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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離港

  我穿上粉色的裙子,爸爸說我就是公主。

  ——《飼寶日記》

  故人入夢,山河常在。

  幾十層的高樓在八號風球中搖搖晃晃,連同桌上的花瓶和水杯都在跟著顫抖。

  在港島,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破產,是手裡的股票和債券都變成廢紙。

  然而有的人想死,但有的人還想活下去。

  他認命瞭,但她不認。

  ……

  尤嘉在昏厥後被送醫,醒來時窗外是一望無際的藍綠色海面,波瀾起伏。

  海島的輪廓漸漸遠離視線,從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龐然大物,漸漸變成一道微不可查的影子,一個模糊的暗點,最終彌散在蕩漾的水中。

  房門打開一條縫隙,她正對上阿Joe關切的臉。

  “我知道,不怪你。”她把頭扭回來,眼睛盯著天花板,啞著嗓子,一字一頓地說,“謝謝你帶我離開,但是,我可能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瞭。”

  她不想再和賀傢有一絲一毫的聯系瞭,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周傢明。

  阿Joe點點頭,放下溫水和藥片把門從外面帶上。他人沒走,站在門口,清晰地聽到“啪嗒”一聲,是從裡間反鎖的聲音。

  正如每次她在賀宅,他往往就會出現,隻可惜……太晚瞭。他出現的恰到好處,但又每次都晚瞭那麼一點。

  她知道他是有苦衷的,她不怪他,但也真的沒有辦法再靠近他瞭。

  好好吃飯,但嘗不出味道。

  好好睡覺,但閉不上眼睛。

  好好看醫生,但又閉口不言。

  遊輪在叁天後抵達維多利亞灣,阿Joe把手機遞給她,“陸斯年在找你。”

  尤嘉按掉電話,把手機扔進包裡,想瞭想還是拿起來發瞭條消息,“外面散心,過幾天回傢,在學校照顧好自己。”

  聞膩瞭咸澀的海風,返回莊城後,她關掉所有通訊方式,人關在傢裡寸步不出,宛如驚弓之鳥。

  舍得一身剮,她終於告別瞭賀伯勤,回歸往日的平靜生活,然而紅腫的肌膚隻要稍稍碰觸就會忍不住泛起濕意。

  身體愈發敏感,心理卻抗拒觸碰。

  漂泊無定,幾處輾轉,少年時她自負美貌,以為憑借自己就能離開醃臢地方,拼瞭命地往上爬,總能有一條出頭之路。

  然而有些時候,上天給瞭你超脫階級的東西,並不是嘉獎,而是禍害。

  小兒抱重金過鬧市,能有什麼好下場?

  她是開在的暗地裡的花,生得太過弱小,幾乎不用怎麼費心蹂躪就能墮入深淵,零落成泥。

  可她隻是……有一點不甘心而已。

  隻可惜很多事情,由得她開始,由不得她結束。

  陸斯年回來的時候穿著校服,一路風塵仆仆。

  明明才一個月沒看到,再見卻有些陌生。

  “我回來瞭。”他聲音喑啞,看見伏在角落宛如幼貓的人,手中的包應聲而落。

  一連幾天杳無音信,但還好,她回來瞭。

  “回來瞭啊。”她揚起笑臉,比哭還難看。

  陸斯年叁步並兩步地走上前,張開懷抱把人擁在懷裡。她下意識地朝後退瞭半分,才僵著身體重新靠過來。骨節分明的手一下下撫過她的頭發,溫柔地按壓,保養得好,油光水滑,卻又細又冰,隻有陽光直射的地方透出一點暖意,順瞭許久才讓她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

  就像走瞭幾萬裡路,積壓多日的情緒宣泄而出,喝下的水都熬成瞭淚。

  起初靜默無聲,到後來小聲嗚咽,最後哭得聲噎氣堵。

  “咱們走吧,離開這裡。”

  ——以後,萬事有我。

  他們太弱小,想要反抗,也隻能用幾近慘烈的代價來換。

  哭瞭太久會脫力,尤嘉腫著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下,阿Joe照例出現在門口。

  往日都對著一扇門,如今終於有人出來,卻不是朝思暮想的那一個。

  “周先生,這裡不歡迎你。”

  清瘦的身影擋住他企圖窺探的目光,兩人半晌相對無言,良久,阿Joe嘆瞭口氣。

  “以後有什麼需要就跟我說。”

  “不敢麻煩周先生,門在那邊,慢走不送。”

  天色漸漸沉下來的時候,她把這裡重新變成瞭孤島。

  北風卷著雪粒子直往臉上撲,有人從前告訴他那叫小米榛子雪,看著不起眼,但最難開化。

  他坐在小區花園裡,看著銀白一點點往上積。

  沒過多久便有貪玩的孩子跑出來堆雪人,堆著堆著便打起雪仗來,吵吵嚷嚷的,從前覺得鬧,如今倒不嫌瞭。

  上次看雪還是在北海道,他帶賀伯勤去見新人,她佯裝失手,把一大捧雪團成球撲在他臉上,然後一邊說著抱歉一邊朝他跑過來,泄憤似的,笑得見牙不見眼。

  當初那樣的好時光,眼睜睜從他指縫裡溜走瞭。

  一個月後,她在莊城名下所有的不動產都高掛轉讓牌。

  這裡是她與他開始的地方,如今毫無留戀,斬斷一切,離開之後才是新生。

  老舊的收音機裡,郎官咿咿呀呀地唱。

  小校回營速去報,就說老爺放瞭故交,七星劍,把頭削,一腔熱血灑征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