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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一曝十寒

  妮芙絲來到槐樹下的時候,恰好是一場送別會的尾聲。整裝待發的年輕信使正將居民和朋友們送的禮物往包裹裡塞——醃菜、面包、肉幹、火鐮,還有水袋和備用的鞋子。這個精靈小夥子像個活潑的小鹿,一邊隨意地應和著人們的叮囑,一邊用歡快的節奏躍動踏步,好讓新買的皮靴能夠磨得更合腳些。

  「一定要當心攔路的強盜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傻,看到可疑的傢夥馬上就會開溜的。」

  聽這敷衍的語氣,似乎是根本沒把囑托往心裡去啊……走近過來妮芙絲默默吐槽。說起來,這似乎就是上一次那件事的尾聲瞭,這位被招募的信使會帶著眾人的信件踏上回鄉之路……她回憶著之前的記憶,突然間又聽見瞭人群之中冒出瞭一個有些熟悉的女聲。

  「要多加謹慎啊。就算你能跑得飛快,也不要心生懈怠。大傢的信都在你的背上,可別出瞭岔子啊。」

  「放心吧,尼雅小姐!」露出瞭認真神色的信使拍著胸脯保證道,「我用性命擔保,一定會把信送回去!」

  「既然這樣,我就可以安心瞭。」黑發少女點瞭點頭,從懷中拿出什麼捧到瞭信使面前,「這是帕納齊的短刀——你拿著路上用,會讓旅途方便些的。」

  「這……這不是老大送給尼雅小姐你的嗎?我怎麼能收下這麼貴重的禮物——」

  「我這樣的瞎子,拿著也用不上。就算要用來防身,說不定還會傷到自己。還是讓你帶上更有用。就當是我們兩個借給你的吧,記得要好好帶回來啊。」

  眼見沒有再推辭的必要,信使點瞭點頭,將刀鞘小心而牢固地綁在瞭皮革腰帶上。離別的宴席早就結束瞭,禮物和祝福都已經收下,也確實該是出發的時刻。他對槐樹下的朋友和鄰居們揮瞭揮手,便頭也不回地踏上瞭路途。

  居民們在原地眺望著年輕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而後才依依不舍地散去瞭。告別瞭同伴的混混們也三三兩兩地勾肩搭背,看來是要像平常一樣結成小團體四散活動瞭。

  不過,他們很快就發現瞭從後方靠近的妮芙絲,原本將要散開的幫派又重新圍聚瞭起來。

  「啊,是小小姐!」

  「嗯。中…下午好啊,各位。我稍微有點遲到瞭,抱歉。」

  「小小姐今天又變漂亮瞭呢!」有輕浮的傢夥吹瞭口哨,「想必是為瞭畫好今天的眼妝,就特地多花瞭時間才遲到的對吧?」

  被誤打誤撞說中瞭的半龍少女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露出尷尬的神色敷衍瞭兩聲。化妝的學問比想象中要深奧,為瞭讓作為教師的溫妮滿意也花瞭些苦功夫……不過這不是重點。簡單地和幾個比較熟的混混們打瞭招呼後,她也沒忘瞭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人群之外、孤零零地佇立在遠處槐樹邊的盲眼女孩。

  「下午好,尼雅小姐。」

  她的呼喚聲沒有得到回應。是沒聽見嗎?妮芙絲一邊朝向尼雅走近幾步,一邊抬高音量重復瞭一遍,同時聽見瞭背後混混們慌張的喝止呼喊聲——更近一些的波裡尼還試圖走上前來做出攔阻動作,但這還是遲瞭。剛剛還如雕塑一般靜立不動的尼雅像是受到瞭驚嚇一般猛地跳瞭起來,隨後重心不穩地傾斜身體將要跌倒。

  根本沒想到自己無心的動作會引起這麼大的反應,還在靠近尼雅的龍女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瞭一跳。但她反應夠快,一個箭步就竄瞭上去拉住瞭女孩,幫助她重新保持瞭平衡。

  「危險——你沒事吧?尼雅?尼雅——」

  這當然是多此一舉的問題。已經安全下來的尼雅急促地呼吸瞭幾息,卻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像弄不清楚狀況一樣搖著頭,不斷發出茫然的囈語聲。這是怎麼瞭?仍然不清楚狀況的妮芙絲不知所措地扶著女孩,像混混們投去瞭求助的視線。

  「小小姐——尼雅她說過冥想的時候不能靠近打擾她的……」

  是這樣啊……遲鈍的妮芙絲終於意識到自己好像做瞭錯事。這會是性質很嚴重的錯誤嗎?難道在這個世界裡,「冥想」這種行為是很危險不能被打斷的嗎?龍女忐忑不安地再度確認尼雅的狀況,發現她已經回復瞭些神志,呼吸也已經平緩瞭下來。

  「你還好嗎?我很抱歉……」

  「我、我沒事瞭。」女孩深呼吸瞭幾息,「不怪你,是我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溝通樹靈的……唉,都是平時和大傢在一起沒被打擾而松懈瞭,不是你的錯,妮芙絲小姐。」

  要是以前,妮芙絲還會在意「溝通樹靈」是什麼意思。但見識瞭各種超自然的事物之後,探求的好奇心也就沒那麼強烈瞭。

  眼見尼雅不像是有什麼事的樣子,圍上來的混混們也都松瞭一口氣。明明不能視物,仿佛能夠看到大傢位置的尼雅淺笑著對他們揮瞭揮手,然後按住瞭身邊少女的手臂。

  「我聽盧娜說過瞭,你是要幫大傢戒除賭錢的壞習慣,是嗎?真是麻煩你費心瞭呢。」

  「不麻煩的。反正我也閑得很,每天不是吃瞭睡就是上街閑逛,和散養的傢畜都快沒有兩樣瞭。」

  聽到瞭少女對自身處境的自嘲,尼雅卻露出瞭若有所思的神情。

  「妮芙絲小姐,是那位商人查爾斯的奴隸對吧……以奴隸的處境來看,這樣的生活節奏確實有些過於悠閑瞭——唔,我明白瞭。」

  看著女孩臉上浮現的神秘笑容,一頭霧水的妮芙絲忍不住追問。

  「明白什麼瞭?」

  尼雅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來撫摸上瞭龍女的臉頰。柔軟的手掌觸感讓妮芙絲回憶起瞭不久之前的經歷——那個還是忘瞭比較好吧。雖然心裡有一瞬間懷疑過面前的尼雅也是個同性愛好者,但她還是很快意識到瞭女孩此舉的真正意義:對於缺少視覺的尼雅而言,這樣看似親昵的動作也隻是她所不多的感知手段罷瞭。

  「——發絲柔順,肌膚嬌嫩,身上也沒有氣味,和大傢都不一樣,不像是經常勞苦的樣子呢。果然,妮芙絲小姐一定是個漂亮的人兒吧。」

  龍女已經理解自己的容貌在本地人眼裡大致處於什麼層次瞭,因此隻是簡單地「嗯」瞭一聲作為回應。

  「跟傳言中一樣呢,『有著蜥蜴尾巴的可愛白發姑娘』。科克那傢夥,還總是搖著頭否認……依仗著這樣優秀的先天條件,確實就能得到主人的寵愛和放縱瞭呢。那麼查爾斯先生,應該也是個仁慈的善人……」

  盡管事實上確實如前半句所言,但那並不是什麼能讓人高興的事。並不想繼續談論牽扯到那傢夥身上去的妮芙絲同樣用「嗯」作為回答。敏銳地捕捉到少女聲音中微妙的情緒變化,善解人意的尼雅也不再糾纏,識趣地沒有就這個話題發散出去。

  兩人又說瞭一會兒閑話後,想起自己來意的妮芙絲趕緊結束瞭聊天。

  「差不多也該去看一下大傢的情況瞭。不知道這幾天下來他們堅持得怎麼樣,希望有好好地克制住欲望。」

  「嗯,我就在這兒休息。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過來找我——不用擔心,我可不會再像剛剛那樣隨意進行危險行為瞭。」

  將尼雅留在樹下,妮芙絲重新回到瞭混混們的身邊。剛好,因為是要送別的緣故,此時聚集在這裡的幫派成員比往常都要多不少。除瞭那個顯眼的幫派領袖帕納齊不在,比較熟識的混混們都到場瞭。她拍瞭拍手掌,就將這群精力過剩的青年男女的註意力吸引瞭過來。

  「大傢看起來都有按照我的要求結對行動呢。這幾天,應該沒人再去賭場賭博瞭吧。」

  盡管少女並沒有研究學習過要如何戒除賭癮,但第一步要做的事是很明確的——必須把受治者與成癮物隔離開來,哪怕要用上強硬些的手段。但強行限制人身自由仍然是萬不得已之下的選項,還是先讓幫派裡熟悉的混混同伴們結對監視比較好。

  ……當然,她也知道那是一廂情願軟弱。

  面前的年輕人們果不其然露出瞭糾結的神色。那是當然的瞭,不管自己再怎麼三令五申限制同伴的行動也是為瞭他們好,看見朝夕相處的朋友被賭癮所折磨的混混們理所當然地會對自身「看管者」的定為產生動搖。暗暗在心中嘆瞭口氣,擺出嚴肅面孔的妮芙絲抬高音量,難得地對朋友們露出瞭嚴厲的一面。

  「我再強調一遍:不要對賭徒的懇求心軟,否則就是前功盡棄。不承受這種痛苦,是無法擺脫賭博上癮的饑渴的。哪怕要捆住雙手、生拉硬拽,也不能讓他們再踏入賭場的大門——讓你們三對一監視,就是為瞭能在各種情況下把人控制住,幫助朋友做出正確的決定。」

  「可是——」有個混混忍不住嘀咕,「看著兄弟在地上打滾哀嚎,還能保持無動於衷才奇怪吧……」

  他的話語似乎是大多數人的想法。觀察著混混們不同的反應,妮芙絲大致確認瞭情況:隻有約兩成不到的幫派成員能夠狠下心來大義滅親。剩下那些猶猶豫豫面露難色的,之中或許有不少人已經縱容瞭兄弟的放肆。

  「隻要不靠近賭場,做些什麼來分心也是可以的啊,找其他地方去玩不行嗎?」

  這一次,她觀察的是那些被監視的賭博者的神情。結果很明顯:所有的賭徒們都不認同這句話。他們的臉色打從一開始就都不怎麼好,此時更是毫無遮掩地表現出瞭不屑。

  「隻有賭錢才刺激,別的地方都無聊。」

  「聖都我們早就熟得不能再熟瞭。內環又進不去,像『金罌粟』這樣的地方也不會給窮鬼開門,除瞭賭錢還能幹什麼?」

  「俺覺得釣魚挺不錯。」有個不識趣的傢夥反駁瞭一聲。

  「釣個屁!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喜歡待在河邊發呆嗎?!」另一個賭徒用高聲呵斥蓋過瞭釣魚的建議聲。

  或許如此吧,匱乏的娛樂項目使得精神刺激的成癮性愈發難纏瞭。妮芙絲沒有反駁這些話,而是嘆著氣提出瞭另一個建議。

  「如果真的忍不住想解悶的話,那就自己準備賭具和朋友們玩。但是千萬不要沾染金錢賭註,否則就沒法將貪婪的念頭壓制下去瞭。」

  這算是很大程度上的讓步瞭——這幾天,她已經大致瞭解瞭些本地賭博遊戲的規則。除瞭經典的擲骰子猜大小,也有需要計算和博弈的項目,比如某種以竹片為材料的牌類遊戲就很受歡迎。從另一方面看,剝離瞭金錢要素的賭博遊戲也可以成為危害度較低的娛樂,說不定能夠安撫賭徒們的躁動。

  不過,那畢竟是她的一廂情願。

  「沒有賭註的話,還有什麼意思!」有位賭徒喊叫道,「那樣的話,豈不是贏瞭也白贏嗎?」

  不,贏瞭才是大問題吧。短暫的暴利錯覺不正是賭博最大的危害所在嗎?思考著要如何組織語言的妮芙絲沉默瞭一瞬,便又聽見瞭讓她血壓暴漲的新言論。

  「兄弟們,我有瞭個一定能賭贏的方法!」那個賭徒向著夥伴們高聲宣佈,「隻要每一次都翻倍下註就行瞭!一旦贏瞭就停手,就能把之前輸的全部扳回來!」

  聽瞭這話,一向不喜歡動腦的混混們竟然都露出瞭沉思的表情——也包括人群中的科克與波裡尼。

  「我感覺挺有道理啊……你怎麼看?如果這要是能行,是不是咱們能把大傢欠的錢都能贏回來瞭?」

  周遭的不少混混們都顯出瞭恍然大悟的神色。有些心動的科克看向瞭自己那機靈的同伴,卻看到波裡尼撓瞭撓他那一頭標志性的天然微卷發,滿臉都是困惑。

  「我覺得…不好說。我想不明白,但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不過,如果這方法真能行的話,要是其他人看你這麼賭贏瞭也學著這麼投怎麼辦?所有人都贏瞭,那又有誰來負責輸呢?」波裡尼用眼神示意瞭一下,「再說,你看妮芙絲她都是那副樣子瞭……那這方法應該不靠譜。」

  科克順著友人的目光看去,隻見白發的半龍少女痛苦地捂著額頭,完全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也許這確實不是個好主意——雖然他也不知道錯在哪裡,但見到妮芙絲的態度如此,心裡也開始隱隱覺得有問題瞭。

  「不要被倍投法的假象騙瞭!」整理好情緒與語言邏輯的妮芙絲大聲呵道,「就算看起來足夠輪次的倍投能讓正收益的概率無限增長,但實際上不管倍投多少輪,最終的總收益都隻有初始輪的極小值。而一旦倍投連續失敗導致超出本金上限,就會一口氣將所有的籌碼輸光——倍投法改變不瞭收益期望!」

  這一次,她的話沒有得到任何認同。顯然,混混們聽不懂這麼一番足夠淺顯易懂的分析。甚至於,誠懇的勸說起到瞭反效果:已經有暴躁的賭徒完全不想再聽下去瞭。

  「嘰嘰歪歪的,煩死人瞭!這可是能幫老大分憂的好機會,隻要兄弟們加把勁,就能將功補過把欠的錢贏回來,輪不到你這個娘們在這裡瞎嚷嚷!」

  「你怎麼能這麼說!奧德!」

  有看不下去的混混出聲呵斥,卻又立刻被更大的聲音與氣勢壓倒。

  「我難道說錯瞭嗎!那娘們也不是咱們血尾幫的自己人,她一個外人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對咱們指手畫腳!媽的,玩一玩骰子怎麼瞭?非得被這個自以為是的婊子騎在臉上欺負?!」

  盡管立刻就有其他混混上去和刺頭互掐,但受到瞭沖擊的妮芙絲還是身形搖晃,臉色也蒼白瞭不少。她當然知道,並不是所有混混都和自己交好。尤其是那些被監視瞭行動的賭徒們,其中有不少人都快被欲望折磨得快要發瘋瞭,變得暴躁易怒也在情理之中。但理智知道是一回事,真的被本來相處融洽的熟人用污言穢語頂在面前冒犯時,心中的緊張與不安免不瞭會急劇增長起來。

  也許,真的得找間屋子把人關住……但是自己有資格那麼做嗎?自己確實不是血尾幫的成員,僅僅隻是有交集的熟人。這樣肆無忌憚地發號施令,是不是有些越俎代庖瞭呢?事實上,對自己做法有意見的幫派成員顯然就有不少,隨著刺頭的活躍也蠢蠢欲動瞭起來。這種情況下,到底要怎麼做才好呢?

  「夠瞭,奧德!把你那臭嘴閉上!」

  關鍵時刻,足以鎮場的救星來到龍女身旁發出瞭聲音,將騷亂在爆發之前壓制瞭下去。

  「還有其他人,別再跟著起哄瞭!前幾天在帕納齊面前發誓的時候是怎麼說的?現在又要忘掉說過的話,又要去賭場給他添加負擔瞭嗎?!」

  「可是,尼雅小姐,要是能把錢都贏回來的話……」

  嬌小的黑發女孩用力一跺腳,於是本來還有意見的混混們都閉上瞭嘴。畢竟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平日文靜的尼雅這麼生氣,無一例外地被她氣勢所壓倒瞭。控制住局勢的精靈女孩轉過身來,充滿歉意地出言安慰。

  「請不要往心裡去,妮芙絲小姐。大傢隻是有些粗俗而已,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壞心……」

  「我明白。」盡管知道對方看不見,妮芙絲還是擠出瞭勉強的微笑,「隻是有些粗魯的臟話口癖而已,我不會介意的。」

  話雖如此,面色有些凝重的尼雅看起來並沒有相信。她想瞭一下,摸索著拉住瞭龍女的手腕,向著槐樹下引去。是要避開混混們說些悄悄話吧。對此瞭然瞭的妮芙絲便主動踏步,引導著盲眼的女孩回到瞭槐樹下,「妮芙絲小姐——」尼雅開門見山地進入瞭主題,「恕我直言,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您和我們——這些街區的底層人終究不是一路。我不知道您出於什麼原因強忍著觀念和行為的差異加入進瞭大傢的隊伍裡來,但這顯然是危險的。」

  「……我,確實和這裡的大傢都不一樣。」妮芙絲嘆瞭口氣,「但是說危險也有些危言聳聽瞭吧。」

  「這不是危言聳聽。」尼雅原本嬌弱的語氣罕見地嚴肅,「你的身上沒有『氣味』,所以終歸不會和大傢混到一處去。非要像今天這樣像個楔子一樣硬插進來,又不願意改變自己的話,將來難免會產生……嫌隙。」

  氣味?難道喜歡洗澡愛幹凈會被排擠嗎?腦子很快轉過彎來的龍女卡殼瞭片刻後終於意識到瞭尼雅所說的指代。那是共同生活造就的相近價值觀與行為方式,作為外來者的自己顯然無法也不願意與混混們於此同步。就如同這次硬逼著他們戒賭一樣,出於身邊夥伴的關心與源於外來者強加的價值判斷,兩者間終歸會有微妙而不可忽視的差別。

  「那尼雅你呢?你不也沒有那種『氣味』嗎?」

  被反問道瞭自己身上,精靈女孩怔瞭一會兒,才露出瞭無奈的笑容。

  「是啊。我也沒和大傢一起在泥漿裡打過滾,所以總是顯得清高。不過,與其說大傢在尊敬我,不如說是在尊敬帕納齊——但是妮芙絲小姐您就沒有足夠分量的擔保人瞭。」

  「帕納齊……以前的他是柄果決的利刃,斬除敵人時從來不會猶豫,總是幹凈利落地一擊兩斷。可自從成立瞭幫派後,他也變得婆媽瞭許多,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拔刀瞭。」看似在說無關事的尼雅突然話鋒一轉,「但是,帕納齊他終究和大傢是一樣的。喜歡交友,喜歡熱鬧,最重要的是願意為瞭頭腦發熱時的情緒而行動起來。他啊,也不過是個大混混而已瞭。」

  「可妮芙絲小姐你不一樣。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來湊外環幫派的熱鬧,但那股不喜交際的安靜性格可做不瞭假。偏偏你還喜歡講道理,和靠著義氣和兄弟情義行動的大傢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你是個漂亮、幹凈、性格溫柔的小姑娘,那就更是顯得格格不入瞭。」

  妮芙絲默然地聽瞭一會,終於還是搖瞭搖頭,說道。

  「但我也並沒有壞心思。我隻是很需要朋友……」

  「但是,在我看來,妮芙絲小姐你不是在『靠近相性適合能夠成為朋友的人』,而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在『強迫自己湊近最方便成為朋友的人』,好像那不是源於內心對友情的渴望,而是出自完全功利的目的啊。」

  「……」

  沉默持續瞭更長時間。

  被完全看穿是出乎龍女意料之外的。誠實地說,尼雅的話完全正確。自己接近混混們是為瞭獲取能夠觀察聖都社會的渠道,而對他們賭博行為的幹涉也是有著友情之外的想法:那是來自意識深處對這種行為的厭惡與鄙夷,因而忍不住想要用這種思想來感染他人——就像常見的固執老爺爺將代溝另一側的想法強加給年輕人一樣。

  她思索著該如何為自己別扭的行為辯解,卻實在是毫無頭緒。然後,最終還是善解人意的尼雅又一次主動退讓解瞭圍。

  「請告訴我,妮芙絲小姐,你的目的並不是對大傢有危害的吧。」

  「嗯。毫無疑問。」

  「那我就放心瞭。」女孩露出瞭笑容,「有這個答案就已經足夠瞭。我不會再過問你的想法瞭。戒賭既然對大傢有好處,也請你按照自己的意願去推動吧。要是和大傢產生瞭不愉快和摩擦——還請一定要來找我,由我來進行調解。別看我又瞎又柔弱,說的話還是有人會聽的。」

  龍女的心底升起瞭一股暖流。

  「謝謝你,尼雅。」

  「大傢都是帕納齊的傢人,所以要是能讓大傢放棄這個癖好,帕納齊他也會開心起來的吧。」想起瞭什麼的尼雅輕輕搖頭,「街區裡,已經有不少因為貪賭而變得悲慘的傢夥在瞭。要是那樣的人變多,街區的氛圍也會惡化的吧。」

  她的話激起瞭妮芙絲的靈感,讓她忍不住拍掌出聲。

  「對瞭,隻是空口白話講道理的話,可沒有足夠的說服力。讓大傢看一看現實些的例子怎麼樣?把那些因為賭博而一落千丈的人叫過來現身說法,展示賭博的惡果,這樣就能打消大夥不切實際的貪念瞭!」

  「不錯的主意呢。」尼雅點瞭點頭,「我大概知道哪些街區居民可以作為案例——我可以讓盧娜把他們喊來,不用花很多時間就能就位。」

  「那我去讓大傢把人叫齊,必須要讓所有沉迷賭博的成員在場接受教訓才行。」

  並不是所有的幫派成員都參與瞭送別會,因此必須要把沒到場的也喊來。雖然妮芙絲自己並不知道人在哪裡,但隻要拜托朋友去找就行瞭——科克和波裡尼這兩個傢夥,肯定能一下子就把同伴都找齊的吧。

  她走向瞭一旁的兩個混混,進行瞭簡單的說明溝通之後,卻得到瞭意外的答案。

  「這…這有點困難啊。」

  「怎麼瞭?你不知道他們在哪裡嗎?」

  「不……別的人都好說,就是有幾個嘛……」

  「卷毛那傢夥已經忍耐不住,又溜進那個賭場裡去玩瞭。」直腸子的科克直接說出瞭隱情,「他本來癮就大,平時聚餐喊吃飯都喊不過來呢!」

  「我不是讓人——唉。」

  玩忽職守的現象總是存在的,獲得瞭這個教訓的妮芙絲低頭沉思瞭片刻,說出瞭接下來的行動方針。

  「我自己走一趟,去把人給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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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來,這還是妮芙絲第一次接近賭場。那棟建築物就在血尾幫所在區域的邊緣,處在兩個街區團體的夾縫之間——不過對於天生有些路癡的半龍少女而言,獨自找到那裡還是個有些難度的任務。所以,她答應瞭兩個朋友一同前去的請求,拜托本地人成為瞭向導。

  「明明同樣是在外環,這裡的景象卻有些不太一樣——路邊搭著棚子棲身的窮人隨處可見,乞丐和娼女的密度也多得多瞭。」

  這其實才是外環的常態,而像血尾幫那樣會維持街區內秩序與團結的幫會更是鳳毛麟角。說不定,就是因為那樣獨特的氣氛,才讓自己願意接近這些混混們吧。胡思亂想嘀咕著的妮芙絲沒有將太多註意力集中在路旁,安穩地跟著兩位青年的步伐來到瞭目的地。這棟不大的建築物實在是熱鬧得過瞭頭,深處傳來的高昂吶喊與叫嚷聲穿透耳膜,讓少女不禁皺起瞭眉。

  「到瞭。我們就這樣直接進去嗎,妮芙絲?」

  「嗯。隻是來把人帶回去而已,不引人矚目地悄悄進門完成目標就可以瞭。」

  那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任務。賭場魚龍混雜,全神貫註的賭徒們也都更在意賭局,因而偶然出現在其中的白發美少女應該不會受到過多註目。唯一的問題在於要把人群中的混混找出來,這對臉盲癥患者來說並不容易。幸好有兩個可靠的同伴在,隻要慢慢排查總能找到。

  三人踏入賭場的大門,開始在擁擠的賭客之間穿行。嘈雜與火熱的氣氛讓妮芙絲有些不舒服,她總覺得這裡的人們情緒都有些過於…瘋狂。勝利與懊悔所激起的嚎叫此起彼伏,總讓人感覺是處在巨獸奔騰的莽原,難覓安寧的心緒頻繁地被震顫的大地所動搖。雖然此前僅僅是在文藝作品中瞭解過這種地方的存在,但今日的拜訪還是印證瞭龍女所固有的偏見:她果然很討厭這樣的場所,打心底裡不喜歡歇斯底裡過於激昂的氛圍。這裡完全是吸引欲望的無底深淵,污染誘導著居民們墮落墜入。

  科克與波裡尼倒是看起來對這種情景相當適應。兩人很快就找到瞭缺席的同伴——這幾個傢夥都一齊聚在某個賭桌之前,因此不費吹灰之力地就被一網打盡瞭。

  「喂,卷毛。」

  「別煩我,現在是關鍵時刻……喂!」被反復拍打背部而煩擾的卷毛混混不耐煩地轉過頭來,「哦,是科克你小子啊。來這兒幹什麼?你不應該圍著那個……呃……」

  見到瞭那個雪白的身影也出現在瞭這裡,卷毛趕緊把後半句話吞進瞭肚子裡。明明手臂上的輕微淤傷早已養好瞭,他還是感到瞭一股幻痛,隨意的態度也不由得虛瞭下來。

  「小、小小姐,真巧啊,你也是來這兒玩的嗎?哈哈哈……」

  下意識地吐出瞭搪塞的客套話後,反應過來的混混一拍大腿,光速收回前言進行瞭滑跪道歉。

  「我、我也沒在這裡玩多久!再玩一把!再讓我玩一把就好瞭……」

  「你啊……」

  妮芙絲無奈地嘆瞭口氣,突然面色一凜,拽住瞭卷毛的手臂。被嚇到瞭的混混悲鳴瞭一聲,才發現這次她沒用什麼力氣,戰戰兢兢地僵在原地不敢動彈。

  「你輸瞭多少?又借瞭多少?」

  「不、不多,也就七八個,手氣好的話兩把就能贏回來瞭……」

  卷毛本想就自己的賭博水平吹噓一番,但見到龍女那仿佛要殺人一般的兇狠目光,便顫抖將話吞在瞭肚子裡。

  「你們三個不是應該看著他的嗎?怎麼也被拉過來玩瞭?」

  妮芙絲將視線轉向瞭卷毛身邊的混混。這三人本該是不沾賭博的監視者,此刻卻一道同流合污,不僅沒有阻止卷毛進入賭場,還跟他一道站在瞭賭桌上。

  「卷毛說拉人玩的話賭場就會送籌碼,和撿錢差不多,所以讓我們一起進來撿錢……」

  「然後你們把籌碼輸光瞭,是不是?」

  「呃…隻是運氣差瞭點……」

  看來是猜中瞭。事已至此,批評也沒什麼用,當務之急還是先把人帶回去。要是再讓這幾個傢夥留在這裡,那「再來一把」就要變成「永遠不會到達的最後一把」瞭。

  「跟我走,我們先回槐樹那裡去。」

  「可是,我這一局還沒結束——」

  被妮芙絲用那怪異的藍眼一瞪,自知理虧的卷毛就閉上瞭嘴。但他又想起來還有事情沒有瞭結。果然,見到這邊的幾位混混要走,兩個身材健碩的獸人奴隸便從靠過來攔住瞭前路。

  「喂,你都沒還錢,就想這樣溜走嗎?」

  獸人奴隸的後方,一位身材短小的半精靈發出瞭呵斥聲。應該是之前借錢給這幾個傢夥的放貸人,寄生在賭場之上的吸血蟲。並沒有太意外的妮芙絲跨出一步站在最前方,表明瞭自己作為話事人的身份。

  「一共是多少?」

  「十二個足值銀幣。怎麼,你要替他們還上嗎?」

  她的打算正是如此。十二枚銀幣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如果為此產生瞭沖突就反而得不償失瞭。僅此一次的話,可以當做是友情的對價。然而,當伸向腰間錢袋的手摸瞭個空時,少女的臉色才變得尷尬瞭起來。

  是忘在瞭傢裡,還是什麼時候被小偷偷走瞭呢?現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時候,而是得趕緊把事情應付過去。她轉向身側的兩個夥伴,投去瞭求助的目光。

  「你們有帶錢嗎?我的錢袋不見瞭。」

  「啊…這……」

  「我倆都是窮光蛋啊,渾身上下隻有幾個銅子兒。」

  看來這條路行不通。

  「能不能先賒賬?」

  「別唬人!空口白牙就要賒賬,你們如果就這麼跑瞭,我找誰要錢去?要麼就留下人來抵押,回去拿錢過來贖。」

  「一來一回太麻煩瞭,不如——」

  沒有勃然大怒,而是精明地指出瞭信任問題,說明這位放貸人還是好說話的嘛。安心下來的妮芙絲正準備報出住址,轉念一想,不如用個更能取信於人的方法。

  「——不如之後去找我的主人追債吧。他是紅珊瑚商會的會長查爾斯,區區十幾個銀幣也不過是小錢而已。」

  被這傢夥欺負瞭這麼久,幹脆狐假虎威一番用一次他的名號好瞭。不過,這樣似乎還不算進行瞭身份確認,是不是得讓對方派個人跟著自己比較好?考慮著方案漏洞的妮芙絲很快就聽到瞭回應。

  「你把我當傻逼在耍?」看起來精明的放貸人卻莫名其妙地生氣瞭起來,「也不用去找人瞭,把你自己留下來抵債就好瞭,滿嘴謊話的小妞!」

  他一揮手,獸人奴隸們就靠瞭上來。這兩個身強力壯的傢夥們看起來十分不好惹,似乎隨便派出哪位都能把少女和體型瘦弱的混混們搓扁揉圓。識趣的賭客們已經遠離,在擁擠的賭場中空出瞭一個小圓作為瞭擂臺。其中一個獸人先走上來徑直抓住瞭妮芙絲的手臂,防止她混入賭客之中制造混亂逃脫。

  急眼瞭的科克正想要沖上前,卻被一旁的波裡尼按住瞭。

  「幹嘛!別攔著我,妮芙絲她——」

  「她還用得著你救?別去添亂,你湊上去瞭反而會讓她分心。」

  「額……說的也是。」

  這一邊,被制住瞭的妮芙絲也沒有什麼掙紮反抗的動作。她倒是不在意這麼被限制自由,不過還是得化解一下誤會,把事情說清楚瞭好脫身。

  「你可能誤會什麼瞭——」

  「閉嘴,小妞!你還敢消遣我,今天就要讓你下不瞭床!」

  這意思是說,對面想讓自己用身體抵債麼?在算計經濟利益和社會效益之前,少女從本能上排斥瞭這個方案。看著走進過來的精靈將要伸手摸來,她終於稍微用上瞭些力氣開始掙紮。

  「哇啊啊啊——」

  「好疼!」

  「唔啊!」

  ……大概也就是掙紮瞭一會兒的功夫,挨瞭拳腳苦頭的無辜獸人就七零八落地四散脫戰瞭。那個想要伸手猥褻的放貸人也被看似嬌小的女孩提著,陷入瞭完全沒搞清狀況的混亂狀態。

  「錢我真的會還的,不過我現在不方便還有事要做。傍晚賭場營業嗎?那時候我可以過來還錢。」

  「救命,救命!有人在賭場鬧事!」

  講道理突然就行不通瞭。事情怎麼就發展成瞭這個樣子呢?眼見像是賭場保安的持械兇徒也圍瞭上來,已經完全無語瞭的龍女還是想盡最大的努力阻止沖突。

  「等等!這事兒我們會去外面處理——」

  她的不打擾聲明還沒講完,就有空心短棒帶著呼嘯聲迎面砸下。不願意承受這一擊的妮芙絲下意識地將手中的放貸人一拽,讓他用肩膀接下瞭砸擊。淒厲的慘叫聲終於喚醒瞭少女的警惕心,讓她意識到瞭現狀:在打敗這些氣勢洶洶的傢夥之前,自己這一行人是沒法安穩地離開瞭。

  不過,對付一群有武器的傢夥可不是什麼輕而易舉的事,一個不小心就會挨上一下。如果陷入腹背受敵的情況,哪怕自恃蠻力也無法躲避夾擊。要怎樣才能從這樣的困境中脫離呢?

  電光石火之間,又是一柄短劍刺來,還未想出破局方法的妮芙絲以閃電般的反射速度抬腿將其踢飛。稍稍穩定平衡,她也沒忘記另一側的敵人,趕緊偏身轉過視線觀察身後。出現在視野中的並不是合圍上來的其他同夥,而是一道人墻——幾個幫派混混抄起瞭身邊的椅子凳子,靠著這簡陋的武器阻擋招架著背後的來敵。有著豐富的群架經驗的混混們絲毫不落下風,特別是身形靈活的科克,靠著手中掃把的長度戳刺得那些隻拿著短兵的賭場護衛們不敢上前。

  「背後就交給我們!」用凳角拼命架住刀刃的波裡尼扯著嗓子喊道,「你去解決門口進來的那些傢夥!」

  對啊,自己可不是孤身一人在戰鬥。心態安定下來的妮芙絲點瞭點頭,用篤定的呼喊聲回應。

  「我會把他們都解決掉的!保護好自己不要受傷!」

  迎著前方沖上來的敵人,已經後方無慮的龍女赤手空拳地撞瞭上去。她並沒有花時間去尋找趁手的兵器,而是毫無花哨地傾瀉起瞭蠻力——用勝過常人的反應速度與敏捷躲開攻擊,隨後伸臂直接拽住最前方的傢夥,將人體當做武器投擲向著後面的敵人投擲過去。賭客四處逃散後遺留的桌子也是極好的飛行道具,隻要重力一踹,就能推倒一大片敵人,接著沖上去踢飛他們手中的兵刃便可以確保無力化……尖叫聲,喊叫聲和嚎叫聲回蕩在本就熱鬧過頭的賭場之中,夾雜著乒乒乓乓的打砸鼓點。本就擅長室內鬥毆的混混們自然是如魚得水,借助各種地形傢具不斷躲避,而天生神力的龍女更是勢不可擋,幾乎可以說是一拳一個地清掃著撲上來的賭場護衛們。

  隻是不到半刻鐘,戰鬥就結束瞭。快速擊倒前方敵人的妮芙絲回轉過來幫忙,便很快把追著混混們砍殺的賭場護衛們放倒瞭。見事不妙的賭客們早已經從大門小門溜瞭出去,一時間,偌大的建築物裡隻剩下瞭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賭場員工、倒在地上呻吟的護衛們……以及幾個不慎被卷入其中的倒黴鬼。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一旦進入瞭心跳加劇的戰鬥狀態,也就很難避免狹窄環境的誤傷瞭。所幸自己也沒有傷人的念頭,這些倒黴的賭客頂多是被砸疼瞭罷瞭。在心裡默默道歉之後,確認危機已經解除瞭的妮芙絲便回到瞭同伴們的身邊。

  「怎麼樣?你們沒有傷到哪裡吧?」

  「我們倒沒什麼事。就是科克這傢夥沖得太快,胳膊被劃傷瞭。」

  「我、我沒啥事。」坐在凳子上、臉色有些蒼白的科克說道,「隻有小傷而已,我以前和人打架的時候經常會這樣。休息幾天就好瞭。」

  「讓我看一下——」

  妮芙絲強硬地挪開科克捂著右臂的滲著血左手,看到瞭他藏起來的傷口——確實不嚴重,沒有傷到動脈。不過,既然已經形成瞭開放性傷口,就有惡化感染的風險,因此必須要做包紮。她環視瞭兩圈,快步取來瞭賭桌上某人遺留的酒瓶,其中還有小半瓶溶液。敞開瓶口確認內容物是低濃度酒精後,她又轉瞭一圈,沒找到有什麼幹凈的佈料。無論是桌佈、窗簾還是混混或護衛們的衣服,都帶著沒法忽視的臟污。少女苦惱地思索瞭一會兒,靈機一動伸出手抓住自己沒有被鬥毆弄臟的幹凈內衫,撕拉一聲撕下瞭一角來。

  「哦哦哦——疼疼疼疼!」

  用水囊裡的清水清洗創面,隨後將浸瞭酒精的佈條綁上包紮,動手能力一向不差的妮芙絲一會兒就完成瞭傷口處理。捂著繃帶的科克倒是滿臉通紅地縮起瞭身子,大概是他打架累瞭吧。不去管蔫瞭下來說不出話的精靈青年,心中仍然還有許多疑問的龍女決心找個傢夥解惑。她來到某個捂著肚子倒在地上、衣著顯然要更好的護衛身邊,蹲下身來發出詢問。

  「為什麼要襲擊過來?我們可沒有敵意啊。」

  「你們…你們不是來鬧事的嗎……還打砸毀瞭賭場的生意……」

  「不對。不是你們先動手打人的嗎?」

  「是你們…你們先揍的人……我們隻是在阻止你們破壞……」

  好瞭,糊塗賬。自己這一行人應該是被當做來賭場搗亂的瞭——就結果而言,自己也確實打攪瞭賭場今天的生意。明明應當是做瞭錯事,可妮芙絲卻並沒有感到有什麼負罪感,而是發自內心地因為賭場變得安靜而輕松瞭一些。

  一鼓作氣地把這個罪惡的巢穴給拆掉怎麼樣?如果能夠毀滅賭場,賭博成癮的現象或許能得到抑制……龍女搖瞭搖頭。這其中的因果關系並沒有那樣想當然,可不能因為一時沖動做出這種決策。

  「要賠償的話,就去找紅珊瑚商會的查爾斯。」

  把這爛攤子丟給那傢夥算瞭。反正他的身份是自己的主人,不也就是背鍋位的意思嗎?想出瞭解決方案的妮芙絲心情變好瞭些,卻又得到瞭意料之外的回應。

  「……你、你還說沒敵意……你這傢夥…根本就是故意的……」

  「啊?」

  等一下,是不是真有什麼自己沒註意到的誤會產生瞭?妮芙絲正準備進一步追問,卻又有一撥人進入瞭賭場:那是一群裝備更精良的武裝人員,走在最前面的是個一臉冷漠相的棕發精靈男性,看來就是他們的領頭者瞭。在他的身邊,赫然就是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溜走的精靈放貸者,捂著肩膀尖聲叫喊。

  「就是這群人!德雷克老板,就是他們在賭場打砸!」

  賭場的擁有者麼……站起身來的妮芙絲緊張地盯著這個面相陰沉的精靈男人。仔細一想,能夠經營賭場這樣的暴利行當,這傢夥很有可能擁有不一般的能量。造成瞭這般破壞的現在,應該繼續使用暴力進行對抗嗎?那樣大概率會為血尾幫增添麻煩。可是,還會有和平解決的機會和辦法嗎?

  難以抉擇的少女默然不語,準備觀察局勢等待變化,而對面卻也罕見地沉默瞭下來,竟也沒有要先聲奪人問罪的意思。名為德雷克的男人露出瞭極為復雜的臉色,顫動的嘴唇反復微張又抿緊,保持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妮芙絲小姐。」他最終還是率先打破瞭僵局,「請到這邊來,我們單獨談談。」

  單獨談談,就是有機會和平解決瞭。妮芙絲松瞭一口氣,對著擔憂自己的混混們擺瞭擺手,跟在德雷克的身後進入瞭賭場的包間。

  包間的佈局和賭場大廳截然不同,精心佈置的裝潢顯然是為瞭體面的客人所準備的,不過那些客人已經因為之前的動亂而離去瞭,隻留下進行到一半的賭局。墻壁似乎也做瞭隔音處理,關閉房門之後,外面的聲音也就倏然消失,使得包間內成為瞭適合密談的場所。

  「妮芙絲小姐——」

  「等一下。」意識到不對勁的龍女打斷瞭德雷克的開場白,「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我應該不認識你吧。」

  「啊,你不認識我?」

  「難道你認識我嗎?」

  怎麼可能不認識!你是少爺身邊的女奴啊!感到瞭脫力感的德雷克在心底吐槽。

  「……唔,你也確實有可能認識我。我這樣子在聖都也算顯眼吧。」

  為自己的疑問找到瞭答案的妮芙絲準備揭過這一節,可德雷克卻並沒有就此息事寧人。他一巴掌拍在瞭自己的額頭,接著死死地盯著眼前的白發少女,吐出瞭絕望的詢問。

  「也就是說,你不是少…查爾斯先生派過來的嗎?」

  「不是啊,我隻是來把朋友帶回去。他們欠瞭放貸人的錢,我提議可以找紅珊瑚商會的查爾斯要賬,但那個放貸人一言不合就上來動手瞭。我出於自衛就把他的隨從打倒瞭。」

  德雷克又是一巴掌打在自己額頭上,發出瞭痛苦的解釋聲。

  「他一定是以為你在戲弄他……」

  碰到賭客聲稱去找賭場的幕後老板要賬,無論是誰都會認為這是羞辱的啊!德雷克可憐起瞭那個可靠的放貸人小夥子,他可是兢兢業業地在幫著「查爾斯先生」積累財富,沒想到就遭遇瞭這樣的不幸。

  「然後,賭場的護衛就沖瞭上來,我也是為瞭自保打倒瞭他們。德雷克先生,這可不是我們這邊的過錯瞭吧。當時我已經聲明瞭會去賭場外解決爭端,不會影響賭場的經營,因此是毫無疑問的受害方。」

  如果在旁人看來確實如此,但對於知道真相的賭場一方而言,就是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刺頭揍翻瞭事實上是賭場自己人的高利貸商人,還用打鬥影響瞭秩序,於情於理都應該趕快叉出去。做錯的大概是沒人知道這姑娘的身份,以及沒料到護衛完全打不過她罷瞭。

  隻是一想起造成現在這一片狼藉的緣由,感到揪心的德雷克就忍不住再用手掌拍打額頭。深深呼吸平復心情,一臉死魚眼的他用死灰般的虛弱語氣發瞭話。

  「妮芙絲小姐,您應該參加過紅珊瑚商會成立前夕的那個宴會,對吧?」

  「沒錯。那時候我站在莊園門口迎接客人——可是,我不記得客人裡有你在啊,德雷克先生?」

  「……我到的比你早,當時就已經在莊園裡瞭。宴會開始的時候,我就在房屋裡沒到庭院中來,所以你沒見過我。」

  「原來是這樣。」妮芙絲點瞭點頭,隨後終於反應瞭過來,「也就是說,這間賭場是『查爾斯』的產業?」

  「是的。」

  謝天謝地,總算讓這姑奶奶明白現狀瞭。德雷克松瞭一口氣,心情也變得輕松瞭起來。盡管眼前的少女隻是個奴隸,但他卻根本不敢惹惱她——根據克萊爾夫人所說,自己的少爺對這位女奴寵愛得不得瞭。多年作為傢族中沒有繼承權的私生子的經驗讓德雷克明白,傢主身旁的女奴和寵妾是下層人最惹不起的存在。按照英卡納傢的情況來看,除非自己能得到瓦妮莎大小姐的支持,否則最好不要忤逆少爺的意志。

  不用管這位妮芙絲小姐回去以後怎麼和少爺對賬,隻要安撫好挨揍的傢夥,今日的賭場沖突很快就能成為無人問津的小插曲,一點都不會影響賭場的長期經營與盈利……陷入善後方案構思的德雷克猛然抬頭,發現一直沒有發出聲音的妮芙絲正在包廂中四處走動,敲敲打打,鐵青的臉色也看不出什麼誤會解除後的釋然。

  他的心中警鈴大作,理智卻根本不明白這位少爺的貼身女奴為何會是這樣一副表情。德雷克保持禮貌,臉色如常地發出詢問。

  「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瞭,我這兒已經找到瞭——嘿。」在賭桌底部摸索著的妮芙絲突然直起身,張開手掌,露出兩粒骰子來,「和我想的一樣,不愧是那傢夥開的賭場,能有作弊的機會就不會放過。」

  她伸手一捏,兩顆骰子就應聲碎裂。銀色的液體滴落在賭桌上,也讓好不容易放松下來的德雷克又將心臟提到瞭嗓子眼上。

  少爺的貼身女奴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她這舉動究竟有什麼深意?而且,這把灌瞭水銀的骰子藏在荷官位置底部暗格的手法就是少爺傳授的,現在又將它揭露出來是要做什麼?

  「桌上那竹牌背後的紋路也被做過記號,好讓荷官能夠針對洗牌——我說的沒錯吧。」

  「……是這樣。」

  不知道少女的意圖到底如何的德雷克隻是誠實地作出瞭回答。

  「還有很多其他隱蔽的手法,方便最大限度地榨取賭客的錢財……為瞭不讓作弊太過明顯,也安排瞭托兒制造贏錢的假象。再加上提前就位的放貸者,輔以暴力為主的催收手段,這間賭場,就像是能長出金子的搖錢樹一樣帶來瞭暴利——我猜測得沒錯吧?」

  得到瞭肯定的點頭後,妮芙絲突然咧開瞭嘴,露出瞭嘲弄譏諷的笑容。

  「真是令人作嘔的寄生蟲,吸食著外環底層人民的養分,用暴躁的欲望置換瞭他們辛勞積攢的財富,偏偏看似既不偷也不搶……確實是那傢夥的作風手段。」

  哦,原來是這樣啊。

  德雷克突然領悟瞭一切。原來這姑娘是個正義的好人啊,那一切就說得通瞭——可是,少爺為什麼會把這樣格格不入的麻煩生物帶在身邊呢?是在享受著用污穢塗抹玷染白紙的樂趣嗎?還是說,他的性癖本來就是這種身材嬌小剛剛長開的半大姑娘呢?暗暗記下之後該如何投其所好的要點,神態恭敬的德雷克行瞭一禮,說道。

  「妮芙絲小姐,如果對賭場的經營方針有什麼意見的話,還是請直接找查爾斯先生反映吧。我隻是個代替他經營的管傢,做不瞭什麼主。現在,不如讓我們出去處理一下你那些朋友的問題——不,不是要讓他們賠償。隻是血尾幫畢竟是地頭蛇,維持良好的關系還是有必要的,還請允許我代表賭場進行賠禮道歉。」

  用無可置疑的漂亮場面話搪塞瞭少女繼續探究賭場秘密的欲望,率先打開包廂門的德雷克在心中定下瞭方案:首先就必須把這個長尾巴的母猩猩趕走,要是再讓她對賭場的厭惡發酵,萬一導致瞭這傢夥的暴走就得不償失瞭。趕人之後,今天的經營也要趕快結束,必須把一團糟的大廳恢復原樣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