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的心事隻有一個人知道。
比五十七歲的老李小一歲的老胡已經跟老李做瞭快四十年的異姓兄弟瞭。三十九年前,從湖北張傢界參軍的老胡在西藏邊防部隊裡遇到瞭比他大一歲的來自浙江的老李,在那無比艱苦的日子裡,憨厚的老李一直像一個大哥哥一樣照顧著機靈的老胡,當年老胡在營地突發急性闌尾炎,是老李冒著風雪硬是把老胡背到瞭三十多裡外的軍分區醫院,從死亡線上把老胡拉瞭回來,從此以後老胡老李就成瞭比親兄弟還要親的異姓兄弟。
退伍後,兩人各自返回原籍,幾年後,老胡利用關系調動到瞭浙江,後來又調動到瞭老李所在的平江縣蓮湖鎮,跟老李做瞭鄰居。這些年來,靈活會來事兒的老胡雖然一直有被提拔的機會,但他就是窩在這蓮湖鎮當鎮長當書記,堅決不肯離開蓮湖鎮這一畝三分地。有老胡罩著,鎮裡也沒人敢欺負老實憨厚的老李。
日常生活中,老胡一直要給老李提供各種幫助,但一根筋的老李總是覺得這樣會害瞭當領導的老胡,所以總是很強硬地拒絕瞭老胡的幫助,面對這老哥的固執,老胡也是無可奈何,所以他一般會拐彎抹角地給老李提供一些其他的幫助以解決老李的難題。
但這次老李的心事,老胡覺得有點兒麻煩。不是他沒辦法幫老李解決,而是不好說服老李去解決他自己的心事。
「錢是王八蛋,不能沒有,有瞭更麻煩。」下班後老胡拉著老李去他們經常去的一傢小館子吃飯,這飯館也是曾經在西藏當過兵的老戰友開的,小店做的飯菜也就那個樣,但老戰友耳朵不好,聽不清講話,所以老胡經常拉著老李來這裡找個小包間吃飯,安全可靠,也能照顧一下老戰友的生意,兩葷兩素加一碟花生米一碟鹵鴨,一瓶二鍋頭下肚後老胡搖瞭搖頭說著。
老李嚼著花生米,輕輕嘆瞭口氣,沒有說什麼,他這輩子,也就是在老胡面前能徹底放開,不用唯唯諾諾,不用低聲下氣。
「人這輩子,吃,也就是這麼幾盤子菜;喝,也就是一瓶小酒;睡,也就是那麼一張床;死瞭以後,也就是那麼一個小骨灰盒一小塊墓地。沒錢也就算瞭,有錢瞭,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留著給誰呢?」老胡又打開一瓶二鍋頭,給老李和自己的杯子裡滿上,然後搖瞭搖頭嘆口氣說道。
老李頓時就愣住瞭,因為老胡說到他心坎裡瞭。
以前的日子,除瞭給孫女買衣服買書本文具可以咬咬牙花點錢外,傢裡過日子都是抖抖索索的,生怕人老瞭、生病瞭,存折裡卻一點兒錢都沒有,老老實實過日子能有啥個想法。可是現在,存折裡已經有七位數瞭,兒子已經死瞭幾年瞭,女兒也外嫁到隔壁縣裡瞭,傢裡就一個孫女,以後這些房子、這些錢難道都要等孫女長大以後便宜給外人?這可不是幾萬塊呀,房子加存款有上千萬呀,老李隻要想到這,頓時心情就不好瞭。
老李其實心裡藏不住事情的,隻不過他實在是太孤單瞭,老伴就是一個鄉下老婦,隻知道做飯洗衣和出去掃大街,和老李也沒有什麼交流的,所以當老兄弟把心裡的蓋子一揭開,老李就忍不住傾吐起心裡的苦水瞭。
老李的月工資也就四千多一點,一年不吃不喝也隻能存下個五萬塊,這一千多萬老李得不吃不喝兩百年才能存下來呀,自己死後不是便宜瞭孫女婿就是便宜瞭女婿,關鍵這兩個都不是李傢人呀,就算碰巧姓李或者孫女招贅進來,等自己和老伴百年之後,你還能管得瞭他給不給老李傢祖先焚香燒紙?這……這讓老李怎麼能咽下這口氣呀。老李說著說著就想起瞭車禍去世的兒子,想起自己老年喪子,頓時悲從心來,頓時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老胡出去解瞭個手,順便找老戰友多要瞭一包紙巾,這種事兒呀,他知道自己沒法子勸也沒法子安慰的,隻能讓老哥哥先哭出來,等心裡的這股難過勁兒過去瞭再說也不遲。老胡在外面抽完一支煙,拿著紙巾回包廂的時候,老李已經哭完,心情貌似好瞭一些。
老胡遞給老李一根利群,然後把紙巾也遞給瞭他,等老李抖抖索索擦眼淚點煙的時候,老胡不慌不忙地說瞭一句「老哥哥,其實……你這事兒呀,不難!」
「啥?」老李聽見老胡的話,頓時愣住瞭。
「你再生個兒子不就行瞭嗎?」老胡關上包廂門,坐瞭下來,給老李和自己的杯子滿上二鍋頭,不緊不慢地說道。