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婁拽著黎蔓從後門出去。他步履不慢,黎蔓高跟鞋跟的吃力。轉動手腕,試著掙開他的手,他捏得緊,手腕紅瞭一圈。
“你慢點!我是高跟鞋。”黎蔓委屈道。
司婁心裡嫌她麻煩,還是慢下瞭步子。
不知怎的,今天夜裡街上的人格外少,以前熱熱鬧鬧人頭攢動的中心街上也隻剩幾個黃包車夫在路邊歇著。
司婁帶著串瞭幾條馬路,進瞭上無最大的一傢戲園子。
原來人都在這裡面呢。
樓上樓下,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司婁在這種供人玩的場所格外吃得開,走到哪露個臉就有人帶著招待,外頭欄桿都快擠塌瞭,他愣是能讓人劈出一個角落的空包廂。
走到供人看的玻璃前,司婁總算松瞭手,對她說:“好好看看吧。”
黎蔓抬手揉瞭揉酸澀的手腕,往下面舞臺上看。
臺上拉著巨大的橫幅──第八屆花國選美。
黎蔓聽過這個,聽說是兩年一屆的,匯聚瞭所有當下最紅的演員,歌手,戲子,甚至還有妓女,選出一個花國總統。
對於參選的女子來說,不管她以前是做什麼的,當選之後就能徹底改變她的命運,成瞭大明星,不但身價翻幾倍,也是她們踏入上流社會的捷徑。
不過說起來,“花國總統”就是頂上權貴之傢用的“高級妓女”,這裡頭攙著的東西就多瞭。
舞臺上,二叁十個各色各樣的美女,整齊排成一列。穿的是統一的玫紅色短旗袍,叉直直開到瞭大腿根,挎著綬帶,輪著走臺和表演。
空氣漫著五顏六色的彩帶,音樂聲幾乎蓋不住臺下的歡呼聲,更有甚者看到自己中意的,直接往臺上撒瞭一迭鈔票。
鈔票混著彩帶飄落,燈光閃爍著,掃到舞臺上拼命扭著腰身的女人。她們必須要用最嗲的聲音唱歌,做最風騷的姿勢,露最多的肉,這樣底下的男人才會興奮。
在這裡,所有人都褪下瞭平日裡漂亮的人皮外套,露出自己所有骯臟的欲望,醜陋又真實。完完全全就是一個紙醉金迷,錢權當頭的世界。
甚至角落有幾個,手伸進松垮的褲子裡……
黎蔓皺著眉挪開眼,她不懂司婁帶她來這種地方做什麼,就為瞭讓她知道自己這是怎麼樣一個世界?未免也太抽象瞭些。
司婁垂下眼睛掃瞭一眼她的手腕,又抬起手指著舞臺邊上一個襯衫領口敞開打扮的男人。
“那個,你認出來是誰沒有?”
黎蔓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頂著啤酒肚,扒在舞臺邊上,眼睛幾乎要鉆進臺上小姐裙子底下的人。
是段太太的丈夫!
“段先生在這裡挑情人,段太太在另一邊和兩個男倌廝混,你以為他們兩個心裡不清楚嗎?”
黎蔓無語,他這是變著法給他妹開脫呢?要她這個未來婆婆別去在意剛剛那些?翻瞭個白眼,轉身要走,又被他拉住。
“別走啊,再看一會兒。”
“有什麼好看的。”看著臺底下那群人,她都有些反胃瞭。
“別裝出一副不能理解,嗤之以鼻的樣子,要我說,你外頭也有人。”
聽他這麼說,黎蔓臉上一瞬間的僵硬,正巧被司婁捕捉到瞭,他低下身子湊近她:
“真有啊?”他揚起嘴角,露出一顆虎牙,“我猜猜。”
“是仇澤……”
黎蔓呼吸都要停瞭,睜大眼睛看他。
“……的那個助理?”他說的是益星火。
黎蔓兀自松瞭一口氣,繞過他回到玻璃前:“你別瞎說。”
司婁上下掃瞭眼她的背影:“自己也在玩還說別人呢。”
“你!”黎蔓回過頭瞪他,想咬他。
樓下的選美已經接近尾聲,熱火朝天,此時最後一位表演結束,馬上就要票選,氣氛到瞭最高潮。
黎蔓也被帶入其中,問司婁:“你說誰會奪魁?”
她覺得最亮眼的是16號,一對杏仁眼,身材中等,稍有肉感,瞧著溫婉可人。
司婁卻說:“28號。”
黎蔓找到28號,腿長窄腰,尖下巴狐貍眼睛,最出彩的是那對巨乳,呼之欲出。
黎蔓癟嘴搖頭,美則美矣,就是難免俗氣瞭些,少瞭點韻味。
果然男人和女人的眼光是不一樣的。
票選的每一張票都是用錢給砸出來,裡頭的人已經完全沒瞭這些概念。
最後還是司婁壓中瞭,28號羅美珍以壓倒性優勢奪瞭“花國總統”,臺下一群老奴仰頭歡呼。
黎蔓揚瞭揚眉毛,看向司婁:“現在可以走瞭吧?”
“急什麼。”有趣的還在後面呢。
彩炮助興,人群雀躍,主持人充分調動現場的氣氛。接下來就是頒獎。
司婁不再看臺下,轉頭看向身側的人,果然,看見她往前走瞭一步,穆然攥緊瞭眉頭。
樓下,仇銘由禮儀小姐帶著,上臺給的“花國總統”頒獎,他們還抱瞭一下,仇銘摟著她的腰,由下頭的記者拍照。
閃光燈晃眼。
司婁看著黎蔓暗自置氣的樣子,覺得實在有趣,他就是愛逗她,平日裡被保護的好,捧在人心尖上的人,稍被欺負欺負,就格外有意思。
你看她,一張小臉皺皺巴巴的,明明那樣不爽快,偏就又流露出瞭些可憐的意味,又犟又脆弱。
怎麼會有這麼好欺負的人。
癟著嘴,當真是委屈極瞭。
司婁也不曉得自己這是什麼心理,總之看她鬧不舒服,自己就舒服瞭。
他笑著湊近她:“你再猜猜,那羅美珍等會兒會被誰帶走?”
黎蔓回過頭瞪他。
離得近瞭,能看到她眼中隱隱泛著的水光,司婁愣瞭神,她怎得如此脆弱,這就要忍不住哭瞭?
他突然心中一陣煩,扯著她離開,出門上瞭一輛黃包車。
“又要去哪!”黎蔓也煩。
司婁沒理她,眼睛盯著戲園後門,沒多久一輛車駛出,他叫車夫跟瞭上去。
黎蔓看著前面那輛車,有些眼熟,應是傢裡的車。她輕輕咬著下唇,看瞭一下一邊的司婁,他要帶她去看的,定是要讓她堵心的東西。
手放在座椅上,輕輕揪著底下的粗佈椅墊,若是一會兒那車上下來的仇銘和羅美珍,黎蔓可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做出些什麼瘋事來。
車子轉瞭幾個彎上瞭山,黃包車沒有車燈,離得也有些距離,沒叫車上的人發現。
半山腰的一處洋房,瞧著很大,還有個大院子,鐵欄柵門打開,車子緩緩駛進,黎蔓他們的黃包車就停在瞭轉角的墻邊,掩在黑暗裡。
黎蔓盯著那輛車,有些緊張,心裡已經在打算著等會兒是先扯那羅美珍的頭發,還是撕她的臉,到時候,仇銘會幫自己還是幫她。
司機給開瞭車門。
皮鞋,黑色西褲,白襯衫,西裝掛在手臂上,身姿挺拔,高挑,金絲眼鏡……
仇澤。
黎蔓愣在原地。
她已經有叁四日沒見過他瞭,他那天說這陣子會忙。他在忙什麼?他從不與她說的。黎蔓也沒敢去打擾他,她想他既然那麼說瞭,就應該是真的忙。
包括仇銘,這幾日也都是早出晚歸的,也沒見著幾次人。
這父子兩可真有意思,都忙的沒空回傢,卻有空給人頒獎,帶著人來這種地方……
“放心瞭吧?不是你們傢黨長,是你的好兒子,還說我妹呢,誰知道你們傢仇澤在這湘園裡養瞭幾個女人。”司婁翹著腿撐下巴,看著那頭。
那頭羅美珍挽上仇澤的臂彎,整個人幾乎都要貼在他身上,那對今天讓她奪魁的致勝巨乳就要從衣服裡跳脫出來,擠在仇澤身上。兩人說笑著往屋子裡走。
黎蔓突然卸瞭力。剛才還打算去揪人傢頭發,撕人傢臉呢,這會兒就曉得流眼淚瞭。
司婁聽到她小聲抽泣的聲音,這才發現她不知何時淚流滿面,哭地傷心。
他皺著眉頭說道:“喂,你哭什麼?都說瞭不是你們傢黨長瞭。”
黎蔓瞪著他,哭地更傷心,臉上妝都哭花瞭,梨花帶雨的,眼淚不斷,一碰就碎的脆弱模樣。
司婁愣瞭神,不知她是什麼情況。
黎蔓抓起他的一隻手,張嘴一口咬在他手腕上,發瞭狠地,像是硬生生要咬他一塊肉下來。
“我真是要討厭死你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