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瓊瑛這一病就養瞭三天,沈瑾瑜倒是真沒碰她。
他每天哪怕再忙也要抽出時間陪她,為她準備早中晚餐,為她擦身洗澡,喂她喝藥。
他甚至親手為她烤起瞭蜜薯,每天儀式般跟她分食,然後抱著她睡覺。
等她稍好些,他又陪著她來回散步,捯飭些盆栽花草,還因為怕她寂寞,養瞭隻叫“黑曜石”的鷯哥。
她也沒想到他會尋來這麼一隻黑漆漆的鳥兒,乍一看像隻烏鴉,但瞧久瞭也就瞭然。
這隻鳥看久瞭竟有些像他。
沈瓊瑛心裡不喜,被它親近示好時,下意識呵斥抽打瞭它幾下。
誰料黑曜石很聰明,從這之後就不大理睬她,隻接受沈瑾瑜的喂食和調教,很快學會不少短句。
沈瓊瑛也嘗試教它說話,它卻記仇一聲不吭。沈瓊瑛又稀奇又鬱悶,倒把它當成樹洞,一個人在傢隨口跟它發泄幾句,權當解壓。
這日子無聊又平淡,好像時光倒流,寒暑假父母出差的出差、演出的演出,而他們姐弟倆一個喜歡宅傢看書,一個喜歡出去打球,中午晚上又回歸同一所房子裡,日常相依為命。
直到她好透瞭,人反而稍稍圓潤瞭一圈。
不得不說,沈瑾瑜想要照顧一個人的時候,他總能做到最好。
在這方面沈隱還很粗心生澀,自制力也差,也許照顧著就把她照顧到床上去瞭。
晨起她主動做瞭久違的煎蛋三明治,搭配著熱牛奶,試圖呼應這種溫馨持續下去。
她披散著微蜷的發絲站在廚房帽頻,窈窕的背影讓他想起瞭中學時某一個早晨。
那時候她還用“給他生個小外甥”來警告他不要越界,而現在她卻給他生瞭一個兒子——多麼奇妙的命運。
隨著他越走越近,她的側顏伴著晨曦越來越明晰,就像是寶藏光彩奪目,隱藏不住。
就是這樣,又乖又嫻靜,每每看到都讓他怦然心動,瘋狂地想挽留、扣留甚至拷留她在身邊。
他歪著頭欣賞瞭一會兒,像是任何一個過去,走至她背後,環住瞭她的腰。
“瑾瑜……”她的身體一僵,胳膊不再協調。
“你好瞭。”他在她耳廓上輕輕啃噬,手也曖昧地順著她的小腹不安分遊移。
她像是被毒蛇給纏住瞭,緊張得幾乎閉氣,“我們算是……和好瞭嗎?”她能感覺他態度在回溫松動,甚至有那麼一刻覺得,似乎不用發生什麼激烈戰爭,他也會無條件滿足她的願望。
這種揣測使她蠢蠢欲動,想趕緊演完這出令人作嘔的戲,連應付過場的耐心都消失瞭。
他輕笑,吸瞭口她的耳垂:“你說是就是。”
她敏感地打瞭個顫,聲音有些抖,還是忍不住問瞭:“你知道的,我和佩儀是最好的朋友……”
他臉色迅速冷淡下來,松開手回到瞭餐桌。
在她忐忑的神情裡,他吃完瞭她親手做的早餐,換鞋準備上班。
她緊跟其上,為他披上大衣,又妥帖地給他扣扣子、系圍巾。一切都是他最喜歡的那種樣子:純凈、溫婉、嬌軟、乖巧、貞靜。
臨走前他沒忍住抱瞭抱她,俯身耳語:“今晚我想看你穿那件。”見她神色一變,他手指下滑,在她的項圈的鎖墜上拽瞭拽,制造出清脆的叮咚聲:“聽話。”
中午,博文附近的一傢韓式炸J店,角落裡坐著兩個格格不入的人。
賀璧看著眼前的榴蓮味炸J和芥末芝士炸J,不適地皺瞭皺眉。他之前就有過胃病,很抵觸垃圾食品。
沈隱喝瞭口啤酒,面露嘲諷:“不愛吃就別勉強,不好意思,我挺愛吃的。”其實他純粹是想把對方早點打發走,所以選瞭這麼個嘈雜的地方。
見狀賀璧勉強往嘴裡填瞭一塊,頂著不大舒服的味覺嚼瞭起來,“我隻是覺得你在長身體,想帶你吃點好的,你喜歡韓式料理的話,旁邊有一傢‘金泰軒’,我們可以在包間裡慢慢談……”
沈隱頭也沒抬,“我跟你沒什麼好聊的。吃完這些,我就回去上課瞭。”說著,他又塞瞭一塊炸J腿肉。
賀璧連忙整理起隨身帶來的禮物:“聽你薑姨說你喜歡這些,我也給你帶瞭。”他拿出一摞資料:“這些是今年份的資料和文件,”然後又拿出一摞英文大部頭:“這是些前沿學者新出的著作,剛剛被納入教材,你現在還用不上這些,但偶爾翻翻也可以拓展視野,”說著他把資料都收進一隻超大的手提袋,語氣慈愛而驕傲:“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我也很喜歡這些。”
這些外文正版學術著作都非常貴且珍貴,其中關愛之情簡直溢於言表。
賀璧沒見過合格的父親,他自然也學不會怎麼做慈父,做來這些已經夠手足無措。他自己都肉麻得夠嗆,但心底面對著沈隱確實是有一絲柔軟在發酵。
恢復瞭本來面目的賀璧褪去瞭謙和溫柔,顯得更加冷傲,這種冷傲並非沈瑾瑜那種危險的孤冷,更像是鐫刻於骨頭裡的強勢矜持,倒和沈隱那種清冷有些相似。
賀璧在中二期時的囂張狂傲無人能及,不然也不至於唯一一次動心失戀就輸不起,把沈瓊瑛報復得一無所有。但已經經歷過悔恨頓悟和現實沉淀的真·霸總,此刻面對自己的兒子,所有的霸道收斂得毫無棱角。
沈隱停住,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媽已經和你分手瞭。”他有些不耐,已經準備走瞭:“你討好我也沒用,她是不可能跟你復合的。”——因為她是我的。
賀璧神色黯淡:“跟你媽沒關系,我就是來看看你。這幾個月我不是在療養院調養就是在國外奔波,也沒有顧及到你。”
“那現在你也不用顧及到我的。”沈隱淡淡地截住他的話題。
賀璧也看出他的抵制,沉默瞭一會兒:“你不必這麼抗拒,我沒企圖,也沒有惡意。雖說當初和你媽發生過一些不愉快讓你誤會,但我確實不會再冒犯她瞭。”
“這樣最好。”沈隱冷冷一笑,也沒心情吃瞭,把面前的餐盤一推:“我走瞭,你自便。”
賀璧急忙站起來,拉住他的手臂:“你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沈隱蹙眉抽回瞭手,重又坐回去,靜靜地看著他。
“小隱,最近如果有什麼人找到你,跟你說奇怪的話,你不要相信。”賀璧皺瞭皺眉,似乎無從說起。
沈隱不動聲色:“我覺得你現在就挺奇怪的。”
賀璧苦笑:“我是在提醒你。你和瑛瑛是這個世上我唯二不會傷害的人。”
沈隱心中一動,想起瞭沈瑾瑜那個肖似又討厭的面目,“‘說奇怪的話?’我不懂你什麼意思。”
“是說有人可能居心叵測,”賀璧糾結著措辭,“最近有沒有莫名其妙的人出現在你周圍?”
沈隱見他吞吞吐吐說不到實處,突然開口扔出重磅炸彈:“莫名其妙的人,你是說我生父嗎?”
這下換賀璧騰地站起來,臉色鐵青:“他在胡說八道!我才是!!!”
沈隱冷淡平靜地看著他失控。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他強自平復下來,“你應該有自己的判斷,長相說明不瞭什麼。”
沈隱直截瞭當:“你在說沈瑾瑜?”
談到這一步,再糾結遮掩已經沒有意義:“他是你舅舅,所以你明白吧?你們不可能是父子。他恨你媽,當初你媽被趕出傢門也有他一份,他現在騙你同樣不懷好意。”賀璧舒展瞭眉眼,自信而驕傲:“我才是你爸爸。秉性愛好是深層次的遺傳,血濃於水,而不在於粗淺的外貌。你表現出的性情天賦都跟我一模一樣。”他能在有缺陷的情況下坐穩繼承,顯然單憑憐憫愧疚不夠,能力超群才是首要。
沈隱見他胸有成竹不似作偽,又想起瑛瑛說自己父不詳的話來,立馬推敲出眉目:首先賀璧一定是施暴者之一;其次施暴者應該僅此兩位,但他們用瞭手段或者藥物讓瑛瑛思維混亂無從分辨;最後,兩個人都萬分篤定自己才讓瑛瑛懷孕,那一定是其中還有些什麼貓膩。
不管是什麼緣故,沈隱此刻都沒心思跟這個強奸犯周旋下去。
賀璧也是給比急瞭,他知道這並不是好時機。
之前幾年他一直背後為沈隱付出和鋪墊,因為知道沈隱抵觸“繼父”,本想跟瑛瑛婚後慢慢磨合,可惜經歷瞭那樣的事跟她覆水難收。而幾個月的心灰意冷自顧不暇,沈瑾瑜的出現更是打破瞭慢慢相認的計劃。
按照他的計劃,他會繼續積累默默付出,等到沈隱大學畢業後第二年,再攤開事實感動對方。恰逢對方踏入社會羽翼漸豐,卻又迫切需要第一桶金,想必也很明白一個豪門生父的好處,將不會再天真抵觸。
而原本在他的計劃裡,他會依仗著父子相認卷土重來,屆時跟瑛瑛還有破鏡重圓的可能。
當初他為瞭尋找沈瓊瑛,在很多人身邊都收買安插瞭盯梢的人,作為沈瓊瑛的閨蜜,薑佩儀更是重中之重。這件事敗露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捋著時間線往深瞭想,沈瓊瑛很容易懷疑他的居心和身份。這也是他必須除掉汪雲城的原因。
但事發同時病發是他沒想到的,以至於在嫉妒躁狂下無法挽回。
事後心灰意冷,他順水推舟對她講瞭那個故事。想必她心中也已有所猜測,卻沒有深究。
這難免在他決定放手之餘,給瞭他一絲希冀——如果還有機會重來,如果她並不幸福,如果她不再恨他,如果……
於是他去瞭薑佩儀那裡,本想從側面瞭解些瑛瑛的消息稍解惦念。
薑佩儀隻知道他是瑛瑛的前男友,外加根本對不上號的校友堂兄,本著同情,還算真誠地跟他聊瞭聊近況,本意是勸他想開。
薑佩儀或許稀裡糊塗,但賀璧一聽就明白瞭:沈瑾瑜這完全是沖著瑛瑛來的。
聽到薑佩儀讓瑛瑛去主動聯系沈瑾瑜說項,他當場翻臉離開,直把薑佩儀弄得莫名其妙。
既然已經說開瞭,賀璧不吝關心,“我聽說,學校裡有個富二代總針對你?如果實在不對付,不要忍,我都可以幫你。”一個紀氏而已,在雲海是條龍,在全國就不夠看瞭,賀氏幾代的積累,即使在國外也不乏盤根錯節的背景,已經是貴族一般的存在,紀傢這樣門庭凋落的新貴,他還不放在眼裡。
沈隱盯著他殷切的面目,想到十六年前就是這麼個人也強迫瞭沈瓊瑛,甚至用瞭什麼藥物手段導致她恍惚錯亂,連施暴者的面目和人數都記不清,他就又是心疼又是痛恨,一把揪住賀璧的衣領。
賀璧隻以為對方是在恨他始亂終棄:“當初是有誤會才會分開,她陰差陽錯又不記得我,我絕不是故意遺棄!”他把前情含糊帶過,又連聲懺悔:“好不容易找回你們,我一直想要贖罪,你如果怨恨,打我罵我都好,我確實欠你的……”他想得很美好,私下截在沈瑾瑜前頭父子相認,同時又不叫沈瓊瑛知道,等時機成熟再說,既贏回兒子,又裡應外合。
然而沈隱什麼都知道,即便這兩個人渣裡有一個真是他老子,他也不會有絲毫動容,隻會引以為恥。
對方一臉任打任罵的態度,倒讓沈隱倒足瞭胃口,仿佛真要打瞭他才是跟他有瞭牽扯。
沈隱松手退後,咬牙切齒:“我沒有父親,請你離開,不要再找我。”
賀璧知道沈隱性子倔強,見狀也不多說,隻連聲囑咐:“總之沈瑾瑜另有目的,你勸勸你媽,務必離他遠點,千萬不要相信他!還有我們見面的事先不要告訴你媽!我怕她接受不瞭。”
沈隱心中冷笑,知道他是怕被沈瓊瑛恨到骨子裡,再無回圜的餘地,才粉飾太平。
他漠然垂眸,轉身離開,不再給對方糾纏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