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排風攻打昆侖關前夕,因穆桂英被俘,下落不明,軍中無帥,曾寫瞭一道奏章,使裨將李文祥連夜入京,面見包大人,請求聖上再派良將,南下主持大局。這李文祥絲毫不敢耽擱,快馬加鞭,披星戴月,一路往東京汴梁而去。
不幾日,李文祥便到瞭東京,向守城的羽林軍亮明瞭身份後,飛馳入城。因李文祥乃是廂軍出身,久在邊陲征戰,不識得包大人的府第。進瞭汴梁城後,竟如一隻無頭蒼蠅般,四處找尋起來。他到瞭城西,見一所紅墻綠瓦的大宅,頗是氣派,便暗忖道:「這定是包相爺的府第瞭!待我尋到正門,瞧瞭那府匾,便可令人前去通稟。」
凡是尋常府邸,皆是坐北朝南,李文祥也沒多想,便順著府墻,往南而去。不料這府第很是龐大,走瞭半條街,竟未尋到正門。心下焦急,便策馬快奔起來。
「站住!」忽然迎面走來一隊手持長戈,身披重甲的人馬,模樣十分威武。這些人擁著一頂轎子耀武揚威地走來。開路的一名將軍模樣的漢子,見李文祥隻管埋頭策馬,便出聲喝止,「從哪裡來的漢子,見瞭丞相的轎子,還不下馬?」
李文祥一驚,怕沖撞瞭丞相的隊伍,急忙下馬,將馬趕到路邊。待轎子路過李文祥面前時,轎子的窗簾忽然被掀瞭開來,從簾子後露出一雙細小的眼睛。這雙眼睛雖然小,但從其中射出的精光,卻看得令人發寒。眼睛盯著李文祥瞧瞭一陣,忽然道:「停轎!」
隊伍頓時停瞭下來,轎子穩穩當當地放在瞭路中間。幾名仆人模樣的急忙上前,掀開轎簾,攙扶著一名身穿蟒袍的官員來。此人五十來歲的年紀,面目清瘦,模樣斯文,卻目露兇光,像一把隱而不露的利刃。他下瞭轎,走到李文祥面前,細細打量瞭一番,問道:「你是平南大軍的人?」
李文祥不敢隱瞞,急忙施禮道:「小人正是平南中軍帳下李文祥,見過大人!」
那官員問道:「你可知道我是何人麼?」
李文祥抬頭望瞭一眼官員,又迅速低頭道:「小人久在邊關征戰,乃是粗陋之人,不識得大人虎威,還請大人見諒。」
那官員微微一笑,道:「吾乃是當朝宰相張茂是也!」
李文祥忙又跪下施禮:「末將見過丞相大人。不知大人車駕到此,無意沖撞,請大人恕罪!」
張茂親自上前,將李文祥從地上扶起,道:「將軍在邊關為國效忠,實乃吾等楷模,休要多禮。既然到瞭這汴梁城裡,便再無外敵,快快請起。」扶起李文祥後,張茂又問,「將軍不在廣南,不遠千裡來到京城,想必是有軍情要事啟奏吧?」
李文祥不假思索:「正是。末將奉瞭參軍大人楊排風之命,前來面見包大人,確有軍情啟奏萬歲。」
張茂轉瞭轉眼珠,道:「包相爺的府第在城東,據此尚有數裡之地。將軍既已到瞭京城,不如先到本相府中稍息片刻,喝杯酒水解乏,洗洗旅塵,再去見相爺不遲。」
李文祥道:「回丞相大人,末將身負重命,不敢耽擱,還當速去面見相爺才是。」
張茂道:「你有所不知,包相爺乃當朝重臣,你如此風塵仆仆地去見他,怕是有失體面。既然你我相逢於此,不如到本相府中稍作整理,想也耽擱不瞭多少時間的。」
李文祥盛情難卻,也不敢拂瞭張茂的一片好意,便道:「既如此,便要在丞相府叨擾瞭!」
張茂點點頭,轉過身,嘴角流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來。原來,這張茂雖是本朝宰相,卻與楊傢多有嫌隙。今日剛剛上朝回府,偶遇瞭李文祥,便想在李文祥的口中套出一些話來,好趁機彈劾楊傢。隻是這李文祥乃粗鄙之人,哪裡懂得這朝廷的鬥爭,隻道這丞相是個好人,也未多想,隻消在他府裡洗洗塵,好體面地去見包大人。
一行人入瞭相府,隻見這相府之中,方塔高樓,亭臺花苑,一應俱全。中間是一個偌大的湖泊,湖面波光粼粼,水上回廊婉轉,簷牙高築。進瞭府中大廳,張茂早已令人擺好瞭酒席,舞姬在池中飄逸,彩袖飛舞,宛若天仙。那李文祥哪裡見過這等場面,當下驚得合不攏嘴。
張茂脫瞭蟒袍,換瞭一身常服,與李文祥分賓主落座。幾名侍姬為二人滿滿地斟上瞭酒,隻聽張茂道:「李將軍,本相且先敬你一杯,祝你戎馬安康,旗開得勝!」
李文祥哪裡能拒絕得瞭,急忙端瞭酒杯一飲而盡。張茂那賊,趁李文祥舉頭飲酒之時,便將酒水灑在瞭袖子裡頭。不多時,已是酒過三巡,李文祥已有瞭些許醺意。
張茂見他酒意上湧,便問道:「方才聽將軍所言,乃是奉瞭楊排風之命前來京城的。隻是這楊排風乃是軍中一參軍,為何不是奉瞭穆元帥之命而來呢?」
李文祥已有瞭些酒意,再加上這春光融融的場面,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便口無遮攔,早已將楊排風囑咐他的事情忘在瞭腦後:「大人,你有所不知。此番平南,一路之上雖勢如破竹,卻也多有坎坷。」
「哦?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張茂意識到李文祥此番前來,並非報捷,頓時來瞭精神。
「這……小人不便多言。」李文祥總算還有些戒心,便想要糊弄過去。
誰知這張茂乃是老奸巨猾,對付李文祥像是老叟戲孩童一般容易,道:「既是戰事不利,定是要請求朝廷增遣援兵的。包大人雖為左相,然要說動聖上再遣大軍,怕是沒那麼容易的。不如你先將來龍去脈說於我聽,到時上瞭朝,本相便與包相爺一道說服陛下,諒陛下也不得不派兵的。」
李文祥見他說得在理,便嘆息一聲,道:「此番征南,大軍剛到全州之時,穆元帥便使先鋒楊文廣掠桂州,不料楊先鋒首戰不利,被困於城外山上。穆元帥在全州聞訊,率輕騎往援,誰知軍中又出瞭孫振那奸細,將元帥的動向盡告知瞭賊軍。賊軍在城外設瞭陷阱,兩軍好一番廝殺,楊先鋒雖血戰得脫,但元帥卻為敵所擄……」
「你說什麼?穆桂英被敵人抓住瞭?」張茂聞得此訊,心中暗喜,面上卻不露聲色,反假裝出一副憂慮的樣子,趁機向李文祥追問。
李文祥道:「可不是,萬幸穆元帥得城中軍民相助,十餘日後方才逃脫,重新掛帥。」
「哦……」張茂不免失望,但口中仍念念道,「被俘十餘日……」
李文祥卻沒有註意到張茂臉上的失望之聲,又接著說:「平南大軍和餘將軍所部人馬會合之後,補足瞭糧草,便揮師南下,不足一月,桂、柳、宜、賓諸州及數十州縣,全部掃平,廣南東西兩路已無流寇作亂,昆侖關以西賊蹤盡消,穆元帥之威名,震懾廣南。」
張茂卻沒有心思聽他稱道穆桂英的豐功偉績,依然沉思念道:「穆元帥既已逃出,平南之師所向披靡,你卻為何又入京告急?」
李文祥哪裡識得對方的用心,隻是又長嘆道:「大人有所不知,大軍逼近昆侖關時,那大將陳曙貿然出戰,被賊兵圍於金城驛。穆元帥率天波府的八姑奶奶出戰,不料那賊軍之中有一妖婆,甚是厲害,那鐵鐧也不知施瞭什麼法術,隻要一碰著人的兵器,便能讓人撒瞭兵器,不能反抗。八姑奶奶便被那妖婆捉瞭回去。穆元帥救人心切,從小道突襲賊軍,竟也下落不明。軍中傳言,也是被賊兵捉瞭。」
張茂眼中又透出一道光來,精神也一下子變得抖擻,忙問道:「照你這麼說,穆元帥又被敵軍擒瞭?」
李文祥點點頭,道:「怕是沒錯。若不然楊排風又為何遣我如今求援呢?」
張茂微笑著暗忖道:「穆桂英身為元帥,竟兩次落入敵手,恐怕她這次在劫難逃瞭!」心裡這麼想著,嘴上卻頻頻勸著李文祥的酒。
不消多時,李文祥便有瞭些醉意,人也變得昏昏沉沉起來。張茂趁此機會,朝著李文祥身邊的舞姬使瞭個眼色。那些舞姬會意,更是急切地敬起酒來。李文祥哪裡招架得住?再加上連日趕路的勞頓,又是幾杯美酒下肚,便失去瞭知覺,趴在案上打起瞭呼嚕。
張茂湊上前去,喚瞭幾聲,見李文祥全無反應,便招過幾名侍衛,在他身上搜出瞭楊排風的書箋,拆開一看,大笑道:「果不其然,那穆桂英定是被賊軍捉瞭。這下本相就好借此大做文章瞭,定要參得那天波府永無翻身之日。」當下便令人將李文祥抬到後院,派侍衛看押起來,沒有他的命令,不得離開丞相府半步。他急忙返回書房,寫瞭一道奏章,要在明日一早,彈劾天波府。
翌日一早,張茂草草地用罷早餐,換瞭朝服,到後院瞧瞭瞧李文祥,見他還在熟睡,便安心地啟程前往金鑾殿上朝。
不多時,群臣陸續集結,文武分兩班站立左右,天子宋仁宗端坐在龍椅之上,老太監陳琳侍立在旁。隻聽仁宗皇帝問道:「諸位愛卿,今日可有本奏?」
隻見韓琦出班奏道「萬歲,征西元帥狄青前月出塞擊敵,大破西夏兵於環州,斬獲三百餘級,繳輜重無數。現環慶一線,已無賊寇侵掠。」
宋仁宗聞言大喜,道:「果乃朕之愛將。想這天下,除瞭天波府的渾天侯,無人再可與狄青匹敵瞭。」
富弼也出班奏道:「兩川流匪危害蜀地,時日已久。不久前,已被楊延琪一舉蕩平,流匪匿跡,蜀地再無作亂者。微臣得到消息,八姐已率嶽綱等部轉入廣南,協助穆元帥去破儂智高瞭。臣聽聞,平南大軍已逼近昆侖,距離邕州不過數十裡地。」
宋仁宗更是龍顏大悅,喜道:「甚好!如此一來,南方和西北之敵,可指日平定。想那儂智高老賊,為禍廣南已久,朕屢派良將往征,卻不收成效。果是渾天侯一出馬,便頃刻掃平!」
張茂不動聲色,待所有人一一啟奏完畢後,才出班啟奏:「萬歲,臣懇請陛下再擇良將,往征廣南!」
此言一出,君臣嘩然。天官寇準喝道:「張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渾天侯在廣南勢如破竹,眼看不日便要下瞭邕州。你卻想要陛下臨陣易帥,居心何在?難不成你是眼紅瞭天波府的那份功勞麼?」
張茂微微一笑,道:「天官此言差矣。陛下和諸位大人有所不知,如今廣南形勢急轉直下,怕是過不瞭多久,西南各路和湖廣不復為我大宋所有瞭。」
宋仁宗聞言一驚,問道:「張丞相,你何出此言?」
張茂見天子問起,也不敢再賣關子瞭,便道:「微臣昨日得報,平南大軍在昆侖關遇挫,楊八姐和穆元帥皆為賊兵生擒瞭過去。現軍中無帥,萬分危急。若是稍有差池,怕萬劫不復。」
「胡說!」寇準怒斥道,「你這定是哪裡道聽途說來的消息,本官前日還接到穆元帥的來報,克復賓州,斬敵數百,昆侖關指日可下!」
張茂聞言回道:「天官有所不知。所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這行軍打仗,形勢隻在瞬間之間。穆元帥雖所向披靡,但並非神人,也難免有失手。更何況,本相的消息來源,正是平南參軍楊排風!」說罷,張茂取出瞭從李文祥身上搜來的書信,交由太監陳琳,由陳琳進給宋仁宗。
宋仁宗閱罷,見過是楊排風的手書,臉上已是變瞭神色,道:「這書信之上,隻說穆元帥被困,並未提及被俘之事。汝為何言之鑿鑿,說楊八姐與渾天侯一道被擒瞭?」
張茂道:「陛下,這書信之上,難免有修飾之辭,不足為信。那送信之人,如今正在微臣的府上,微臣也是聽他親口所言,才敢到這金鑾殿上啟奏的。若是不然,借微臣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冒著欺君之罪,來誆騙陛下的。若是陛下不信,微臣可將這送信之人喚來大殿之上,當面對質!」
宋仁宗應瞭,便使人前往張府,提取李文祥到大殿上對質。不多時,李文祥便被帶到瞭殿上。
張茂問寇準和韓琦道:「二位大人可識得此人?」
李文祥原是西北邊將,韓琦自然認得,這寇準又是吏部尚書,官員升遷貶謫,都要經過他的手,因此也認得。見張茂問起,二位大人道:「自是識得!」
張茂又對李文祥低聲喝道:「李將軍,快將如今西南的形勢,說與陛下聽。你若是說得有半句謊言,可知道欺君之罪的下場?」
李文祥雖然屢經戰陣,但到瞭這金鑾殿之上,見兩旁武士儀態威嚴,不怒自威,恍如無數羅漢一般,早已嚇得連頭也不敢抬瞭。這時又聽張茂問起,言語之中似有威脅之語,哪裡敢說假話,便將昨日對張茂所說的話,又重新講瞭一遍。
還未待李文祥說完,張茂便道:「陛下,穆桂英、楊延琪身為大宋統帥上將,竟落入敵手,尤其是這穆桂英,兩次為敵所擒,實乃有損我天朝威嚴。按理說,這穆桂英和楊延琪身受皇恩,既被擒,理當為國盡忠。然據微臣所知,這二人不僅沒死,反而委身於賊,令我大宋顏面喪盡!」
「你說什麼?穆桂英委身於賊?」宋仁宗大驚問道。
寇準也厲聲呵斥:「張茂,你休要血口噴人!」
張茂卻不慌不亂,道:「陛下,對南蠻而言,穆桂英乃是大敵,既為其所擒,必殺之以絕後患。可這穆桂英前者身陷敵營十餘日,這次又被擒多日,僮人難道不怕她再次逃跑,和他們作對麼?既不殺她,必有緣由。微臣前思後想,唯有其卑躬屈膝,委身於賊,方能使賊不痛下殺手。」
寇準喝道:「滿嘴胡言亂語,你道人人都似你這般無恥麼?穆元帥屢次挫敗遼國、西夏入侵,又豈能甘願屈服於這小小的僮賊手中?況天波府人人忠烈,自老令公以來皆然,投降之舉,乃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張茂也不甘示弱,道:「你又怎知穆桂英、楊延琪不會投降,她們落在敵人手裡,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說不定早已被敵人納瞭妾瞭!這失貞事小,我上國威嚴事大,還請陛下明察!」
寇準和張茂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在朝堂之上爭個不停。寇準義正辭嚴,張茂狡詐多變,爭瞭個不相上下,連宋仁宗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聽取誰的意見。這時,一直沒有出聲的左丞相包拯出班道:「陛下,依微臣之見,不如照楊排風所言,速遣良將前往廣南。一來,可接替穆元帥之位,二來,也可查明實情。」
宋仁宗點頭道:「愛卿所言有理。隻是這朝中,已再無良將,不知何人還能掛起這征南帥印?」
張茂聞言,急道:「陛下何謂無人?犬子張全,今年剛滿三十,有萬夫不當之勇,可掛平南帥印!」直到這時,張茂才將自己彈劾穆桂英,壓制楊傢將的意圖顯露出來。他見自己雖然身居朝堂,奈何沒有兵權,始終居於天波府之下。他便想趁此機會,取代瞭楊傢的虎符。
包拯道:「張全確實膂力過人,隻是未經戰陣,豈可將帥印輕易托付於他?」
張茂早有準備:「臣妻范氏,精通兵法,可讓她隨軍,必成大功!」
「一介女流,豈可領兵?」寇準當即駁道。
「穆桂英也是女流之輩,為何可領兵掛帥?況臣妻范氏,武藝不在穆侯之下,請萬歲恩準!」張茂無心與包拯和寇準爭論,隻求著宋仁宗一人。
宋仁宗思忖瞭片刻,道:「眼下朝中也無良將,不如便讓張全掛帥便瞭!」
包拯急忙道:「陛下,方才韓大人所奏,狄青在環州擊退西夏,邊境稍安。不如調遣狄青率精騎南下,此人必勝張全百倍。」
宋仁宗轉問韓琦:「西北之地,可否使狄青抽身?」
韓琦道:「數月之內,陛下但用無妨。」
宋仁宗主意已定,道:「速傳朕之旨意,封狄青為平南大將軍,率五千精騎南下,馳援廣南。封張全為征南將軍,范夫人為護軍,率禁軍五千,由汴梁出發,至賓州與狄青回合。旨意所到,兩路人馬同時並發。會合後,連同前者人馬皆歸狄青節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