絕不是什麼能夠被威嚇嚇跑的烏合之眾。

  面對著這樣的敵人,龍女終於猶豫瞭下來。她躊躇瞭片刻,還是決定嘗試呼喊。

  「我已經殺掉瞭營地大部分的精靈!你們也快跑吧,獲得自由就在今天瞭!」

  這番話確實動搖瞭一些奴隸戰士的心智。然而,面前的隊列卻是終究沒有發生動搖——沒有人離隊逃跑,也沒有人發聲應答,隻有無言難耐的沉默。隨後領頭的精靈又發出瞭新的命令。

  「包圍上去殺掉她,她手上沒有武器!殺瞭她以後,我準許你們都能從訓練中畢業!」

  這一次,奴隸們忠誠地執行瞭命令。他們的步伐堅定,握緊的武器直直指向面前的少女,散發出不言而喻的惡意。「自由」和「畢業」相比,竟然是後者的分量更重要!手足無措的少女第一次後退瞭半步——她還是不想傷害這些奴隸,繼而向著他們再度高聲呼喊。

  「難道你們不想要自由嗎?難道你們寧願繼續受到奴役、繼續作為隨時會死去的士兵,也不願意掌控自己的命運嗎?」

  「殺!」

  前進到足夠近的距離後,奴隸戰士們像訓練時那樣發出瞭整齊的戰吼,開始舉起兵器沖鋒。如果完成瞭包圍圈,即使力氣再大的怪物也一定會被圍攻砍成碎片,勝利的天平也毫無疑問地向著沒有錯過戰機的一方傾斜瞭。

  龍女也不再猶豫,選擇瞭轉頭就跑。她的動作確實要更敏捷,瞬間就將兩方的距離再度拉開。重新保持間距後,少女回過身來,原先訝異的神色再度被堅定的沉默所取代——她的已經重新撿起瞭一根完整的長矛,屈臂舉在瞭肩頭。

  然後,擲出。

  蘊含著可怖力量的投擲武器瞬間貫穿瞭最當頭的戰士胸膛,隨後去勢不減,將他紮在瞭身後第二人的身上,接著是將兩人與最後的第三人釘在瞭一起。眼見瞭如此超乎常理的可怖一幕,所有的奴隸戰士都被震懾在瞭原地。接著,妮芙絲又撿起瞭第二根長矛——於是不想變成穿成一串的奴隸們終於潰逃瞭,丟下兵器撒腿就跑,生怕慢一步成為瞭惡獸的犧牲品。

  「……」

  已經,沒有再戰鬥的必要瞭。

  隨手丟掉長矛,面露落寞之色的龍女沒有再去追擊那幾個組織瞭奴隸戰士的精靈,而是再度抱住膝蓋坐瞭下來。不知何時,上湧入腦的血氣退散瞭,清醒與理智重新回到瞭上風——或者說,用於思索戰鬥方式的理智消退瞭,用於考量戰略失誤的理智終於開始瞭運作。

  自己做的這些事,究竟有什麼意義呢?就算從這處營地逃走,逃到瞭聖都的郊外,那之後又還有哪裡可以去呢?無非是要麼像野獸一樣藏身在難以生存的密林之中,要麼再度被哪個精靈領主捕獲,重新淪落失去自由。而且,即使自己這次摧毀瞭這處奴隸基地,對於聖都奴隸們所處的大環境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影響。有權勢的傢夥還是會有需求,於是想要討好他們的精靈仍然會踴躍地從各地將奴隸運來、會尋找新的地址建立營地、會把更多活生生的生命變成祭品……奴隸需要的不是一時出現的好心人,而是更穩定的整體改變,那才是能夠恩澤所有受苦者的方法。否則,任何有理智的奴隸都會做出選擇,向自己亮出利刃而非聽從什麼鬼話逃跑——哪怕監視者虛弱無比,握著武器的奴隸也不會反抗,因為站在精靈背後的是一整個社會的運轉規則。

  所以,自己現在的做所作為不過是自欺欺人罷瞭,除瞭自我滿足之外沒有任何意義……或許還有一點,就是用屠殺來發泄心中的鬱悶。但是,自己明明是知道的——隻是殺人而不建設是從來解決不瞭任何問題的。那麼,為什麼剛剛親手收割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時,又會毫無負擔地想出讓自己行為合理的借口呢?既然自認並非是精靈社會中的一員,又有什麼資格去審判什麼罪惡呢?就算有人會對此拍手叫好,也不能證明自己行為的合道德性——沒有程序、沒有擁簇,隻有被不屬於此的道德所浸染的特殊個體在釋放天性罷瞭。

  根本沒有來自於公道的正義,社會的道德隻能從社會中來。從頭到尾,都隻不過是個自我意識過剩的臆想病患者在屠殺而已。

  「我也…爛透瞭……」

  「怎麼爛瞭?不是做的挺好麼,我的小寶貝?」

  熟悉的、令人討厭的聲音再度響起。她抬起頭,果然看見瞭稍遠處青年微笑著的面孔。

  「……你怎麼找過來的?」

  「用瞭點特殊能力——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耀眼,讓人想要忽視都困難?」邁步走近的伊比斯看到地上的屍體後又皺起瞭眉,「我以為你隻會專心救人的,順帶著可能會殺幾個精靈立威……但你居然快把整個營地的精靈都屠幹凈瞭。嘖,是不是我太過低估你心裡的壓抑程度瞭?」

  妮芙絲咬住嘴唇,卻是沒有做出回答。回憶起之間專註獵殺精靈時的狂暴記憶,她又忍不住再度閉上瞭眼。

  「別縮著啊,該起來瞭,要哭也回傢去哭,地上多臟啊。」

  「……你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吧。」

  又變成瞭油鹽不進的樣子啊。伊比斯嘆瞭口氣,來到少女面前蹲瞭下來。

  「你又在責怪自己,是不是?除瞭自我埋怨以外,你能不能偶爾也抱怨一下別人?」

  「……」

  「我看看……哦,這樣啊,你想要殺精靈,卻被奴隸們給圍住,最後不得以投矛殺瞭他們才脫逃……我操。」

  這傢夥居然說瞭粗口。是被奴隸們的死狀嚇到瞭麼?仍然陷在內疚中的妮芙絲稍稍為伊比斯的異常所驚,隨即被拉住手臂拽起——她抬起頭,面前的青年臉色鐵青,顯然是發生瞭意料外的狀況。

  「我沒想到你殺掉瞭朱利安,這下就麻煩瞭……得趕緊做些補救才行。」

  「……我知道,我不該這麼殺人的……」

  雞同鴨講啊!煩躁起來的伊比斯罕見地撓瞭撓頭。雖然很想讓妮芙絲振作起來,但現在不是花時間安慰她的時候。稍稍思考,他很快想出瞭這時候該用的話術。

  「我是說,我現在有任務要交給你——這處營地的靠山你也知道,是歐頓傢族的費爾南多少爺。如果你不希望他以後繼續在別的什麼地方建立起同樣的魔窟來,就得照我說的去做。」

  他的話起到瞭一點效果。半龍少女渙散的眼瞳稍稍聚焦,隨後流露出瞭迷茫的神色。

  「我知道。你想我幫你殺瞭他……」

  「不。」青年笑瞭起來,「這次,隻要送個信就能解決所有問題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