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校一個月之後,一個禮拜天。學校給班主任們放一天假,可以回傢。
早晨9點,我還在夢鄉裡,班主任給我打電話,說有些東西,她搬不動,要我給她搬下樓去。
我到瞭她宿舍門口,她說其他老師都回去瞭,要我先進她宿舍。
我進去後,她說:「對不起啊,我想瞭一下,還是不回去好瞭,害你睡不成懶覺瞭。」
我說:「沒事兒,您要是不搬東西,那我就不打擾瞭。」
她說:「什麼打擾不打擾的,不搬東西瞭,還不能和我說會話啊?」
我不置可否。
她說:「沒關系,就當是朋友之間的閑聊吧。」
她這樣說,我也不好推辭瞭。
是我先開的口,我問她:「為什麼不回去,別的老師眼巴巴的盼著,您倒好,喜歡住單身。」
她說:「回去也是自己。」
我又問到:「不會吧,您老公和孩子呢,怎麼會是您自己呢?」
她說:「我那老公,有和沒有一個樣,不見面還好,見瞭之後,除瞭冷戰就是吵架,孩子在寄宿學校,因為我們老吵架,對孩子不好,索性就讓她去寄宿學校瞭,這樣她就看不見我們的不愉快瞭。」
我大惑不解的問到:「姚老師,怎麼會這樣啊?」
她說:「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因為我太要強瞭,又不願意奉承領導,而且因為一些事情還經常和領導發生沖突,所以任憑我怎麼努力,也是什麼也得不到,我也知道這樣不好,可我就是改變不瞭,而他對我的這些行為很不理解,他還總說:「咱們缺什麼瞭?什麼都不缺,你還擰個什麼勁啊?』」
我說:「姚老師,恕我直言,您老公說的其實也沒錯吧?」
她說:「嗯,我自己很多時候也是贊同的,可是就是那股子要強的性格改變不瞭,所以就老是吵架,要不就是打冷戰。反正總之,我是不想回去,在這裡還能享受一份屬於自己的寧靜!」
我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瞭,隻是無奈的笑瞭笑。
她說:「讓你見笑瞭,看你尷尬的,別傻笑瞭。一起打點水,幫我打掃一下宿舍吧。」
「好的,您就別動手瞭,我來吧!」
「那不行,說好瞭一起打掃的。」
然後,我和她一起打掃瞭一下她的宿舍。
打掃完瞭之後,她說要感謝我。
我沒頭沒腦的問瞭句:「怎麼感謝?」
老師說:「請你吃飯,我做的飯。」
我說:「老師,您別逗瞭,線路修好瞭?就做飯?」
她說:「昨天晚上就通電瞭,修好瞭。」
我說:「呵呵,既然老師您願意做,我當然要享享口福瞭。」
她忙著張羅著做飯,隨手丟給瞭我幾本雜志。
我有一眼沒一眼翻看著,直到她做好飯。
她的廚藝還不錯,但是作為她的學生,雖然眼前的菜肴很可口,但是也不敢太放肆的吃。
看著我拘束的樣子,她說:「放心的吃吧,沒人笑你難看,看你的樣子,累不累啊?」
我說:「您是老師啊,尤其是第一次吃老師做的飯,怎麼能夠那麼隨便呢?」
她又說:「現在也沒別人,就咱倆,還端什麼啊?聽姐話,別那麼拘束瞭!」
班主任看我更尷尬瞭,就笑著說:「又沒別人,給你當個姐,你還給我畫個O。」
我喃喃的說:「哦,原來可以叫姐姐的啊!我一直把您當阿姨看的!」
聽我這麼說,她故意很生氣的說:「什麼阿姨啊?我有那麼老嗎?給你做姐姐你很虧嗎?」
在女人面前是不能夠說她老的,我趕緊賠笑臉,說:「老師,我錯瞭,您不是阿姨,您是姐姐。」
「這就算認錯瞭,不行」
難道我真的捅瞭馬蜂窩,我怎麼也沒想到,一句喃喃自語居然會讓老師這麼生氣?當然瞭,她明明是裝生氣,可我就是看不出來。
我小心的問道,那您說:「怎麼才行!」
她略加思索的說道:「聽過999多玫瑰嗎?」
「聽過啊?難道你要我送那麼多的玫瑰?」
她又說:「我要玫瑰幹嘛啊?說這個的意思就是要你就叫我999聲姐姐,少一聲都不可以。」
我問道:「今天叫完嗎?」
她說:「誰讓你今天叫完瞭,一天最多叫三次,叫完為止。」
我小聲嘀咕:「一天三次,喊完她姐姐起碼得一年。」
她說:「你別嘀咕瞭,就是開個玩笑,看你太拘束瞭,其實以後你喊我老師、阿姨、姐姐都可以的,我已經不年輕瞭,你喊我什麼都無所謂瞭。」
我趕忙說:「哪兒啊?老師,哦不,姐姐,您不老,很年輕、很漂亮!呵呵。」
「呦,看不出,你的嘴還真甜啊,那以後特許你在沒人的時候喊我姐姐。」
我說:「好的,姐姐。」
經過她這麼一嚴肅和一調侃,我基本上就不拘束瞭,也放開瞭。很快,一小桌好吃的菜肴就被我消滅的精光。
我沒頭沒腦狂吃的時候,她基本沒動筷子,而是托著下巴靜靜的看著我吃。
快吃完瞭,我才想起來瞭,原來她一口都沒吃,我問她「姐姐,您為什麼不吃啊?」
她說:「我不餓,看你吃飯,看你吃就可以瞭。看你吃飯,我很幸福。」
我不解的問道:「姐姐,看我吃飯就幸福瞭?」
她說:「嗯,因為我第一次做飯給他吃,他也是狼吞虎咽的,一點都沒剩給我。我也就這樣,一直托著下巴看著他吃。」
我更不解瞭,問道:「他?是您老公嗎?」
她輕輕的搖瞭搖頭,說「不是的,是我的初戀男友,大學裡的。」
我說:「哦,原來是這樣啊,那您和他怎麼後來沒在一起?」
她說:「你知道89學潮嗎?聽過六-四風波嗎?」
我說:「小時候看電視報道過,最後不是被定義為反革命瞭嗎?」
她說:「嗯,就是那次事件,功與過我不評價。但是在當時,學生們很狂熱、很激進,我和他都很積極,天真的認為我們的行為可以改變歷史。但是後來,不幸的事情發生瞭,本來當時我們說好要在一起的,共同承擔所有的結果,但是後來,我莫名其妙的生病瞭,幾乎是被父母綁架回傢的,而他,最終也沒能回來,永遠的留在瞭那個讓人心碎的早晨。」
說著,她的眼淚就一滴一滴的流瞭下來。我說:「姐姐,您哭瞭。」
她繼續說到:「別打岔,聽我說完。」
「得知他的噩耗之後,我整個人都崩潰瞭,父母當時都傻瞭,根本不知道該從何安慰我。我渾渾噩噩的度過瞭半年,才緩過瞭神,勉強算個正常人瞭。後來,父母看我基本恢復過來瞭,特別的欣慰,而且學校也沒怎麼特別的處分我,還給我安排瞭工作,我就如同行屍走肉一樣的,天天過著兩點一線的生活。後來,我聽當時一起回來的同學說,當初之所以病倒瞭,是因為他給我喝的東西裡面放瞭些致病的物質,因為他是學醫的,給個一般人弄點小病什麼的,還是很在行的。又是他,給我父母打電話,在北京全城戒嚴之前,把我帶回瞭傢,我才得以幸免。」
她說的並不激動,但是我聽的目瞪口呆,我怎麼也想不到,一個那麼弱小的女子,居然要承受那麼多不幸與不公,一個為瞭國傢正義和前途的學生運動,居然得到瞭那樣的結果!
我給她拿瞭紙巾,她沒接,說:「你就讓姐痛痛快快的流一回淚吧,整整13年瞭,我都沒哭過,今天是第一次。」
她哭過之後,拭幹瞭眼淚,笑的很勉強,對我說:「不好意思啊,今天本來是叫你來吃飯的,結果,讓你聽到瞭這麼血腥的事情。」
我說:「沒有,誰都有傷心事,老師您也是人啊!看您外表這麼堅強,卻沒想到,您的內心有時又是如此脆弱。」
她說:「人的堅強都是給別人看的。」
我說:「姐,我以前真的不知道,您還有這樣的經歷。姐,不知道我可以嗎?如果以後您不開心瞭想找個人來傾訴,我願意做您的聽眾,如果實在不行,打我也可以!」
她說:「瞧你說的,和你傾訴就已經夠讓你受罪的瞭!還再打你?」
「呵呵,姐,我是故意這麼一說,我知道您不會打我。再說瞭,也打不過我啊?就是打得過,我跑的還比您快呢。」
我這麼一說,她倒是被我給逗樂瞭,說:「貧嘴。」
看她終於笑瞭,我也如釋重負一般,說:「姐姐,您終於笑瞭。」
從那之後,以後每次見面,隻要沒人在,我就大聲的喊班主任:姐姐
每次她都說:「誰讓你這麼大聲瞭?」
我說:「反正您當時也沒說,我就這麼大聲,怎麼著?」
她說:「好啊,敢和我比狠?」
說完,她就大喊瞭一聲:「知道瞭我是***的姐姐,全世界***是我弟弟!」
原來總以為我是最雷人的,沒想到,在班主任面前,我就是個耍大刀的,而她就是關二爺!
我說:「姐姐,您老也用不著這樣吧。」
她說:「以後你要是在這樣,咱們就一起喊,看看誰厲害。」
我說:「姐姐,您老厲害!我不敢瞭!」
見識瞭班主任的雷人之後,我收斂瞭好多,至少不敢在沒人或者人少的時候大聲的喊她姐姐瞭,不過,從那之後,我再見到她的時候,也沒有瞭從前的拘謹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