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中,沈瓊瑛先去洗臉,幾人七手八腳收拾地上的書頁,唯恐刺激到她。
倒是紀蘭亭突發感慨:“真想看著瑛瑛撕書啊,除瞭甩我耳光那次,好像就沒失態過,也不知道她歇斯底裡起來什麼樣啊,你們見過嗎?”
賀璧幹咳瞭一聲,覺得這孩子多少有點缺心眼。
沈瓊瑛無聲無息繞到紀蘭亭前面,看得他訕訕的,抽走他手裡撿瞭半天的幾十頁,面無表情撕瞭個粉碎,又扔回地上:“看夠瞭就慢慢撿吧。”說著轉身去瞭料理臺。
紀蘭亭好一陣愣神,傻呆呆地看向另外兩人:“……喂!你們有沒有覺得……瑛瑛好像變得有點不大一樣?”
賀璧一眼不錯,盯著沈瓊瑛在微波爐前忙碌的身影,心思根本沒放在這邊,生怕她又尋短見。
倒是周宇澤神色復雜地看著紀蘭亭,旁觀者清——沈瓊瑛對沈隱特殊自不用說,額外也隻對紀蘭亭才不一樣。
對沈隱,她就像熱戀中的完美女友,小心翼翼在意對方眼中的自己。
對紀蘭亭她卻相反,就像熟稔多年的老夫老妻,渾不在意出格親昵。
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不客氣的那面隻對紀蘭亭呈現。
就算不願意,也不得不承認紀蘭亭的真忱對她奇有安全感和吸引力。
他不是滋味地抽瞭抽嘴角,故意擾亂:“是啊,她對我們從來不這樣……你不覺得,她把你當哥們嗎?”
紀蘭亭一臉晴天霹靂,久久回不過神來。
沈瓊瑛吃著復熱的湯面。
既有著鴨湯的甘甜,又有藥材的香氣,食材和藥性使得血液回暖,驅散瞭剛才冰冷的空氣。
紀蘭亭心裡存著周宇澤的話,一直不是滋味,神遊天外。
賀璧想起紀蘭亭也辛苦瞭一天,提醒他不如把醫院那份盒飯吃瞭,又或者想吃什麼,他打電話從唐宮宴訂過來。
等被周宇澤推瞭一把,紀蘭亭才意識到大傢都在看他。
他隱約聽到瞭“唐宮宴”和“打包”兩個詞,以為他們在討論瑛瑛吃的湯面,趕緊接話:“咦,原來是唐宮宴的餐盒啊,我說呢這麼香,還挺巧也是蟲草老鴨湯哈哈哈哈……”
這次被賀璧暗中碾瞭一腳。兩隻白鞋各一個重重的腳印,終於對稱。
湯面確實是沈隱準備的,隻不過用瞭唐宮宴的食盒。
唐宮宴是典型的北方菜,可沒有藥膳湯煲這樣的做法。
沈隱下午回去時實在頹喪,賀璧不忍,變通瞭一下。
沈瓊瑛頓瞭一下,繼續小口小口喝湯,仿佛沒聽懂,吃瞭個精光。
賀璧舒瞭口氣,忙轉移話題:“以往我們覺得時機還不成熟,本想秋季換屆選舉時再爆出來,現在看來,早一點未必不好,畢竟涉及數億資金的流向,能在選舉中做到的事情太多,真到那時候可就被動瞭。”主要是瑛瑛的狀態不穩定,也等不到那個時候瞭。
再能隱忍的人,也是有一個極限的,尤其當發現前路無望。
以往這些話題他們都是私下討論,現在也不再避諱。
周宇澤附議:“沒錯,寧主席已經連任兩屆,這次選舉變數不能說沒有。如果知道楊派動作頻頻,恐怕會手起刀落殺雞儆猴。”而他們要做的,就是推動沈瑾瑜當那隻雞。
說回正事,紀蘭亭也一掃剛才的“不靠譜”:“用得上我的地方隻管說,還是像前兩次去買通媒體?”
賀璧有些意味深長:“不,這次反而要低調,既不能靠媒體推波助瀾,也不能從我們經手。”
事關政治博弈,通過媒體施壓是愚蠢的做法。他們隻負責把事捅上去,至於要不要曝光,那就看上面想不想借題發揮。
周宇澤目光閃瞭閃,顯然跟他想到瞭一處:“……市精神病院那幾個?”
賀璧頷首:“換出來一個就好。”太多就顯得刻意。
紀蘭亭想瞭想:“聖心跟市精神病院當初有合作,算有交集,說起來還是寧醫生當初的項目,他搞到一半被沈瑾瑜刁難,就轉回瞭亓東師大的心理實驗室。”就是不知道寧睿什麼時候回來。
賀璧看瞭看表:“六點半瞭,他應該在趕來的路上。”寧睿下午三點多才到,本想直接來醫院,但那時沈瓊瑛還未醒來,賀璧認為沈隱可能也出現瞭心理問題而不自知,就拜托他去談談。
雖然談話雙方心知肚明,這場“心理輔導”毫無必要。隻不過寧睿也需要通過沈隱縷清來龍去脈,以及這麼急被賀璧召回的真相。
周宇澤當初把這事據實轉告,也不是全存瞭好心思,他就覺得:如果賀璧真的介意,那這倆消耗內鬥一下也挺好,如果能淘汰掉一兩個就更好瞭。反正不管誰出局都不會真的撒手不管瑛瑛。
周宇澤這麼想倒是膚淺瞭。賀璧膈應歸膈應,但他對沈瑾瑜的震驚和警戒來得更甚。
他少年時就跟沈瑾瑜打交道,撕破臉前也曾經歷過狼狽為奸的蜜月期,那個時候的沈瑾瑜掩蓋自己並不純熟。而能策劃到一處,兩人顯然也有著重疊的質素。
他那天才又邪惡的哥哥要算一個原生變態,害他自己也從此扭曲成瞭難以自控的變態,而沈瑾瑜本人更是個英雄不問出處的變態。
也因此,他曾經對於沈瑾瑜占有欲下掩藏的殺意有著同類般的直覺。而這樣的沈瑾瑜一手炮制母子亂倫,那就意味著對方徹底泯滅人性,猶如崩盤的亡命之徒,隨時殺死沈隱或沈瓊瑛也有可能。
第一次親手把瑛瑛送上他人的床,就像一個開始——是為瞭得到她;
時隔多年再次把瑛瑛送上沈隱的床,不能不讓人聯想到終結——求而不得的毀滅。
而瑛瑛也確實差點被逼瘋跳樓。
不能不說,雖不知對方崩盤發瘋的原因,但他始終是最瞭解對方的。
於是他的全副心思都集中到如何對付沈瑾瑜這個高風險瘋子身上。
“寧醫生在這邊的話,那就好辦瞭,他跟那邊的專傢很熟,”紀蘭亭略一思忖:“我再動用些內部關系,假借項目之名調換一個人出來,應該可行。”他在聖心沒什麼權力,但托性格的福,人又闊綽嘴巴能說,到處都混得開,跟行政調度上下都很熟。
而這件事賀璧這個外地人確實不便插手。
幾人共同研究著原東林廠幾名工人的資料,最終目光不約而同停留在一頁:
覃阿古,69年生,仝族,傢庭較為清貧,為此曾偷過廠裡的廢鋼和物料,不大不小記過一次,從此就有些憤世嫉俗。傢中三女一子,幼子在市二高念高二,成績名列前茅。
這個人之前是第一個被沈瑾瑜說動撒謊的,若是有瞭更大的利益,鋌而走險不是難事。
何況他還有需要顧慮的幼子,顯而易見重男輕女的傢庭背景。
賀璧依稀記得,當初他們派人挑唆之後,此人也是第一個反水上訪。
最為重要的是,作為少數民族,天然擁有輿論優勢,實在妥當極瞭。
幾人談妥,又開始討論沈瓊瑛的去處,畢竟剛才的事心有餘悸,都不再放心讓她一個人。
“瑛瑛,還去我藍港的公寓吧!我照顧你!”紀蘭亭想得好,那裡滿滿的都是當初甜蜜回憶,還有當初寄存在那裡的告白禮物,也許她念舊會心軟也說不定。
周宇澤的情況就比較尷尬,顯然沒法容留沈瓊瑛,他眼神閃瞭閃,“我覺得還是多住幾天院觀察一下,身體要緊。”這樣對幾人相對公平。
賀璧淡定一笑,像是看出瞭他們的難處:“住院就算瞭,條件有限。還是住我那,至於你們,都是學生要好好學習,別分心。”
正僵持間,門被推開,帶著金絲眼鏡的男人風塵仆仆走瞭進來。
寧睿一眼看到瞭病床上過分沉默的沈瓊瑛,目光裡的溫柔和歉意幾乎要從鏡片後方溢出來:“對不起,我來晚瞭。”
賀璧多年前就把沈瓊瑛的治療委托給寧睿,是知道他們熟識的,但對二人背後脫韁的曖昧卻一無所知。
此時見寧睿還拿著束暖玉玫瑰,下意識蹙起瞭眉,又覺自己想多瞭。
而相反的是,隨著寧睿的到來,沈瓊瑛顯而易見地放松瞭眉眼。
“鑒於瑛瑛的情況,我覺得我陪著她會比較合適。”他的目光一一掠過幾位情敵,理由讓人無法反駁:“你們白天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不像我時間自由。”
“就寧醫生吧。”沈瓊瑛突然主動開口,並有些依賴地抓住他的臂彎。
寧睿也不似以往無機質的淡漠,柔和撫瞭撫她的發頂。
這下賀璧一臉沉悶,失聲質問:“你們……”
紀蘭亭和周宇澤難得目睹賀總失態,心裡暗爽面露同情,異口同聲:“前男友。”
賀璧臉色極其難看,如果說面對沈瑾瑜他還能淡定交鋒,那現在就是完全繃不住!
如同對方作為私人醫生知道他的核心秘密,他對對方亦瞭如指掌,無論其專業素養還是性冷淡診斷書都令人信服,他才會放心托付。而現在?就離譜!
好一個前男友——這可是他親手引薦引狼入室的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