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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厭與喜

  時間線回到晚上。

  今天的晚餐相當豐盛,除瞭常規的豆子燉羊肉之外,還有一隻肚子裡塞滿香料的母雞,塗抹瞭黃油的表皮被烘烤得酥脆金黃——這是妮芙絲最喜歡的食物。她雖然不會明著顯露出喜好的神色,但總能把一整隻烤雞吃得精光。

  然而,像是轉瞭性子一般的龍女卻隻是安靜地坐在桌邊。她明明已經饑腸轆轆,看起來卻根本沒有要動手進食的打算。放下手中湯勺的伊比斯嘆瞭口氣,不帶指望地好言出聲勸告。

  「我這次沒在食物裡下藥,你可以不用這麼戒備,放寬心吃晚飯吧。」

  罪魁禍首的發言當然沒法消除受害者的戒心。妮芙絲微微抬頭與青年對視,隨後萎靡地垂下瞭眼角,不發一言。

  「早上糕點裡的媚藥隻是為瞭增加性事時的情趣,而讓身體虛弱的毒藥也是怕你沒忍住掙脫出來的保險,沒有什麼惡意在裡面。」

  「我知道的……那是你的興趣,可以算在女奴的職責之中。」她一如既往的平淡聲音中帶上瞭些漠然,「但我就是…明明理智上認為能夠相信這種說辭,但心裡怎麼都覺得不安,空著肚子連進食的欲望都沒有……」

  即使明白今日的遭遇僅僅是略微不正常的男女歡愛,可心中已經蒙上瞭應激障礙的陰霾。沉下心來思索,龍女很快明晰瞭自己不適感的來源:這一次,自己的意願根本沒有得到伊比斯的尊重,還被這傢夥施加瞭卑劣的手段。也就是說,他以後也隨時可以像今天這樣,用更過分的手段擺弄自己。

  「……我希望下次你要這麼做的時候能夠告知我,主人。」

  「告知?不行。」伊比斯哂笑著作出拒絕,「你要是提前知道瞭,樂趣可就少瞭一大半。」

  「你說過會尊重我的,難道你忘記瞭嗎?」

  伊比斯露出瞭疑惑的表情,顯然是沒明白妮芙絲所說的意思。

  「你覺得我沒尊重你——你是腦袋壞掉瞭嗎?好好想想身為女奴的你所受到的優待。難道還有其他奴隸能夠與主人鬥嘴,能夠與主人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還能每天無所事事地閑逛嗎?」

  「我說的尊重,是希望你在做出決定之前能考慮到我的意見……」

  哦。伊比斯聽明白瞭——兩人對「尊重」這個概念有著嚴重的分歧。這可不是一時半會能用對話解決的問題。他無奈地瞥瞭一眼自討苦吃的笨蛋女奴,沒好氣地發出最後通牒。

  「你到底想怎麼樣?要是不吃飯餓出病來,不還是你自己難過?」

  「……我今天能和大傢一起吃晚飯嗎?」

  放著自己精心烹飪的食物不要,非得去吃奴隸們的泔水,真不知道這傢夥的腦袋是不是出瞭問題。隻是今天沒必要繼續逼迫她瞭,嘆息瞭一聲的伊比斯擺瞭擺手,表示自己允許瞭她的提議。於是妮芙絲小心地撐住木桌起身,邁著虛浮的步伐離開瞭餐廳。

  天色漆黑一片,走廊裡孤零零的油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之前過於荒淫的交媾持續太久,以至於錯過瞭飯點時間——自然,作為宅院主人的伊比斯並不用擔心這種小事,不過奴隸們還是遵循著習慣按時完成瞭晚間進食。也就是說,自己現在去廚房也隻能吃些殘渣冷羹瞭……但那畢竟不是那傢夥準備的食物,不會引起惡心感。

  悄悄吃完然後回房睡覺——龍女抱著這樣的打算推開瞭廚房門,卻發現裡面並不是空無一人。幾位奴隸正圍在爐火邊,見到妮芙絲進入廚房之後都露出瞭驚訝的神色。

  「哎,是妮芙絲小姐……怎麼到這兒來啦?」

  「我想吃點東西……」

  一整天沒有進食,餓得有些發暈的妮芙絲連語氣都變得極為孱弱。看到她這幅模樣的奴隸們也反應瞭過來,人堆裡站起瞭一個半精靈少女,三兩步跑到瞭櫥櫃旁,端出瞭一盆冷粥。

  「我去幫你熱一下——」

  「嗯。謝謝你,瑪茵。」

  龍女撐著身子找瞭張木凳坐下,加入到瞭奴隸們的小團體中來。為瞭不引起他們的擔心,她便努力擠出瞭讓自己看起來無事的微笑。

  「在做什麼呢?」

  「在給小傢夥做周歲占卜,」獸人母親奈妲用粗獷的聲線作答,「他今天剛好滿一歲,是該請精魂來為他啟示未來的道路瞭。」

  她懷中棕皮的獸人小男孩還不會說話,獠牙也沒有長出來,隻是阿媽阿媽地嚷著。爐火中的羊腿骨正被烤得噼裡啪啦作響,奈妲伸出滿是繭子的粗糙大手,將炙烤得開裂瞭的腿骨提瞭出來。

  她仔細端詳瞭一會兒,露出瞭遺憾的神色。

  「我看不懂。」

  「你怎麼會看不懂呢?」有個奴隸發問。

  「我是個戰士,又不是部落的大薩滿。」奈妲摩挲著龜裂的炙燙骨頭,「我隻知道牧人和獵手的骨紋,但是這個……和那些都不一樣。」

  這時候,斜刺裡伸來瞭一隻枯瘦的爪子,接過瞭獸人手中的羊骨頭。

  「我來看看吧。」鴉人賽斯提克用僅剩的左手捏住羊骨,仔細端詳瞭起來,「嗯,這個紋路……這是畜牧醫者的預兆。這孩子,會成為羊與牛的好朋友的。」

  「是這樣啊。感謝您的幫忙。」奈妲松瞭一口氣,「沒有哪個部落會討厭能治牲畜的醫者,感謝精魂。」

  對於賽斯提克能夠閱讀卜相這件事,沒什麼人表現出太大的吃驚。鴉人這個種族給人的印象就是如此:神秘、智慧,總是知道各種古怪的知識。這個獨臂的奴隸也沒有更多的表示,抖瞭抖喙就把身子縮在破爛的羽翼中繼續烤起瞭火。

  「這孩子叫什麼名字,奈妲?」

  「在他抓到人生中第一隻獵物之前,我不能給這小子起名。但是……」獸人母親的眼神黯淡瞭下來,揉瞭揉男孩皺巴巴的小腦袋,「唉。希望他長大以後能有一身好力氣,做些給主人看傢護院的工作就很快樂瞭。」

  說話間,冰冷的麥粥已經被火爐重新加熱得暖呼呼的瞭。這是奴隸們用爛菜葉和大麥熬成的豐盛晚飯,還破天荒地加入瞭幾塊咸肉調味——當然,這盆剩飯裡是一點肉都沒有瞭,但並不妨礙妮芙絲咕嚕咕嚕地將其全都吞咽下瞭肚。

  這是她幾個月來吃得最差的一頓,但龍女卻露出瞭相當滿足的神色。奴隸們大多或間接或直接地知曉瞭她驚人的食量,也都沒有表現得太過震驚。

  「妮芙絲姐姐,主人不是親自給你準備瞭晚飯嗎?你沒有吃麼?」

  面對半精靈瑪茵疑惑的小臉,躊躇瞭一會兒的龍女隻是打瞭個哈哈,隨便想瞭個借口準備搪塞過去。

  「……我惹主人生氣瞭嘛,就被趕下桌不許吃飯瞭。也不是什麼大不的事,也許他明早就氣消瞭呢。」

  反過來說,要是明天自己還是沒法吃下那傢夥準備的食物,也可以繼續用這個借口覓食瞭。

  「啊——姐姐,你怎麼能讓主人生氣呢?!」瑪茵的反應卻是比妮芙絲預想的要激烈得多,「主人對你這麼好,你可千萬要抓住這個機會,不能讓他從你手心裡溜走啊!」

  「機會……?」

  「上位的機會啊!哎呀,姐姐你真是個木頭——趁著他對你還有興趣,趕快用盡解數抓住男人的心,就能洗清身份成為良傢瞭!我以前侍奉過的那個主人,就是被一個半精靈母狐貍給迷住瞭,把她娶瞭做小妾呢!」

  瑪茵一邊說著煽動的話語,一邊親昵地貼瞭上來。自從她被龍女贖買救下之後,就變成瞭這副熱情過頭的模樣。妮芙絲雖然覺得有些不適應,倒也隻是任由她在身邊蹭來蹭去。

  「再說,姐姐你要洗白起來多簡單啊!有著這樣奇特的白發和尾巴,隻要編個合適的身份就沒人知道你是奴隸瞭!」用初具規模的乳鴿蹭著妮芙絲的手臂,瑪茵的臉上流露出艷羨之色,「我也好想被主人這樣的好男人疼愛,可惜上次我想侍寢,被他用好兇的語氣拒絕瞭呢……」

  「……好男人?你確定?」

  「是啊!我從來沒遇到過不打罵奴隸的主人,而且主人他從來不會提出過分的命令,所以當主人的奴隸很舒服呢。」

  瑪茵的話引起瞭其他奴隸的紛紛附和,看來他們都覺得有瞭這樣的主人是十足的幸運。唯有身在其中感到無語的妮芙絲隱約意識到瞭真相——那傢夥,根本沒把這些奴隸當成是財產,而是買給自己的玩具。所以他不是性格好,隻是懶得來管啊。

  仿佛洞見瞭她心中所想,看完卜相後不發一言的鴉人突然出聲瞭。

  「他不是好人。」

  「哈?連主人都不算好人瞭,誰還能算好人?」忿忿不平的瑪茵鼓起瞭臉頰,「難道你覺得自己是好人嗎,老烏鴉?你忘瞭自己的手臂是怎麼斷瞭的嗎?」

  「所以我也不是好人。」賽斯提克頓瞭頓,「在座的也沒幾個好人。」

  他意味深長地看瞭妮芙絲一眼,隨後將頭埋進瞭羽毛裡開始打盹,一點都不理會身邊半精靈少女的大呼小叫。一頭霧水的妮芙絲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就被瑪茵拉著分心瞭,重新加入到瞭奴隸們的聊天中去。***********************************

  直到站在瞭目的地的大門前,龍女的腦中還在回蕩著鴉人奴隸的話語。

  賽斯提克,他是個平時就喜歡故弄玄虛、總是前言不搭後語瘋瘋癲癲的怪人,說不定這一次也是在亂說……應該肯定是像往常一樣的瘋話。宅子裡的大傢雖不能說性格上完美無缺,但能被稱為「惡」的肯定沒有。但是,他最後盯著自己又是什麼意思呢?

  她的思緒還未發散出去,就被腦門受到拍打的感觸喚瞭回來。

  「別走神。」伊比斯平靜的聲音響起,「這可不是該分心的時候。平時我會隨著你的性子來,但今天你得好好保持正經女奴的樣子。」

  少女呆滯瞭片刻,才想起來自己跟隨青年到此的目的——拜訪可能成為投資者的精靈貴族,為商會尋求支持。據這傢夥所說,被選中的拜訪對象是個居住在中環的敦厚長者,有著慈祥謙和的美名,行事作風更是標準的精靈貴胄作派——或許,此行就可以成為自己觀察精靈上層社會的寶貴經驗瞭。

  她收斂起瞭松懈的神色,拘謹地按住瞭短裙的下擺,步行的速度也放緩瞭下來。既然要扮演好女奴的角色,那就得小心地隱藏在這傢夥背後,不能喧賓奪主地成為全場的焦點。不過,雖說心裡已經做好瞭當個旁觀者掛機半天的準備,新衣服帶來的不適感還是讓龍女有些難受地扭瞭扭腰。

  「嗚…這裙子也太短瞭……襪子也好奇怪……」

  此刻穿在妮芙絲身上的,正是之前定做的那款黑白雙色的連身裙,昨晚才被將其完成瞭的裁縫送上門來。短袖連身裙外套著圍裙的設計相當方便幹臟活,箍在腦袋上的滿是蕾絲花邊的佈制頭飾也是極為搭配的裝飾。但問題出在下方——隻到大腿的過短裙擺仿佛能被強風掀起,使得勉強遮擋住的隱私部位感到涼颼颼的。被同樣純白色絲帶系在腰帶上的過膝白襪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制成的,竟有著化工面料般的手感,和腿部肌膚接觸以後產生瞭說不出的奇怪感覺。最令人難受的是短裙與白襪之間的部位,唯獨是這一小部分大腿皮膚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外經受著涼風的吹拂,讓人忍不住想要拉下裙擺將其保護起來。

  「有沒有再長一點的襪子,或者更長些的裙子也行……」

  「沒有。覺得不舒服就忍著。」

  頭也不回地拋下話之後,一身正裝打扮的伊比斯上前叩門。守在一旁的奴仆確認瞭來訪者有過預約後,便將主仆二人迎瞭進來。穿過精美而寬闊的花園後,眼前便出現瞭一棟宮殿般華麗精巧的建築物。與中外環那擁擠的居住格局不同,內環的大傢族們占據瞭極為充裕的空間,其對比可謂是天壤之別瞭。

  跟著伊比斯進入建築物後,裡面寶石與金銀的光輝更是讓妮芙絲感到目眩——也就隻是一小會兒吧。因為眼前金碧輝煌的色調而感到的震驚隻持續瞭一瞬,很快就是仔細觀察之後的失望。時代的技術局限性客觀存在,除瞭最開始因為裝潢色澤而眼前一亮之外,就實在沒有別的想法瞭。充斥其中的珊瑚、寶石與金銀雕像都隻是單純堆積的裝飾物,整棟建築仍然隻是木框架支撐的半木結構。

  反過來思考的話,要在如此低生產力的狀況下將這棟建築物裝飾得這麼豪華,究竟要搜刮多少財富呢?

  妮芙絲默然地跟隨在青年身後,等到他落座在客位時,便以端正的姿勢站在瞭他的身側。約等瞭一會兒後,姍姍來遲的東道主才在女奴的攙扶下拄著拐杖出現瞭:這是位須發皆白的精靈老者,下垂的眼皮耷拉著,佝僂的軀幹像是枯萎的古木。當老者落座時,她都仿佛能聽見皮包骨頭互相碰撞的聲音。

  「查爾斯先生,拜望鄙宅,所為何事?」

  老者的聲音倒是中氣十足,隻是用語似乎和尋常的精靈語有些差別——或許是哪裡的方言吧。伊比斯這傢夥則是一如既往地什麼都懂,用同樣的口吻接下瞭對話。簡單的寒暄過後,兩人就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瞭起來,仿佛哪一方都不急著進入正題一般。

  跟隨青年有一段時間之後,妮芙絲大概也能理解其中的交流規則瞭——若是哪邊先沉不住氣瞭,就說明這一方的需求要更急切,便會在接下來的談判過程中占瞭下風。但若是雙方都不主動,談判更是無從開始。把握其中的平衡才是爭鋒的奧妙所在。

  從天氣聊到美食,再從各地的風土人情聊到不同種族奴隸的特點,並對著半龍女奴的模樣評頭論足一番後,像個石像一般站立著的妮芙絲總算等到瞭變化。不過,這次倒不是誰先低頭瞭,而是老人的表情突然變得尷尬無比,以及,一股若有若無的臭味彌散瞭開來。

  ……老年人控制不住肌肉,應該是很正常的吧。

  「籲,籲——」

  這個身份尊貴的傢族長者發出瞭暗號般的口哨聲,於是侍立在旁的奴仆中出列瞭一位女奴,熟練無比地為老人翻身,解開瞭他的腰帶。她用手帕仔細地清理瞭穢物,然後將變瞭色的衣褲脫下疊好。到這一步為止還很正常,然而接下來的步驟卻讓旁觀的妮芙絲不禁變色——在龍女驚恐的目光中,這個年輕貌美的人類姑娘低下瞭頭,伸出舌頭印在瞭老人枯瘦的屁股上。

  她像是根本不在意那有多麼骯臟一般,認真無比地用舌頭清理起瞭遺留的糞便。粉紅的舌肉刮下棕黃的污痕,毫不在意地將其卷入口中。舔過一遍之後,這人類姑娘甚至將舌頭伸進瞭老人的肛門之中……

  「呼……見笑瞭,老朽近來病恙纏身,滑泄甚多,一日能遺數矢。如有失禮,還請見諒。」

  「無妨。」伊比斯笑瞇瞇地點瞭點頭,絲毫沒有因為剛剛那一幕而吃驚,「倒是歐葛林老伯如此役使奴婢,頗有雅致啊。」

  他的馬屁拍的正好,讓老人高興地笑瞭幾聲。換好女奴端來的新衣物後,他又招瞭招手,一位有著誇張胸圍的中年仆婦走上前來,解開衣襟露出瞭飽滿豐盈的乳房,對準桌案上的水杯開始擠奶。純白的液流迸射而出,很快就蓄起瞭一杯新鮮的飲品,被老人端起一飲而空。

  見過瞭剛剛的那一幕之後,人乳飲料已經不會再讓妮芙絲吃驚瞭。然而接下來的展開還是出乎瞭她的意料——飲下奶水後的精靈老人面色一變,將這乳白色的汁液全都嘔吐瞭出來,隨後幹枯瘦臉上的皺紋拼出瞭恐怖的紋路,原本還算平和的聲音也因為動怒而激動起來。

  他大聲喚來一旁的管傢,伸出樹枝般的手指對準瞭面前滿臉都是驚恐之色的產奶女奴。

  「何人給她喂的葷腥?」

  「這……許是她自己偷吃的……」

  老人重重地一拍桌子,就又重新坐瞭下來沒有繼續發話。和他相處夠久瞭的管傢自然是知道主人所想,揮手招來瞭幾個男性的仆人。那個犯瞭錯的女奴還想求饒,雙腿一軟,竟是什麼話也沒能說出來,就嗚咽著被拖下去瞭。

  那之後,沒有再看女奴一眼的老人和伊比斯談論起瞭葷食的壞處和食素的心得,不過妮芙絲已經不再在意兩人的對話內容瞭——她的聽覺屏蔽瞭近在咫尺的說話聲,專心尋找起瞭剛剛被帶走的奴隸的蹤跡。那起初是斷斷續續的悲鳴聲,遠遠地穿過磚墻逸入耳中,之後突然是一聲尖利的慘叫,撕心裂肺地持續瞭半晌,隨後便虛弱地逐漸降低瞭音量,最終就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瞭。

  是被打暈瞭過去嗎?她有些擔心那個女奴隸的下場,也很在意那驚悚的尖叫聲到底意味著她碰到瞭什麼樣的遭遇,以至於當談話進入瞭此行的正題之時,少女都沒有收回心來——雖然你來我往的商業談判就在眼前發生,她也隻是毫無波瀾地靜聽著,心思一點都沒有放在上面。直到,達成瞭此行目的的伊比斯終於起身告退。

  「那麼,晚輩就告辭瞭。」

  「商會之事,下次可續議。老朽就靜候佳音瞭。」

  鞠躬行禮之後,瞭結瞭一件事的伊比斯準備轉身離去,卻見身後的女奴仍是呆呆地立在原地。他不動聲色地悄悄踩踏少女的腳尖,才把她的意識喚回。確認瞭妮芙絲有好好地跟在身後,青年才帶著她離開瞭建築物。

  行走在僻靜無人的內環中,享受母樹遮天蔽日的樹蔭遮蔽,心情相當不錯的伊比斯開始瞭解說。

  「加爾比尼傢族,雖然門面上看起來光鮮無比,不過自從傢族中唯一的亞神隕落後,實力已經衰落瞭不少。由於被寄予厚望的新生代傢族小輩沒能通過試煉傳承神位,這傢族最近十幾年是愈發岌岌可危瞭。有流言說他們也看上瞭商神的神職,在考慮收集相應的概念與事跡——綠藤商會是瓦妮莎的禁臠,那麼一個新的商會對他們而言是不錯的機會,所以是最好的引誘對象……你有在聽嗎?」

  妮芙絲心不在焉地「嗯」瞭一聲。

  「我聽著呢。很合理。主人。」

  她這狀態也確實算傾聽,不過心裡顯然同時在思考另一件事。伊比斯想瞭想,換瞭個話題出言寬慰。

  「雖然我今天帶你過來的目的之一,確實是想讓你看看普通女奴的日常遭遇,不過並不是所有傢族都會讓女奴舔屁眼,我也舍不得讓你做這種事……」

  「如果是正常情況下,」妮芙絲突然出聲發問,「一般來說,那個犯瞭錯的擠奶女奴會受到怎樣的懲罰,主人?」

  「這個嘛——鞭刑或者烙刑,也有時候會是砍手指頭或者割乳頭。不過,按照這一傢的習慣嘛……」伊比斯像是在賣關子一般拉長瞭語調,「如果她得罪的是加爾比尼傢族裡的大女兒,說不定還能落得個無罪。但既然生氣的是歐葛林,那她現在應該已經被活剝瞭吧。」

  起初,妮芙絲並沒有理解「活剝」是什麼意思。但她很快就反應瞭過來,原本滿是疑惑的藍眼中浮現出瞭震驚的神色。

  雖然她已經知曉奴隸都是值錢的財產,但那是對於普通的精靈傢庭而言。即使以前聽這傢夥說過富裕的奴隸主會用奢侈的方式揮霍奴隸,聽到瞭詳細的做法之後,仍是受到瞭相當程度的震動。

  「……這是真的嗎?」她有些猶豫地發出疑問,「你不是說那是個仁慈的長者,真的有這麼殘暴嗎?」

  「面對其他傢族的子弟時,他還是很和藹仁善的。不過嘛……」伊比斯聳瞭聳肩,「上一個被剝皮的,是個為他端菜的精靈姑娘。因為不小心把送到長女房間的大雁燉湯端到瞭這位堂曾祖的面前,那個可憐的平民就丟瞭性命。」

  比起感嘆素食主義者奇怪的憤怒點,另一個信息更讓妮芙絲在意。

  「精靈?不是人類或別的種族的奴隸?」

  「是啊。雖然將精靈役使為奴隸可是罪行,但從來沒有規定說走投無路的精靈窮鬼不能被有錢有勢的大傢族『雇傭』。」青年露出瞭意味深長的表情,「至於雇傭的精靈仆從和奴隸有什麼區別——原則上,殺死奴隸要賠錢,而殺死精靈要按照謀殺論處。不過,那次隻是某個舉目無親的平民『不小心』過失致死瞭,又有誰會吃力不討好地去給上層人士定罪呢?」

  妮芙絲面色凝重地點瞭點頭。

  「我聽明白瞭。」她嘆瞭口氣,「真是令人不快的真相……難道那些大傢族就這樣為所欲為瞭?」

  「那可不對——倘若死者有親屬鬧瞭起來,再碰上敵對傢族的小題大做,就總會有『伸張正義』的時刻。」伊比斯故意咬住的重音顯然是在譏諷,「那樣的話,傢族裡的管傢或者旁系後輩就要出來背鍋倒黴瞭。」

  他看得出,少女的樣子並不是對這個結果有多滿意。不過,他也知道依這姑娘的性格暫時不會為此做些什麼,僅僅隻會自顧自地在心裡感傷罷瞭——她是個習慣瞭謹慎謀劃的性格,不會在毫無計劃的情況下輕舉妄動。

  「反過來說,我也是這樣的上層人士中的一員。所以你要是好好地服侍我,也能享受這樣的特權——」

  「你覺得我會希望希望擁有這樣的特權嗎?」

  對於龍女滿是譏諷意味的反問,預料到瞭這個回答的伊比斯也早就準備好瞭答案。

  「很多沒有享受過上層生活的人,都會天真地以為自己能存有更高的道德與操守,等到他們真的獲得權力瞭,就會編出借口心安理得地享用凌駕於他人之上的快樂——這樣的例子我可見得夠多瞭。倒不如說,知道找借口自欺欺人的還算好人,健忘而樂在其中的傢夥才是大多數。」

  雖然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妮芙絲也聽得出來青年的話中之意。她並沒有因為被認為天真而露出什麼憤慨的態度來,隻是頗為自信地昂起瞭頭。

  「我有著主人你無法想象的經歷與眼界,這個時代再怎麼頂級的物質享受也別想收買我——」

  「我當然知道,不是衣食無憂的富足經歷也培養不出你這種性格。但我說的是權力,能夠支配他人、踐踏他人意志的權力——你這幅天真的模樣顯然是沒有享受過擁有權力的快樂。」

  哪怕知道面前的龍女有過掌管整座城市的經歷,見識過各種顯赫權貴的伊比斯還是下達瞭判斷。

  「你肯定不明白那是多麼美妙的體驗——無論說什麼都有人贊同,無論做什麼都有人喝彩,看誰不順眼都能將他趕走除去,有瞭喜歡的下仆就可以提拔到身邊享用,等到厭煩之後便能毫無顧忌地一腳踢開。即使是更扭曲的欲望,也會有人願意露出醜態來迎合你的願望。那就是權力的快樂所在。」

  「……聽起來真是惡心。」

  「所以說,你就是因為沒有經歷過權力的美妙,才能大言不慚地表露自己的厭惡啊。想來,你可沒法保證將來的自己還會一直保持這種態度吧。」

  妮芙絲沒有再反駁回嘴,隻是緊緊抿住瞭雙唇。待到翠色的綠墻出現在視界的彼端時,她才終於為話題作出瞭總結。

  「起碼,現在的我很厭惡那樣的生活。至於未來的事,誰都說不準。」

  從原路通過關卡穿越邊界之後,繁華的中環就出現在瞭眼前。時間大約是正午,食物的香氣沿著街巷飄來,是該回去吃午飯瞭。但龍女還沒有什麼食欲。比起和這傢夥吃飯,她更想自由地閑逛一會兒,好讓心情變得舒緩一些。因此,她像平時那樣向著青年提出瞭申請。

  「我可以自由活動瞭嗎?接下來應該沒我什麼事瞭吧,主人?」

  「是沒有。不過我又想到一個好地方,你想不想去玩啊?放心,這次肯定適合你,能夠讓你心情愉悅起來。」

  妮芙絲白瞭他一眼。

  上次他說的好地方,是一處讓奴隸們互鬥殘殺的鬥獸場,無論從哪個角度上都不能稱得上是適合自己的娛樂場所。這一次這傢夥肚子裡又有什麼壞水瞭?是準備把自己帶到妓院去侮辱,還是有什麼更過分的想法?

  「……我可以拒絕嗎?」

  意料之外地,伊比斯露出瞭遺憾的神色。

  「難得我想起來瞭這處和你般配的地方,你不想去就算瞭。」

  是真的沒有任何貓膩,還是他故意做出瞭這幅樣子以引誘自己上鉤?無法判斷這是否是青年欲擒故縱的陷阱,龍女躊躇瞭好一會兒,也沒有下定決心是否該相信他。兩人沉默地走出瞭有一段路,微微笑著的伊比斯便突然轉回身來。

  「我改主意瞭。我用主人的身份命令你,必須得跟過來。」

  「……啊?」

  沒等龍女反應過來,伊比斯便不由分說地拉住瞭她纖巧的手腕,牽著她向前走去。感受到青年強硬的態度,懶得反對的妮芙絲也沒再掙紮,就隻是嘆瞭口氣。

  她已經做好瞭被各種意想之外方式欺辱的心理準備,但跟著伊比斯走出瞭中環向著聖都外側前進的時候,心裡也不禁生出瞭疑惑感。

  兩人一直向著外走,路過瞭數個聖都外的莊園後,一處有著潔白大理石柱與噴泉的花園出現在瞭妮芙絲的面前。看起來,這似乎是個集會的場所,有十數個衣著各異的精靈正在其中聊天走動……都是男性,卻是看不出會與淫穢行為有關的端倪。

  「這是聰明人們閑談的地方,隻為瞭追究智慧與美而存在的凈土。」看起來對這個地方瞭如指掌的伊比斯作出瞭解說,「這裡原來是個私人莊園的庭院,被主人贈與瞭他們作為聚會場所。這些追尋『純潔之愛』,自詡智者的聊天傢們歡迎任何人加入他們一起高談闊論,所以莊園的外墻被拆除瞭——你可以在這裡待到傍晚,不過不能更遲瞭,太陽落山之前就得動身回傢。」

  妮芙絲的臉上浮現出瞭吃驚的神色。

  「啊…可是……」

  「裡面供應點心和水果,你可以隨便拿取充饑。我下午還有事情,就不跟你一起進去瞭。」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還以為,你會把我帶到奇怪的地方。」

  「這地方確實已經夠奇怪的瞭。你是不是以為我那態度是想要調教你——」伊比斯無奈地瞥瞭少女一眼,「我好不容易想起瞭這麼適合你的地方,還得被你懷疑不安好心。要不是我堅持,你是不是就不會跟過來瞭?不喜歡這裡,就和我回去算瞭。」

  「不。我…我或許會喜歡這裡的。」龍女的臉色有些微紅,「……感謝你,主人。」

  伊比斯也沒有再說些什麼,拍瞭拍白發少女的小腦袋就顧自離開瞭。也許這一次他真的沒什麼壞心思吧。稍稍整理瞭身上的女仆服,妮芙絲深吸一口氣,向著庭院中的那群精靈走近瞭過去。***********************************

  「哦,忒倫斯,有個女奴過來瞭。真想不到咱們這兒時隔數月的第一個訪客會是個奴隸啊。」

  「你怎麼知道她是女奴,而不是誰的妻子或情人?」

  「看到她頭上的『喀秋莎』瞭嗎?那是東邊的傢夥會給女奴準備的頭飾。她是不是哪個傢夥買下的新奴隸來找主人回傢吃飯的。喂,你們誰出來認領一下?」

  「肯定不是我傢的——缺少女人該有的凹凸美感,根本隻是個小丫頭嘛。」

  「那個尾巴——她是蜥蜴人嗎?還是人類?」

  「我覺得是混血兒。哦,我好像聽過這樣的傳聞,聖都新來瞭個白發黑尾的漂亮姑娘……」

  還沒有靠近,精靈們就已經註意到瞭這位引人註目的來賓,吵吵嚷嚷的聲音立刻就把話題切換到瞭龍女身上。這些精靈的打扮各不相同,像是來自於不同的社會階層,不過倒是有個奇妙的共同點:他們的身材都很健碩,看起來都經受過充足的鍛煉。

  雖然有些怯場,妮芙絲還是神色自若地走上前來,按照平等的禮節撫胸打瞭招呼。

  「我聽說這裡的聊天歡迎任何人的參與——可以算上我一個嗎?」

  「當然!」被稱呼為忒倫斯的,穿著長袍的褐發精靈點頭表示歡迎,「不分男女老少,願意來此的我們都歡迎——」

  「等一下!」另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從旁響起,「那也得是有智慧的人才能參與我們的討論,你得先接受考驗!」

  「這可是難得的客人,薩米爾多,別這麼為難她嘛。」

  「得瞭吧,愚人可沒法在這裡待得長久。與其浪費時間歡迎新成員,還不如早些做出鑒別呢。」

  薩米爾多的話似乎受到瞭不少成員的贊同,對此忒倫斯也隻好點頭同意。

  「你怎麼想,小姑娘?先回答問題——就算答不出我們也不會趕人——然後再做自我介紹,如何?」

  「我沒意見。我對自己的智力還是有自信的。」

  「好極瞭,有自信是好事。」薩米爾多清瞭清嗓子,「聽好瞭——什麼東西早上四條腿,中午兩條腿,晚上三條腿?」

  妮芙絲自信滿滿的笑容垮瞭下來。

  「啊?」

  會因為時段而切換行走姿勢的動物,這樣的東西存在嗎?等一下,題幹說是東西……說不定是腦筋急轉彎?

  「……抱歉,我想不出來。」

  「起碼我們知道瞭這位新朋友有著誠實的美德。」又有一人的譏諷聲音響起,「作為女性而言相當不錯瞭。」

  「這問題確實有些刁鉆不正經,還是再給她一次機會比較好。」另一位成員出來解圍,「小姑娘,我問你,這世界上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呢?」

  這是個並沒有爭論出答案的問題,隻要說出自洽的道理來,這位新成員就能得到接納。但眼前古怪的白發小姑娘沉吟瞭一會兒,給出瞭根本聽不懂的長篇大論。

  「倘若要劃定性狀作為『雞』與『非雞』的分界線,遺傳片段的變化應當在雞生蛋時發生,而蛋與其孵出的雞事實上是同一個體,因而狹義上最早的雞必然從孵出它自己的蛋中來。然而,考慮到必須有穩定的遺傳與足夠的個體才意味著新物種的誕生,事實上的『雞』的誕生需要足夠長時間的「非雞」的演化與繁育形成種群……」

  「停,停。」

  要理解這段話需要的知識背景太多瞭。精靈們面面相覷瞭一會兒,還是忒倫斯先出聲詢問。

  「小姑娘,你自己有什麼想法?你擅長什麼方面的思辨?還是心中有什麼真知灼見?說出來分享給我們吧。」

  雖然問答環節變成瞭自我展示,但妮芙絲也算明白過來瞭——她和這些精靈沒有什麼共同知識,因此很容易產生觀點分歧。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跨越代溝呢?

  少女的目光落在瞭桌子上,散落的直尺與圓規之下,是個復雜的幾何圖案。她仔細辨認瞭一下,發現那是個求解三等分任意角的尺規作圖問題——這當然不可能做得到,但這個做不到本身卻是唯一的客觀答案,不受主觀想法改變。腦中回憶瞭證明過程後,妮芙絲放棄瞭從三角函數開始說明的打算。不過,她卻受到啟發產生瞭個新的想法。

  「我能用這兩種工具畫出邊長相等的十七邊形。」

  正十七邊形尺規作圖,這是數學愛好者都知道的經典。然而對於在場的精靈們而言,這根本是相當於天方夜譚的命題。然而他們的疑惑很快就變成瞭震驚——垂線、平分線、圓、半直角,少女隻是按照特定的復雜順序繪制著這些簡單的步驟,便得到瞭圓上的四條短弦。她中規中矩地將步驟重復瞭數次後,一個內接於圓的正十七邊形就出現在瞭眾人面前。

  在她繪圖的同時,庭院中的精靈們全都靠近瞭過來。他們雖然沒有第一時間看懂步驟的意義,也能看得出最後的成品毫無疑問是個標準的正十七邊形。嘖嘖稱奇的感嘆聲漸響,就連最為嘴硬的薩米爾多也不得不松瞭口。

  「哦,居然是一位天才數學傢。很難想象這麼年輕的小姑娘竟然有著這麼驚人的數學造詣……」

  「這不是我想出來的解法。我隻是將它復現瞭出來而已。」

  「誠實!而且謙虛!」忒倫斯放聲感慨,「品德優秀,還通曉圖形數學,各位應該都贊同為這位小姑娘準備座位,是吧!」

  看起來,在場的精靈們並不在意自己的女奴身份,頂多隻是為身上的龍類體征感到好奇而已。白發龍女簡單地進行瞭自我介紹,就坐瞭下來,成為瞭聊天傢中的一員。

  「妮芙絲小姐,現在我們對你已經有瞭初步的瞭解。那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嗎?」

  「我聽說,你們都是愛智慧的智者——難道你們是智慧之神的信徒嗎?」

  她的話語引起瞭一陣哄笑。

  「智慧之神?那就隻是個玩弄詭計陰謀算計別人的蠢蛋!」

  「慎言,伽利托斯!別再說什麼和亞神相關的話題瞭。」

  這時候,妮芙絲才隱隱約約想起來,那傢夥和自己說起過:這群人中有位成員因為批判母樹和亞神的行徑而被殺害,因而減少瞭會牽扯到神明的議題。她訕訕地縮起身子,誠懇地低下瞭頭。

  「如你所見,我們隻是一群喜歡閑聊和健身的邊緣人而已。說是追尋智慧,不過也隻是閑人聚在一起高談闊論的解悶行徑罷瞭。」名為忒倫斯的精靈說道,「我們這群人甚至會互相反對,觀點也總是沖突,不過唯有一點是共識——反對獨斷,尊崇辯論,通過話術交鋒來明晰概念與知識,最終讓所有參與者都能得到收獲。你覺得如何?」

  「我……」

  沒想到能夠在這裡遇到如此稱心意的場所,龍女隻覺得心臟都激動得雀躍瞭起來。她緊張地攥住拳頭,使勁露出瞭彰顯真心的微笑。

  「我非常贊同這樣的原則,請務必讓我也加入進來。」***********************************

  直到月明星稀之時,伊比斯才等到瞭推門聲。戰戰兢兢地走進宅子裡的妮芙絲顯然知曉瞭自身的過錯,惶恐的神色盡顯於表。

  「玩得真開心,哈?」

  「嗯……嗯。我在那裡玩得忘瞭時間,很抱歉,主人。」

  「難道不是不願意和我一起吃晚飯,所以故意裝作延誤瞭嗎?」

  「啊……」

  簡單地點破瞭少女的小心思後,伊比斯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知道妮芙絲的心理陰影還沒有消退,而這也不是一時半會能硬扳回來的東西。青年無奈地嘆息一瞭聲,招手將少女喚到瞭身邊。

  「怎麼樣?那群傢夥雖然怪異,和你的相性應該不錯。有沒有從閑聊中收獲頗豐啊?」

  「收獲……」妮芙絲低頭思索瞭一會兒,「以我個人而言,沒有多少。這些智者們仍然陷於本體論的桎梏之中,關於唯名論與實在論的爭辯內容也沒有超出時代太多。我感興趣的神明話題對他們而言是禁忌,所以今天實在算不上有收獲。」

  她頓瞭頓,表情不自覺地柔和瞭下來。

  「但是……我今天真的很開心。今天我所見到的東西,比任何財富或寶物都要珍貴。」

  那是她真情的流露。不誇張地說,從抓住瞭這位半龍少女以來,伊比斯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心情像這般愉快。看來,讓她和那些肌肉佬一起玩是個不錯的好主意。

  「你在那裡都和大師們聊瞭些什麼?」

  伊比斯並不是真的在意少女所參與的話題,畢竟她所用的術語根本聽不懂。但這是讓她放下戒心傾吐內心的問話技巧——誰都不會介意展現自己,這就是隱秘的恭維方式瞭。

  「我沒有加入到他們的聊天裡去,隻是在傾聽而已……除瞭最後的那個話題。」

  「什麼話題?」

  「……有關道德的話題。」妮芙絲的臉色復雜瞭起來,「智者們的看法各不相同,彼此之間也互相反對。他們每個人都有成體系的思想,所以爭吵起來也最為激烈。」

  伊比斯見過這個場面——以前,這群傢夥會在中環的柱廊那裡誇誇其談,他就經常會在無事時去那裡旁聽。關於道德倫理的話題,這幫傢夥吵得也不是一次兩次瞭,什麼至善啊、實用之善啊,也算是聽得耳朵都要麻瞭。

  「那你最贊同哪位大師的想法?」

  提到這個問題後,妮芙絲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瞭。她稍微糾結瞭一會兒,還是誠實地說出瞭內心所想。

  「我哪個都不贊同。我的觀點……有點極端。我覺得不存在能被稱為『道德』的概念。」

  這倒是種新奇的說法,伊比斯饒有興致地側耳傾聽,想知道龍女是怎麼解釋這樣的觀點的。

  「忠誠、勇敢、守信、犧牲,這些被認為是優良的品德,在具體環境下卻有不同的變化。忠於暴君顯然不是好事,而勇敢與盲動很多時候是唯結果論下的分別。放在時間尺度上,為瞭無預見性的承諾而搭上性命的行為會逐漸失去正面性,而與財富相關的犧牲會因為生產力的提高而變得昂貴——也就是說,道德的尺度會隨著客觀條件的變化而改變。」

  這一段顯然是作為引子的說明,之後才是她真正想說的正題。自認不是好人的伊比斯沒有出言打斷,而是認真地等待著少女的最終答案。

  「道德,總被認為物質之上的標尺。可如果真相與之相反呢?根本不存在脫離物質環境的道德,隻有現實的、被社會經濟生產結構的運行所制造的作為現象的道德……」少女的聲音空靈而虛無,「再進一步地說,那是無數個體在互動中博弈自下而上形成的、維護社會生產結構的行為指導的總和,無關任何形而上意義的優與劣。違反這一動態的指導準則對個體而言僅意味著社會評價的下降,而其社會評價又隻是個體互動的影響因素之一,這使得任何個體都會有違背利他性的準則以謀求個體利益的可能——故此,任何僅強調道德而不作出具體獎懲措施的規則都毫無意義。」

  伊比斯咀嚼瞭一會兒這段話,敏銳地抓到瞭一處矛盾。

  「你還沒解釋為什麼『不存在道德』呢。」

  「自下而上分佈式形成的維護社會生產結構的行為指導的總和——這種東西,已經和傳統意義上的道德根本南轅北轍瞭,因此也可以將其解釋成『不存在至高無上的形而上的道德』。」

  言盡於此,妮芙絲不準備再繼續展開敘說瞭,而是露出瞭落寞的神色。

  「你會不會覺得有這種想法的我無法理喻?就連智者們都不贊同我的觀點,那怕是沒什麼人會表達贊同瞭……」

  伊比斯摸著下巴,稍微思考後給出瞭回答。

  「挺不錯的。」

  少女露出瞭錯愕的神色。

  「我不在意這種虛無縹緲的小事。倒不如說,如果你是那種很死板的好人,對我而言才是麻煩呢。」

  盡管明面上性格溫柔,但青年很清楚,那隻是龍女溫順的表象,那之下的真實性格終於在此刻露出瞭冰山一角。不過,正如剛剛所說,他不在意這姑娘腦袋裡的想法有多麼古怪,重要的是她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所以,無論你有多麼離經叛道,作為你主人的我總會包容。有沒有被我感動到呢?」

  如此直球的挑逗,大概會得到少女的白眼吧。但妮芙絲的反應卻完全出乎瞭意料:她的面容平靜瞭下來,抱住胳膊淡淡地點瞭點頭。

  「之前,我參加的那場聚會的最後,智者們對我的偏激觀點感到瞭惋惜——可我當時並沒有任何羞愧或恥辱的情感。」龍女咧出瞭危險的微笑,「和智者們在一起閑談的時光確實快樂,但那其實隻是虛度光陰:我的思維已經被塑造成瞭這副頑固的模樣,所謂追尋智慧的旅途更是身後的舊聞。所以,比起感傷得不到他人的理解,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去做……」她神色堅毅地抿住瞭薄唇,「我不需要再去那個地方瞭。我得繼續在半年間完成社會調查,尋找之後該走的前路。」

  一股脫力感湧上瞭伊比斯的心頭。

  他本來隻是想讓龍女能夠轉換心情,所以才讓她去參加瞭肌肉佬們的聚會,沒想到那反而堅定瞭她的決心,使得調教進度又減緩瞭一截。算瞭,反正計劃已經展開,這些許節外生枝並不會產生妨礙。

  「好極瞭。」一點也沒有高興之情的青年作出瞭總結,「隨你喜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