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寒天,北方的冬夜寒風瑟瑟。不知為何,大年初三,凜冽的風卷著額毛絨似的雪片,紛紛揚揚。這時候的人們,應該哪兒都不去,窩在傢裡,享受暖氣的庇護。
不過哪兒都有例外,在某個火鍋店裡,四個三十出頭的青年正在熱氣騰騰的鴛鴦鍋前,推杯換盞,酒意正興,談笑風生。
“來來來,哥幾個再走一個,不為別的,就為咱老程喜升科長,這仕途以後妥妥的。”穿著休閑裝的精瘦男子舉杯,其餘三人也立刻與其碰杯。杯子不大,都是一口悶。
“真的老程,就說你這歲數,當上正科,咱班同學裡,沒幾個!”
“以後啊,估計也升不上去瞭。普通傢庭的人傢,到這個位置就行瞭。”被叫老程的男子推推眼鏡,夾片涮好的牛肚放在碗裡。
“兄弟之間你說這話就謙虛瞭啊。就憑你的能力外加你嶽父的人脈,就仕途這片兒,以後我,謝子和大飛就指你瞭。有事兒就找未來的程局長,那啥事辦不成?”
“你可別坑程哥啊,趙哥,這麼幹他可就大義滅親瞭,哈哈哈哈。”
被叫謝子的男人把裹蠻蘸料的羊肉往嘴裡送,邊嚼邊說,絲毫不影響其口齒清晰。一旁的大飛在座上往後一癱,看著有點疲憊,眼神似有幾分落寞,幾分醉意。
“大飛咋瞭,不在狀態啊,多瞭?”
“沒有,困瞭……吃困瞭。”
“這才多點兒啊你就吃困瞭……”趙哥夾起辣鍋裡那大一團茼蒿,沾著紅湯再和著麻醬往嘴裡一吸溜,那滋味沒治瞭。
“應酬太多,血壓有點高。”大飛拍拍自己的肚子,繼續笑呵呵道:“沒事,一會兒就好,這才幾瓶啊……你們他媽肉下好瞭咋不告訴我呢!”
大飛這下來精神瞭,端著碗趕緊夾所剩無幾的肉片。幾個人吃得不亦樂乎,腳下各自排著六瓶空空如也的雪花。
“大飛幹這行的,應酬少不瞭……沒辦法,酒桌文化。以後啊,咱當上主管後,就不用太喝酒瞭,好好養養。”老程拍拍身邊大飛的肩膀,關切地說。
“程哥啊,這可不是主管才能有的待遇啊,那得是大總經理,我才是個破副主管……唉,啥也不說瞭,路還長,趁著身體抗造,趕緊多升升吧。”
“說實話,還得是趙哥輕松。你看,大學老師,課少私活多,就說他自己開那個班多掙錢。你說我當時咋沒考個博士?這要當個法學教授不也挺牛逼,沒準我也能走仕途。”老謝給趙哥老程大飛滿上酒,四個人又一撞杯,說不出是高興還是苦澀。
老程把拼盤裡剩下的丸子分別倒進清湯鍋和辣鍋,又各點一份羊肉和牛肉。幾個人雖然是三十來歲的年輕人,但酒過三巡之後,他們卸下平時的偽裝,言談舉止不再沉穩,仿佛回到二十出頭的年紀。
都說三角形是最牢固的形狀,小說裡也通常把主人公和夥伴們設定成“鐵三角”。而真實情況下,三人之間的友誼,總有一個人會多多少少融不進去。相比之下,偶數的團體,貌似會更加和諧……誰也不願意做那個單著的,不是嗎?
四人發小兼同窗,一起分過臟還一起嫖過娼……到瞭大保健那邊都慫瞭,沒敢進去,算是中止。於是這幾位的感情不容置疑,絕對的鐵子。
“咱哥幾個,嗝……可以說都出頭瞭。你看我,大學教授;大程,這是科長;大飛,銷售部副主管;謝子,著名大律師。大言不慚地說,咱們都算成功人士。”趙哥有點亢奮,也可以說有點飄瞭,摟著老謝的脖子侃侃而談。
“趙哥,咱們可不是成功人士,那都是大官大老板大富豪。”大飛靠在老程肩膀,老程拍拍他腦袋,也靠瞭上去。
“那得看怎麼比,你說他們就成功瞭?他們一天天的又公司運作,又人情世故,又籌劃項目……我跟你說,他們比咱們還累挺!誒,是!人傢有錢,那咱們缺錢嗎?”
“有一說一,是挺缺錢。”老謝扶著腦袋,在旁邊笑嘻嘻地拆臺。
“那……你這此言差矣。就咱們這個歲數,有車有房,還能自給自足,還能供得起傢庭,我覺得咱們已經挺成功瞭。至少咱們這輩子,隻要不犯錯誤,往後的日子已經不愁瞭……說句現實的話,三十而立,普通人傢那三十立得起來嗎?咱國傢有多少人還隻能自己養活自己,不敢結婚?甚至傢都養不起?”
“不至於……現在基本達到小康瞭。雖然還有很多不足,但是這已經是奮鬥那麼多年達到的結果瞭。面包會有的。”老程一邊說一向老謝伸伸手,老謝迷糊中馬上會意,給趙哥碗裡填菜。
“哈,咱不是那個意思,咱是說,生活壓力的問題。可以說咱幾個很幸運,一路比較順。壓力算是小的瞭,生活方面咱們基本沒啥問題。你看,老謝和老程工作穩定,英年早婚;大飛,也馬上要結婚瞭,我……”說到一半,突然不說話瞭,神情突然有些惘然。
老謝老程和大飛笑的毫不掩飾,老程給趙哥倒酒,調笑道:“繼續啊,趙哥,我們還聽你發言呢。”
“唉……再說嗓子該發炎瞭。”趙哥一口苦酒入喉,其餘三人二話不說馬上跟著……哥們之間的酒局就是如此,沒那麼多說道,除非喝不下,不然誰也別偷酒、養金魚。
“趙哥,面包會有的,對象也會有的……”大飛坐起來揉揉眼睛,繼續道:“結婚啊……我他媽是不結瞭。”
“為啥啊?!”其餘三人異口同聲。
大飛自斟一杯,仰頭就悶,嘴唇張瞭張,卻遲遲開不瞭口。
“大飛,有委屈瞭想說就說出來,不想說,就不說。”趙哥關切道。
“都是兄弟……我說瞭,我對象……把我綠瞭。”
“不是……她咋想的?你這麼好的條件,你對她更不用說,咋能……”
“異地……我算是知道瞭,啥他媽叫舔狗不得好死。”大飛咬牙切齒,倒酒的動作有些用力,杯子磕得直響。
“嗝……去年說的妥妥的,她辭瞭來我這兒工作,我都能安排好。可是一拖再拖,我以為她那邊工作辭職規定和流程,沒辦法盡快走,好,那我等。可是呢?她越來越不跟我交心,有時候說話都是盡快結束,不是休息瞭,就是在忙在加班。情侶平淡期嘛,我一開始倒是沒什麼感覺,後來才發現不對勁。去年國慶我說去看她,她說加班出差瞭,假期還短讓我別去瞭。我還有點納悶,國慶節她那個部門加班也輪不到她啊,她說這是領導定的沒辦法推脫。然後我就一直有點懷疑,但是異地我也沒辦法,前幾天我跟她一個不怎麼熟的但是通過打遊戲認識的同事開黑,他問我跟女朋友旅遊怎麼樣?我還有點懵,但是意識到點什麼瞭,就含糊先答應,後來那人說,他聽到她閨蜜跟他們嘮嗑說我和她假期怎麼旅遊怎麼甜蜜,我當時就麻瞭……”
“怪不得國慶聚的時候你不太高興,你還說沒事兒。大飛,這種情況還留著她幹嘛,找個更好的!”趙哥聲音有點大,為兄弟鳴不平。老程在一旁默默無言,老謝又給大飛填點菜,問道:“然後呢?你質問她瞭嗎?現在是想怎麼處理你們之間的關系……”
“沒質問,我偷偷查她的手機,什麼也查不到,什麼都查不到才是最讓人懷疑的。後來我在她拿的電腦裡查到瞭她和那個男人的聊天記錄。媽的,我是真的沒想到,她平時跟我清純到點騷,跟那個男的就徹底是一個淫娃蕩婦。而且綠瞭我,還他媽舔個逼臉跟我一起回來過年!我他媽真想倆大耳刮子抽死她!現在她就在我傢,跟我傢裡人開開心心其樂無窮的,我爸我媽已經把她當準兒媳瞭,我呢?我看著她我就控制不住憤怒,我還不想讓我父母他們傷心。”
“那……就年後找個時間,攤牌吧,別讓叔和姨知道。”老程冷靜地說,一雙眼睛藏在眼鏡上的水汽之後,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我就想不明白,這麼多年的感情,怎麼就比不過那小子陪她四個月?”大飛真的很迷茫,抽出餐巾紙來擦擦眼淚,帶著哭腔。“媽的……丟人瞭。”
“大飛,不是你不夠好,而是她不配。為她這種女人不值當。”趙哥安慰道。
“我知道,可是這感情也不是說拿得起就放得下的……我是明白一件事兒瞭,別對女的特別好,別當舔狗,舔到最後他媽的一無所有。”大飛又一杯酒灌下去,滿眼苦澀,更在心中。
“趁這個功夫,多來幾次分手炮不就完瞭,放心,不犯法。”老謝看氣氛不對,開始嘮點帶顏色的話題。
“嫌臟,惡心。”大飛嚼著金針菇搖搖頭,老程掏出煙盒,遞給大飛一根煙,又遞給對面兩人,不一會兒,這邊更加“霧氣昭昭”。
“服務員,填點兒湯。”趙哥吐口煙圈,招呼人過來。年輕的女服務員拎著大壺過來,有些猶猶豫豫,最後還是壯著膽子對他們說:
“先……先生,這裡不允許抽煙。”女生說完有點畏懼地往後縮。
也怪不得人畏懼,這四位抽起煙來個頂個的社會。趙哥大學老師本就嚴肅,老謝律師更是看著就冷,大飛是副主管也有氣場,老程是科長還戴著眼鏡,一副斯文敗類的樣子……反正誰看瞭都下意識地離他們遠點。
前臺的服務員們都有點詫異,本來這四個人說說笑笑還挺歡樂的,怎麼一下子氣氛那麼壓抑瞭。
“咳……馬上就把煙掐瞭。”趙哥一帶頭,幾位都把煙掐瞭。女服務員如釋重負,趕緊溜之。
“感情的事兒啊,說不清楚,這不還有模范夫妻嗎?老謝講講你和弟妹的愛情。”趙哥轉個話題,這情況來說,兩個已婚的人最適合成為談資,畢竟趙哥這邊,還是單身,沒啥好說的。
“我啊……沒啥可說的,激情一去,就平淡瞭。湊合過唄,還能離咋的。”老謝重重嘆口氣,也是一臉的落寞。
“這咋的……老程你咋也這表情?你們露出這種表情,弄得我都不敢談戀愛,不敢結婚瞭……”趙哥一時語塞,沒想到三個兄弟的感情生活都有問題。
“趙哥,就這麼跟你說吧,結婚這大事,千萬別草率,一定要三思慎重。”
老程敬趙哥一杯,趙哥不解地問:“老程你這邊……有啥問題瞭?”趙哥這一問就有點後悔瞭。
“沒啥,就是現在的婚姻生活,跟我之前想的大不相同瞭。”說著,電話響瞭,老程看都沒看,直接掛瞭然後靜音。
“誰電話啊,你這生氣瞭啊。”
“哈,有點吧,沒事,這麼多年都過來瞭。有啥事……明天就過去瞭。”老程語氣凝重,嘴角的弧度甚是冷峻。
“程哥,大過年的,別跟嫂子生氣。雖然我說別當舔狗,但是女人嘛,該哄著還得哄著。”大飛拍拍老程肩膀,“啥矛盾都會過去的,再說你們之間還有倆孩子呢。”
“弟妹人美又賢惠,有啥事稍微讓一讓就行瞭。再知書達理的女人,也有任性的時候。”老謝往老程碗裡夾瞭一大片牛肉,“這玩意不能太較真,往好瞭說,那叫夫妻之間的情趣。再說我叔和我姨跟你們住一起,你們要是冷戰,讓他們怎麼尋思。”
“呵呵……誒呀話題又沉重瞭,換個話題,趙哥你有沒有啥情況啊?”老程嘆口氣後,點點頭,算是應瞭兄弟們的安慰,隨後突然一個壞笑,把矛頭引向趙哥。
“咳……誒怎麼突然又談到我身上瞭?”趙哥一個激靈,頓感來者不善。當然兄弟面前,也沒啥好掖著的,反正他們也不會亂說,就講一講自己現在心意的目標。
店外風雪漸小,但更為寒冷。眼看著街邊的雪越積越高,哥幾個的飯也終於吃完瞭。結賬走人,四個人在街邊叼著煙慢慢溜達,嘎吱嘎吱的踩雪聲在靜謐的夜晚格外響亮。昏黃的路燈下,四個人的身影,既真實,又抽象。
“再見面又得半年。”老程抽完煙突然來瞭這麼一句話。然後抱抱身邊的大飛,依次是老謝和趙哥。他看著三個兄弟疑惑的眼神,微笑著說瞭句:保重。
“老程你是不是有啥事兒瞭。”趙哥怎麼想怎麼不對,大飛和老謝看著老程的笑臉卻一直在皺眉。
“沒事兒,單位上班太壓抑瞭。這不找你們聚一聚。傢裡沒法跟別人說,有時候我跟詩彤也不想說,男人嘛……走吧走吧,現在可沒車瞭。”老程拉著三個兄弟趕緊走。
“……回傢瞭跟弟妹好好聊一聊,大過年的,別生氣。”趙哥明知肯定發生瞭什麼,但老程不說,現在這個場合也不好細問,隻能如此安慰。
燈光下昏黃的雪面,漸漸留下四人並行的足跡,直到消失在盡頭。
……
“喂,媽。”老程送三位兄弟回傢,現在已經到瞭樓下的益民超市,一看是嶽母打的電話,猶豫幾秒,終於接瞭。
“程萊啊,你和詩彤在哪兒呢?怎麼下午回傢你們就都不接電話啊?”電話裡是一個老嫗的聲音,語氣很焦急。
“啊,我剛剛出去辦點事兒,手機靜音瞭,這不才打開手機,剛想給您打電話呢。”
“你們都在傢嗎?”
“我不在傢,詩彤和我爸我媽,還有孩子們都在傢呢。”
“那怎麼給詩彤打電話不接,親傢公親傢母打電話也不接啊?!”嶽母的聲音更加急躁,這時一個老人的聲音突然插進來。
“程萊啊,我和你媽上你那兒去瞭,你現在在哪兒呢?趕緊回去看看,別是出什麼事兒瞭!”聲音很強勢嚴肅,口吻更似命令。
“好的,我馬上回傢。”程萊掛瞭電話,隨後不緊不慢地跟超市老板娘搭話。
“於姨,這個暖寶幾塊錢?”
“那個啊,不用給錢瞭。”姓於的老板娘穿著紅棉襖黑長褲,嗑著瓜子,四十多歲模樣,一臉福相,撩撩自己的劉海,笑道:“這麼多年樓上樓下的,給啥錢啊。對瞭,聽說你當科長瞭?”
“呦,您聽誰說的?”
“這年頭有的是傳事兒的人,還用我專門打聽?”
“哈哈,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這好事其實也一樣,就看這事出在誰身上……誰知道還有啥事兒發生呢?”程萊笑道,準備掃碼結賬。
“給什麼錢啊!”老板娘伸手把二維碼遮住,程萊無奈一笑,問道:“老板娘晚上還是11點關門?”
“嗯,咋瞭?”
“啊,今晚我應該,上這兒來待一會兒,給我留著門。”在老板娘錯愕的眼神裡,程萊頭也不回地走出門。
……
夜晚,嗚咽的風聲中,隱隱約約夾雜著一聲聲嚎叫,也不知是誰傢在打架。程萊在樓外看著自己傢明亮亮的窗戶,卻遲遲不上去。
他躲到角落,看著手機裡的時間,打開通訊錄,點擊那個命名為“老婆”的號碼。
“嘟……嘟……”一陣忙音之後,就自動被掛斷瞭。
這裡沒有路燈,四周漆黑一片,他盯著屏幕,手機的亮光打在他的下巴上,也看不清他現在是什麼表情。
不一會兒,一輛出租車停到單元門口,急匆匆下來兩個人影,程萊也趁機在角落裡快步走過去。
“程萊?”
“爸,媽?什麼情況啊?我給詩彤打電話也打不通!”
“趕緊上去啊!”老嶽父對程萊喝道。
程萊二話不說,開門便竄上樓。隻是在樓道裡,他看見不少鄰居開著門,門後都有人,一見是程萊,趕緊就把門關上瞭。
而且樓道裡,似乎……傳來一聲聲抵擋不住的,奇怪的聲音。好像是誰傢兩口子不註意弄事的聲音,越往樓上,聲音越大。
五層樓程萊馬上就跑上去瞭,可是,那不知羞恥的聲音,正是在程萊的傢裡傳出來的!
程萊就在門口站著,手在兜裡沒伸出來。嶽父嶽母沒一會兒也上瞭樓,走到四樓五樓那個平臺,聽到那種毫無掩飾,放浪形骸的叫聲,他們也突然停下瞭。
嶽父手在發抖,他看著自己的女婿遲遲不開門,可身體也在發抖。嶽母低著頭,手攥著衣角,或多或少,他們也猜出來,裡面發生瞭什麼。
“啊……快!使勁啊!”
門裡,女人的尖叫幾乎要破音,再傻的人也都知道裡面正在發生什麼。程萊終於把鑰匙掏出來,顫巍巍地把鑰匙插進去。
“哦……詩彤,啊!”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嶽父立刻三步兩步跑上樓,而程萊,也把門打開。
鑰匙,從程萊手裡滑落。一瞬間,整個樓道裡,充斥著那個淫糜的聲響,和兩人不知廉恥的瘋狂號叫。
今夜,註定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