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半拍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她會拉住顧盼,哪怕被人說不識抬舉,哪怕被封殺,她都不會讓顧盼再離開自己的視線。

  ……

  十分鐘後,尤嘉沒有等到顧盼。

  二十分鐘後,尤嘉仍舊沒有等到顧盼。

  發出的消息久無人應,電話撥通,如泥牛入海。

  她陷入瞭莫名的煩躁,覺得空氣裡都帶著焦灼,雖然隻是二十分鐘,不過幾首歌的時間,離頒獎典禮還早得很,但是心裡就是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寧。

  “我去去就回。”尤嘉拎著手包朝洗手間的方向走,同桌人都以為她要去補妝。

  怕被人察覺沒有搭乘電梯,直接順著樓梯往上跑,柔軟厚實的地毯吞噬掉慌亂地腳步聲,來到二樓的時候,她竭力想讓自己表現得正常一點。

  “小姐,您不能——”

  侍者盡忠職守地站在2027門口,侍者攔住她想要向前的腳步。

  “是韻姐叫我來的。”先前叫走顧盼的那女人是陳韻,大傢都叫她韻姐。

  “你怎麼回事?連我都不認識?我是無所謂,反正要是遲瞭挨罵受罰的是你,我不舒坦你也別想得好。”尤嘉沒骨頭似的倚在門邊,翻瞭個又快又好的白眼,雖然穿著矜持立整的正裝,卻把煙視媚行的那副做派學瞭個十成十。

  侍應生見狀,將信將疑地放手開,尤嘉也不再看他,扭著水蛇似的腰進門。

  面前是杏花微雨的八扇屏風,繪盡人間好春光,未等見面,她就已聽見屋內銷魂的女音。

  “啊啊啊啊……要死瞭……嗚嗚……別……別碰那裡……”

  急慌慌地邁進去,入眼是女孩光潔的脊背,凌亂的長發之中露出巴掌大的臉,柔弱,纖巧,卻不是她要找的那一個。

  細長的眉眼,是屬於江南水鄉的扶柳婀娜,頸上拴著細細的鏈子,盡頭就握在男人手中,她仿佛精致的鶯,被悉心照顧豢養,繃直著腳背,尖叫著高潮。

  屋內是雙龍戲珠的淫糜景象,中間的吳悠抽顫著回過神來,看清門口那張臉後驀地變瞭神色。

  “喲,又一個送上門的。”伏在吳悠身上的人本來有些不耐煩,但等看清尤嘉的臉後隨即換瞭套說辭。

  “有點眼熟。”旁邊那個更成熟些,或許是喝酒的緣故,聲音略有些啞,大概是沒戴眼鏡的緣故,正瞇著眼睛細細打量她。

  凌亂的麻將桌,刺鼻苦澀煙草氣中混合著脂粉的甜香和大麻的臭,散落的煙蒂證明這裡曾經舉辦過一場聚會。

  “半小時前進來的那個女孩在哪?”柿子要挑軟的捏,尤嘉朝兩人微微欠身,徑直去逼問昔日的“熟人”。

  吳悠心裡也亂著,“你找她做什麼?”

  “在哪?”尤嘉懶得和她廢話,“別逼我把你之前那點事都抖落出來。”

  吳悠靠著金主進瞭娛樂圈,撈瞭個小獎,現在發展勢頭正好,她性子軟,不願意多生事端,抱著現有的東西不想撒手,於是慘白著一張臉小聲道,“3027,被顧先生和賀先生帶走瞭,就在樓上。”

  思緒百轉千回,想到贊助商名單,尤嘉深吸一口氣,心說這或許就是命。

  “我找賀伯勤。”她理直氣壯地直呼名字,那兩個人目光便有些玩味瞭。

  賀先生至今未婚,這副樣子很像是脾氣大的小叁過來抓包男人偷吃。推測眼前的人大概有主,他們也便歇瞭心思,畢竟不是誰碗裡的肉都能夾過來嘗嘗咸淡。相比之下,兩人更想看這出“抓包”,想看看平時一本正經的賀先生會如何處置眼前的女人。

  然而不等尤嘉離開,她便看見一道青色的影子從窗邊急速略過,相伴而來的是一聲巨響。

  ……

  救護車來得很快,兩輛,一輛是頂級的私立醫院,一輛是市立叁甲,尤嘉毫無疑問地選擇後者。

  上車前,她接過顧盼遞過來的,摔得屏幕稀碎的手機塞進包裡藏好。

  血色在顧盼的身下蜿蜒鋪展,晚風一吹就凝成瞭黑褐色。

  她怕自己妨礙到醫生施救,把自己蜷縮在角落裡捂著嘴巴大口呼吸,把哀嚎聲憋在喉嚨裡默默流淚。臉上的妝早花瞭,然而等下前還要用濕巾悉數擦幹凈,隻露出一雙遮無可遮,發紅發腫的眼睛。

  畢竟異狀突生,屬於她們的仗才剛剛開打,尤嘉不能讓自己在人面前扮滑稽小醜。

  顧盼被送進瞭急救室,尤嘉坐在門口,金屬座椅冰涼刺骨,告訴自己還活在人間。

  那個傻丫頭不是她,還沒怎麼見識過這個世界的暗面,也學不來委曲求全,隻把最後一句聽在耳朵裡,二樓也不高……可偏偏叁樓就能要人命。

  顧總始終沒有現身,但是秘書和助理來得很快,今天現場有媒體,故而封口費給的很多,甚至還許諾會給顧盼流量傾斜。

  秘書言語間頗有些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意味,被助理瞪著眼睛呵斥,轉過臉來就和尤嘉賠禮道歉,閉口不談剛才包房裡的事,不過發生瞭什麼已經不言而喻。

  空曠的走廊內,她深吸一口氣,“等人醒過來再說。”

  賀伯勤的面子大,助理自然也比旁人矜貴,阿Joe和他們是前後腳,有他在,其他人便不敢繼續威逼利誘。

  “您好好想想吧,我們就在樓下車裡等。”

  阿Joe一如既往的妥帖,抱著外套過來,待人走後便直接往她身上披,被凍得久瞭身子發木,陷進柔軟的皮毛後半晌才覺得暖。

  懷裡仿佛抱著一塊冰,胸口處一片涼意,很快就被濡濕,咸咸澀澀的。

  “為什麼他就不能放過我們呢?”

  如果沒有辦法逃開恐懼,那就……直面吧。

  他把那顆小腦袋從懷裡撤出來換氣,她連鼻頭都是紅的。

  他愧疚地說,“對不起。”

  急救室的燈光熄滅,顧盼閉著眼睛被轉入普通病房。

  因為有柔軟的草坪作為緩沖,她身上的傷並不嚴重,不過因為情緒過於激動,所以推瞭一針鎮定劑輔助安神。

  尤嘉自然要陪床,陸斯年把洗漱用品帶過來,還去外面買瞭份餛飩。

  她望著病床上那張沒有血色的臉,聞見食物的味道就想嘔。最後還是阿Joe接過來,半強制地,一顆一顆往她唇邊喂。

  昔日的歡笑聲猶在耳畔,轉眼間就已經變成瞭鋪天蓋地的白,而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指向瞭一個人。

  尤嘉懊悔自己多年前為什麼要走進那扇門,陸斯年恨自己太過弱小……

  北風刺骨,心情卻比天氣更涼。

  這個世界真的很大,能容得下億萬人,有時候卻連兩個人都容不下。

  越往前走就越可能遇到黑暗,曾經想要繞過的,總有一天不得不面對,這或許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