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要入秋瞭,病好之後黎蔓約瞭裁縫師傅給她量體定制秋季的衣裳。
這傢店鋪安置在臨平巷最深處,平日裡也沒什麼人會光顧。師傅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人都叫她馮姨,一輩子就經營瞭這傢旗袍店。
她總是就著這個稱呼打趣,都是外人這樣叫她,馮姨馮姨,一輩子就隻能捏著枚繡花針縫衣服。
黎蔓大多數是自己帶著佈料來做衣服的。選好瞭佈料的款式,由馮姨裁剪出最貼身最適合她的樣式,有時候覺得素瞭,會讓她再縫上幾塊圖案。
衣櫃裡頭紅紅綠綠五花八門的衣服不再少,穿的次數最多的,一定出自馮姨之手。
黎蔓平舉著手由馮姨給她量體,軟尺圍到她腰上
“呀,怎麼瘦瞭。”馮姨抬手摸瞭摸她愈發纖細的腰。
黎蔓笑道:“前兩天生瞭場病,吃什麼都沒胃口,自然就瘦瞭。”
“那這次我幫你做小一點。”
“嗯。”
軟尺圍到她頸間,馮姨看瞭眼她的神色:“我看呀,不是病瞭沒胃口,是你心思太重!”
黎蔓抿瞭抿嘴,沒有說話。
見她不願多說的樣子馮姨自顧自說道:“誰還沒個煩心事呢。”
“我天天就在煩,為什麼總有難纏的客戶,為什麼隔壁老王總是一大早就在門外聽曲兒,為什麼臉上皺紋越來越深……”
她獨自笑瞭笑:“又換個角度想,我們能這樣生活著,就沒什麼好幽心的。”
“你也曉得,現在這世道不安分,大傢都是提著心在過日子的,誰知道這下一槍什麼時候會打響。我們這租界裡頭還好,你是沒瞧見那外頭啊……哎喲,飯吃不上,找個置身的地兒都難,那才是亂!跟那些比起來啊,我們那些雞毛蒜皮的事都搬不上臺面。”
“能有份安穩,就該知足瞭。”
“在這當下啊,安安穩穩,是最難得的。”
黎蔓獨自在愣神。
馮姨收瞭軟尺,笑著拍瞭拍她的肩:“好瞭。一周後我叫人將做好的衣服給你送過去,可不能再瘦瞭!”
……
“參事,這是剛送來的舉證資料。”羅文翔說。
仇澤接過,問道:“京浦那邊怎麼樣瞭?”
“黨長這事已經傳開瞭,各部反響很大,京浦那邊下瞭命令,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不讓他再出席大會瞭,又限制瞭他的出行,黨長現在不能出京浦。”
仇澤握著鋼筆,墨水在紙張上暈開一片。他抬起筆繼續翻看:“這事兒不要往傢裡說。”
“是。”羅文翔轉身要走,又突然想到什麼:“對瞭,剛剛手下人傳來消息,說好像看到劉海橋瞭。”
仇澤嗯瞭一聲:“在哪?”
“在臨平巷那裡,那處偏的很,之前也叫人去找過,沒有找到……”
臨平巷……
仇澤暗道不好,即刻起身沖瞭出去。
……
從馮姨店裡出來,星火還沒回來。
剛才要他去珍品齋買糖炒栗子,這會兒估摸著剛排上隊。
突然的一陣風,黎蔓抬手撫瞭撫手臂,有些冷。
自傢的車子就停在一邊,她拉開車門坐上去,一邊將剛剛買的東西塞進包裡,一邊對著前面的人說:“張叔先別走,我們等一會兒星火。”
前面的人沒有回應,自顧自發動瞭車子。
“欸?”黎蔓疑惑的抬起頭。
這才發現前座的人根本不是張叔!
“劉海橋!”
前面這個面露狠戾的男人,可不就是劉海橋!
劉海橋回頭惡狠狠看瞭她一眼,車子往前開。
沒走多遠,突然一聲槍響,輪胎被打爆,車子傾斜著歪歪扭扭停瞭下來。
劉海橋回頭看,益星火正握著槍往這裡跑。
“媽的。”他罵瞭一句臟話,跑下車拽著黎蔓的手往巷子深處跑。
巷子裡錯亂復雜,繞瞭好幾個彎,黎蔓被他這樣拖著跑,高跟鞋都跑掉瞭。
他顯然也不認識路,七繞八繞地最後拐進瞭死胡同裡。
劉海橋拽著氣喘籲籲地黎蔓,剛準備掉頭,巷口益星火追瞭上來。他咬瞭咬牙,將黎蔓拽到身前,臂彎圈著她的頸,拿起槍,抵住她的太陽穴。
黎蔓一聲驚呼,第一次被人拿槍指著,槍口冰冷的溫度傳來,她提著一口氣,呼吸也不敢放大。
“星火……”她哭著說。
益星火縮著眉頭,額頭沁出瞭汗,槍口對準那頭,手卻在微微顫抖。
那頭的劉海橋有些激動:“你也是仇澤的狗腿子!”
“放開她。”益星火咬著牙說。
“這個女人,都是這個女人……”他眼色發狠,看著身前的黎蔓。
“要不是她,仇澤也不會盯上我。那麼多人,怎麼就你這樣不要臉,什麼都往外說!一點不怕這事兒還有照片流出去!”
“害得我被他查出瞭底細,查到我是夏津堯的人,把我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越說越激動,幾乎是咬牙切齒的。
“我被夏津堯的人救出來,以為是得救瞭,結果他們隻是想知道我都說瞭些什麼。我什麼都沒說,他們不信,現在好瞭,兩邊的人都要殺我,都要我的命。”
益星火警惕著他的動作,槍口對著他卻始終不開槍。
離得太近瞭,他整個人就掩在黎蔓身後,稍不註意就會打偏……
不僅要打中他,還要一槍斃命,不然黎蔓也會丟瞭性命。
他不敢。
不敢賭這一槍的準頭。
隻能慢慢找機會。
可劉海橋越來越激動,手裡握著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扣下扳機……
黎蔓兩手扒著橫在她頸前的手臂,她臉色有些發白,眼角墜著淚,忍不住的發抖。
眼睛直直看著益星火。
她曉得益星火是顧慮她的安危,不能輕舉妄動。
“橫豎都是死,死我也要找個墊背的,這個女人最適……”
一聲槍響,劉海橋的聲音戛然而止。
溫熱的血濺到黎蔓臉側,再慢慢變涼。
她瞪大瞭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益星火身後的人。
仇澤還保持著舉槍的姿勢。
黎蔓一陣腿軟,不敢回頭看身後的屍體。最後撐不住跌落在地。
益星火沖上來抱住她,抬手擦她臉上的血漬。
仇澤走過來,低頭看著看著他們,收瞭手裡的槍,蹲下來直接將她橫抱起來。
略過益星火,走瞭兩步又停下來。
他沉著聲音側過頭,冷冷撇瞭他一眼:“去委廳等我。”
黎蔓抬起頭看他。
按平時來說,她這會兒該撲在他懷裡哭成個淚人,此時卻一聲不響的,看著他不說話。
仇澤抱著她坐上車,抬手輕輕蹭她臉上遺留的血跡。
她此時冷靜地有些奇怪。
“嚇壞瞭?”
“嗯。”
她哪裡遇見過這種事,雖沒回頭看他死後的樣子,但能清晰的感覺到生命的消逝。畢竟離得那麼近,她甚至能感覺到子彈劃過……
“不會再有這種事瞭。”
回瞭傢裡,仇澤和她一起上瞭樓。
“腳疼嗎?”他問。
黎蔓搖瞭搖頭,就是有些臟。
“我想洗個澡。”
“我幫你。”
“你不是讓星火在委廳等你嗎?你先去吧。”
仇澤看著她沉默瞭一會兒,說好。
……
益星火低著頭站在仇澤的辦公桌前,靜靜地等他。
仇澤推門進來,看瞭他一眼,在他面前坐下。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猶豫不決瞭?”
益星火低著頭,不說話。
“我讓你跟在她身邊,是要你好好保護她,你就是這樣保護的?”
“握著槍,子兒都打不出來,你有什麼用?”
“遼安市那邊總務空著,你去那吧。”
“參事!”益星火總算有瞭反應。
仇澤勾瞭勾唇:“怎麼?舍不得瞭?”
“星火,你有點拎不清自己的位置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