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瓊瑛看到他頂著暗紅的巴掌印進來,忍不住坐直瞭身子,表情尷尬,難掩羞愧。
她本來期待這少年也同樣覺得尷尬就走瞭的,沒想到他又回來瞭……
“對不起啊……你救瞭我,我還冤枉瞭你……”沈瓊瑛不好意思地道歉。
紀蘭亭輕描淡寫擺擺手,“不用道歉,做這類工種的,救死扶傷,遭人白眼,被人誤會,習慣瞭。”他說著又嘆瞭口氣,“不過這也是我實習的真諦,讓我體會到這些崗位的不易。”
沈瓊瑛更不好意思瞭,低垂著頭,手指絞著床單的角,“……真的對不起。”
“你也不想想,我都跟您兒子一樣大,怎麼可能對您有什麼不軌的想法呢?”紀蘭亭委屈地自辯。
這波分析有理有據,合乎常理,更是讓沈瓊瑛羞愧臉紅得嬌艷欲滴。
紀蘭亭不由得直瞭眼珠子看著她罕見可愛的嬌羞表情,腦子都有點飄瞭。
但是落在沈瓊瑛眼裡,就是少年對她“奇葩腦洞”的震驚。這會兒才註意到眼前的少年出色的相貌,再結合他的禮貌,絲毫不似形容猥瑣之人,說這樣的未成年對一個長輩有想法,一般人也不敢這麼想,她到底是怎麼就鬼迷心竅想歪瞭呢?
確實很尷尬,很自作多情。她抿瞭抿唇,頭回覺得尷尬丟臉到想哭。
沈瓊瑛從小到大沒少被人追求,隻有她給人冷臉的,這還是第一次被人告知“你想多瞭”。
紀蘭亭適時“無奈”地又嘆瞭口氣,“算瞭,誰叫你是女人呢。我們男人應該讓著女人,這也沒錯。”
“那個……我已經沒事瞭,暫時也不睡瞭,要不——你先去忙吧?”沈瓊瑛實在不想和他尷尬地繼續呆在一室,試探性提議。
然而少年保持微笑,中規中矩的回答十分令她失望,“不行,你都出過意外瞭,我必須留在這觀察,以免出現別的意外。”他的微笑簡直像服務行業標桿,“這也是我們醫務工作的真諦,即使患者虐我們千百遍,我們也要站好最後的崗位。”
又被“以德報怨”一遍的沈瓊瑛徹底被少年的積極樂觀所感染,佩服歉疚的同時,再也生不出“想歪”的情緒瞭。
不過,不自在也是真的。
“呵呵……”沈瓊瑛艱難地扯起瞭一個微笑,默默地扭過瞭頭看著墻上的油畫,逼自己努力鑒賞那抽象到看不出輪廓的花朵。
沈瓊瑛本來期望他早點走,然後自己就自在瞭。奈何這少年一時半會也沒有走的意思,也沒什麼眼色,就“盡職盡責”杵在這裡,甚至還在聽到她的“暗示”後安穩地一坐,蘑菇一樣長在瞭沙發上。
像是為瞭表明她對他誤會得徹底,以及他對她沒有想法,他一聲不吭,眼觀鼻鼻觀心地老僧坐定。
沒辦法,為瞭彌補一下僵硬的氣氛,她隻好沒話找話瞭:“我記得——你是小隱的同學?你是叫紀……紀……紀什麼亭是吧?”
紀蘭亭微笑僵在臉上,帶著點咬牙切齒,“阿姨,我不叫‘紀紀’也不叫‘紀什麼亭’,我叫‘紀蘭亭’,我昨天才剛剛告訴過您的。”
沈瓊瑛本來就尷尬,這被當面指責不滿就更緊張瞭,“啊……對不起……紀南亭同學……”
沈瓊瑛感覺眼前和氣的少年臉色突然變得黑沉沉的,無比懾人。
他忽然從沙發上彈跳起身,三兩步逼近瞭病床,一把抓住瞭她的手,讓她無法掙脫。她想掙紮動作,卻怕又誤會什麼傷他的自尊。
他俯下身,離她很近,讓她想要躲避。
可是想到之前自己自作多情冤枉他的事,她也不好意思躲閃,硬著頭皮沒有動。
——總歸這個少年多方證實瞭自己是一個善良正派的人,她不該這麼防狼一樣防備他,太侮辱人瞭。
他一手箍著她的手腕,一手在她手心裡寫字,一筆一劃,寫完瞭“蘭”字。
“記住瞭嗎?‘蘭花’的‘蘭’。紀蘭亭,不許再記錯。”離得這麼近,他的聲音就伴隨著呼吸噴灑在她耳邊,讓她想忽略都難。
“嗯……”她收回瞭手,“‘紀蘭亭’,我不會再記錯瞭的。”她聲音婉囀地念著他的名字,讓他覺得自己的名字似乎也有瞭不一樣的味道和生命力,像是真的開出瞭一朵淡雅馨香的蘭花兒來。
沈瓊瑛對於他做護工的事還是保持懷疑的,畢竟能進博文雙語的學生傢裡非富即貴,沈隱那種靠獎學金進去的特優生是特例,“所以你跟小隱一樣,也是靠特招入學的嗎?那你學習一定很好吧?”
“因為傢裡產業有涉及醫療方面,為瞭將來做好各輪崗位的管理,為瞭盡快熟悉上手,為瞭使將來做出的決策和規章能更貼近醫患雙方的需求,傢裡讓我在學習之餘,必須瞭解到每一個崗位。”紀蘭亭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如果薑佩儀在大概就要笑瞭,要知道紀傢後輩將來要接手的可不止一所醫院,那還包括本市最大的五星酒店和幾大娛樂場所,其中還有一傢白馬會所——如果紀蘭亭要一傢傢輪流管培的話,那大概連鴨也要做一做的。
不過沈瓊瑛這麼多年營生很單純,早年間可以算是一個孤獨的兼職賣藝者,近些年更是習慣與書為伍……這就被唬住瞭,覺得眼前這少年還挺優秀挺厲害的,甚至那份使命感直讓她肅然起敬——能在少年時期就沉下心規劃未來,為繼承而努力付出汗水,不愧是一個優秀的繼承者。
這樣一個養尊處優的少年,居然連護理也要親身上陣,被她誤會瞭還和和氣氣,簡直是天使一樣。她對這樣涵養好的少年最沒抵抗力,迅速軟化瞭心防。
如果說剛才還是隻想尷尬躲閃回避,現在她就是正面積極想要彌補羞愧,“你救瞭我,我還誤傷瞭你……真是對不起啊!”她小心翼翼地試探,“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忙彌補的嗎?”
“沒什麼的阿姨,可惜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傢庭其他成員對我也沒有親情……所以我看到您覺得特別親切,不用跟我客氣的。”他大方擺擺手:“我看到您就像看到瞭媽媽一樣……”他的表情看起來黯然神傷,平靜中透著一絲絲憂鬱。
沈瓊瑛觸及瞭他的敏感傷心事,更內疚瞭,“對不起啊……”
紀蘭亭嘆瞭口氣,“可惜我不配,我不像沈隱那麼優秀,在學校裡很多女生追,連校花都喜歡他呢……我這麼差勁,不配和他相比,怎麼敢把您當做媽媽呢?”他的聲音聽起來低落極瞭,明明剛剛還積極得天使一樣,現在卻沉痛沮喪得像是個重度抑鬱患者:“我這種孤兒,是不配得到任何人喜歡的,我也不配有媽媽。”
但沈瓊瑛都快被愧疚包圍瞭,哪裡註意到他突兀的情緒轉換,幾乎是脫口而出,“沒關系沒關系,不嫌棄的話,你把我當做媽媽也可以的。”
說完就覺得不妥——畢竟她本身就不是一個稱職的媽媽,卻說出這樣的大話,難免大言不慚瞭……
她的臉上又免不瞭透出幾分糾結。
但是少年顯然沒把她的客套話當做玩笑,希冀地看著她,像一隻被人稍許透露善意就感恩戴德的流浪狗,“真的可以嗎?”
沈瓊瑛理智回籠,咬著唇猶豫起來。
紀蘭亭抓住她的手,得寸進尺鞏固著自己的成果:“六月四號,這周五是我的生日,沈阿姨,就給我當一天的媽媽行嗎?”
覆水難收,當一個別的少年的媽媽欠妥,但是當一天媽媽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沈瓊瑛沒有再拒絕,“那等你放學,我幫你過生日?”
紀蘭亭露出乖巧的笑容,“周五剛好有籃球比賽,我會參加,阿姨可以來給我加油打氣嗎?”
沈瓊瑛覺得這孩子實在太卑微瞭,加之之前錯怪他的愧疚,他完全沒有責怪她,還這麼善解人意,這麼懂事,一個孤兒可以成長為這麼有責任心又善良的人,多麼讓人心疼啊!她終於鄭重正視瞭跟他的約定:“沒問題,到時候我一定去。”
兩個人交換瞭微信。
這夜紀蘭亭一定要留下來陪床,但沈瓊瑛還沒昏聵到那個程度,畢竟是個高中生,沒必要僅僅為瞭實習而做到這一步。
但紀蘭亭卻說她吃錯瞭藥情況特殊,擔心她出事,又投緣,一定要照顧她。
最後少年睡在瞭病房裡的沙發上,索性那個真皮沙發夠大夠軟,也非常舒服,當初就是考慮到陪床的可能,這個沙發足有一米二寬,跟床也不差什麼。
沈瓊瑛磨不過,也就由著他瞭。
如果不是少年說過把她當媽媽的話,她是肯定不會和他共處一室的。
但是在他那樣拳拳剖白後再計較,就顯得成年人的世界心思太多反而骯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