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時值盛夏,雖未時已過,可日頭依舊毒辣,我頂著鬥笠站在人群之外,努力伸長瞭脖子,目不轉睛的看著遠處山頂上的登仙臺。雖目力尚可及,卻還是失瞭幾分顏色。

  登仙臺位於鳳臨山頂,傳言是通神之地。平日裡根本無人問津,如今卻被裡三層,外三層圍瞭個水泄不通。原本修為高深的大能者自然可以離得更近,看的也更為真著。

  雖說我年僅十六,可體內已結成金丹,算是到瞭那煉氣化神的境界,應她囑咐,隻得被迫和一群旋照,築基的年輕後學擠在一起。

  這些同齡者還未因艱苦的修行而甩開蓬勃的朝氣,與那些年邁的大能不同,除我之外臉上都掛著難以言喻得到興奮。而某些人為瞭看的更遠,竟早早攀上瞭四周高聳入雲的蒼竹,微風拂過,搖搖擺擺,如同一群等著摘桃的獼猴。

  人群雖然擁擠,但尚顯安靜,可不知道哪裡突然冒出瞭一聲女孩的嬌嗔,「是誰摸我!」瞬時便引來一陣哄笑,毛頭小子們紛紛起哄,叫囂著各種玩笑。

  直到另一人在人群中大喊,「對,是哪個餓死鬼,就算想雙修,也得分時候不是。」

  這下終於把周遭沉悶的氣氛推向瞭頂端。

  這時前方靠近山邊處突然憑空漲出一尊鶴發白須的巨大幻影,三丈來高,面朝人群,怒目而視,音若洪鐘,聲如炸雷,「靜!」

  年輕後學立刻收聲埋下頭,我並不認識這老人,但看著氣勢和撲面而來的靈威,恐怕已經有瞭空冥的境界,估計是位掌門級別的大人物。

  拋開旋照,築基不談,靈寂入金丹已經著實不易,而之後的元嬰,空冥更是難比登天。不知有多少人守著腹中那枚金丹直到精氣耗盡也未能踏入元嬰,分出元神,移出神念來。

  不過如此場面也多虧瞭有如此仙傢壓陣,不然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亂子。老者元神幻影散去,大傢又陷入瞭長久的沉寂。

  後學們自然不明白此事對於那些修行百年的大能者意味著什麼,也無法想象自己將要見證什麼。

  「來瞭,來瞭!」不知又是誰在人群中喊瞭一聲,像是滾油中的一滴沸水,頓時炸開瞭鍋,原本安靜的有些死寂的人群再次騷動瞭起來。一陣「咻咻」聲後,大能者紛紛祭出法寶,拔地而起,朝著鳳臨山而去,高高低低騰於半空,深怕自己錯過任何一個細節,而修為不足者便立刻湧上前去,拼命擠在懸崖的圍欄邊。

  我也偷偷在人群中催動風勢稍稍抬高瞭身體,反正原本就站在最後,而大傢的目光也都死死的鎖在前方那一點上,並不會引來什麼註意。

  抬眼一看,登仙臺前那九十九階紫玉臺階前剎那間多出瞭一個白衣女子。女子身著一襲振袖披肩長裙,純白如雪,發髻下青絲如九天銀河灑於身後,直垂腰間。

  陣風拂過,先帶起瞭腰上系著的青色絲絳,接連又吹起那披背的發絲,卻露出背後金線繡制的兩枚古體字來,「清漓」

  我舔瞭舔有些幹涸的嘴唇,垂眼看瞭看自己腰間那條纏著半塊玉玦相同樣式的絲絳,心想該來的還是來瞭。

  人群完全陷入瞭瘋狂,有人彷佛身邊的人都不認識字,不住大喊,「是清漓上人,是她,她真的來瞭!」

  這時便有人借勢打斷他,「還上人,幾百年瞭,有幾人敢站上這登仙臺,要叫清漓上仙才是。」

  「上仙。」我看著那熟悉的背影,心裡默念瞭幾遍。

  女子從頭至尾都未回頭去看吵鬧的眾人,隻是仰頭看向瞭登仙臺,隨後突然邁步,踏上瞭臺階,當第一步踩下後,眾人便立刻鴉雀無聲。

  天氣似乎並沒有因為眾人的群情激昂和那一抹純白緩緩登臺而有所收斂,日頭依舊毒辣,涼風從山間似有似無,毫無章法的裹著山間青澀的香草氣穿過人群。所有人都死死盯著清漓一步一步的拾階而上。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極慢,配合著天氣反而有瞭幾分難得的安寧。可這安寧卻讓我開始變得惶惶不安,不然算瞭吧,又何必非要做什麼上仙。

  可那倩影卻依然不急不緩卻又毫不猶豫的朝著登仙臺走去。

  九十九階一氣合成,當她左腳終於踏上瞭登仙臺之時,天空猛然間被人換瞭幕佈。如潑墨般沉重壓抑的黑雲從天邊一角瞬時侵襲開來,以肉眼可見速度鋪滿整個天空。直到女子完全站上瞭登仙臺,天空也徹底變瞭臉色,厚重的雲層夾雜時有時無的紫電雷光,閃著極其不祥的光暈。

  我第一次看那黑雲能垂的如此之低,簡直要貼在臉上。原先焦熱的空氣很快就變的濕潤而凝重,彷佛每呼吸一口都在承受著不知名的壓力。

  原先因激動而聚攏的人群開始默契的緩緩後退。禦器而起的道者們也都各自尋瞭山頭,緩緩降瞭下來,大傢似乎都明白將會發生什麼。

  女子隻在踏完臺階後短暫停頓瞭片刻,緊接著便抬步邁向登仙臺正中央的陰陽雙魚臺,而隨著她的接近,雲層裡的光電也變得越發活躍。甚至開始發出威嚇般的低鳴。

  離雙魚臺兩丈左右,她點點腳尖,輕輕躍起,直接落在瞭雙魚臺中央。雙腳和臺面相觸,彷佛踩中瞭可怕的機關一般。頭頂的雲層快速湧動起來,一波一波如海嘯卷起巨浪拍打在堅石上,發出彷佛來自遠古洪荒的猛獸嘶吼。

  無數青紫色的電紋亦如遊龍,銜著雷珠在雲層中時隱時現,穿梭遊弋。

  「轟!」的一聲滔天巨響,在女子頭頂徹底炸開。

  「啊!」周圍裡的人群裡有幾位修為尚淺的弟子跟著喊叫起來,隨後便睜大雙眼癱軟在地。

  「坐定!護住心脈。」一位已過中年的金丹尊者大聲呵道,接著便原地坐下。眾人紛紛效仿也跟著盤腿坐瞭下來,閉起雙眼,凝神靜氣,以護心神。

  而遠處各個山頭的大能者早已面朝鳳臨山飄坐在瞭半空中。原本像是看熱鬧的人群轉眼便成瞭某種信仰般的朝拜。

  我遠遠站在人後,大傢都坐下,視野倒是好瞭不少。剛剛那聲雷響倒是並未震懾到元神心脈,但整個五臟六腑都似乎被人狠狠捏瞭一把。

  無論如何,我得看著她,不能閉眼,我暗自叫著勁。

  炸雷之後,雲勢由四周開始往中間匯聚,逐漸形成瞭一個深不可測的雲眼,雙魚臺上的清漓緩緩抬頭,看著雲眼,似乎也在等待。

  陡然間,雲眼裡射出一道金光光柱,光柱之上隱約有真龍伴隨著紫電環繞飛舞,徑直朝女子頭頂壓瞭下來。

  女子終於開始有瞭動作,她抬起左手伸出食指和尾指,擺動起手訣。猛然間全身白光大盛,體內靈炁迸發,衣袖裙擺和那一頭秀麗的青絲無風而起,肆意飛舞。白光呈半球籠罩全身,逐漸擴大,隨著右手抬起握緊左手,一齊加入手訣後,白光膨脹的速度立馬加快瞭不止一倍,很快就將整個登仙臺都籠罩住瞭。

  金柱和白光與半空之中碰撞在瞭一起,天空的雲勢轉而就亂起起來,無數炸雷也接連響起。山間的微風成瞭橫掃一切的可怕勁風,直接壓倒瞭一排排的蒼竹,慘叫聲接連傳來,定力不夠者不是被風卷走,就是被這天地間較量的靈威震的口吐鮮血。

  雖然離得很遠,但我已經有些站不住瞭,半跪在地上,雙手捂著腦袋。不知為何,從金白二光相觸之時開始,我的頭就痛的厲害,別人都是身體承受不住。而我卻偏偏是頭痛欲裂,好像有無數的人在我腦中說話,咆哮,嘶喊。那種彷佛跨越瞭好幾個境界之外的巨大壓迫彷佛就在我的腦中沖撞奮戰。

  而尖銳的耳鳴聲似乎要刺穿耳膜,我大口喘著氣,緊緊按住太陽穴,似乎隻要稍稍松勁,那些異響和沖擊就會打開我的天靈蓋鉆出來。

  雖然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但心裡那股空洞洞的,摸不著底的可怕預感卻越發強烈,要出事瞭,肯定要出事瞭。

  不知從哪裡來的恐懼,遺憾,擔憂,各種莫名的情緒隨著頭部的劇痛全都紮進瞭我的心裡,最後匯聚成瞭一種情緒,那就是不安,強烈的不安。

  我拼命掙紮著抬頭看瞭眼登仙臺,原本被白光籠罩的登仙臺此刻已經被金柱覆蓋,石磚玉珠彷佛活瞭過來,原地震動個不停。那強盛的白光隻這短短的功夫就被金柱擠壓成瞭一個圓球,眼看就要被完全吞噬瞭。

  「不行,不行!」我徹底慌瞭神,可卻連站都站不起來。半趴著身體想要擠開前面七倒八歪的人群往登仙臺的方向靠近。

  「勿動!」心裡猛然震瞭一下,那不帶絲毫感情卻異常熟悉的聲音如往常那樣直傳心底。頭痛雖未減輕,可心裡的不安卻開始慢慢褪去瞭,我看著登仙臺的方向,沒有再往前一步。

  白光逐漸被金光包裹,攜電裹雷已然凝成瞭一點。天空的雷鳴和雲層的湧動在這時達到瞭頂峰,彷佛是在炫耀著一場久違的勝利。但我知道它還沒贏,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知道,但我就是知道。

  果不其然,那裹著白光的金殼出現瞭一條裂縫。白光滲出一線,轉而便以十倍百倍的速度膨脹開來,由雙魚臺為圓點,瞬間覆蓋瞭整片山脈。天空的黑雲在白光氣勢如虹的洗滌下節節退散,可白光之勢卻未減弱,一直衍生到瞭天邊,所到之處,如春風拂面,讓人心曠神怡。那些被剛剛靈威所傷之人也逐漸恢復瞭神智,大傢站起身,紛紛活動著身體,有些茫然的看著四周。

  而那白光到達天邊後快速的往回收攏,眾人目光追隨,直到光球重新回到登仙臺。這才驚奇的發現,此時的登仙臺早已不是剛剛那冷清的樣子。

  無數的珍禽異獸,奇花異草不知從何處而來,擠滿瞭整個山頭,隻留出中間雙魚臺的位置。在這高山環繞之中,彷佛突然多瞭一處天宮的後花園。再等大傢搜索雙魚臺中間的倩影之時,光球卻已然帶著那個模糊的身影徹底消失瞭,就如同她來時一樣沒有絲毫痕跡。

  天空變得湛藍,一道五彩飛虹劃破天際,四周鳥語花香,天地萬物在這片刻之間彷佛春回大地,美若化境。

  頭部的陣痛已經消失,神識恢復之際,我隱約聽見腦中回響瞭一個聲音,四個字。

  「切莫食言!」

  還未等我仔細分辨,人群中就迸發出瞭一陣陣的歡呼,剛剛的那位老者背手立於天空之上,看著湛藍的青天,聲音悠長而欣慰。

  「正道不敗,天理長存!」隨後便帶著眾人緩緩離去。

  我深深呼瞭口氣,結束瞭?她贏瞭?環顧四周,年輕一輩皆陶醉在著靈炁撲面,山清水秀之中。

  看來她真的贏瞭,化神境,離太虛羽化也隻有一步之遙瞭。可若有朝一日,她真的羽化升仙,那我又該何去何從呢。

  不過也難怪那老者會如此欣慰,相傳已經三百年瞭,她還是第一個遁入化神境,擁有通天徹地大神通的修仙之人。

  幼年讀太清本紀,裡面曾經記載過,曾幾何時,天地間靈炁匱乏,雖少有修仙之人,卻不乏有天賦異稟者得萬物造化,仙傢相助,成就太虛大乘境界。而相傳當初九霄雷劫也隻在羽化渡劫之時才會出現,修仙之人雖難以提升修為倒也能潛心修行,安然度日。

  可三百年前,神魔之爭達到空前的激烈,如今說書人口中最為出彩的仙侶夫妻風寧與禾洛就是在這鳳臨山頂大戰魔君,那一戰壯烈程度,在書中隻用瞭十六個字,移山平海,鬥轉星移,天地變換,神鬼皆寂。

  這場大戰不知打瞭多久,最後風寧和禾洛以肉身盡毀的代價,徹底擊殺瞭魔君。而蒼穹之上也被三人擊穿瞭一個巨大的孔洞,於是靈炁外泄,散入人間。從此之後,人間徹底進入修仙期,因靈炁充裕,即使資質平平者也能輕松進入旋照,少有天賦肯下苦心之人便可邁入築基。

  於是自那以後遍地都是修仙欲求永生羽化之人,此為亂天道之事自然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原本渡劫羽化的雷劫從結丹時便開始便頻頻落下,一不小心便會喪命當場,一時間能有幸入金丹者都寥寥無幾,靈寂修為的後學者們,欲結金丹,先問天雷也成瞭他們心裡最恐懼的事,更別說之後還有元嬰和空冥。那九霄神雷可不會管你是否修為尚淺,雷劫之下眾生平等。若無天相護佑,或是高人相助,神魂俱滅便不足為奇。

  至此,雖人間靈炁豐饒,但修為大成者卻變得鳳毛麟角,每年死於雷劫下的後學者不計其數,而三百年間竟無一人突破化神境,各個門派雖絞盡腦汁,卻終是難以抵擋天威。直到百年前,修行者發現,陰陽平衡之人渡劫更為安全,於是所謂陰陽雙修法門開始逐漸興起,但這法門究竟為何,又如何修煉,其實並沒有太多人知道。大多人一知半解,最後說是雙修不過隻是茍合。

  而雙修之法被妖魔道借用之後,完全變成瞭另一個模樣。可這迥異淫穢的修煉方式卻在近些年讓魔道有瞭力壓正道之勢。那老者想必是正道翹楚,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瞭這位清漓上仙。

  隻是他根本不明白,這位清漓上仙根本不在乎人間之事,而她到底在乎什麼,就連我到現在也不知道。

  就在這時,一陣不和諧的奸笑傳入瞭餘下眾人的耳中。

  「險勝上天,值得慶賀,倒為何走瞭,我還想與這位清漓上仙攀談攀談,結結道緣呢,真是可惜啊。」

  眾人扭頭一看,身後不知從哪冒出一位男子來,身著黑色大氅,身形瘦削,眼角細長,一對老鼠眼滴溜亂轉,看著就一臉的不善。

  「閣下是何人,言語還請自重,口吐狂言,就不怕惹禍上身?」不知道來者深淺,一位身著玄字道袍的金丹尊者走到眾人前,厲聲喊道。

  「惹禍上身?我不過是愛慕上仙大人,欲一結雙修之情,這不是人之常情,難道這也有罪。」男子斜靠著樹幹,越說越來勁。

  「自古正邪不兩立,你若一再侵犯上仙威儀,休怪我們出手!」

  「哈哈哈哈!就憑你們?我乃是地玄閣左護法,魔使血無痕。」男子立起身子,抬起手指虛空轉瞭個圈,兩個閃著銀光的月輪從陰影中現形,在身體兩側旋轉起來,月輪上還不住的往下滴著粘稠的黑液。

  「你們自詡正道,不過就是掛著人皮。明裡道貌岸然,背地裡還不是到處想著找年輕的修道女子假借雙修之名茍合,前些年你們天玄山的大師兄逼迫師妹雙修置其殞命的惡事難道也是我魔道之人所為。切,要我說在你們心裡,哪個不想和這位清漓上仙親近,嘴上倒是尊敬,不過是假仁假義。哪像我們魔教,心口合一,就算找人雙修也不必讓人丟瞭性命不是?正道,哈哈。」

  「你!你自知上仙不參與正魔之爭,故而才敢在此瘋言瘋語,滿嘴胡言,我看你就是找死,今日我就要為民除害。」金丹尊者忍無可忍,抽出長劍,起瞭架勢。

  男子慢步上前,可金丹尊者卻止住瞭步子,因為男子的背後顯出瞭元神。眾人心裡都不免一驚,這人雖其貌不揚,居然有元嬰修為。而餘下的眾人皆是後學,此時出手,就算合力也是勝算渺茫。

  男子似乎看穿瞭眾人的心思,冷笑瞭一聲,繼續言道,「上仙化神,正魔休戰,本想事後采幾枚新鮮水嫩的正道女子回去補補,卻碰上你們這些渾人,你們口口聲聲喊著清漓上仙,可據我所知,她是正是魔還未有定論吧。如你所言,這些年正魔交鋒,她可從未出現過。年紀輕輕就能如此驚天修為,用你們正道修法怕是毫無可能,我看她必然是我魔道中人,用我魔道雙修之法,夜夜吸取男子精氣。在下雖修為尚淺,倒也願意獻上這肉軀,供上仙享用!我也順便一解夙願,嘗嘗這天下絕色的味道,哈哈。」

  「畜生,你給我閉嘴!」我實在忍無可忍,擠開眾人,沖到他的面前,祭出劍氣,迎面砍下。眾人驚呼之下,湛藍色的劍刃砸在他的頭顱之上,飄起一陣青煙,碎於無形。

  男子皺眉看瞭我一眼,提起鼻子聞瞭聞,隨後哈哈大笑起來,笑的無比猖狂。

  「我說小屁孩,你這可是讓大人我開瞭眼界瞭,年紀輕輕有金丹修為,算是天之驕子瞭,可這金丹劍氣居然隻有築基的威力。你這正道修法倒是別樹一幟啊。算瞭,你這樣活著也是累贅,我送你一程。」

  說完他輕抬手指,兩柄月輪交錯而起,生於半空,朝著我的後背就劈瞭下來。

  「道友,當心!」金丹尊者疾呼,提劍上前,那月輪似乎有意識,其中一個直奔尊者面門而去,另一個便砸在我的背心。

  眼下我躲也躲不開,索性不管瞭,心想,我那劍氣沒用,符咒法術估計也是白搭。

  於是我照著他那惹人厭的臉,甩開膀子一拳砸瞭上去,於此同時,那月輪也落在瞭我身上,我隻覺得後背一熱,並無其他感覺,月輪猛烈的旋轉著,最後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後,直接就被彈飛瞭。

  而男子被我這突如其來的一拳直接砸飛瞭出去,撞在瞭樹上,目瞪口呆的看著我。我伸手撓瞭撓後背,看瞭眼眾人,都是張大瞭嘴巴。我不知道他們是驚訝於月輪被我彈開,還是我用拳頭揍瞭一個元嬰大魔。

  男子收起瞭剛剛不羈的表情,面露兇光,「倒是什麼奇奇怪怪的神通都有人修煉。小子,算我小看你瞭。」

  他抬手掐起手訣,兩柄月輪合二為一,又漲大瞭一倍有餘,飛到我身前,猛然張開,將我套入其中又合上。月輪中的鋒刃快速旋轉,擦著我的身體,一點點的試圖紮進我的肉裡。

  我努力掙紮瞭半天,根本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連手訣都掐不瞭。

  男子咬著牙走到我面前,一腳將我踢翻在地,我前胸抵住月輪的利齒,雖然並沒破身,但身體卻越發熱起來。這樣下去,就算這些利刃傷不瞭我,可我也無還手之力啊。

  男子一腳踩在我的背上,伸手右手,一陣陰綠的火光之後,露出的一隻巨大的鬼爪,黑漆漆的滴著令人作嘔的粘液。

  「小子,別高興太早瞭,看我怎麼一點點撬開你的龜殼,撕開你的肺,掏出你的心,捏碎你的金丹!」

  金丹尊者握緊劍,招呼著眾人,「小兄弟,我們來救你!」說完便帶頭沖瞭上來。

  男子一動不動,隻是一掃鬼爪,一片泛著惡臭的瘴氣便擊退瞭眾人,隨後元神陡然現形變大,聲如厲鬼,「老頭子走瞭,就憑你們幾個也配與我較量。今天誰也跑不掉,等我解決瞭這小子,你們都得死。」

  「瘴氣有毒。」金丹尊者喊瞭一聲,臉色就變得鐵青。

  而趴在地上的我現如今還在絞盡腦汁想著辦法,可雙方實力實在差的太多。我就是想咬他一口,眼下也夠不著啊。

  他活動著手指,猛然劈下,這一下帶著瘴氣的劇毒和元嬰的修為,我隻覺得全身一震,一股炁從丹田湧出,漫延到瞭整個後背之上。

  我看不見他在我身後如何折騰,總之既不痛,也不癢,就是一直趴著,憋的我著實有些難受。

  「好傢夥,這到底什麼神通!」

  我聽著男子居然又抱怨瞭一句,一時間氣氛似乎陷入瞭某種僵局。他在眾人面前樹瞭大旗,可遲遲都弄不死我,而我雖然一心怒氣,卻也對他無計可施。

  他起身踹瞭我一腳,終於讓我面朝上瞭,舒舒服服的剛喘瞭口氣,他又氣勢洶洶的撲瞭上來,抬手便直奔丹田而去……

  半柱香後,我有些尷尬的看著他,他則一頭大汗的看著我。

  「你們這正道眾人,皆是欺世盜名之輩,金丹之境,竟修煉如此可恥神通,難道你們就隻會做縮頭烏龜麼,下流,可恥,你就不覺得自己是正道之恥?你這到底修的什麼歪門邪道。自詡正道,就靠這身龜殼。呸!」

  男子踩著我毫無章法的破口大罵,再無剛剛的輕松和愜意。我忍無可忍,也怒吼起來,「你有本事放我出來,你看我揍不揍你!捆著不讓我打你,你就有理瞭麼!」

  「你,你!」男子後槽牙咬的嘎吱作響。他屏氣凝神,雙手握於胸前,掐訣念咒,身後的元神又漲大瞭幾分,一柄帶著綠火的巨大利刃從指尖冒瞭出來,原本和煦的山間頓時陰風陣陣,鬼哭神嚎讓人心神不寧。利刃自上而下,通體鋸齒,我這才看到,半空中居然有張長著獠牙的可怖鬼臉,正含著利刃,瞄準瞭我的脖子。

  男子念完咒,眼中都是腥紅的血絲,「看你的龜殼能不能頂得住我這靈炁集於一點的修羅刃!破!」聲畢,一股巨大的靈威帶著強烈的風勢猛然降下,力道之強,縱使沒有月輪困身,估計我也很難動彈半分,我還從未見過殺氣如此之重的邪術。

  心裡一緊,從小到大頭一次有瞭種異樣的感覺,我不會真的死在這裡吧。

  鼻尖突然聞到瞭一陣淡淡的清香,那柄冒著黑氣的利刃懸在我脖子上幾寸的位置停瞭下來。從刃尖開始逐步被冒著寒氣的薄冰覆蓋,速度越來越快逐漸裹著整柄利刃,連同那張可怕的鬼臉。很快,被凍結後的利刃化為瞭齏粉,「是誰?」男子趕忙警覺的左右巡視,他猛然低頭,自己的腳不知何時,也被薄冰蓋住,隨後迅速漫延到胸口。

  「是哪位大能,何必躲在暗處!別以為這區區寒冰就能傷的瞭我。」他咬破指尖掐完手訣,渾身便冒出滾燙的鮮血,寒冰遇血慢慢就被融化瞭。還未等男子喘息,寒冰融化成水後,滲入地裡,片刻後一株綠葉便破土而出。

  「不好。」男子剛想後跳躲開,可那綠葉見風就長,伸出藤蔓捆住全身,眨眼間就長出一丈來高,將男子束於半空。

  男子拼命掙紮,可手指都已被纏住,想掐手訣都不行。我躺在地上,面無表情的看著木藤高處的男子,如同看一個死人。

  那男子還未放棄,松開瞭捆住我的月輪,迅速飛起,露出獠牙快速旋轉著,想要切斷藤蔓。藤蔓的顏色卻隨之變深,月輪的利刃敲打在藤蔓上,迸發出鐵器碰撞的火星,卻連道痕跡都沒留下,儼然已經成瞭棵鐵樹。

  「到底是哪位大能,有如此修為都不願現身一見麼,死也死讓老子死個明白。」

  男子話沒說完,藤蔓已經徹底纏住瞭腦袋,餘下的枝條連那兩柄月輪也一起裹瞭進去。

  男子依舊在其中拼命掙紮,可木藤卻依舊停止瞭增長,而天空不知何時飄來一片雨雲,還沒等我細看,雲間就垂下一道又細又長的驚雷,正砸在木藤之上。

  原本堅不可摧的木藤被驚雷瞬間點燃,自上而下頃刻化為火樹。這火顯然和一般的俗火不同,燒的不僅僅是男子的肉身,連同元神都被逼出體內,一時間兩者慘叫聲疊在一起,元神掙紮著想從樹藤中逃出,而僅僅隻是露出瞭張猙獰的臉,便連同木藤燒成瞭一段段的灰燼。

  灰燼落地,土層自覺分開,將那團灰燼掩埋,接著一陣清風帶著枚小旋風吹過,彷佛是在打掃餘灰。

  一位元嬰境的大魔者片刻之間神魂俱滅,竟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就這麼在這塵世間蒸發瞭。

  眾人自然不明白到底發生瞭什麼,除瞭驚詫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而我自從聞到那股清香,便已然知道瞭一切。

  隻是我實在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費這麼多周章來解決這傢夥,金木水火土風雷全都招呼瞭一遍,與她一貫凌厲的風格真是毫不相符,若是炫耀修為也對不上她的性格,總不能是為瞭解氣吧。

  難道她聽見瞭這大魔說的那些污言穢語?可我和這大魔已經「較量」到現在,按她的脾氣也忍不瞭這麼久不是。哎,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懂她瞭。

  白光一閃,清漓已經站在瞭我的身邊,她雙手疊於腹間,面色清冷的看著我。我抬頭打量著她,化神之後,居然全身都帶著隱隱的金光。

  遠山般青翠的柳葉長眉高挑著,原本淡紫色的雙瞳中此時也泛著碧落般流轉的光華。在那眼中,似有清皎月色,也有星河燦爛,而那朱唇皓齒,自是緊緊抿著,從不輕易開口。

  這張令無數人隻見一面就魂牽夢繞的絕美面容,稱得上是驚鴻絕艷,卻永遠在那冰肌雪膚下帶著北極寒冰般的肅殺之氣,彷佛全世界都是她的敵人。

  看我依舊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心弦一撥,那熟悉的聲音便直由心底傳來,「還不起身?」

  我趕忙站瞭起來,拍瞭拍身上的浮土,看著渾身冒金光的她,站近點也不是,站遠地也不是。

  隻好在她身邊離瞭幾尺遠,慢慢低下頭,為避免外人聽見,隻是輕輕吐瞭一句,「娘!」

  而回過神的眾人,看向我的眼神自然全都是不解和驚詫,但隨後便齊齊跪拜在地,「恭迎清漓上仙!」

  為首的金丹尊者,感恩戴德,「感謝上仙及時出手,救命之恩,我等將永記於心。」

  清漓看瞭我一眼,眉目流轉,抬手放在瞭我的肩上。

  「回山。」這兩個字依舊是傳音入密到我心裡,卻未去理睬眾人的跪拜。

  「哦。」我低聲應和。

  至於她對眾人的態度,我卻是毫不意外,十六年來,我和她兩人孤居於清漓山上,從未見過她和正魔兩道的人有來往。

  十五歲前,我連山都沒下過。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我都隻能從典籍裡一知半解。直到結成金丹後,娘才許我偶爾獨自下山長些見識,但最晚酉正時前必須回山。

  每每聽到鎮子裡的說書人,談到清漓上人乃是清漓掌門,派下高手眾多,乃是天下秘傳的第一大派,我就在後排捂著肚子笑的不行。

  現在想來,我這金丹結的著實愚蠢的很,還記得結丹那晚,我早早就按照書中記載要求,設壇擺好瞭九宮法陣,也尋好瞭替身之物,盥漱沐浴,擊磬焚香後,盤腿靜修,等體內金丹大成。

  可不知道我是不是哪一步做錯瞭,還是漏做瞭。之後那九霄神雷卻不偏不倚的砸在瞭我身上。那一刻神魂撕裂,我隻感覺自己必然是要英年早逝。

  結果等我再醒來之時,卻是獨自躺在自己的床上。然後便發現瞭三件事,第一件,腹中靈炁順行,金丹已成。

  第二件,修為大跌,原本靈寂時,凝出的劍氣已經可以讓我禦劍飛上一段,可金丹後,劍氣五行符咒之威皆落入築基境。而且不管日後我如何修煉,也是收效甚微。唯一算是欣慰的便是這身橫煉的精骨,水火不侵,刀槍不入。

  第三件,便是我娘清漓再沒和開口和我說過一句話。雖然之前她每日和我說的話也是極少,但總還能見到她開口,哪像現在每每都是用傳音入密,兩人在一起時,我簡直就像是個自說自話的傻子。

  事後我也能理解幾分娘的心思,現如今結丹結成如此模樣,完全沒有一點金丹境大成者的風華。想必她也是失望透頂瞭吧。畢竟她原本就對我相當冷淡,言語作為給我的感覺就是任由我自生自滅。

  而她也早早就和我說過,待我元嬰之後,便獨自下山闖蕩天下去,之後再不用回清漓。

  但我心裡從沒怪過她,她現在能有如此修為,怕是早已跳出七情六欲,紅塵俗世。這所謂母子之情對她而言不過是個累贅罷瞭。隻是我自己俗心難滅,這世上我隻有這一個親人。有時候我真希望她不是什麼上人,上仙,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娘,那該多好。

  「還不走?」一不小心就想瞭許多,清漓已經走瞭幾步,此時正回頭看著我。我不敢拖延,趕緊跟上。

  可急促而來的腳步聲卻攔住瞭我們的去路,一大批魔教中人,由四處奔走而來,全都聚集在瞭我們身前不遠處。為首者年紀不大,身著黑甲,生的威武雄壯,隻是眼角一道傷疤越過鼻梁,看著有些瘆人。

  而身後,剛剛的老者帶著眾弟子竟也去而復返。一時間,我和娘居然被夾在瞭正魔之間。

  「清漓上仙,您老不是從不參與正魔之時,如今剛剛渡劫,就滅我魔教大將,是否有些不合時宜。」我娘年紀不過三十上下,稱為您老倒是蠻有意思。

  清漓並未回答,倒是身後的老者搶先開瞭口,「上仙原本就是我正道中人,你魔道小輩自視修為高深,太過狂妄,在此尋釁滋事。上仙替天行道有何不合時宜。」

  「呵呵,說的倒是好聽,今日上仙行大事,你我早就約好,休戰一日,共觀盛舉。可如今我魔教卻平白失瞭一臂,我豈能善罷甘休!」這傢夥修為和聲望看來也是不低,話音剛落,背後便是山呼海嘯般的吶喊。

  身後老者自然也是絲毫不退讓半步,「上仙在此,我派自當全力以赴,若能一舉將你等烏合之眾就地殲滅,也可還天下一個太平!」

  「要戰便戰,休呈口舌之快!」

  話音剛落,耳邊噼裡啪啦全是武器出鞘的聲音,我站在中間,感受著兩邊逐步升高的靈威,眼看一場大戰已然迫在眉睫,於是偷偷拽瞭拽清漓的衣袖,「娘,不然咱先走吧,看著真要打起來瞭。」

  清漓拉平瞭視線,第一次緩緩掃瞭圈眾人,隨後抬手伸出一指,微彎指腹,地上一片綠葉便緩緩升起。兩邊人都不明白她要幹什麼,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樹葉打著圈升到半空之中,清漓反轉手腕,用拇指疊住中指,擺出瞭個蓮花指型,對著依舊還在轉圈的樹葉猛然彈瞭出去。原本還輕柔飄動的樹葉瞬間化作一道金光,金光帶著長長的刃翼,拖著流星般的尾巴直奔山間樹林而去,那山邊茂密的松柏隨著金光靠近,接連倒瞭下去,金光包裹的樹葉勢如破竹,所向無前,連續的悶響之後,那些原本高聳入雲的松柏已被齊齊攔腰斬斷,露出樹後另一座山峰。可金光力道卻絲毫未減,眾人追隨著金光,眼看著它紮進那座山峰,片刻之後,峰頂猛震瞭一下,像是被風吹翻瞭鬥笠,慢慢的滑落瞭下去。整座山頭都被金光削去瞭大半,砍削處之平整,簡直是天神降臨持天斧所為。

  清漓收回二指,那道金光又從遠處疾速殺回。眾人幾乎不受控制的雙腿發軟,正魔兩道紛紛跪倒在地。

  「上仙息怒!上仙息怒!」

  金光在清漓的指間猛然收住勢頭,隨後又露出那片青綠的樹葉,緩緩的旋轉,飄動,彷佛剛剛的一切根本沒發生過。

  可那攔腰斬斷的松柏,齊整的山頭卻又在眼前不斷的提醒著諸位,剛剛那一幕並非夢幻。

  清漓放下手指,任由樹葉緩緩落下,傳音入密到我心間,「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